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我在母親的勸說下一下子就相信了弟弟是怪物,千辛萬苦殺了他,結果卻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怪物,一切只是母親精神崩潰下的妄想呢?
或者,其實母親才是被替換的那一個,而我在她的利用下殺了唯一跟自己同盟的人類呢?
後來我之所以能那麼平靜地接受「林陽是怪物」這個事實。
是因為作為作者,我太了解偽人的設定了。
在我寫的書里,政府早就知道偽人的存在,卻一直沒有主動清剿,原因很簡單:偽人的危害性其實非常有限。
偽人只會寄生在宿主身上,模仿他的行為,但是並不會主動攻擊他們,自身也不具備多強的攻擊力,在現代武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雖然寄生等於殺死一個人,但偽人的數量並不多,一旦寄生,就會安安分分地以宿主身份生活下去,直到生命終結。
而且,他們在模仿學習之後,已經很難在茫茫人海中精確地找出偽人。
就連偽人,有時候也很難分辨同類。
公布偽人的存在,還會造成社會恐慌,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即使林陽真的被偽人寄生了……我對原本的林陽,本就沒有多少感情。
殺了他,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警察會相信我只是殺了一個怪物嗎?還是認定我在精神病母親的指使下,謀殺了我的親弟弟?
等母親從對偽人的憎恨中清醒過來後,是會覺得我保護了一家人,還是因為弟弟的死連帶恨上我?
一直以來,我都靠著這些設定說服自己按兵不動。
直到現在。
我才悚然驚覺,偽人會傳染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
如果偽人會挑選宿主,隨機更換。
那我必須在他寄生到另一個宿主身上之前,殺了他。
9
我準備好了一把快刀。
坐在臥室的床上,面無表情地用紙擦著雪亮的刀鋒。
嗒… 嗒… 嗒…
一牆之隔的客廳里。
那個熟悉的詭異腳步聲,從視頻里來到了我身邊。
一聲拖著兩聲。
像是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看不見的人。
我不知道林陽察覺到了什麼。
他只是在那片不大的空間裡,拖著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腳步聲,漫無目的地移動。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然後,毫無預兆地……
停在了我的房門外。
沒有呼吸聲,沒有衣物的摩擦聲,什麼都沒有。
我感到他就站在我的房門外,一動不動。
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我拿著刀的手背在身後,走過去開了門。
門開了。
林陽漆黑的瞳孔幾乎貼著我的臉,讓我心臟驟縮,差點呼吸不過來。
難道剛才,他就貼在我的門上?
「姐,你熬夜了。」
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
「口渴,起來喝杯水。」
我側過身,慢慢地,從他身旁擠過去。
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始終釘在我身上。
廚房的燈無比明亮,我端著水杯,玻璃杯倒映出背後的林陽。
他依然在直勾勾地看著我。
「陽陽,回去睡吧,萬一被媽知道你熬夜就不好了。」
「……好。」
他終於慢吞吞地轉過身去。
機會!
我的手瞬間摸向後腰的刀柄。
但是……
「姐。」他毫無起伏的聲音突然響起,「你背後,拿著什麼?」
我瞪大了眼睛。
林陽背對著我,他怎麼可能看到我背後拿著的東西?
又是超出我小說的設定!
還好我早有準備。
我抽出包裹著刀身的一疊草稿紙,擠出慈愛的笑容,塞到他手上。
「餓了吧?快,把這個吃了,吃了好睡覺!」
林陽猶豫了一下,接過草稿紙,背對著我蹲下,開始吃。
就是現在!
我猛地抽出背後的刀,用盡全身力氣,向著他毫無防備的後背,狠狠砍了下去!
10
預想中利刃入肉的阻塞感並沒有傳來。
刀尖接觸到肉體的瞬間,觸感是一種噁心的綿軟,猶如切進了奶油里。
沒有鮮血噴濺,也沒有被砍斷的骨頭。
只有一身軟爛的脂肪,猶如有生命般蠕動起來,死死地吸住了刀身。
我被噁心得夠嗆,下意識想拔出刀,卻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林陽的四肢以完全違反關節活動方向的角度,猛地翻折過來!
像一隻巨大的蜘蛛,用四肢將我緊緊纏住,力度幾乎要勒斷我全身的骨頭。
我甚至來不及反抗,就被他柔軟的四肢死死禁錮住,動彈不得。
然後,隨著一聲頸椎斷裂的「咔嚓」聲。
他的頭顱一頓一頓地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正對著我。
那雙黑沉無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從下方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姐,你在幹什麼?」
我的口鼻被捂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張翻轉的臉龐上,原本屬於嘴唇的部位,此刻正飛快地向兩邊裂開,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容。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笑容一點一點擴大,整張臉都被撕開。
一張巨大的嘴,已經遠遠超出了臉能容納的極限,像一個黑洞一樣向我籠罩下來,即將把我吞沒。
我甚至能看到黑暗深處,仿佛有無數細小觸鬚的東西在蠕動。
極度的恐懼在我心底蔓延。
我要被吃了……被這個頂著弟弟面孔的怪物吃了……
就在黑暗即將吞沒我的那一刻。
「刺啦!」
一聲尖銳刺耳的巨響,讓那張深淵巨口停頓了一下。
客廳的窗戶玻璃應聲炸開,一道瘦削的身影翻了進來。
是母親!
她沒有絲毫猶豫,手裡抓著一袋藥劑,眼疾手快地撕開,從這張嘴裡倒了進去。
「給你!吃這個!」
母親嘶吼著,把所有的藥劑一滴不剩地灌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
怪物發出嬰兒般的刺耳尖叫,四肢猛地抽搐。
我被它狠狠甩出去,重重地撞到牆上,渾身劇痛,眼前發黑。
怪物在地上瘋狂翻滾,四肢用力拍打著地面,發出「砰砰」亂響。
然後它仿佛忘了一旁的我和母親,迅速用反折的身體撐起自己,正面朝上,飛快地在地上亂爬,沖向了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那疊草稿紙。
它低下頭,胡亂把那些紙塞進嘴裡,大口咀嚼、吞咽。
紙張被撕裂的聲音和嬰啼般的尖叫混合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但它不知道, 草稿紙上也被我下了一樣的毒。
我的右手到現在還留著灼燒般的疼痛。
怪物的動作肉眼可見地變得遲緩和僵硬。
咀嚼聲漸漸停止。
反折的四肢失去了力量,軟軟地垂在地上。
最終,它面朝下地俯趴在冰涼的地面上,維持著扭曲的姿勢,徹底不動了。
11
房間裡死寂一片, 只剩下我和母親粗重的喘息聲。
母親已經沒力氣了。
我掙扎著爬起身, 忍著劇痛,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具不再動彈的軀體。
它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變得慘白、光滑, 如同矽膠質地。
和當時父親最後的樣子, 一模一樣……
我說:「死了。」
母親扭曲地笑了一下:「好啊!終於死了!」
我終於能問出一直好奇的問題:「媽, 你剛才給它吃的是什麼?」
「偽人藥, 偽人吃了就會死。」
我的設定里還有這種東西?
我撿起毒藥的包裝袋看了一眼。
上面寫著三個字。
——老鼠藥。
嗯,不僅偽人吃了會死, 老鼠吃了也會死。
我休息了許久, 才感覺力量慢慢回來, 剛才的窒息感逐漸遠去。
我用盡全力拽起怪物的屍體往外拖。
「媽, 我去處理一下它的屍體。」
母親擺擺手, 虛弱地說:「去吧, 別被人看見。」
我把屍體拖上車, 開了一個小時車到海邊,咬著牙將屍體拋進海面,看著它被海浪捲走。
就算被人發現, 他們也只會覺得這具奇異的屍體是個玩偶。
而在我的設定中,死掉的偽人會在死後的第三天自動分解。
回到家之後, 我們一起做出林陽離家出走的假象。
因為母親擅自逃離醫院, 主治醫生非常不滿。
但是怪物死後,母親的病情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
醫生覺得不可思議, 但我心知肚明這是因為什麼。
接母親出院這一天,碰見有人醫鬧。
一個女人在大廳發瘋般地大吼:「為什麼?我的瑤瑤在入院的時候還好好的, 怎麼突然就死了!你們醫院簡直是在草菅人命!」
我看了一眼, 是當時我遇見的那個女士。
母親拉了拉我的袖子:「默默,不關我們的事,不要管。」
我猶豫了一下,順從地跟她回家了。
漫長的噩夢終於結束。
母親的臉上也有了笑影。
我大學畢業後,找了份離家近的工作, 方便照顧母親。
父親忌日這天, 我看見母親一個人站在墓碑前,笑著跟父親說了很久。
回去之後,她就把衣櫃里的那些手電筒全部處理掉了。
還讓我找一下家裡還有沒有剩下的,也一起扔掉。
我有些欣慰。
看來母親是真的好了。
即使父親和弟弟已經不在了,我和母親兩個人也要好好過日子。
只是,有時我還是會被噩夢驚醒。
起來上廁所時, 我腳下不知道踢到了什麼。
低頭一看,原來是不知道何時掉落在角落的手電筒。
我好奇地按了一下開關, 這麼久了, 竟然還有電。
深夜。
母親已經熟睡了。
最近她的睡眠質量很好。
鬼使神差地,我拿著手電筒, 走進母親的房間。
打開強光,去照母親的眼睛。
半個小時過去了,母親還沒有醒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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