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鍾說他不敢一個人待在旅店裡,非要跟我一起去。
山路崎嶇,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上爬。
周圍的樹林黑壓壓的,像是無數張開的巨口。
我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著我們。
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我們終於在山頂附近,找到了那間孤零零的木屋。
一個滿臉胡茬、眼神銳利的老人走了出來,他肩上扛著一把老舊的獵槍。
他就是山爺。
山爺聽完我們的來意,只是皺了皺眉。
「小伙子,你進來吧。」
我和老鍾聽言,邁步就往裡進。
我剛邁過門欄,山爺忽然伸出了手直直地擋在我身後,把老鍾擋住了。
「老鍾,你在門口等。」
老鐘的臉色變得忽明忽滅,幾度欲張嘴,還是忍住了。
山爺帶我進了屋,從一個木箱子裡翻出一個用紅繩穿著的狼牙。
「戴上這個,山魅不敢輕易近你的身。」他把狼牙遞給我。
「但它已經記住了你的氣味,你走到哪,它都會跟著你。」
山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似乎看穿了什麼。
「你女朋友,不是簡單的登山事故吧?」
我心裡一驚,點了點頭。
「她失蹤前,給我發了條信息,說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山爺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
「這山裡的秘密,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告訴我們,山魅只是個引子,真正可怕的,是山本身。
他說這山是有生命的,它會「吃人」。
「回去吧,把那姑娘的東西燒了,斷了念想,趕緊離開這裡。」山爺下了逐客令。
「那鍾大爺怎麼辦?旅店就在山腳下。」我問。
山爺看了老鍾一眼,眼神變得很奇怪。
「他?他離不開這裡的。」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讓我心裡直犯嘀咕。
我心裡憋了一肚子的問題,但山爺已經下了逐客令,不再理我。
走出門,老鍾正蹲在門口鬱悶地抽煙。
看見我,他隨手扔了煙頭,緩緩地往下山方向走,一眼都沒有多看我們。
從山爺那裡下來後,天已經大亮了。
回到旅店,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好像昨晚的恐怖只是一場噩夢。
我按照山爺的吩咐,準備燒掉林晚的遺物。
在收拾她背包的時候,我摸到了一個硬物。
是一個小巧的錄音筆。
我心裡一動,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筆里,先是一陣沙沙的風聲。
然後,傳來了林晚壓抑著恐懼的聲音。
「他不是人……他一直在騙我……他想把我獻給……」
聲音到這裡,突然變成了一聲悽厲的尖叫。
然後,錄音就斷了。
我渾身發冷。
林晚說的「他」,是誰?
是老鍾嗎?
我拿著錄音筆,衝到樓下找老鍾。
他正在大堂里,慢悠悠地擦著一個舊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一個穿著長裙的女人,溫柔地笑著。
「鍾大爺,你認識她嗎?」我把錄音筆藏在身後,指著照片問。
老鐘的動作停住了,他看著照片,眼神里流露出無盡的悲傷。
「她是我婆娘,年輕的時候,也在這山里……走丟了。」
5、
我心頭一震,聯想到山爺那句「他離不開這裡」,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腦海。
難道老鐘的妻子,也是被山魅害死的?
所以他才留在這裡,守著這家旅店?
我看著老鍾悲傷的側臉,把錄音筆的事咽了回去。
也許是我多心了,林晚說的「他」,可能另有其人。
下午,我按照山爺的說法,在旅店外找了個空地,把林晚的遺物付之一炬。
火焰升騰,吞噬著那些我們共同的記憶。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間,我似乎看到了林晚的臉。
似乎,她正站在陽台,氣鼓鼓地取下我沒掛好的衣服,嘟囔著我把她的毛衣都撐壞了。
又好像,她正坐在我對面吃著自助餐,哐哐地乾了兩瓶汽水和一堆炸雞,心虛地打著飽嗝。
恍惚間,我和她仿佛相擁在午後的沙發上,說著你愛不愛我的膩歪情話。
不知何時,我的眼睛濕潤了。
老鍾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
火光映在他臉上,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陰鬱。
晚上,我不敢再睡在二樓的房間,就在大堂的沙發上湊合。
老鍾也陪著我,他點上了那種「定魂香」,屋子裡煙霧繚繞。
也許是狼牙和定魂香起了作用,這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離開。
既然找到了錄音筆這個線索,留在這裡也於事無補。
我準備下山報警,讓警察來調查。
我跟老鍾告別,他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小伙子,有些事,忘了比記著要好。」他最後對我說。
我沒理會他的話,背上包就往山下走。
山路很長,我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看到山腳的公路。
就在我以為自己終於逃離了那片詭異的山林時,我口袋裡的手機又震動了。
我掏出來一看,心涼了半截。
又是林晚的號碼。
上面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里,是老鍾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他正咧著嘴,對我露出一個和我昨晚見到的「林晚」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
照片的背景,是旅店的大堂。
我猛地回頭,望向半山腰的旅店方向。
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濃密的樹林。
我開始懷疑,老鍾是不是已經被山魅掉包了?
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是山魅?
我不敢再想下去,加快了腳步。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身後傳來了歌聲。
那首沙啞的、不成調的歌謠,林晚最喜歡的那首歌,正從我背後的山林里,飄飄悠悠地傳來。
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我頭皮炸裂,拔腿就跑。
我不敢回頭,我怕一回頭,就會看到那個咧著嘴的「林晚」,或者「老鍾」,正跟在我身後。
6、
我一路狂奔到鎮上,第一時間衝進了派出所。
我把所有的事情,包括那幾條詭異的簡訊和照片,都告訴了警察。
接待我的是一個年輕的民警,他聽完我的敘述,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
他查了林晚的號碼,告訴我那是一個已經註銷的空號,不可能發出任何信息。
至於照片,他認為是我的幻覺,或者是我自己 P 的圖。
「年輕人,節哀順變,不要因為思念過度,產生臆想。」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百口莫辯。
是啊,一個已經埋進土裡的手機,怎麼可能發信息?
這一切都太離奇,太不合常理了。
沒人會相信我。
難道真的是我的幻覺?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不敢回那家旅店,就在鎮上找了個小旅館住下。
我把房門反鎖,用椅子頂住,才稍微有了一點安全感。
我把那顆狼牙緊緊攥在手裡,一夜無眠。
我一遍又一遍地聽那段錄音。
「他不是人……他一直在騙我……他想把我獻給……」
獻給誰?
獻給山嗎?
還是獻給山魅?
那個「他」,到底是誰?
第二天,我不顧一切地又回到了山上。
我必須搞清楚真相。
這一次,我沒有去旅店,而是直接去找山爺。
我把錄音筆和收到的新照片拿給他看。
山爺聽完錄音,臉色徹底變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張老鍾詭異笑容的照片,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寒光。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山爺喃喃自語。
「山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急切地問。
山爺深吸一口氣,沉重地說:
「老鍾,根本不是什麼可憐的受害者。」
「他是山魅的引路人。」
他的妻子當年並不是被山魅害死的,而是被他親手獻祭給了山魅。
從那以後,他每隔幾年,就要為山魅引來一個新的「祭品」,通常是像林晚這樣,獨自一人、心思單純的外來者。
「他一直在騙你。」山爺說。
「他假裝成受害者,博取你的同情,實際上,他是想讓你代替林晚,成為下一個祭品。」
我聽得手腳冰涼。
那個看起來和善可親的老頭,竟然是這樣一個惡魔。
林晚的死,全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報警?」
我憤怒地大喊。
如果山爺早些把這些真相告訴我,或者告訴林晚,甚至去報警,林晚就不會死,之前那麼多無辜的人也不會死。
我的聲音帶著顫音,血幾乎涌到了胸口。
山爺長嘆一聲,身形枯槁了幾分:
「因為,我曾經也是山魅的……信徒吧」
7、
山爺說,山魅的本體,其實是一種生長在山裡陰暗洞穴里的菌類。
那種菌類會散發出迷惑人心的孢子,吸取人的精氣,最後在人的腦子裡開花,控制人的心神。
現在想來,估計是一種類似於罌粟的東西,讓人成癮,又摧毀人的神經。
當年,山爺和老鍾在山洞裡無意發現了這種菌類,以為是普通的山野蘑菇就拿回家煮湯了。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感受。」
「那是一種深入到骨髓里的舒服。」
「仿佛泡在溫水裡,又仿佛掉進了棉花。」
說話間,我看到山爺的眼神似乎都迷離了。
這更堅定了我的想法,那肯定是一種近乎毒品的東西。
「後來呢?」
山爺從遙遠的記憶里收回了心神,慢慢說道:
「清醒了以後,我意識到這東西不能再碰了。」
「但是心癮難除,為了以絕後患,我就躲到這深山裡,日常生活也都在這裡,這麼多年也沒再碰過了。」
我試探性地問:
「老鍾一直在吃那個東西?」
山爺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吃了太多的菌子,整個人已經精神錯亂了。」
「這些年,他好多次來找我,希望我跟他一起去山洞裡采菌子、種植菌子,我都拒絕了。」
「我想,他大概以為只有用人的鮮血去澆灌那些菌子,才能長出更多。」
「我以為,他自己的命自己負責,沒想到居然犯下了這麼多罪惡!」
說著,山爺渾濁的眼睛流出了一滴眼淚,在溝壑叢生的臉上滑落。
「小伙子,其實我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你把這些錄音拿給我,我才明白這些年發生了什麼!」
山爺把頭埋在了膝蓋里,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
不知是在懊悔,還是痛苦。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
「那我在旅館裡看到的林晚是怎麼回事?」
山爺的嗓子啞住了,費勁力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