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從布滿血絲到逐漸乾癟。
他像是瞎了……
是因為大腦無法承受,而把視神經切斷了麼?
他的嘴唇因為乾裂變成了一個小小的 O 型。
他摔了一跤又一跤,把自己摔得頭破血流。
他把自己跑進了一場,至今未醒的夢魘里……
14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話劇舞台上的演員們,演繹著當時我和「福爾摩斯」對峙的場面。
那位扮演福爾摩斯的演員正用獨白,重現著「福爾摩斯」被我揭穿後的場景。
「福爾摩斯」的獨白:
「我?高智商?偵探愛好者?
「呵呵,我只是個早該死在三十年前的,愚蠢的人渣!
「我好幾次想結束自己的罪惡的,愚蠢的,毫無存在意義的生命……
「三十年前,我 7 歲,我沒有父母,和奶奶相依為命。
「自從奶奶病了以後,我的生活從低谷跌進了深淵。
「是肖文老師一直在照顧我,他讓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父親。
「是師母,也就是張薇女士,讓我知道了什麼是被媽媽擁抱的感覺。
「那天,我照例去老師家寫作業,我在窗外……看到了那些惡徒的暴行……
「我沒敢報警……我沒敢求救……當時的畫面讓我陷入了無以復加的恐懼之中。
「我跑回了家裡,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我高燒不退,任誰問也無法開口……
「我知道……如果我當時可以勇敢地報警
「如果我當時可以冷靜地去叫人
「都不會有那場煉獄……
「是我……是我……是我!
「全都是我的錯!
「我的錯!」
「福爾摩斯」咆哮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
「我一次次的從噩夢中驚醒,一次次的站在那扇窗外。
「我開始自虐,在身上切下一道道刀痕,仿佛這樣才能有片刻的安寧。
「「福爾摩斯」」在舞台上跪了下來,匍匐著,嗚咽著……
他痛苦地伸出手掌,像捧著一顆透明的心。
Sparkle horse 的一首 Apple Bed 悄然在後台響起。
大提琴與低聲的吟唱
please doctor please……
please doctor please……
大幕落下。
身旁的鮑虎撓著自己的頭問我。
「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廢物的人?」
「當時他七歲,是個在孤苦中苦苦掙扎的孩子。」我回答。
鮑虎被我的話逗笑了:「哦?你好像……覺得他沒錯?」
「不是沒錯,是可以理解。」
鮑虎打了個呵欠:「恩,看來你們沒弄他。我是說,這個什麼……福生。」
我冷笑:「你開始套我話了?」
鮑虎的目光變得陰冷:「你的話不用套,我想知道的時候,你都得告訴我。另外……
「碎屍案不可能是那老胖子,和這捲毛瘦小子乾的,他倆太面……
「策劃者是蘇蘇沒跑,別想用個話劇就把鍋甩到別人身上。我在思考的是……
「這幾個人里,肯定有被你們挑選的執行者,但也有被你倆給弄死了的……
「不然他們幾個不會消失得那麼乾乾淨淨,哪兒都找不著了……
「會是誰呢?」
鮑虎來回的翻著半本筆記。
本已安靜下來的舞台上,突然出現一聲輕鬆但響亮的台詞。
「加賀先生!三十年前的庭審上,那個傻子的證詞不被採納的原因,您知道嗎?」
15
此時話劇舞台上來到了「加賀」的戲份。
扮演「加賀」的演員開始了他的獨白。
「加賀恭一郎」的獨白:
「好吧,看來你都知道了……
「沒錯,是我,我就是當年被指派替魔鬼辯護的律師……
「我在法庭上,舉起來了辯方律師不該舉起的手……
「加賀」說著舉起了自己的右手,一如在當年的法庭上。
「加賀」,輕輕地掰了一下,把自己舉起的的右手……取了下來。
露出一隻光禿禿的手腕,這也是在一開始他為什麼躲開了我的握手。
把假手夾在腋下,左手又捂住了自己的臉,片刻後,手心裡多了一枚義眼。
而他的臉上,是一隻黑洞洞的眼眶。
獨眼缺手的「加賀」把椅子反了過來,抱起雙臂趴在椅背上,微笑著開始了他的訴說。
像在追憶一段有趣的過往。
剛好舞台用的背景音樂,是鈴木常吉的「追憶」。
「那年庭審,我替那個惡魔辯護,我本已勝券在握。
「可我的良心讓我無法視若無睹。
「結果呢?我什麼也沒能改變,我還失去了執業資格。
「我,還失去了那只在法庭上,舉起的那隻右手。
「我,還失去了自己的一隻眼睛。
「如果不是鮑警官趕來救了我,我連命都會失去。
「我一路逃出了國,苟且偷生。
「階級跨越?他們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打回原形。
「他們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多年的苦讀……
「化為泡影。」
16
【回溯 1985 年 9 月 1 日】
夜幕,大雨,小巷。
砰的一聲槍響,槍聲劃破了夜空,在小巷中激盪著。
「加賀」捂著自己的手腕,劇烈地喘息著,臉上一個紅彤彤的洞也在冒著血。
鮑警官依然高舉著對天鳴槍的手。
槍口的硝煙被雨滴擊潰四散。
一眾人扔下刀棍,四散而去。
鮑警官低下頭,鬆開捂在腰上的手,鮮血汩汩地冒了出來。
鮑警官掙扎著,背上「加賀」,向巷外蹣跚而去。
【回溯 1985 年 10 月 15 日】
警局裡,鮑警官拍案而起,又因為腰上未完全癒合的傷口痛苦彎腰。
「我說了這是誹謗!這是誣告!我對得起我這身警服!
「你們去查一查那個女的,她是舞廳裡面的……
「我非禮她?
「還有那個煙店,我盜竊?我?我就這麼點出息?
「至於那個流氓,他說我把他打到住院,時間、地點,對得上嗎?你自己動腦子想想!
「……
「讓我停職可以,我自己查案,你們查清楚這些爛事讓我復職的時候,自己跟我道歉!」
鮑警官摘下自己的手銬和配槍。
17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鮑虎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說這籠子關不下這麼多人!這個獨眼龍是個好人吶?比那倆慫貨強!」
「如果碎屍案是他乾的,你會抓他麼?」我問。
「恩……」鮑虎沉吟了起來。
「沒辦法,這是送給我哥的禮物,就算他是好人,只要跟案情有關,該抓,還得抓。
「是他麼?」鮑虎追問。
「不是,這起碎屍案,根本就沒兇手。」
「媽的,你耍老子!」
「我沒耍你,我告訴過你話劇會告訴你一切真相,我沒理由現在還戲弄你一番。」
鮑虎不再說話,靜靜地望著舞台,喃喃自語:「原來我哥腰上的傷是這麼來的。」
他第一次對這齣話劇產生了興趣,認真地看了起來。
18
舞台上,話劇重現著當時我和梁歡的對峙。
梁歡重重地敲了敲桌子,隨著他的敲擊,舞檯燈光通明。
梁歡:「小伙子,我知道你有備而來,但我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我:「那不如我們真誠相待?」
梁歡緩慢地眨了眨眼:「當然可以……」
我:「好吧……那麼,您是從什麼時候發現我有問題的?從我和張薇見面麼?」
梁歡看了看一旁的哈莉奎茵:「從她主動找到我們,要求加入我們開始,我就知道了……
「你們,是戀人關係,她身邊的人,我怎麼可能不查?」
我:「不愧是梁教授。」
梁歡:「她的身份我很快確認了,但奇怪的是,除了你們是戀人外,我沒能查到你的任何信息,你像是個不存在的人。」
我:「我或許本就不存在呢。」
梁歡輕哼一聲:「愚蠢的玩笑,她作為我們的隊友……」
我:「是棋子吧?如果她不是徐佳的私生女,你會接受她的加入麼?」
梁歡:「我們是合作關係,而且……她的主動加入,何嘗不是你們倆做的局?這根本就是你們的臥底計劃,打入我們內部的計劃,要說棋子……」
我:「夠了……從你知道她的身份那一刻起……
「你就已經決定了把她當做誘餌……
「一顆用來將軍,用來把徐佳置於死地的棋子!
「一顆你們當年已經用過一次,現在還想再用一次的棋子!」
梁歡:「當年……?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19
【第三幕:諸相非相】
舞台上,扮演蘇蘇的演員開始了她的獨白。
「蘇蘇」的獨白:
「我是蘇蘇,魔鬼的女兒,我喜歡演戲,我不想當棋子,我……想活得像個人。」
「哈莉奎茵」摘下了她粉色的假髮,假睫毛,和耳環。
她掏出濕巾擦拭著自己的煙燻妝,直到把自己擦成了一個小花貓。
「我的媽媽……不要我……
「她說……我是沒用了的籌碼。
「她說,我是她的劫數。
「五歲以後,我再沒見過我的媽媽。
「比活著還要用力的事情,是努力不要忘記媽媽的樣子。
「可我……還是忘了……
「媽媽把我帶回老家,丟給了我的舅舅,
「別以為這是不幸,這讓我的生活第一次得到了喘息。
「再也沒有突如其來的謾罵,與巴掌了……
「我的生活安靜了下來,當然,也……再也沒有媽媽了。
「我的舅舅,他高大、帥氣。
「他的短髮,散發著青春的莽撞。
「他的眼睛裡,藏著遠星的潛光。
「他的智力……只有十歲……
「可就是這樣的他,養活了我。
「他十歲那年發高燒,他的智力永遠的停在了那一年,他的記憶也被永遠困在了那一天。
「他每天都會背著書包去上學,在校門口被攔住後傷心地哭泣。
「他看見我後,突然安靜了下來,他把我當成了我的媽媽,他記得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妹妹。
「他以為他的妹妹又回來了。他總是對著我,妹妹,妹妹地叫,傻乎乎的。
「他總是看著我笑,給我炒很難吃的菜,他說話口齒不清。
「他喜歡一進門就問:媽媽呢?
「找一圈又問,爸爸呢?
「然後看我一眼說:還好還好,妹妹在。
「他每天都要寫作業,很認真地寫。
「那是他發燒前老師給他留的作業。
「他時不時大喊:糟糕了糟糕了,這道題我不會!
「過一會又說,哦呦我想起來了!
「他的老師已經七十多歲了,每天都會在校門口等他。
「對他說:凡凡,今天不上學,你把作業給我吧。
「然後第二天再拿著改好的作業給他。
「他每天交的都是同樣的作業,他們每天手遞手同樣的作業。
「老師給他買了二十年作業本,改了二十年,可他總也做不對……
「這樣的生活,苦楚、平靜,也幸福。
「我們吃不飽,我的個子又瘦又小,但我還是這麼一點點長大。
「我們這麼活了幾年,我以為我們的生活會一直這麼下去。
「我的舅舅,他 30 歲了。
「他依然是最好的孩子。
「他……在上學的路上被人打死了。」
扮演蘇蘇的演員停了下來,她像是忘詞了,又像是丟了什麼東西。
她在舞台上手足無措,黏著衣角,她的眼神是那麼慌亂,左顧右盼的尋找。
但她沒有哭,因為,蘇蘇就是這麼倔強。
「老師在那以後再也沒等到那個寫作業的傻子。
「那個老先生手裡拿著作業問我,凡凡呢?
「他再不來,我就要罰他了!
「老師在那以後就走不了路了……
「後來他的家人推著輪椅帶他來過學校幾次,他手裡拿著舅舅最後一次寫的作業。
「看到我就說,我等不到他了,給你吧,他這次……全都做對了……
「我給了他 100 分……
演至此處,輪椅上的蘇蘇,呼吸像風鼓。
「我想叫他一聲爸爸。
「他死前好像突然清醒了,說話也口齒清晰了起來。
「他摸索著在地上找著自己的鞋,想穿,卻已經穿不上了。
「他說,蘇蘇,你媽媽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以後炒菜要少放鹽,睡覺門要關好……
「舅舅剛剛出事,那個男人立刻就出現了……
「他說,他是我的爸爸,他的名字叫徐佳。
「他帶我做了親子鑑定,我真是他的女兒,我要有家了!
「他在我 13 歲這年,給我過了人生中第一個生日。
「他給我買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帶我吃了很多好吃的,他還帶我去了遊樂場。
「他還給我買了我人生第一件玩具!
「一個很大很大的彩色氣球!是彩色的!
「你們知道我有多開心麼?」
背景音樂歡快了起來,手風琴,八音盒,叮叮咚咚……
男高音鏗鏘雄渾,女高音俏麗婉轉的花腔。
踩著高蹺的小丑邁著誇張的步子走上了舞台,在眾人之間穿梭。
氣球,彩帶,小丑手裡飛舞的蘋果。
舞台的背景布上被投影上了一段視頻。
旋轉木馬和摩天輪,在飄舞著的背景幕上,扭曲、變形、蠕動……
「他帶我去了一間地下室里的醫院,帶我做了很多檢查。
「他……
「拿走了我一個腎……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他。」
長久的沉默,這時投影畫面中一個旋轉木馬頂端的鬼臉,剛好打在了她的臉上。
她呆立在舞台上,雙眼望向夜空的女孩,那個穿著短裙身材俏麗的女孩……
她的臉,瞬間變成了紅色的,獰笑的魔鬼。
她的獨白還在繼續,她的聲音逐漸從抽泣的哭訴,變為了狠辣的、咬牙切齒的咒怨。
「我想說,爸爸……其實……
「其實我可以把兩個腎都給您……
「還有我的眼睛,我的肝臟,我的脾臟,還有……
「還有我那顆跳動著的心……
「爸爸……媽媽……
「我可以……給你們我那顆跳動著的心!」
扮演蘇蘇的演員倒了下去,痛苦地捂著自己的心口……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這絕不是設計好的台詞與表演,這屬於演出事故。
這位演員她失控了……
大幕草草的落下。
20
【回溯 2002 年 3 月 6 日】
徐佳和趙曉媛的庭審現場。
徐佳:「我認罪,腎是我偷的。」
趙曉媛:「是我安排的!他不知情!」
徐佳:「整件事都是我一個人,當時我媽,根本不在事發地!」
趙曉媛:「貪污、挪用公款、行賄、舞弊、指示行兇,都是我一個人所為,與我的兒子無關!」
徐佳:「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趙曉媛:「帳本!手寫帳本上都是我的筆記!」
徐佳:「我才是實控人,那都是我的授意,我媽只負責記錄。」
趙曉媛:「對帳啊!我都能背下來!你問問他懂嗎?」
徐佳:「那幾起指使行兇,都是我乾的!」
趙曉媛:「你們問那些人是誰安排的?都是我啊!你們叫那幾個打手上庭,問問他們是不是我指示的!」
徐佳:「都是為了我的事情!你們查被害人和誰有矛盾!」
終審結果,多起殺人埋屍案沒能在礦井中找到屍體,只能列為失蹤,徐佳趙曉媛拒不承認,沒有人證物證……
其他罪名趙曉媛入獄 15 年,徐佳 12 年。
兩個玩弄他人命運,視人命為草芥的魔鬼……
在這世上唯一珍視的,只有他們彼此。
21
【回溯庭審後的小酒館裡】
這年的三月看不到春天到來的半點跡象,陰冷的冬季漫長無望。
雨和雪交替著打磨這座小城的耐心。
入夜,小城就和小城裡的人,一起輕薄成浸濕的剪紙。
一起死透。
昏黃的小包間裡,火鍋的蒸汽填滿了房間。
幾個看不清臉的黑影正在喝著悶酒。
整個酒局充斥在焦躁壓抑、混亂不堪的氣氛里。
這幾個黑影或暴躁或悲傷地交談著。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徐佳母子判的年頭為什麼還沒有他們忙活的年頭長。
他們彼此埋怨,咒罵。
他們越說越激動,直到有人動了手。
一個黑影起身,單手抓住另一人的衣領,一個頭槌撞得他鮮血直流。
被撞的人哭了起來,羞愧地道歉後,卻又是互揭瘡疤。
他們為肖文和張薇感到屈辱和不甘。
他們突然笑了起來,是自嘲。
因為他們明白,扳倒徐佳的並不是他們。
只是因為徐佳母子沒有利用價值了,成了棄子。
狡兔死,走狗烹。
河裡沒魚了,鸕鶿才被殺。
蚍蜉終究沒能撼樹。
他們害怕徐佳出獄後會對他的私生女再次下手。
只取一個腎並不是徐佳的良知,而是因為他的謹慎。
沒有排異反應,他一定會拿走第二個。
他們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想到……
徐佳出獄的時候一定會再找那小姑娘,到時候可以把徐佳引到手裡……
他們自責,他們感嘆自己的卑劣……
「那現在呢?那個小姑娘怎麼辦?」波羅先生問。
梁歡平靜地回答:
「我會給她錢,每年都給,以後的大學,工作,她的一切我都會包了,我會給她最好的生活。」
「加賀」:「光給錢有什麼用?她那么小,送去孤兒院嗎?」
梁歡:「不然呢?我收養她?我愛人的狀況能收養孩子嗎?」
「加賀」:「這個時候就別再堅稱什麼愛人了吧,你那點事……」
梁歡:「要不是我娶了張薇,你覺得她能平安無事嗎?」
「加賀」:「你自己覺得這理由說的過去嗎?」
梁歡:「你動動腦子,張薇活著一天,就有一線恢復神智的可能性,徐佳睡得踏實嗎?趙曉媛會不斬草除根?
「波羅」:「恩……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梁歡:「我的家庭背景雖然不能扳倒徐佳,至少可以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不會對張薇下死手封口。」
「加賀」:「說了半天就屬你最厲害!你最偉大!」
梁歡:「你這是想跟我起衝突麼?」
「加賀」:「為什麼我們都得聽你的?!」
酒局不歡而散,他們走出門。
各人披上各人的雨衣,走進各人雨里……
22
【回溯:2002 年 4 月 1 日】
孤兒院門口,鮑警官久久地凝視著面前小小的蘇蘇。
「孩子,叔叔對不起你,叔叔實在是沒有辦法。
「我的爸爸呢?他會來接我麼?」
「他……叔叔答應你,會接你過春節好不好。」
小小的蘇蘇不再說話,她手裡抱著自己的行李。
淺淺地笑了笑,伸出一隻小手,擦拭著鮑警官臉上的眼淚。
轉身走進了孤兒院。
她的身體在手術後恢復得很不好,她走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
她的小包袱上面還掛著那隻,早已經乾癟了的氣球。
當蘇蘇小小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院牆裡的時候。
鮑警官用力的錘擊著自己的胸口,瘋狂的抽著自己的耳光。
鮑警官的眼睛變得血紅,他面紅耳赤,青筋暴起。
他顫抖著,他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23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看著終於合上筆記的鮑虎。
我:「找到鮑警官筆記里蘇蘇的部分了?你現在還覺得是蘇蘇主謀麼?」
鮑虎:「咋說呢,知道這些事後,我覺得她作案動機更充分了,但是吧……就很奇怪,我覺得她,沒這……」
鮑虎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他撓了撓自己滿是鬍鬚髒乎乎的臉。
鮑虎:「哈,說個有趣的事,我在抓馬賊和盜獵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審這幫人渣最簡單的方式,那就是順從自己的內心。」
「當我把刀尖頂著他們的喉嚨,如果我心裡沒有半點猶豫,沒有半點負罪感,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我剛才想像著,我用刀尖頂住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喉嚨,只有那個輪椅上的瘸子……」
鮑虎又發出了那種喉嚨深處的,高頻吸氣,哮喘一般的笑聲。
「呵呵呵呵……只有他,我半點負罪感都沒有……」
24
【第四幕:五蘊非我】
舞台上終於演到了我和梁歡的對決,也將揭開梁歡,和我的秘密。
【回溯:2015 年 2 月 1 日】
我:「當年的事情你不愧疚麼?還是說,您無法體會這種……人類的情感?」
梁歡抬起頭和我長時間對視著,誰也沒有先避開目光。
梁歡:「看來,你手裡還有一個檔案袋,是關於我的……」
梁歡長出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搖著輪椅,繞過了桌子,來到台前。
「他們叫我天才,我曾是最好的外科醫生,我的手和腿無法支撐手術後,轉向心理學,我依然是最好的。
「但我人生學習的第一項技能,卻是表演。
「表演你們……正常人的……情緒……
「因為我……有情感缺失症……
「就像有的人天生沒有手,沒有腳,沒有聽力或者視力,而我,天生就沒有情緒。
「我是天生的天才,我是天生的……「精神病人」。」
梁歡猛地旋轉輪椅,面向我。
梁歡:「你連我最隱私的秘密都知道,可你的身份,我倒是一直沒查到。
「你像個……沒有身份,沒有名字的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是警方的人?鮑警官的線人?還是……徐佳的人?」
我:「不如,先看看您的底牌?我的秘密……
「其實寫在您自己的底牌上……」
25
梁歡低頭沉思著,突然抬起頭望向我。
「我想……我已經猜到你是誰了……」
梁歡終於亮出了他的底牌。
梁歡:「難怪你說,你的秘密,藏在我的底牌里。
「那天,張薇被送到急診室,只能用支離破碎來形容。
「我雖然沒有情緒,但我也會不甘心,不甘自己為什麼會敗給一個魔鬼。
「律師被打殘,鮑警官因為不願放棄調查,被不斷投訴、誣告……
「不甘和驕傲是情緒麼?我不知道,但我不允許我的驕傲被一個魔鬼踐踏。
「天助我也,我發現了……上天對我的恩賜。
「經歷了緊張忙亂的長達數天的搶救。
「只有我發現了那個秘密……
「張薇……懷孕了……
「我……瞞下了這個消息……
「如果那個胚胎是徐佳的,那就是鐵證!
「四分之一的機率,我應該賭麼?
「賭!
「我可以選擇為她做流產手術後提交證據。
「但我不能冒險,任何紙質報告、證物、樣本,都有可能被盜取,被篡改。
「而唯一萬無一失,絕對的絕對不可能被他翻盤的就是……
「讓張薇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讓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出現在法庭上!」
波羅先生悄然走到了梁歡的身後,無限悲傷地輕聲呢喃。
「我也是在那時候知道了他竟然有情感缺失症,否則,他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行徑……
「恩賜……他管那個女人被輪暴後懷孕,叫做上天的恩賜……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學生,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那個孩子誕生自地獄……
「他誕生與存在的意義……
「竟然是,為了證明魔鬼和地獄……」
26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鮑虎再次扭過頭看著我,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望著依然面色平靜的我,他的瞳孔里是震驚,然後是釋然,甚至有了一絲……
悲憫……
「這就是你的……你的……」
鮑虎突然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表達,你的由來?你的人生?你的出處?
別說他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27
【第五幕:空不異色】
舞台的前景處,梁歡、「波羅」先生,「福爾摩斯」和「加賀」。
他們四人輪流講述著。
「孩子順利地生了下來。」
「我們搞到了徐佳的毛髮。」
「親子鑑定結果……」
「並不是……」
「我們不甘心,血液……」
「全都失敗了……」
「是另外那三個惡魔中的一個。」
「我們想到了新的辦法。」
「我們偽造了一份鑑定成功的記錄。」
「想詐出徐佳的口供。」
「卻遭到了徐佳的追殺。」
「不得已,我們把孩子藏了起來……」
「塵埃落定後,再去找孩子的時候,卻找不到了……」
28
【回溯 1992 年 6 月 1 日】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6 歲的我牽著鮑警官的手,走得跌跌撞撞。
「去一個遠離塵囂的地方。」
「塵囂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再沒人能傷害你的地方。」
「到底是哪兒?你不說我不跟你走了!」
「去我的一個老朋友那,一個……我對不起的故人。以後,她就是你的額吉(蒙語媽媽),你就有家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媽媽是誰?我自己的媽媽呢?」
呼呼的風聲,那是春季的草原獨有的風聲。
「有一天,等有一天,我相信你會見到你的媽媽的。」
「這到底是哪兒?」
「這裡是草原,我的家鄉,還有十幾里地。」
「我要住在你家嗎?」
「很近,但不是,我家裡有個比我小十幾歲的弟弟,他生性頑劣,是個壞狼崽子。」
「我可以去找他玩嗎?」
「哈,我希望你們永遠不要相遇。」
「這地方叫什麼?」
「德令哈。」
29
【現實 2015 年 4 月 19 日】
舞台中出現了一個蒙古包內景,背幕投影是草原上的駿馬羊群。
一個小男孩在蒙古包里趴在矮桌上著寫信。
背景音樂是 Nick Cave 的 To Be By Your Side。
幕後旁白音,是一個中年女人,用蒙語哀婉地訴說。
#這個孩子,他不知從哪兒撿到了一張全家福。#
#他把他們當成他到家,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他把他唯一的一張照片剪了下來貼了進去。#
#貼進他們的懷抱里。#
背景音變成一個童聲稚嫩的念白。
「媽媽,您長什麼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
「媽媽,我小時候您抱過我嗎?我為什麼不記得?
「媽媽,我會寫字了,蒙語和漢語我都會寫了,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媽媽,我沒有您的地址,等我們見面的那一天,我要把這些信全都給您看。
「媽媽,我從沒叫過那個女人額吉,您才是我的媽媽。
「媽媽,那個女人做飯很好吃,我會吃很多,我長高了媽媽,可我還是不願意叫她額吉。
「媽媽,她給我起了個新名字,可我不喜歡,她給我講的故事一點也不好聽。
「媽媽,她還打過我的屁股!
「媽媽,雖然她唱歌很好聽,但我總是躲得遠遠的。
「媽媽,我生病了,您抱抱我好嗎?那個女人她抱著我哭了。
「媽媽,我的病好啦,我是不是很厲害?那個女人她看著我笑了。
「媽媽,她給我做了新的馬靴,我有點喜歡,當然只是一點。
「媽媽,她幹活的時候弄傷了自己的手……
「給她包紮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哭了,但她笑了,這是為什麼媽媽?
「媽媽,您會來看我嗎?這裡叫做德令哈,被詩人寫進詩里的地方。
「媽媽,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媽媽,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傷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媽媽,今夜……我在德令哈……」①
動情的童聲念白在這之後開始變得語速越來越快。
急促、興奮、焦躁、直至吶喊。
這聲音開始逐條的疊加在一起,兩條,三條,四條……
無數呼喊聲交錯著,直至嘈雜一片。
「媽媽,我有了一匹自己的小馬。
「媽媽,它的名字叫扎日嘎拉。
「媽媽我摔了一跤,好疼啊,但我沒有哭媽媽。
「媽媽,我肚子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媽媽?您能來看我一眼嗎?
「媽媽我七歲了,媽媽我八歲了,媽媽我九歲了……
「媽媽,我十六歲了……
這交疊的聲音直至轟鳴,振聾發聵。
所有的聲音驟然消失,萬籟俱寂。
男孩的聲音終於又柔緩了起來。
「媽媽,我終於偷到了您的地址,我終於看到了您的照片,我要去找您啦媽媽!
「媽媽,我們見面的那一天,一定是我人生中……
「最美好的一天!」
隱隱出現了一陣隆隆鐵軌聲,火車悠長的鳴笛。
30
【第六幕:色不異空】
舞台幕布上投影的是一條鐵軌旁的小路,蜿蜒漫長。
天蒙蒙亮,一個除夕的清晨。
畫面里重演著我當年終於見到媽媽的場景。
背景音樂是柔緩而不失哀婉的鋼琴。
「想起了當年的事好不慘然,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搭配鋼琴的卻是是京劇《四郎探母》的唱段……
【回溯 2003 年 1 月 31 日除夕】
我終於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媽媽。
她行走在那個白霧茫茫的早上,舊傷導致的殘疾讓她走路歪歪扭扭。
她手裡拎著的,是新鮮的牛骨。
當時的我天真地以為,到了中午時分,我就能喝到媽媽親手煲的湯了吧。
我想像著,那會是怎樣香濃的味道?
媽媽比照片上老,但依然那麼好看。
這就是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媽媽,她會為我所有的苦楚畫上一個句號!
我們終於相遇了,近在咫尺,越來越近。
我手裡捧著的,是厚厚一沓寫給媽媽的信。這麼多年來寫給媽媽的信。
我們久久地對視著,我們的眼裡都噙著淚。
我的嘴唇哆嗦著,我的喉嚨顫抖著。
我終於叫了出來,那一聲我在心中叫了無數次的……媽媽……
可惜鐵軌轟鳴淹沒了我的聲音。
綠皮火車疾馳而來。
車窗的光,讓她的臉,在深黛色的晨曦中,忽明忽暗的,快速的切換著。
媽媽看著我,輕輕地笑了……
可她又哭了起來,然後再笑……
她的嘴角越咧越大,她的眼睛越瞪越圓……
她發出了撕裂這個清晨的……嚎叫。
我的到來,讓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媽媽,再次瘋了……
她一會哭,又陷入歇斯底里的狂笑。
我十六歲了,長了一張,如此像當年其中一個惡魔的臉。
她在慘笑中,揮舞著手中的牛骨……
把我打得,頭破血流……
我懷裡抱著的信件,我這十多年來寫給媽媽的信件,在空中輕輕地,慢慢地飛舞著。
隆隆的鐵軌聲,火車車窗里映出的燈光,明暗閃爍。
媽媽咆哮尖叫的臉孔,一次次舉起又落下的牛骨,全都變成了慢鏡頭。
媽媽,媽媽……我的喊聲從小心翼翼變成吶喊,再變成難以置信的呢喃。
再堅持一會,媽媽就會清醒過來的吧,再堅持一會,媽媽就會抱住我的吧。
伴隨著咚咚的擊打在我頭上的悶響,我想,再一下,再堅持一下,再多一下……
媽媽就會愛我了吧,再堅持一下,媽媽就會心疼我了吧……
鮮血溫暖著我的臉龐,把我塗抹得像個鮮活的……人。
等等,如果我在這裡被打死,媽媽是要坐牢的吧?
我掙扎著走了三條街,走不動了就爬。
爬到離媽媽遠遠的地方……
這樣媽媽就不會被抓了吧?
城市,長出野草……
它們把我……
托向……藍天……
31
【回溯:2003 年 3 月 9 日】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次的擊打給我留下了困擾後半生的腦部損傷。
當遍體鱗傷的我再回到德令哈的時候。
那個把我養大的,我始終不願意叫她一聲額吉的女人,死了。
明明我離開的那天她還好好的。
她騎著馬追我,她的馬真快。
可終究沒能跑過火車。
她騎馬的樣子真好看,當時的我在車窗里一言不發。
額吉的病突如其來。
額吉的死突如其來。
像夏季草原的雨。
沒來得及看見烏雲,就已經濕了衣裳。
鮑叔的頭髮白了,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我不敢問。
她終究沒能聽到我叫她一聲額吉。
我的身世沒讓我恨過自己。
但此時,我是如此的憎惡這個世界,同時也更加的憎惡著自己。
頭上的傷折磨著我,徹夜難寐,我呆坐著,看月色下的草原。
月夜中的草原是黑銀色的,像打磨得鋥鋥發亮的黑刃。
我坐在這刀刃之上,切割著心緒。
空空的蒙古包外是失了神的牛羊。
它們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們……
都想從對方的眼睛裡找到答案……
額吉的馬變得狂躁不安,我把額吉的衣服披在它的身上,它才又安靜了下來。
熟悉的味道讓它獲得了暫時的安寧。
現在的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車窗外疾馳的她。
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和她靜靜地談話。
您再也不會離開我了,額吉……
我錯了,額吉……
對不起,額吉……
我的額吉……
失去了額吉後,我沒有了自己的家。
我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我迎來了人生新的轉折。
32
【第七幕:阿賴耶識】
舞台上終於亮起了柔和的燈光,浪漫,唯美。
輕快的口哨聲讓人心情愉悅。
是林生祥先生的《面會菜》。
兩位演員扮演著我和蘇蘇。
和此時台下面色暗沉的我,病弱的蘇蘇截然不同。
他們倆意氣風發,像兩個參加訪談節目的明星。
他們一人一語,他們侃侃而談。
我:「我終於找到了那個女孩,就是她。」
蘇蘇「他是來殺我的。」
說這話的時候,蘇蘇的臉上依然帶著甜甜的笑。
我:「我已經知道了一切,一切事情的因由與始末。」
蘇蘇「我當時還不知道那場慘案。」
我:「我想殺了徐佳,那個傷害了我的母親,並且還活著的人,那個一切噩夢的起點。」
蘇蘇:「也就是我的父親,那個在我灰暗生命中突然給了我希望,然後拿走了我一顆腎的人。」
蘇蘇說到這,沒忍住捂著嘴笑彎了腰。
此時舞台上坐著的依然是成年後的我和蘇蘇,聲音卻突然變了聲線。
他們繼續侃侃而談,聲音已變成了一個懵懂的少年,和一個柔弱的小女孩。
我:「可剛巧,就差一步,徐佳在這一年被關進了監獄,他坐牢了,我該怎麼復仇?」
蘇蘇「我那時剛離開孤兒院,回了那個小鎮,手術後遺症讓我的身體壞了,我沒有了親人,我一個人在活著。
我:「我在鮑叔的筆記里還看到了一個名字,原來徐佳還有個女兒,我決定,從她下手。我立志成為一個惡人,一個無惡不作不擇手段的惡人,我要從徐佳的身邊開始復仇。」
蘇蘇俏麗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
「所以,他找到了我。」
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一座南方的小城。」
蘇蘇「他躲在路邊、樹後、屋檐下看著我。」
我:「太多人稱讚過我的智力與頭腦,我熱衷於物理與天文,可她……她竟然叫我大傻子?」
蘇蘇「他不會繫鞋帶,扣子也是錯的,他長得好看,可總把自己摔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我:「除了額吉,她是第二個說我傻乎乎的人。」
蘇蘇「他沒地方住,更沒地方洗澡,他都臭了。」
我:「吃飯才是更大的難題。」
蘇蘇「他偷我曬的魚乾,在海里洗澡,他喝了海水,難受得哇哇大叫。上岸後,他的頭髮上滿是鹽粒,他在陽光下,散發著和海浪一樣的閃光。」
我:「那魚乾特別咸!」
蘇蘇「他睡在石階上,屋檐下,如影隨形,從此,我的生命里多了一顆伴星。」
我:「她走在夕陽下,她小小的身子,像隨時……都會融化在爐子上的一小塊糖。」
蘇蘇「他不停地給我搗亂。」
我:「我發現我不敢真的傷害她,可我不甘心。」
蘇蘇「他抱著乾草來堵我的煙囪,把自己熏成了個黑花臉,我就打水給他洗臉。」
我:「她總是對著我笑,這讓我很生氣,我剪壞了她唯一的一張漁網,她才終於哭了起來。」
蘇蘇:「人有的時候,會在某一瞬間,把這輩子所有的委屈,一下全都想起來。」
我:「她的眼淚點點滴滴,淹沒了我的心神。」
蘇蘇:「我抬起頭來看他,他就大叫著,跑得飛快,跑得好遠。」
我:「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只感到害怕,比被額吉揍屁股還害怕,我……逃跑了。」
蘇蘇「他其實很貪玩。」
我:「你別跟著我,我是來殺掉你的!我沖她喊,可她還是跟著,她的身體好像病了,她走不快,她小小的,像只孱弱的小鹿,歪歪扭扭地跟著我,跌跌撞撞。」
蘇蘇「他的背影真好看,他的頭髮很長,他走得很快,他像只生氣的熊,雖然我從沒見過熊,一定和他一樣,永遠毛茸茸,永遠氣呼呼、傻憨憨。」
我「我終於知道她的身體為什麼這樣了,原來,她也是徐佳的受害者。」
蘇蘇:「我和他吵架,我爸爸一定不是故意的,我爸爸會來接我的,那時候的我,依然堅定地信任著爸爸。」
我:「我不忍心叫醒她的美夢,我想給她補補身子,她太瘦小。」
蘇蘇「他說他會打獵,然後拎著把柴刀就進山了。」
我:「我可是專業的,我在草原上抓過野兔,還有狐狸。」
蘇蘇「然後他就迷路了,我找到半夜,他腿摔破了,臉黑得像鍋底,在黑夜裡,空中漂浮著兩隻白色的眼睛,很好笑,看見我來了,他永遠皺著的眉頭,第一次舒展了開來,他第一次笑了起來,就又露出一排白牙,更好笑了。」
我:「我才不是迷路,我只是有點大意了。」
蘇蘇「我把他領了回來,這一次,是他跟著我。」
我:「樹梢,把月光切割成了亮白的弦,她能奏響它們。」
蘇蘇「我的鞋破了,他給我做了一雙鞋,這麼笨的人竟然會做鞋?
「然後我才發現,他的手上滿是傷痕……
「那雙鞋真的好難看,但我嫁人的時候,一定要穿它。」
我:「哈!我厲害吧!我做的鞋天下第一,保暖又舒服,我會用羊皮,牛皮,野兔皮,各種皮,做各種鞋!」
蘇蘇:「我漸漸發現,他在別人面前的時候好像沒那麼傻,一看到我,他就變得傻乎乎。
「他不管幹了什麼,都會驕傲地大笑一聲,哈!嚇我一跳。
「然後問我,我厲害吧?
「這個時候,一定要說,哇!我都不知道!厲害厲害!
「他就會開心上好久好久。」
我:「她給我洗頭,剪短了我的頭髮,她在我身後侍弄著我濕漉漉的頭髮,她是我的真神,她……她梳理著我的命運。」
蘇蘇「我帶他去看英歌會,洶湧的人群里,我們走散了。」
我:「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來,那是額吉離開我時的感覺。」
蘇蘇「我呼喊的聲音淹沒在喧天的鑼鼓裡,我慌亂得像,剛離開枝頭的樹葉……」
我:「她膽怯的臉被煙火映得通紅,她揪著衣角,她是那個在角落裡,慌張等我的女孩。」
蘇蘇「他向我許諾,一定會娶我,一定會帶我去草原。」
我:「在星空下,在海面的浮光里,我們接吻。」
蘇蘇「我們還太小,不理解相依為命是什麼意思……」
燈光漸暗,大幕落下。
33
【現實 2015 年 4 月 19 日】
看到吻戲,鮑虎在一旁發出了咯咯的傻笑。
「你怎麼總能偷到我哥的筆記?他可是刑警。」
他的笑聲讓沉浸在回憶里的我回過了神,我望向身旁病重的蘇蘇,潸然淚下。
她愛笑,我眉頭不開,可後來我才明白,她才是更悲傷的那個。
表面上我一直在尋求著毀滅,可其實從沒放棄過生的希望。
我的內心一直在渴求著被愛,渴望著生活,或許可以好起來。
而她在微笑著的同時,內心卻隨時都在期盼著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
可以將她帶離這個世界。
從那時起,我就想保護她,讓她的生活稍微好上那麼一點,同時也開始承認,自己想得到她的愛。
她孤絕倔強,她勇敢得像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