她身旁的侯府小公子撲哧一聲笑了,拉她:「昭榮,別開玩笑了。」
「趕緊走吧,太陽就快落山了。」
她的嫂嫂,是一國之後,哪裡是她空口白話就能定下的。
我也勸:「去吧,昭榮,陛下在等你。」
她身披錦緞,頭上的金釵微晃,儼然是當初被當掉,又贖回的那一支。
我提起裙擺,跪下,對著她的方向磕頭:「恭送昭榮公主。」
一時間,巷子裡傳來此起彼伏的恭送聲。
天家威嚴,不過如此。
昭榮在貞晚元年的春天離開我,回到了她的故土。
21
天下初定,哥哥很忙,來看過我一回,便又走了。
來的時候,有三個人。
突然便只剩下我一個了。
昭榮隔兩日便會給我送一封信。
每一封,都在催我回長安。
剛開始的時候,還喊我姐姐,後來便叫嫂嫂。
【再不來,皇兄就娶別人了!
昭榮想你了,嫂嫂。】
所以,這一日,收到她的信時,我也只是無奈地笑了下,然後隨手拆開。
可看到第三張時。
字跡卻不再雋秀,而是一行力透紙背的大字。
【為何不來?嫌路遠,還是怕朕?】
這一瞬間,我似乎透過紙張,看到男人揶揄地沖我笑。
我急忙把信放起來,不敢再看。
臉也紅得徹底。
22
四月,春光正好的時候,哥哥回了永嘉。
同他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封昭榮的信。
哥哥的神情落寞,將信遞給我,又摸了摸我的頭髮,嘆道:「知晚,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看著他。
哥哥的身量很高,此刻注視著我的目光里,飽含歉疚。
五皇子為了昭榮煞費苦心,深謀遠慮。
而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也同樣是我的哥哥啊。
從小到大,我們不曾分離,有過短暫的嫌隙,可到頭來,我們終究血濃於水。
我怎麼能怪他呢?
這個世道,又有誰不苦呢?
我踮起腳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拍去他這一路風塵僕僕,一路難耐不安:「有哥哥在身邊,知晚從來都不覺得辛苦。」
他笑了,眉間仍舊帶著散不盡的愁緒。
於是,我去看信。
果然,昭榮要成親了。
小公子已經襲了他父親的爵位,現在是忠勇侯了,配得上金尊玉貴的昭榮公主。
她在信里囑咐我,言辭懇切。
【晚姐姐,前年燈下夜讀,你教我千遍萬遍,昭榮頑劣,總也記不住,今日提筆,卻憶起那年紙上所言,原來字字情真。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何時才能來長安,來剪我大婚時的喜字窗花呢?】
我拿著這封信,再抬眸,已經帶了哭腔:「哥哥,我隨你一道,去賀昭榮大婚。」
他點頭:「好。」
23
我又將同樣的路走了一遍。
只不過, 來時狼狽不堪。
如今,再也不會因為一雙鞋而躊躇不前了。
我突然想起, 幾月前,昭榮歸京,一個人坐在馬車裡, 還會不會孤獨?
我知道,她當年跟我和哥哥一道走的那一路,其實很孤獨。
離長安越近,我便越有近鄉情怯之感。
哥哥笑話我:「你如今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我輕哼了一聲, 難得耍起女兒家的性子:「才不是。」
末了, 他想起什麼, 試探地問我:「陛下很掛懷你,已來信問了我許多次了。」
我的心突然一緊。
又不說話了。
他又笑:「其實,當初,他將昭榮託付給我時, 還說了一句話,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馬車繼續前行著, 風吹動車簾,吹動我的衣衫, 我抿了抿唇, 問:「什麼?」
他揚鞭:
「他說——
「他運道不好, 本來想來許家提親的,聘禮已備了一半了, 可惜,應當全都已經毀了。」
24
抵達長安後, 我跟哥哥又住進了舊時的府邸。
一向沉穩的少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在這一刻,眸光很黯。
「他在」幾個月的錦衣玉食,讓她又變得好看了許多。
我們像舊時一樣,又擠在一起睡。
睡到半夜, 她竟又將我擠了下來。
我把她推醒:「昭榮!好不容易改回來的毛病,怎麼又犯了。」
她笑笑,也不惱,撲進我懷裡:「晚姐姐,下回不敢了。」
下回?
她都要成親啦!還能有下回嗎?
次日,她回宮的時候, 突然跟我說:「今晚康平橋見啊,我等你。」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
可到了晚上, 怕她等, 我還是去了。
去的時候,橋上已經很熱鬧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今日是乞巧節。
花燈滿城,郎情妾意。
走到橋上時,突然有人在我身後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我暗道, 昭榮這愛拉人袖子的毛病, 怕是也改不了啦。
一轉頭,卻是一張丰神如玉的面龐。
他的腰間,還掛著一枚玉佩。
品相上佳,剔透玲瓏。
在他身上戴了十七年, 從不離身,卻在某一年的中秋,被他送給了一個小姑娘。
他輕輕地笑:「許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