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胥揚手攔住了信使趙大哥,趙大哥激動地滿臉通紅:
「周公子,大喜,大喜啊!」
我看著周胥和柳嬌攥緊了彼此的手,臉上急不可待,定是以為柳嬌高中。
他還記得我在此處,裝模作樣地問候道:
「姜小姐的病好了?」
我頷首。
柳嬌不悅地豎眉。
「大喜的日子,遇到這病秧子,真是晦氣。」
旁人不解地問:
「這是周家公子的未婚妻吧?聽說病了好些日子,婚期一直在延後。如今姜小姐病好了,周府喜事將近了吧?」
我笑了笑不說話。
自然會有人急著跳腳——
「什麼妻子?姜折草沒進門,婚約也早都不作數了。」
我佯裝訝異地望向周胥,「周公子……」
周胥輕咳了聲:
「姜小姐,你我確實曾議過親,但你執意要去女子恩科,還落下疾病,婚約當初就該作廢了。」
「讀書不是一般人所為,你天賦不好,硬要去科舉,如今落榜也是自作自受。」
周遭議論聲聲,拋卻患病的未婚妻,傳出去並不很好聽。
可柳嬌如今高中「女狀元」,周胥是勢必要給她個交代的。
我的視線不經意地划過柳嬌微凸的小腹。
周胥嘆了口氣:
「姜小姐,你也知我周家三代單傳,但你病重半年,想來也不易生育。若執意娶你,周某愧對祖宗。」
「今日周某便做主,日前送去的聘禮算姜小姐的。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罷。」
傳信的趙大哥愣愣地看著這場鬧劇,正打算說什麼,被我出聲打斷:
「周公子,你確定你我婚約作廢?」
周胥篤定地點頭。
「其實,當日你病重,定親的婚書周府並沒有簽,算不得父母之命。」
我送了口氣,拱手道:
「那就請諸位做個見證。婚書未簽,婚事未成,周公子當眾退婚。從今日起——我姜折草和周府再無瓜葛!」
茶館有縣衙的人,還有當地儒生和先生,此話即出,自然有人為我作證。
聞言,柳嬌面上的喜色快要溢出,她肖想了我的位置那麼多年,一直因為身份低微不被周家接受。
如今婚約作廢,又有女狀元的喜事,她終於要得償所願了!
周胥笑著喊信使趙大哥:
「喜報給我們吧。」
趙大哥沒動作,神色莫名地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我。
「可是……喜報上的名字,是姜折草啊?」
5
周胥的胳膊僵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說誰?」
趙大哥呼啦一聲扯開了錦書——
「姜,折,草,這仨字兒沒錯啊!姜丫頭這名字特別,魯州的女學子裡都沒有第二個。」
「姜丫頭,你真是厲害啊!」
茶館裡的姐妹、儒生、聽客也紛紛向我道喜。
柳嬌聞聲要上去奪走喜報,邊搶邊說:
「不可能!姜折草分明是落榜了,女狀元該是我才對!一定是縣丞將我的考卷弄錯了!」
周遭一片訝異。
好在趙大哥驍勇,壓根兒沒叫她碰著喜報。
我笑著問:
「女子科舉的榜單剛剛放出,你是如何篤定我落榜的?」
柳嬌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倒是你,我沒在考場見到你呀。」
柳嬌不假思索地回:
「我那日生病了,是託人將策論送到縣衙的。」
這番說辭應當是提前準備好的,柳嬌說得很快,於是她說完才意識到我上句話隱含的意思。
「……姜折草,你去了科考現場?!」
周胥猛地回頭。
沒錯,我去了考場。
裝病的第二日,我就備好了行囊,支開了爹娘。
我在府衙當場作答,親眼看著京官將答卷收走、封蠟,再無篡改的可能。
留在家中被子裡裝病的,是我十文錢買的小乞丐,多虧了周胥根本不想照顧我,也沒掀開帷幔瞧一瞧,床上的女子究竟是誰。
如今塵埃落定,他們才終於知曉真相。
柳嬌還在不依不饒,尖利地扯著嗓子說我使詐,被周胥拉開——
「折草,恭喜你。」
見風使舵的小人,瞧見榜單已出,無可迴轉,便又想要討好巴結我。
我不置可否。
但沒曾想,第二日,周胥家竟然來提親了!
6
饒是同周家曾相處多年,也被周胥臉皮之厚驚到。
爹娘一頭霧水。
周母笑著來拉我的手——
「之前折草一直病著,這婚書還沒簽,趁著折草高中的喜事,咱們雙喜臨門,把婚事也辦了吧!」
一番巧言令色,倒像是昨日的退婚一說全然不存在。
我退後一步避開。
「伯母,周胥已經同我退婚了,此事大庭廣眾之下,街坊鄰居也都是見證。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望周公子自重。」
周母連忙擺手。
「周胥他還是個孩子,說得胡話不作數的,昨日話說出口他就悔了!你們可是有著從小到大的交情啊。」
我有些哽住,二十三歲的孩子,比城門墩子都高的孩子。
周胥哪裡是為了情誼悔了。
分明是貪上了我的功名。
我佯裝為難:
「折草身體瘦弱多病,周家三代單傳,恐怕無法為周家綿延子嗣。」
這算是掐住了周家的脖子,母子倆面面相覷,既不願意放過我這塊金招牌,又不願在子嗣一事上讓步。
周胥思索片刻:
「其實也無妨。折草不能有孕,納個妾便是,我府上的義妹柳嬌,性情和順,從前也照顧過折草,再合適不過了。」
母子倆一唱一和,宛若已為我千百般考慮,一把算盤打得門外漢都聽得到。
這哪裡是為了我納妾,我看是那柳嬌的肚子,再不進門,就藏不住了!
身邊跟著這樣一位歹毒陰狠的妾室,我命不久矣!
「阿嬌喜歡讀書,折草又是這般好學問,定能相處融洽。」
周胥還在為自己的好主意沾沾自喜。
既然如此,不若讓他們綁定的再深一些。
他不是愛重自己的義妹嗎?不是篡改我的策論為她鋪路嗎?那我倒要看看,大難臨頭,他們這對鴛鴦還能不能一起飛。
於是我笑著推脫:
「女子科舉的榜單剛下,此時當務之急是準備下月宜陽長公主的殿前問對,折草當全力以赴。若是讓長公主知曉在如此關鍵時刻,我們不溫詩書,反而大操大辦私事,恐怕會對周家心生不滿。」
「不如周公子先納妾,將傳宗接代的大事辦妥當。」
周胥母子大喜。
他們本就為柳嬌即將顯懷焦慮不已,生怕娶的正妻會不同意柳嬌進門。
周母直誇我明曉事理,不愧是讀過書的姑娘。
仿佛,前世那個說我沒有德行的悍婦不是她一般。
不過無妨,等柳嬌進周府的門,懲戒,應當也該到了。
7
新科女狀元,雖然比不得男子科舉規模宏大,卻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我有太多的人需要拜會,有太多的文稿需要歸集整理。
為了避免被周家暗算,手稿被我盡數鎖進了典當行的庫房。
剛出店門,迎頭撞上了柳嬌。
她已然是一副周家少奶奶的做派,帶著兩位婢女,刻意挺起了不太明顯的肚子。
「姜折草,你也不過如此。」
「就算當了女狀元,周胥都不想娶你。」
「周胥心中唯有我,如今我先進門,日後再生下嫡長子,你永遠也比不過!」
夏日的蟬鳴吵得人心煩,城郊外隱居的大儒劉老先生還等著我去拜會,我無暇同她多牽扯。
「好好好,他不想娶我可太好了。」
興許是我在意的態度激怒了她,我錯身而過,被她扯住袖子。
柳嬌不依不饒:
「我先進門,你竟然敢對我不敬!」
日光曬得人後背發熱,我看著她喋喋不休的模樣,無端想起了上一世。
於柳嬌而言,嫁進周家便是畢生所願和最大榮耀,哪怕她竊取了我的手稿,衣錦還鄉的首要大事仍是嫁給周胥。
所以她以為,先進周家的門,生下長子,就能狠狠將我踩在腳下。
她壓根兒不相信我與她志向不同。
因而擊潰她也很簡單,只要她賴以為命的周胥拋棄她——
「柳嬌。」
我問她。
「周胥為你篡改我的考卷,為你抬高身份,為你機關算盡。但他真的永遠都不會拋棄你嗎?」
柳嬌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那我們就瞧瞧罷。」
遠處執刀的衛兵開路,是欽差京官的依仗。
「我祝你們永結同心,永遠在一起呢。」
8
那篇被周胥篡改了名諱的策論,滿篇皆是荒唐怒罵的言論,直指宜陽公主。
柳嬌被當街押捕,去縣丞府上送策論的周胥也被喚去傳話。
我好整以暇地在家中喝茶,勸娘別再給我縫被子了:
「周胥春闈作弊,不會有機會和我們結親了。」
娘瞪我一眼:
「說什麼呢?官府抓的是柳嬌那個狐狸精,周胥是無辜的,早就回家了!」
我愣怔了下,柳嬌沒有供出周胥嗎?
篡改我的策論給柳嬌和偽造字跡,都是周胥一力主導,如果柳嬌據實交代,那她不過是從犯,加之懷有身孕,可以從輕處罰。
但柳嬌選擇了自己擔下一切。
「折草啊,你真是好命。本來這些時日我和你爹還在犯愁,正妻沒進門先納了妾室,那是把你的臉面往地上踩啊!日後再叫她生下嫡長子,你可怎麼辦?」
我欲和娘說,我如今是陛下親點的女狀元,覲見宜陽長公主後便能做女官,立女戶,日後光耀門楣,建功立業。
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爹娘不會明白的。
前廳傳來聲響,是周胥風塵僕僕地趕來——
來人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他聲淚俱下,說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他是想將這樁案子,做成是柳嬌一人犯錯的鐵案。
歹毒的小人佯裝一副深情款款,貼近我的耳垂,如一條黏膩濕滑的蛇:
「姜小姐,柳嬌替你我頂罪,皆大歡喜。」
「你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如此,他春闈作弊,我滿紙妄言,都會被掩藏。
爹娘附和著勸我。
「如今那狐狸精被下了大獄,周胥也沒收到牽連,這婚事的確該提前。」
「狐狸精自作自受正好,日後府上就你一位夫人……」
不,這不是我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