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氣吞萬里」的偉業背後，是多少可憐女子的難言悲歌

劉裕「氣吞萬里」的偉業背後，是多少可憐女子的難言悲歌

南朝的北伐

東晉義熙十一年（415年）正月，北府軍神劉裕決定要消滅掉自己最後的政敵——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及雍州刺史魯宗之。二十七日，大軍正式從建康出發。一聽說戰神劉裕親征，司馬休之手下某些非其死黨的部屬僚佐比如司馬張裕、南平太守檀范之等人都嚇得趕緊棄官逃回建康。劉裕當然也希望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於是親自寫了一封勸降信給司馬休之的錄事參軍韓延之。不料韓延之卻義正言辭的回信拒絕了劉裕，讓劉裕大丟面子。劉裕的父親名叫劉翹，字顯宗；韓延之就把自己的字改成顯宗，並給自己兒子取名叫韓翹，言下之意要做就做你爹，反正不可能做你臣下。

韓延之是南陽人，與魯宗之是同鄉，他們家大概也是被劉裕給「土斷」了的，利益相關，他怎麼可能投入劉裕懷抱呢？與韓延之、魯宗之這樣的人在江陵、襄陽還有很多，看來這場大戰是避免不了了。

與此前西征不同，劉裕此次的對手是荊州與襄陽的聯盟，荊州兵曾被北府軍擊敗過多次，不足為懼，難辦的是魯宗之手下驍勇善戰的襄陽流民軍。所以劉裕決定兵分兩路，他親自率水軍沿江而上直取江陵，另派冠軍將軍檀道濟、寧朔將軍朱超石率領步騎從陸路進攻襄陽。司馬休之手下的江夏太守劉虔之（京口建義功臣成員）得知劉裕親征而來，立刻反了司馬休之，屯兵於交通要道三連（今湖北安陸西），構築橋樑，屯聚糧草，準備接應檀道濟的部隊。然而此時春雨連綿，道路泥濘，檀道濟軍遲遲無法抵達，結果讓魯宗之的兒子竟陵太守魯軌率襄陽流民軍南下，輕鬆擊破劉虔之，占領了江夏。

此時劉裕大軍的前鋒振威將軍、彭城、沛二郡太守徐逵之部已經越過了江夏口（即夏口，在今湖北監利縣西），西上至江陵城外的破冢（在江陵東南三十里長江東岸）登陸。魯軌乃從江夏南下阻擊，與徐逵之部大戰於破冢。結果徐逵之竟然戰死了，消息傳來，劉裕頓時傻眼。

原來，徐逵之正是劉裕的女婿，而且是劉裕唯一的嫡長女劉興弟的夫君。劉裕早年貧寒，在他44歲爵封豫章郡公之前，只與髮妻臧氏育有一女劉興弟，之後他才有了其他子女，所以劉裕對劉興弟是有著特別感情的。而劉裕為劉興弟所挑選的夫婿，也是劉裕非常看重的一位子侄輩徐逵之。徐逵之出自京口老牌僑姓士族東海徐氏，曾祖父是東晉左將軍徐寧，父親是秘書監徐欽，關鍵是他叔父，乃劉裕的老同僚徐羨之（桓楚時曾與劉裕同為撫軍將軍桓修的中兵參軍）。兩家既是同僚，又是世交，劉興弟與徐逵之自幼青梅竹馬，又是一同長大，感情非常要好，於是兩家結親，一時傳為佳話。當時劉裕的幾個兒子還小，最大的劉義符也不過才十歲，所以劉裕對徐逵之這個女婿十分看重，早就想讓他帶兵立功，好加以重用。所以這次任他為前鋒，就是希望他能夠一舉攻克江陵，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任他為荊州刺史，替自己鎮撫荊州。

為了確保徐逵之能夠順利立功，劉裕不僅給他配以精兵利器，還給他配了三位猛將蒯恩、王允之、沈淵之。蒯恩就不說了，曾經東討孫恩、驅逐桓玄、北伐南燕、南平盧循、兩平荊州、又定西蜀，幾乎參與了近十餘年來東晉的所有戰爭，戰鬥經驗極其豐富。而沈淵之則是沈家五兄弟中的老大，亦多年隨劉裕、劉道規征戰。只可惜，他們碰到的對手也不一般。魯軌是出身關中扶風的北方將門之後，小名「象齒」，可見其從小就很猛，史載其「便弓馬，筋力絕人」，他手下的襄陽流民軍也戰鬥力強悍，與北府軍對敵，可謂倚天屠龍互砍，火星猛撞地球。結果，不僅劉裕的愛婿徐逵之戰死，沈淵之和王允之二將也戰死了，其部皆全軍覆沒，只有久經沙場的蒯恩部最為頑強，雖敵軍乘勝而來，矢下如雨，呼聲震地，但蒯恩的陣地始終巋然不動，魯象齒屢屢沖陣不動，知道在蒯恩這裡討不了便宜，於是退兵。

此時劉裕的大部隊剛行至江陵城南長江南岸的馬頭，徐逵之等的死訊傳來，劉裕暴怒不已。當即命令全軍北渡長江，登陸作戰。這一天是415年3月22日，也就是劉裕從建康出征近兩個月後。

此時，司馬文思、魯軌兩位「反二代」已合兵四萬，在長江北岸排下戰陣，阻止官軍登陸。這一帶長江北岸沿岸都是峭壁，壁立數丈，又有敵軍居高臨下射擊，登岸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會墜崖落水，所以諸將都不敢帶頭衝鋒。劉裕火冒三丈，立刻下令將甲冑取來，他老人家要親自率軍攀岸殺敵。眾將都拉住他勸解，現在咱們的劉太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吳郡以一敵千的小軍官了，他這年已經五十二歲，且身負國家重任，豈能如此以身犯險？然而劉裕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非要一展當年之勇，看來愛婿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不發泄一下心裡過不去。

就在這時，一位長相極其美貌的青年男子突然從後面死死抱住劉裕，不讓他去冒險。劉裕回頭一看，正是自己太尉府的主簿謝晦。謝晦，字宣明，出身陳郡謝氏，乃謝景仁、謝混的堂侄，為人機敏，博學多通，外界比之為漢末建安時才子楊修，他猶覺貶低自己。另外，這也是晉宋之際有名的一個大帥哥，史書稱其「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墨」，劉裕還曾將他與謝混並稱為「兩玉人」（注1）。

謝晦原本在建義功臣孟昶府中擔任中兵參軍，五年前（410年）孟昶自殺後，其軍府自然解散。孟昶常年主持朝政，其麾下頗有一些幹才（後來劉裕的得力助手、中書令傅亮原來就在孟昶麾下任參軍），劉裕覺得這是挖牆腳的好機會，就去問自己的幕府謀主劉穆之：「孟昶參佐，誰堪入我府？」劉穆之立刻推薦了謝晦。當時謝晦才21歲，看著像個小白臉，沒想到卻極為精明強幹，其先後代理刑獄參軍剖判案牒，快速解決了相府積壓的問題；又在義熙八年劉裕推行土斷時，負責分判揚、豫二州民戶，以平允見稱，得到了朝野一致的好評，於是很快升為太尉主簿，劉裕對他「深加愛賞，群僚莫及」。

所以，謝晦身為劉裕寵臣，他還是可以稍微放肆一下的，但劉裕在氣頭上誰也顧不上了，當下竟抽出佩劍指著謝晦說：「我斬卿！」謝晦卻渾然不懼，說：「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晦死何有！」聽了這話，劉裕才冷靜下來，自己現在扛著整個北府軍、太尉府乃至整個天下，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瘋狂豪賭了，賭本越多卻越來越賭不起，這也是賭徒劉裕的一種獨特悲哀吧！

此時建武將軍胡藩正帶一支船隊巡遊江中，劉裕命令他強行登岸。胡藩乃是劉裕軍中有數的猛將，而且水性極佳，十年前桑落洲之役曾「全鎧入水潛行三十許步」，但就連他此時也露出了猶疑之色。畢竟胡藩這年也44歲了，老男孩不復當年之勇了。但劉裕不管，自己52歲了都敢沖你才44有啥老的，於是命令左右將胡藩擒到自己艦上來，準備斬首示眾。胡藩當然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陣前砍頭啊，於是大吼一聲：「正欲擊賊，不得奉教！」然後這位攀岩運動的早期開拓者命令船隻靠近崖岸，用刀頭插入崖壁，挖出僅能容大腳趾的坑洞，然後一坑一坑往上爬。部屬們也學他的樣子爬上岸，沖向敵軍，殊死奮戰，敵軍不能抵擋，漸漸往後退。劉裕部主力乘機登陸進攻，大敗荊雍聯軍，進占江陵，四月又定襄陽。司馬休之、魯宗之父子還有韓延之等人皆逃奔後秦。

至此，劉裕終於徹底平定了荊襄，將東晉境內的所有割據勢力全部掃定。但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僅愛婿戰死，他的好兄弟北青州刺史、右將軍劉敬宣也因此遇害了。原來，劉敬宣手下有一名參軍叫司馬道賜，是晉朝皇族的疏遠支系（宗室之賤屬也），他認為必須要除掉劉裕，恢復司馬氏的權利地位，於是秘密聯絡了幾個同道，陰謀刺殺劉敬宣，然後占據廣固，響應司馬休之。四月初三，劉敬宣在接見部屬時，被他們突然發難殺害。青州文武聞訊，迅速撲滅了這次動亂，處死了司馬道賜等人。劉敬宣死時年僅45歲，他的死訊傳到荊州，劉裕又大哭了一場（臨哭甚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