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當初的我和哥哥一樣。
唯有昭榮,在哥哥的照拂下,沒吃什麼苦頭,想來,這塊美玉,很快便要完璧歸趙了。
昭榮嘁了一聲,很明顯對我的答案不大滿意。
可又實在太困,沒等接著問下去,便睡著了。
11
五皇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次日一早,便獨自一人走了。
只留下了一張字條,是給我的。
他的字跡很漂亮,筆鋒凌厲。
【許妹妹:
昭榮的書,讀得比以前好多了,多謝你。
有你看顧她,我心甚安。】
就這麼兩句話,也沒帶走昭榮,仍將她留在了我身邊。
我恍然抬頭,有風吹過來,帶起地上未燃盡的殘頁。
和我手上這張字條的字跡相同。
只能看見其中一句。
【前兩次躲你,你可怪我?】
12
臘月二十五,哥哥趕了回來。
他面色如常,問我跟昭榮最近如何,仿佛根本不知道五皇子的事。
昭榮對於五皇子沒有將她一道帶走的事,似乎也並不傷心。
等吃完飯,我將哥哥拉到一邊,問他:「你是何時知道的?」
他也不瞞我:「去參軍之前。」
我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便說得通了。
他原本只打算在此處好好護著我們,過完一生,緣何突然就起了意,想去掙功名。
想來,都是在為五皇子鋪路。
等我們談完,再出門,就瞧見院子裡擺了很多東西。
昭榮解釋:「這是皇兄讓人送來的。」
我跟哥哥對視一眼,欣然收下。
三十晚上,我特意找了當地有名的大廚,為我們做了一頓佳肴。
吃到一半,門外有人敲門。
昭榮以為是五皇子,高興地起了身,可打開門,卻是一臉帶笑的方懿。
他提了好多東西,大包小包的,兩隻手都快要拿不下。
昭榮失望地坐了回來。
方懿跟哥哥的交情越發好了,徑直便坐在了我跟哥哥中間的空位上。
他又試探地問起我:「知晚妹妹,我要是掙了功名,能常來找你嗎?」
哥哥的態度也不像最初那樣堅硬,含笑望著我。
我想了想,剛要回答,門就又被敲響。
昭榮不願意再去了。
我卻如蒙大赦,連忙站起來開門。
月色下,男人身影如松,眼眸黑沉,看見我,彎了彎唇,挑眉:「新年安康。」
方懿跟過來:「咦,這是?」
昭榮早就看他不順眼,故意嗆他:「這是我哥哥。」
方懿悟了。
昭榮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
他笑了,拱手:「原來是兄長,請坐。」
哥哥起了身,沉默地對五皇子行了一禮。
五皇子的視線在我們中間來迴轉了轉:「看來是我擾了你們的興致,你們方才在說什麼?我能聽聽嗎?」
方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以後經常來找知晚妹妹玩。」
五皇子一聽,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為何,面色突然沉下來:「哦?」
我如坐針氈。
不過好在,這個年過得還不錯。
是這兩年來,人最多的一次。
昭榮破天荒地飲了好多酒,飲到最後,人醉醺醺的,一直笑,又抱著我說個不停,最後跟她的皇兄說。
「有很多人喜歡我們晚姐姐的。」
五皇子沈寧州低低笑了一聲,扭頭望我,目光很亮,像星子一樣:「嗯。」
「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怎麼就知道了?
13
很快,五皇子便離開了。
仿佛他這次的出現,不過是一場雁過無痕。
哥哥也回了軍營。
臨走之際,方懿找到我,非要給我一個香囊。
繡得很醜,但看得出來,用了心思。
我拒絕了,但是將我前幾日去寺里求的平安符給了他一個。
盼他早歸,盼他平安。
不為別的。
他這才又笑起來,對我招了招手:「走啦。」
我點頭,又拱了拱手,對他作揖。
笑道:「恭送方小將軍啊。」
我都聽哥哥說了。
這大半年來,他一改往日紈絝,出生入死,萬事都衝到最前面。
將來一定能做個將軍。
他也笑,夕陽的光灑到他身上,步伐間帶著說不出的洒脫。
「真走啦。」
14
我繼續領著昭榮讀書。
她學得更認真了些,之前打她的荊條也生了灰。
張娘子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幾次向我埋怨:「你哥哥也是粗心,翻了年,你就要十九了,怎地還不給你尋個好人家。」
我拈著繡花針,跟她說:「我不急的。」
她卻不信,私底下給我介紹了許多兒郎。
最後,還是太守聽說此事,找到了她。
也不知說了什麼。
張娘子便沒再替我琢磨這事了。
還嗔怪地跟我說:「有那樣好的郎君等著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愣了會:「啊?」
她意味深長地笑:「不用說,我都懂。」
昭榮知道以後,在家捧著肚子大笑。
笑完,又說:
「昨日皇兄來見我了。
「聽他隨身的侍衛說,來之前,他們還去了趟太守府。
「晚姐姐,你說巧不巧?怎麼他前腳剛走,太守後腳就找了張娘子?」
我更蒙了。
不過我確實沒想過婚嫁一事。
這些從那年深夜離開長安後,好像就離我很遠了。
這以後,五皇子便常常來看我們。
我明白,他的事情應當越來越順利了,連行蹤都不必再隱匿。
他氣度斐然,又生得好,每次來,鄰里都要問我。
「這是你未婚郎君?」
我搖搖頭,說不是。
想了想,還是找到五皇子。
他耐心地站在我面前,等我道明來意。
我斟酌良久,這才啟唇:「你如今……萬事皆順,此時若帶走昭榮,也是可以的。她若留在這,還要勞你掛心,多費許多心神來瞧她,倒不如將她帶走,也好兄妹團聚。」
他默然片刻,喚我:「許妹妹。」
我抬頭:「嗯?」
「你怎知,此處讓我牽掛的,只有吾妹昭榮一人?」
此處,你怎知?
只有吾妹昭榮一人?
我睜大眼,一時忘了反應。
片刻後,才欲蓋彌彰地看了眼遠方稍稍吐了些嫩芽的柳枝:「哦,此處風景獨好,昭榮在這裡待著,也挺好的。」
他的笑意從胸腔里漫出來,卻是在看我。
「是啊。」
15
沒多久,朝廷開始派人來攻打五皇子。
打著剿殺前朝逆賊的稱號。
起初,倒還很有氣勢。
慢慢地,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去的消息,說五皇子所管轄的州府,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有人偷偷來看,竟然真是如此。
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民心本就嚮往正統,很快,便都向五皇子倒戈而來。
哥哥在軍營策反了幾員大將,很快,南疆境地五萬兵馬,便向五皇子稱了臣。
這之後半年,哥哥都在外頭打仗。
永嘉是要道,四通八達,又繁榮至極。
也經歷過一場戰亂。
周琨派來的人夜襲了城池,鬧得城裡亂鬨哄的。
出事的時候,我還在繡坊。
昭榮身邊有五皇子的人護著,我倒不是很擔心。
只好帶著繡娘們先躲在繡坊後的一間倉庫里。
地方隱蔽,也沒什麼人知道。
天亮之際,短短半個時辰,外面的殺喊聲便停了。
有人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喊:「五皇子高義!」
我的眼眶熱了熱,推開門,邁步出去。
大概是太久沒走動,腿一時軟了下來,險些跌倒。
身後卻有人扶住了我。
他的掌心觸著我的腰身,嗓音沉沉:「當心。」
我抬眸,正是多時不見的五皇子沈寧州。
他穿著甲冑,手執利劍,眼神極堅毅,卻又帶了點柔意。
我垂眸:「多謝殿下。」
「昭榮……」
他抿唇:「她無事。」
我這才真正安心。
這一瞬間,看著遠方掛起的沈字軍旗,我忽然便想明白,當初,他為何要讓哥哥帶我和昭榮來永嘉。
16
經此一役,五皇子的軍隊一路高歌猛進。
新朝本就不穩,沒多久,他便領著人馬,打到了長安城下。
與此同時,太守府傳來了方懿戰死的消息。
屍身是哥哥親自派人送回來的。
太守早就暗投五皇子。
方懿此番入軍營,為的也不是什麼微末戰功,而是從龍之功。
他少年意氣,清楚地知道自己效忠誰,要做什麼。
卻到死前都不知道,有一年的除夕夜,他跟他一心忠於的君主對飲了幾杯酒,還叫他兄長。
我去太守府為他上香,三拜到底,就落了淚。
太守遞給我一個平安符。
說方懿到死都將這東西握在手裡。
很多人去掰他的手,都沒能掰開。
還是太守哭得老淚縱橫,跟他說:「阿懿,回家了。」
那緊握的手才鬆開。
我的平安符,究竟還是沒能護他平安。
可天下不平,帝王不仁,每日都會有如他一般的人死去。
或戰死,或餓死,或飽受欺凌而死。
三年前,叛軍圍城,便死了數以萬計的人。
後來的暴政,更是害了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
只盼著,新的君主,能換一片天地。
17
我的繡坊暫時關了起來。
每日和昭榮一起等信。
等來自長安的信。
哥哥給我寫信,寫到最後,總是要添一句。
【問公主安。】
可我瞧著,昭榮的心思已經跑了。
五皇子派來保護她的人,是忠勇侯家的小公子。
當初侯府眾人被叛軍殺死,小公子也跟五皇子一起詐死,陪他沉浮三年,現在來保護他的幼妹。
我的哥哥,反倒在這個關頭,披甲挂帥,離開了他的公主。
有時候,造化真的弄人。
昭榮從前不愛臉紅的,也很少害羞。
遇到這位小公子,卻次次臉紅。
小女兒情態盡顯。
哦,對啦。
昭榮十五了,已是及笄年華,可以許親了。
18
長安徹底亂了。
周琨被逼得太厲害了,一時間狗急跳牆,竟然以百姓作餌,要圍殺五皇子。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多日。
說書先生神采奕奕地拍著手上的醒木。
「多虧五皇子神勇,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不僅識破了周賊的陰謀,還救了無辜百姓。
「這才是真龍血脈啊!」
堂下眾人群情激憤:「對,若不是三年前周賊圍困皇城,五皇子早就是天下之主了,哪裡能容他作惡。」
昭榮聽到這些,眼睛亮晶晶的,高興極了,握著我的手浸了薄薄的一層汗:「我就知道,皇兄很厲害。」
是啊,他很厲害。
這一路走來,降定州,守溫城,收復人心,力挽山河。
誰不贊一句神勇。
19
顯武三年冬,五皇子沈寧州推翻暴政,建新朝,立國號貞晚。
新帝登基後,大赦天下。
太守升官了,方懿被追封為寧遠大將軍。
所有跟著新帝一路走過來的人,都得了封賞。
哥哥也封了將軍。
昔年五皇子身邊的侍衛,終於得以一展拳腳。
塵埃落定後,昭榮的身份也被街坊們知曉。
一時間門庭若市。
我們那小小的宅子,擠不下太多人,我便出去找張娘子討教刺繡的技法。
她望著我,卻是問:「怎麼?現在不擔心你那妹妹了?」
我說:「無事,她身邊啊,有人護著。」
張娘子笑了笑:「倒是我愚鈍了。」
「去年,太守說你的姻緣在長安貴人那,我還以為……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我手上打了個磕絆,針腳亂了,索性也不繡了:「別……沒有的事!」
她看著,又打趣了我兩句,這才肯作罷。
20
昭榮要回長安了。
接她的鑾駕,從長安到永嘉,跋山涉水,要迎回這個皇朝的公主。
我在門外送她。
昭榮問我:「哥哥如今也在長安,你不與我同去嗎?」
我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哥哥,並不是曾經的五皇子,如今的新帝。
而是我的哥哥。
我搖頭:「我還有繡坊,那麼多繡娘都還在等著我,此時,我不能拋下她們,就算要去長安,也不是現在。」
她哭了,妝都花了,帶了點初見時候的嬌氣。
「那我呢,你覺得我就鐵石心腸,忍心拋下你?」
我莞爾,抱了下她:「這哪裡是什麼拋下。」
「你可能不知道,當年從長安離開,是我抱著你。你太重了,我就跟哥哥哭,不想帶你一起走。如果不是哥哥堅持,我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將你扔了。」
她看著我,咬牙,也不叫我姐姐了:「你敢!」
說著,直接轉身上了馬車。
背影還帶了點氣憤。
我嘆口氣,轉身,往宅子裡走,卻不防,袖子突然被人抓住。
轉頭,是昭榮下了馬車,跑了回來,抿著唇,氣息微亂:「那你償還我。」
「跟著我去長安,做我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