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說里,藏著兩起懸案的謎底:
一起直播碎屍過程的慘案。
一起三十年前的虐殺懸案。
妻子病危,她的遺願是把小說排成話劇。
話劇公演在即。
可那小說……
其實是日記……
1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初春四月,西北草原的夜,寒意未消。
一座荒廢小城的廢墟,與遼闊草原在這裡接壤。
蘇蘇,我的妻子,多器官衰竭。
清冷的月光蕩滌著她的臉,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她租了一個草原音樂文化節的舞台,做最後的帶妝彩排。
反監聽監測儀顯示,一個信號侵入了進來,我沒有阻斷。
孱弱的蘇蘇對著對講機說:「話劇《人間之外》,最後一次彩排,現在,開始……」
【第一幕:如是我聞】
曠野中兀然出現的舞台一片黑暗。
一個女人悽厲的聲音在這黑暗中響起。
女聲:「這裡……才不是人間……」
一陣細微的吱呀吱呀聲傳來。
「我玩不動了。」一個男聲在黑暗中傳出。
「等我會等我會,我還能再來一把。」是另一個男聲。
「去給我們做點飯去!我們餓了!」
「我什麼都聽你們的,能放過他麼?」
一個女人絕望的聲音。
「我知道你們要殺我,能不能……麻煩你們小聲點,我……怕她害怕……」
一個男人最後的哀求……
黑暗中啪的一聲!
一束追影燈打下,舞台中出現了一道慘白的光柱。
一位衣衫襤褸、渾身血污的女人從黑暗中走進這道慘白里。
她拖著雙腳,兩條腿上淌著血,拖拽的步伐,那雙腿仿佛已經不屬於她自己。
女人歪著頭,她瞪著巨大的眼睛,瞳孔縮小成了小小的一個黑點。
行屍般沙啞扭曲的聲音不是來自於聲帶,而是來自於三魂七魄的共振。
「凌虐、輪暴、虐剎,有罪麼?如果施暴者沒有受到懲罰,我!百倍奉還!」
「那麼我……有罪麼?」
女人嘴裡發出野獸垂死的哀鳴。
「為什麼我沒有死?為什麼……你們管這裡叫做人間……
「我詛咒你,遭受我們百倍、千倍、萬倍的……不屬於這人間的煉獄!
「我要讓冷血者心碎而亡……
「我要讓惡鬼,自己親手凌遲自己!」
此時的她,心臟還在跳動,可她仿佛已站在人間之外。
我知道,走出來的並不是她,是她出遊的魂魄,在與人間訣別。
演員精湛的表演讓我一陣恍惚,仿佛真的親臨了那個三十年前的夜晚……
【回溯:1985 年 5 月 29 日】
黃昏,廢城邊緣小屋。
三十年前,那時的廢城還不叫廢城,那裡是欣欣向榮的小鎮。
新發現的礦藏帶來富饒的希望,人們在這裡從草原上築起小城,這裡炊煙裊裊、機器轟鳴。
城郊一小屋,一對新婚夫妻,他們的窗外有他們的小院,小院的外面是草原。
他叫肖文,剛剛大學畢業,來這裡當小學老師。
女孩叫薇薇,是文工團的舞蹈演員。
那個初夏的黃昏,她正認真地幫他拔著鼻頭上的黑頭。
「真好玩,以後你不許洗臉了。」薇薇說。
肖文正研究著白菜的種子,一邊任由她擺弄著自己的鼻子,一邊看種子看成了對眼。
「再過些日子,它們就都變成胖胖的白菜啦!
「我還要種上黃瓜和土豆,我要讓咱們的院子裡有各種蔬菜,當然,還要有玫瑰,我知道各種種植方法。」
他們滿眼都是未來,他們摩挲著嶄新的結婚證。
距離他們精心準備的婚禮還有三天。
距離他們的噩夢還有不到十分鐘。
幾個影子靠近了他們的小屋,它們是魔鬼,它們以吞噬幸福為食。
「您好,我們路過貴寶地,想來討碗水喝。」
為首的少年皮膚白靜,斯斯文文,他穿著白襯衫,帶著眼鏡,笑容可掬,說話很有禮貌。
他們像是剛看完一場什麼電影,依然沉浸在電影中的台詞里無法自拔。
「哦,當然可以,請稍等。」
肖文轉身去倒水,身後的幾人卻已經兀自進了屋。
肖文有些不快,可還是保持著笑容。
「我認識您,您是小學的老師。」
白襯衫的笑容也掛在臉上。
一個穿紅 T 恤的瘦子嬉皮笑臉:「老師好!」
「哇!這有件婚紗啊!我在電影里見過!」
一個大塊頭叫嚷著,個子得有一米九往上,膘肥體壯,看著卻不太聰明。
臉上掛著鼻涕,眼睛有點對眼。他髒乎乎的,伸手摸了摸掛在客廳里的婚紗。
那個年代可很難買到這玩意,更何況這偏遠的小鎮。
那是肖文照著電影里的婚紗親手做的。
用幾尺「的確良」和兩床蚊帳,一點一點裁剪縫紉出來的。
他期待著他的薇薇能在婚禮上穿上它。
「別動!」肖文動了怒。
薇薇正在廚房包著包子,她只包了六個,加了很多白菜,可肉餡確實太少了。
「是福生來了麼?我給他包了包子。」薇薇問。
薇薇正要把包子上屜,沒來得及放下就端著走了出來,走進了一場噩夢裡。
「大哥!她真好看!」大塊頭擦了一把鼻涕,直勾勾地盯著薇薇。
「你看,我沒騙你們吧。」
斯文的白襯衫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點燃了一支煙,悠然地抽著。
肖文這才知道,他們不是偶然路過。
「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學生?還是職工培訓班的?」
他們嬉笑著沒有回答,他們舔著嘴唇,期待著自己的盛宴。
「哇!有包子!我剛好餓了!」
大塊頭伸手抓起了包子,扔進了嘴裡。
「誒!那是生的!」
薇薇想阻止,已經晚了。
大塊頭的腮幫子鼓鼓的,瞪著一雙對眼,吸著鼻涕,把生包子嚼得津津有味。
肖文也確定了,這個人的智力確實有問題。
「好吃嗎?」白襯衫微笑著問。
「恩恩,真香,這個姐姐也好香。」
大塊頭說著,湊近了薇薇,聞了聞。
「你們幹什麼?請你們出去!」
肖文吼了起來。
「姐姐香你還不嘗嘗?姐姐的包子更香。」
大塊頭點了點頭,一把扯掉了薇薇的連衣裙,一口咬了下去。
2
肖文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他怒吼著沖了上去。
卻被大塊頭隨意的一扒拉,就倒了下去。
「你特麼傻啊,沒讓你這麼吃!」白襯衫大笑了起來。
鮮血從薇薇的胸口流了下來。
薇薇掙扎著,扭打著,可在那巨漢的手裡,是那麼的徒勞無益。
薇薇在這「大山豬」的手裡是那麼瘦小,如同被咬住了咽喉的小鹿。
她抖如篩糠,她不明白生活急轉直下的速度為何如此之快。
眼前的場景已經徹底超出了肖文的認知。
他陷入癲狂,咆哮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撞向大山豬般的壯漢。
大山豬被撞了個踉蹌,終於鬆開了抓著薇薇的手。
「快跑!」肖文大喊。
薇薇跑向近在咫尺的屋門。
卻被大山豬一個俯身撲倒,伸手抓住薇薇的腳踝,把她倒提了起來。
肖文剛想爬起來,就被身後的紅 T 恤一棍打在頭上。
「讓她把這個穿上,穿上這個才帶勁。」白襯衫指了指婚紗。
「大哥,這是什麼?」一個小個子有了新的發現。
「這個?這不小提琴嗎?你還會拉這玩意?」白襯衫踢了踢已經意識模糊的肖文。
「你,給我們拉個……對,婚禮進行曲!」
「你們……畜生……」肖文掙扎著爬了起來。
「別生氣嘛,我們玩一會就走。」
「我……我可以給你們錢,我的存摺,我告訴你們密碼。」
肖文強壓怒火,他希望這件事情可以過去,他們的生活可以回到正軌。他不斷哀求著。
「還有……還有所有值錢的東西,你們隨便拿,只要你們能離開,我保證不報警。」
「錢?」白襯衫被逗笑了。
薇薇在他們的嬉鬧中被扯得衣不遮體,又被胡亂的套上了婚紗。
「大傻子,你來當新郎官,咱們婚禮開始!」
「這小提琴,你拉不拉?」白襯衫催促著。
「不拉!」
「還得我來。」
大山豬說著騎在了肖文的背上,如同擰衣服一般把肖文的腳和小腿擰了兩圈。
肖文慘叫著,身體痛苦地扭曲著,因為極度的疼痛而抽搐著,可他沒有屈服。
「真硬氣!」白襯衫笑眯眯地稱讚,說著,用一個暖瓶砸在了薇薇的頭上。
鮮血從薇薇的頭上傾注而下。
「我拉,我拉……」
鮮血染紅了婚紗。
薇薇顫抖著,挽著大山豬的胳膊,在客廳里走了起來。
在肖文拉的跑了調的婚禮奏鳴曲中走了起來……
「該我了,該我了!」
他們排起了隊。
這白襯衫除了殘忍,還樂於玩弄與摧殘人心。
看著肖文和薇薇的內心一點點崩塌,他的身體竟也微微顫抖著,快感如電流般傳遍全身。
他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昂首吸食著這快感,如沐春風……
「我拉完了……你們,可以走了麼……」
白襯衣學著大人的模樣,翹著二郎腿,吹著手裡的茶杯。
「你這個問題,我可以給你研究一下。」
「大哥,我能先研究研究她嗎?」紅 T 恤已經迫不及待了。
「你先別急。」白襯衫則更享受這凌辱人心的過程。
他們不再理會肖文,開始了熱切的商討。
白襯衫掏出一副撲克牌。
「咱們按抽牌的大小排順序。」
「那萬一有倆人牌一樣咋辦?」
「笨蛋,那就一起來啊。」
「一起?那咋來?」
他們對視了一眼,發出鬨笑。
……
肖文怒吼著,用自己瘦弱的身軀與魔鬼死斗。
他透支了今後幾十年的生命力在這一瞬間燃燒。
可他的薇薇被抓住了,他的反抗,換來十倍還給薇薇,他不再敢動他們一根汗毛。
他匍匐在地,木棍打在他的背上、腿上、腦袋上。
他一開始發出的是啊啊的聲音,然後是哎呦、哎呦。
直到變成了哦哦、嗯嗯……
漸漸地聲音小了下去,他像是習慣了一般,只有喉嚨里氣流輕輕衝出的呼呼聲。
「別打了,我快死了。」他求饒。
「我給你們錢,全都給你們,你們想要什麼都行,別動我的愛人。」
他祈求著,他以為事情終會過去,可事情的發展遠超他的想像。
「大哥,她老亂動!」
「她動一下,你就用這個砸一下她老公的手。」
白襯衫從屋裡找出了一把鋼絲鉗。
砸向了他的右手,他再也不能寫字和拉琴了。
薇薇不敢動了。
「別打他了,別打了,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我給你們。」
妻子看著已經遍體鱗傷的丈夫,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從這一刻起,為了保全自己的愛人,她決定把自己獻祭給魔鬼。
肖文一直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被按豬一般地按住了腦袋和後腰……
3
「主動點,我讓你主動點,快!再快一點!」惡魔得到了他們想要的。
「你要笑,微笑服務。」惡魔想要的樂趣並不止於此。
肖文喘過了氣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哭喊著:
「你們還是打我吧,打我更好玩,來,給你們棍子,不,還是我自己來吧,我來給你們微笑服務,好不好?你們看,我的頭可以把這根棍子打斷。」
肖文揮舞著木棍,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血流如注,可棍子還是沒斷。
沒等他想出辦法,一把刀抵住了薇薇的脖子。
「不想我紮下去的話,你就說加油!你說用力!你說大俠好手段!」
肖文突然沒有了動靜,他像死了一會。
他怔怔地望著窗外,夕陽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他像看見了神明真的降臨。
一個匪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被夕陽晃得閉上了眼。
他突然回過神來,大喊起來:「加油!用力!大俠好手段!」
幾個魔鬼被逗笑了,他們笑作一團。
他們喘息奸笑:「大俠累了,大俠被你老婆征服了。」
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像是停了,他睜著眼睛,眼前卻是一片白茫茫……
趁著魔鬼休息的工夫,他們爬向對方,終於又把對方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薇薇你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愛你,我們都要在一起,我們會幸福的薇薇。」
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了,她問:「老公,我們這是在哪兒?」
「薇薇你別怕,咱們一定要活下去,把這當成一場噩夢,醒了就好了。」
沒等他們緩過神,薇薇就又被拖了回去……
……
他大學畢業不久,還是青稚的少年,她也一樣,她未諳人間。
新婚燕爾,他們才反應過來說:「我們好像是大人了啊。」
他愛寫老派的詩。
他寫,「你是盛開在月亮上的玫瑰。
月亮曾枝繁葉茂,但為了襯托你的美麗,月亮選擇變的荒蕪。」
她看了就說:「真土,土到讓我笑,土到讓我愛你。」
他是她生活的魔術師,他從戈壁中帶回水果和百合。
此時,他為魔鬼雙手呈上蘋果和梨。
她喜歡踮著腳尖走路,雙手背在身後,空濛瀲灩,足音不起。
她不再是個少女,她學著大人的樣子開始做個主婦。
但她依然熱愛舞蹈,在房間裡旋轉。
此時,她匍匐在地……
翻滾……如弄臣,四仰……如芻狗……
今天下午他買了芹菜和一點肉,他沒捨得買兩瓶啤酒。
魔鬼獰笑著:「你去給我們做點飯去!我們餓了!你老婆很難伺候的,非常消耗體力!」
現在,他拖著斷了的一隻腳,把這些菜做給魔鬼們品嘗。
一個魔鬼嘗了一口,笑嘻嘻地說:「芹菜炒得太軟了!」
鉗子再次砸向他的腦袋,鮮血像紅色的綢緞,包裹住了他的臉龐。
「好好看著!我讓你知道什麼叫硬!不許轉頭!要看,要認認真真的看!」
他是個手巧的男人,會修理許多東西,還會縫紉,把縫紉機踩得噠噠響。
他買了塊碎藍的花布,想給她做條裙子,入夏就能穿上。
這裡的夏天太短,他要讓她抓緊時間漂亮。
此時,這塊布被用來擦拭。
她喜歡小聲的唱崑曲,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
他就說:「真好聽,你要總給我唱。」
她的聲線,柔軟得像浸入湖水的綾絹。
現在,只能發出沙啞撕裂的,啊啊啊,吼吼吼,呃呃呃,呼呼呼。
像火中爆裂的木柴,即將成灰的焚滅。
他已經混亂的大腦,他已經碎裂的心,在默禱。
大慈大悲,聖父聖子聖靈!
他在心中默禱,降龍伏虎,二郎顯聖真君!
他在心中默禱,他能想起來的所有……
仙家諸神……
4
夕陽已西下,夜幕降臨,今天的月亮,看著和昨天的明明一樣。
長達八小時的煉獄,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要死在自己的新房裡了,要死在這座新城的邊緣了。
柔弱的她以為自己的順從,能換來生的機會。
他們畜生一般的順從能換來活下去的機會。
可現在他們知道,不會了。
他開始了最後的祈求,怎樣的一顆心,才會發出這樣的祈求?
「我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能不殺我老婆麼?」
「麻煩你們殺我的時候小聲點,我怕她害怕。」
「我肯定不會喊的,我能忍住的。」
他又望向妻子的方向,說著胡亂的話。
他本來想再即興對妻子說幾句詩算是訣別的,可他的腦子已經亂掉了。
「薇薇,我去出差了,他們會放你走,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把我的衣服和東西都丟掉吧,燒了也行,你回老家吧。」
「你好好生活,把我忘了,忘得乾乾淨淨,你要一切重頭來過。」
這個男人溫柔與體貼一直像泱泱渭水,此時已化作崑崙。
他見過殺雞。
就如同他見過的那樣,他的頭髮被揪了起來。
他只能看見夜空中明亮的星。
他沒有吭聲,他閉著嘴,鼻孔劇烈而短促地喘息著。
氣息把臉上的血沫吹得四散。
他感到一陣冰冷滑過。
又感到一股溫熱釋放。
這把刀真快,他的脖子幾乎被切斷了三分之一。
鮮血噴涌成了霧狀,他真的如他所說那樣,一聲都沒有吭。
氣管割斷,大血管斷裂,血壓急速降低。
他竟然佝僂著,蜷縮著身子,往門外挪了兩步。
他的肌肉是哪裡來的力量呢?
他想著,等這些惡徒走了,妻子至少可以把門關上。
可他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睛裡,看見他們,又嬉笑著走回了房間……
白襯衫的衣服被肖文的血浸透,染得鮮紅。
「現在你沒有後顧之憂了,可以踏踏實實地陪我們玩了。」他無比暢快地說。
那扇門緩緩關上,鮮血順著門縫流淌而入的時候,薇薇終於相信了肖文已經死了。
她看著白襯衫突然笑了一下。
「我詛咒你,遭受我們百倍、千倍、萬倍的,不屬於這人間的煉獄……」
薇薇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輕快了一下。
如同出殼的雛鳥,掙脫了某種束縛。
她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自己狼藉的肉身留在原地。
她的魂魄正升入半空,越來越遠……
她瘋了,她的魂魄已隨她的愛人而去,留下的只是軀殼行屍。
她的肉身活了下來,生活已無法自理,穿著束縛衣,終日躺在病床上瞪著眼睛看著虛無。
偶爾清醒的日子,也並不是真的清醒。
「老公你去哪兒了?」
「老公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如同灼蝕進牆壁的影子,在潮濕的天氣才融化,悄然走出牆壁。
走進早已不存在的新房,重複著,表演著生前的戲。
她眼裡的世界再和我們不同,她聽見的再不來自人間。
她能看見早已不復存在的窗台。
她能侍弄窗台上的花草。
他能撫摸愛人的臉龐。
她能聽見愛人的呢喃……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一陣馬頭琴聲響起。
壯碩的蒙古漢子用馬頭琴拉出的顫音……
像崩裂的刀刃,上面滿是粘稠血污包裹著的缺口。
他的呼麥跑了調,顫抖,哽咽,上氣不接下氣。
夜色塗抹著這個蒙古漢子壯碩的身形。
話劇剛剛開始序章,僅此序章,他高大如山巒般的身體已然被撼動。
他的身體顫抖著,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我知道他已淚痕如潰堤之河……
5
大幕落下,曠野再次歸於黑暗。
柴油發電機低沉的震顫,與遠處高亢的狼嚎,是長生天交疊的雙手。
庇佑著這一方須叟的安寧。
蘇蘇躺在放斜椅背的輪椅里。
她輕輕拉著我的手,輕到只剩手掌本身的重量。
「蘇蘇,這場話劇,還是不要公演了吧,我……」
「這是我的遺願……而且……」
蘇蘇打斷了我。
「而且你的小說寫的真好,把三十年前的舊案和……」
她的話沒能說完,就陷入了孱弱的喘息中。
黑暗中,我的身旁一個綠色的小燈閃爍著,那是蘇蘇呼吸機的指示燈。
一旁的電瓶電量充足,上面有個小小的紅色開關。
輕輕一按,就會停止。
我注意到舞台側後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幾個影子,我數了數,五個。
他們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我和蘇蘇的方向,一動不動,像雕塑,像岩石。
終於現身了麼……
今晚雲逐月,草原的風清凌中帶著柔,像亡靈的撫摸。
我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鐵籠,上面蓋著黑布,嚴絲合縫。
我能聽見鐵籠里悠長沉重的喘息,我看見舞台上的演出還在繼續。
【第二幕:阿耨多羅】
大幕再拉開時已是冬季的海岸背景。
音箱裡傳來海浪的波濤與海鷗的鳴叫,前景是一間豪華的病房。
這一幕,是濱海療養院,從我闖入「蜜獾俱樂部」的會場開始。
五位演員在病房裡靜靜地等待著。一扇道具小門立在一角。
終於,那個扮演我的演員登場了,三聲敲門聲,他推門而入。
而我的思緒,也被拉回到幾天前。
兩個時空交疊著,我正看著幾周前的自己。
【回溯:2015 年 2 月 1 日】
我是一名調查公司的調查員,也就是所謂的私人偵探。
幾個月前,一位叫張薇的女士委託我調查她的老公。
這種出軌案件占我們這種私人偵探事務所的九成業務。
這單業務也不意外。
梁歡作為最著名的心理學家之一,他的諮詢診療費用每小時高達數萬。
更是許多名人商賈的私人醫生。
梁歡已經躋身富豪行列。
隨後兩人離了婚。
但讓人意外的是,離婚後沒多久,張薇犯下了一起直播殺人碎屍案。
她自己,也以同樣慘烈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而我因為在案發前和張薇女士有過幾次聯絡,也被負責此案的鮑警官數次約談。
因為委託人已經死亡,我厚著臉皮來向被調查的人要尾款。
「您好,請問梁歡老師在嗎?」我敲響了房門。
「請進。」
我推門而入。
「哦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在開會。」
療養院的病房很豪華,比普通的病房大了一倍不止,更像是個星級酒店的行政套間。
兩張病床在一側,另一側有沙發、書桌和茶几。
一張床上有病人在熟睡,另一張空著。
梁歡老師身穿病號服,坐在一把輪椅上,和四位男女正圍坐在桌邊談論著什麼。
看到我的闖入,他們停下了談話。
「這是我前妻欠你的尾款。」梁歡從抽屜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 2 萬元遞給我。
「謝謝。」
「請稍等,願意加入我們的談話麼?我們正在談論直播碎屍案。」梁歡叫住了急著離開的我。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我急著離開。
「您好像和負責此案的鮑警官接觸很多,對案情應該有了解。」梁歡的目光不容我逃避。
「這個……」我環視著房間裡陌生的人們,覺得這個邀請有些突兀。
梁歡招了招手示意我留步。
「介紹一下,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們是一個叫做「蜜獾」的俱樂部。」
「我們都是推理偵探小說迷,准入的標準是智商 140 分以上。這幾位都是俱樂部里的佼佼者。」
「蜜獾?有趣的名字,也就是高智商俱樂部了?」我似乎來了點興致。
「直說吧,你對這個案件有什麼看法?」梁歡沒有給我周旋的餘地,直入主題。
「恕我直言,您前妻的案件,應該是一場傳說中的完美犯罪……」
聽到我的話,一位瘦高的男人起身繞過我,關上了房門。
他對著一張空椅子做出了請的手勢,看來我今天是走不了了。
同時也表示,這個叫「蜜獾」的俱樂部,認可了我。
6
「你不是我們俱樂部的成員,我恐怕不能透露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身份。」
梁歡摘下自己的眼鏡擦拭著。
「就分別叫 ABCD 什麼的吧,咱們主要以談案情為主。」瘦高的男人建議。
「要不,還是叫我「波羅」先生吧,就是小說里那個胖子大偵探「波羅」。」
一位胖乎乎的老年男人留著八字鬍,確實有幾分像老電影里的「波羅」偵探。
只是眉宇間更多的是慈祥與和善。
大偵探「波羅」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的人物。
「不錯的主意,那我就叫……福爾摩斯?」
瘦高的男人長相英俊,但看上去有點神經質。
他的頭髮有點自來卷,和卷福版的福爾摩斯有些神似。
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可以說是最廣為人知的偵探角色了。
「請多關照,在下加賀恭一郎。」
穿西裝的男人高大壯碩,濃眉大眼,他的肩膀很寬。
年屆中年,但眉宇間的堅毅依舊英武炯爍,是個帥大叔。
「加賀」是東野圭吾的偵探小說中的人物。
我向他伸出右手握手,他卻不抬手,後退半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哈莉奎茵。」角落裡一個面色陰鬱的少女不抬頭地說。
「哈莉奎茵?小丑女?是偵探嗎?」有人問。
「別忘了她是個心理醫生。」短髮女孩年輕漂亮,卻有著一張厭世臉。
「心理醫生麼?倒也合理。」「波羅」先生點了點頭。
我覺得這場面稍微有點中二,撓了撓頭:
「那我……就斗膽用下狄仁傑狄公的名字吧。」
「狄公有禮了。」眾人紛紛致意。
「咱們談論案情吧。」
梁歡把我們的閒談拽回主題,他冷靜得像在談論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像與張薇素不相識。
我不打算在一堆聰明人中說謊和賣關子,拿出包里調查中取得的資料。
「不好意思,這個案件一直困擾著我,所以這些日子資料一直隨身帶著。」
翻閱著資料,我儘量放慢自己的語速講述著。
「8 月 19 日夜,大雨,張薇女士在郊區一家屠宰場給員工的食物中加入了鎮靜類藥物,將被害人徐佳推入了屠宰場的破碎機,絞成了肉泥。」
「隨後打開了豬圈,豬群開始啃食殘骸時,張薇……自己也跳進了破碎機。」
「而張薇女士在作案時,提前架好了手機,在暗網開啟了直播,整個事件的全程直播。」
「許多人在網上看到了全過程,當然不乏錄屏者。」
「至於視頻,我這裡有一份。」
我打開筆記本電腦,把螢幕轉向眾人。
畫面里是漆黑的雨夜,轟鳴的暴雨。
一個黑影身穿黑色雨衣,步履蹣跚。
把另一個被縛的黑影推進了破碎機,打開豬舍柵欄後,自己也決絕地跳下。
翻滾的血肉汩汩而出,豬群,迎來了它們的盛宴,它們的狂歡。
7
「哈莉奎茵」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隻筆,梁歡默默地觀察著。
「波羅」:「如此手段,必然是仇殺。等了三十年才復仇?她在等什麼?」
「福爾摩斯」:「即便骨肉都成了碎泥,破碎機縫隙里會有脂肪和血液殘留吧。」
「加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獨自綁架一名四十多歲的男性?應該有幫手。」
他們各自發表著個人的推理與疑問,我默默觀察著他們,見我不答,波羅先生追問。
「波羅」:「那個……現在案情偵破到什麼程度了?鮑警官都和您聊了什麼?」
我笑了笑,跳過了這個問題,開始和他們聊案情。
我:「很遺憾,六十九頭豬,兩個人的殘骸,都被啃食殆盡。」
「福爾摩斯」:「是破碎度很高的破碎機麼?」
我:「是的,高強度破碎機,肉泥。」
「加賀」:「機器內部呢?」
我:「因為行兇時打開了破碎機上方的雨棚,大雨把破碎機中的殘渣也沖刷掉了。」
「福爾摩斯」:「豬胃解剖了麼?」
我:「別說消化過的了,就連流入下水道的殘渣都沒能找到可鑑定的部分。」
「波羅」:「難道就……」
我:「因為屠宰場時常破碎殘渣,無法銷售的的死豬病豬,以及無法銷售的不合格的內臟一類,全都混在了一起。」
「福爾摩斯」:「抱歉,我很難相信以現在的科技手段……」
我:「適逢盛夏,細菌,屠宰場隨處可見的血肉,泥濘與污穢,提取和鑑定已經不可能。」
眾人陷入沉吟。
我賣了個關子:「不過,還是找到了兩件證物,僅有的兩件。」
梁歡的鏡片反著光。
8
我繼續著案情的陳述:
「一件是卡在破碎機縫隙里的一小塊頭骨碎片。
「另一件證物是在破碎機不遠處的一根木柱上找到的,是在破碎過程中崩飛了的一顆牙齒。
「除此之外,比較有效的證物,就只有一些毛髮了。
「檢驗證明,它們分別屬於徐佳和張薇。」
「波羅」先生舉了舉手:
「看來你們都對此案有一定的了解,我不太關注刑事案件,可能要麻煩大家解答一下我的疑問。」
我:「推理偵探俱樂部的人不太關注刑事案件?」
「波羅」先生笑了起來:「哈,真不愧是梁歡教授選中的人,隨時關注一切細節。」
我定定地看著波羅先生,依然在等待著他的答案。
「波羅」先生摩挲著自己的煙斗:「我只是……我不住在案發城市,剛好不了解這起案子。」
我抿了抿嘴:「哦?沒關係,那我來為您解答吧。」
「波羅」深吸了一口氣:「非常感謝,我的推理習慣是從人物關係開始調查,請問兇手和被害人的關係是什麼?如此殘忍的殺害手法,是仇殺麼?」
我:「是仇殺,三十年前,三個兇徒入侵了一對夫婦的住宅,長達 8 小時的輪暴,虐殺了一對夫妻,而張薇女士奇蹟般地活了下來。」
「加賀」:「三十年前?她為什麼要等這麼久才復仇?」
我:「首先張薇女士在案發後的精神狀況一直有問題,近幾年才有好轉。
「另外,徐佳在 2002 年入獄,剛剛出獄,立刻就被張薇綁架後扔進了破碎機。」
「福爾摩斯」:「看來她一直在等待。」
「加賀」:「三十年前的虐殺,為什麼 02 年才入獄?而且就判了 12 年?」
我:「那起虐殺案是個謎案,徐佳一直逍遙法外,讓徐佳入獄 12 年的,是他別的犯罪行為。」
「福爾摩斯」:「如何是謎案?」
我:「三十年前的虐殺案有三名罪犯。
「兩人畏罪自殺,一人死刑。
「但是……這起案子一直有個爭議,那就是懷疑案犯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
「波羅」先生:「這麼說前段時間的死者……被張薇女士扔進破碎機的徐佳就是……
「傳說中的第四名案犯?那個逃脫了法律制裁的人?」
我:「正是!」
「加賀」:「可是為什麼他可以逃脫法律制裁?」
我:「那場暴行後張薇救治了一個多月才甦醒,但是……她已經……瘋了,根本無法複述案情。」
「另外,案發當晚,兩名嫌犯畏罪自殺,他們自殺的方式是……回到案發現場自焚而亡,那所小屋被焚燒殆盡,所以證據……」
「波羅」:「自殺?如此禽獸,怎麼可能自殺?」
「福爾摩斯」:「時間點!為什麼在張薇獲救後,還沒來得及取證,嫌犯就可以回到案發現場燒毀那裡?」
面對這兩個問題,我尷尬地笑了笑。
「加賀」:「死刑的那名嫌犯呢?他沒有交代出第四人的情況?」
我:「死刑的那名嫌犯被證實智力存在缺陷,他根本說不清楚,即便說了,證詞……也不會被採納。」
「波羅」先生沉吟著,點燃了他的煙斗:「這是有高人啊……」
我:「這就不得不提這位高人了,她正是徐佳的母親,趙曉媛。」
波羅:「哦?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神經質,冷血、手眼通天,她和徐佳身上的命案,根本不止這一起……」
9
「波羅」:「如此一來,根本就是死局……」
我:「據我所知,所有關於三十年前那起案子的記述,都來自於那個傻子的胡言亂語,和張薇被催眠狀態下的吟語,碎片式的拼湊。」
沉默已久的梁歡終於發言:「我用催眠封存了她的記憶,用了整整五年時間才讓她基本可以生活自理,雖然無法做到和正常人一樣,但至少可以……活著了。」
我:「在那之後,您再沒開啟過張薇的「記憶之門」麼?」
梁歡:「當然沒有,一直在查這個案子的鮑警官和我一起查了整整一年,毫無頭緒。
「而且……實在是不忍心再讓她反覆回憶那段過往。
「即便是在催眠狀態中,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痛苦。」
我:「這種程度的精神創傷,即便是封閉記憶,應該也會有反覆的情況吧。」
梁歡抿嘴,無奈地點了點頭。
「加賀」長嘆:「案子已經過去了三十年,而且沒有物證……」
我:「是啊,兩起案子竟然都沒有目擊者,真是奇怪……」
我望向「福爾摩斯」:「您說是吧?福生……」
10
【現實:2015 年 4 月 19 日】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若雨似霧的一片蒼茫,空氣變得潮濕。
我起身把蘇蘇和呼吸機推到了一旁的天幕帳篷下。
濕潤的草原隱藏了馬蹄聲,不遠處小坡上的五個人悄然的靠近了一些。
遠處偶爾傳來的咯吱聲,是冰河開凍的破碎之音。
五匹馬馱著五個人,終於走進了天幕帳篷。
五個人把自己隱藏在斗篷里,他們都帶著面罩。
一個身高近兩米的大漢,一個矮小的像是斥候。
一個胖子背著霞彈槍,還有個冷著臉的光頭女人。
為首的男人個子也很高,四肢很長。
腰上有一長一短兩把馬刀。
背上一把長弓,小腿上還有一把短弩。
馬鞍上有箭囊。
他頭蓬下的輪廓逐漸顯現,我認識,是鮑警官。
他摘下了頭蓬,露出一張粗糲兇悍的臉,微卷的及肩長發,雜亂的鬍鬚。
臉上除了風沙打磨得如同山岩一般的皮膚,還有三道刀疤。
其中一道還是新傷,隱隱的滲著血。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發黃的,野狼一般的獠牙,還有兩顆是金牙。
他不是鮑警官,只是有些相似。
我凝視著他臉上的疤痕,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你是誰?」我問。
「鮑虎,鮑國的弟弟。」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但很愛笑。
只是這笑容讓人毛骨悚然。
鮑虎的眼睛比鮑警官的狹長窄小,散發著更凌厲的寒光。
「你來這裡是……?鮑警官呢?」
「讓我給綁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鮑虎情不自禁了笑出了聲,不知他為何而笑,只讓人不寒而慄。
「你不是怕人看到這齣話劇,是生怕人看不到這齣話劇吧?」
鮑虎並沒有看我,自顧自地低頭擺弄著濕漉漉的皮手套。
「你早知道有竊聽,所以處心積慮地做這一切,就為了引我們上鉤。
「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我攥緊了手機。
「你導這齣大戲,就為了把偵查引向一個錯誤的方向,我猜的沒錯吧?」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你不像個警察。」
「我沒說我是警察,我是抓捕隊的,抓偷獵的,盜馬的,賺個賞錢。嘿嘿。」
「你真是鮑警官的弟弟?你綁他……」
「他太磨嘰,他那套路子,審不出個啥來,他快退休了,我這個當弟弟的,打算送他一份大禮。」
鮑虎乾笑著,沖舞台上努了努嘴問「誒?就戲裡這票人,還活著麼?還是……已經都讓你一塊給……」
舞台上的演員觀察到了我們這邊的情況,他們停下了表演。
他們走向舞台邊緣,走進底光燈帶的一片白光里。
底光把他們的臉打得沒有了五官。
他們空白一般的臉,齊齊的望向我們的方向。
鮑虎自顧自地問著:「我是沒太明白啊,你們應該是同仇敵愾的一幫人,都想弄死徐佳,怎麼就自相殘殺……嘶……」
見我不答,鮑虎撓了撓頭。
「不得不說,你這小腦袋瓜真是夠聰明的,把鮑國給繞進去了。」
鮑虎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晃了晃。
「我和他不一樣,他有法律和道德的約束,而我……」
他笑得肩膀都抖動了起來。「我可沒有……」
「為了破案我可以用一切手段,這張紙,能救你的命,怎麼樣?交代麼?」
「你什麼意思?你……」
鮑虎抬手打斷了我。
「我沒跟你說話。」
鮑虎說完伸手把我扒拉到一邊,半俯下身子,望向輪椅里的蘇蘇。
「我說的沒錯吧?蘇大導演?蘇小安女士,死者徐佳的親生女兒,這起碎屍案的策劃者,連殺兩人的完美犯罪設計師……」
身後的鐵籠發出撞擊的聲響,鮑虎拔刀太快,他的刀尖已經挑住了蓋著鐵籠的黑布……
11
「別動,想知道真相,就看下去。」
蘇蘇劇烈地喘息著,她已經盡力喊出最大的聲音。
鮑虎的馬刀停了下來,不過不是因為蘇蘇的呵止,而是我的手握住了他的馬刀。
還好刀刃向下,不然我的手指恐怕已經飛了出去。
「就你們排這破戲,蒙得了我哥,可蒙不了我!」
「我們確實是想把鮑警官引來,不過不是為了騙他,所有的真相,都在這齣話劇里。」
我朝一旁的攝像機努了努嘴。
「怕引不來他,我們還提前做了準備。這齣話劇還原了整個事件的所有細節。
「話劇一共九幕,你會在裡面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答案。」
鮑虎看了看攝像機,又看了看我和蘇蘇。
「哦?有意思。」
鮑虎踢了踢鐵籠。
「我不管你關的是誰,別回頭給凍死了,人一會我得帶走,還有你倆,跑可沒戲。」
鮑虎一個眼神,跟著他的四個人輕夾馬肚,重新走回了雨里。
四個人分守著四個方向,手按著短弩。
想跑,在這票常年與馬賊和盜獵者死斗的團隊面前,肯定是沒戲的。
我問鮑虎:「你是怎麼知道蘇蘇的身世的?」
「哈,因為我這有個寶貝。」
鮑虎說著從懷裡到處一本殘破的小筆記本來,在我面前晃了晃。
鮑虎:「這是我哥的探案筆記,雖然就剩半本了,但是,夠用,嘿嘿。」
我:「哦?裡面說了蘇蘇做的案?有證據麼?」
鮑虎:「別想套我話,沒把握的事,我不會做。」
我:「缺的那半本筆記里的內容,你不好奇麼?」
鮑虎:「看來那半本是你撕掉的?」
我:「不止缺的那半本,還有鮑警官不知道的事,都在我的小說里……
「現在,蘇蘇排進了話劇,想知道,就往下看吧。
鮑虎冷哼一聲:「你的小說?我知道你想幫你的女人脫罪,可你真沒戲。」
他把馬刀戳在了地上。
又從馬鞍上取下一副摺疊馬凳坐了了下來。
「那我就看看,你們這倆小寶貝兒能整出啥新花樣來。」
「演出……繼續……」
蘇蘇對著步話機說。
我包紮著手上的傷口,演員們重回舞台中央。
鮑虎往手指沾了點口水,翻看著手裡的半本筆記,不時抬起頭點一點台上的演員。
他在對應著筆記里的人和舞台上的人物。
我遞給鮑虎一支筆:「要筆麼?你可能需要記錄一些細節。」
鮑虎:「不用,我記得住,而且,我已經知道謎底了,你別想打馬虎眼。」
我:「你有點太自信了。」
鮑虎:「嘿嘿,因為只有她有作案動機,或者說,還活著的人里,只有她。」
我:「只有她有作案動機?那可不一定哦……」
舞台上的演出得以繼續,這一幕繼續講述著那天發生在療養院裡的事。
12
【回溯:2015 年 2 月 1 日】
我:「是啊,兩起案子竟然都沒有目擊者,真是奇怪……」
我望向「福爾摩斯」:「您說是吧?福生……」
「什麼?」一直意氣風發的福爾摩斯聽到這兩個字猛地一怔。
他英俊的面容瞬間變得怯懦而惶恐。
整個身體隨之蜷縮了起來,像要藏進自己的衣服里。
我站起身,頓了頓,在他們的身邊走動著。
我:「不好意思,我把……福爾摩斯和華生的名字叫到一塊去了,真是抱歉。」
「波羅」:「啊?哦,哈哈,還真是,福爾摩斯的得力助手華生,哈哈。」
波羅先生尷尬地打著哈哈。
我:「諸位一股腦地問了我許多問題,可以看得出諸位非常關心這起案件,關心到……哈哈,我也有幾個問題想問問諸位,可能需要大家幫忙解答一下。」
我從包里拿出其中一個檔案袋。
從檔案袋裡抽出了一張素描。
我:「在和鮑警官的接觸中,他問了我很多事情,包括許多張照片讓我辨認,問我認不認識。
「這些照片中,極有可能就有張薇的幫手。
「鮑警官不可能把資料給我,但是……
「我們做私人偵探的,經常會有不能用到相機的場景,所以我學了一段時間速寫。
「這張,是我憑記憶畫下的速寫畫像。
「這應該是三十年前的案件相關人員,如果我……」
我用筆在畫像上快速塗抹著。
「如果我把他的年齡改得稍大一點,再加上鬍子的話……
「「波羅」先生,您看,這……像不像是您啊……
「「波羅」先生,您……真的不知道這起三十年前的舊案麼?」
我發問。
「我……」「波羅」後退了兩步。
我:「據我所知,這起舊案時,您好像就在案發城市,而且,您當時好像就在搶救張薇的醫院任職。」
「波羅」:「哦?我……我好像……不太記得了……」
「波羅」先生拿著煙斗的手有些顫抖。
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就是當時搶救張薇的主治醫師吧?」
波羅先生癱軟了下來。
「波羅」:「我……我承認我非常的同情張薇,但我……我不可能貿然去幫她碎屍啊,我……
「別忘了我沒有作案動機!」
我:「確實,最重要的是,作案動機……你是說吧?
「福生!」
13
我:「歷史上最偉大的偵探福爾摩斯先生,請問您……
「除了張薇,誰還有動機?」
「另外,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舊案的卷宗?
「當年,鮑警官在勘察大火後的現場時,在窗台上發現了一雙被燻黑但沒被燒焦的鞋,一雙小鞋。
「一雙新作的,還沒穿過的小鞋子。
「那是肖文親手畫的樣板,張薇親手,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小鞋子。
「送給他們視若親子的,福生的小鞋子……」
「夠了!」
「福爾摩斯」咆哮一聲後跪了下來。
他的身體,如同被剪斷了提線的木偶,四肢癱軟,頭,無力地耷拉向一邊。
【回溯 1985 年 5 月 29 日】
三十年前,案發當天,肖文突然望向窗外,他並不是在出神。
在那匪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時,肖文突然按照匪徒的要求大喊。
他突然放棄尊嚴與羞恥,放棄他對他的薇薇的愛和未來時,發出的大喊……
都是為了保護他當時看見的,窗外的一個人影。
如果當時他沒有按照匪徒的要求喊,那個出現在窗外的人影必然被發現,必然,也是死路一條。
那個站在窗外的,魂飛魄散的小男孩。
那個七歲的孩子,把眼睛像要瞪出眼眶,嘴巴張大,向著夕陽奔跑著。
他一次也沒有眨眼,陽光直直地照進了他的眼睛裡。
淚水在他的臉上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