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篡改我科舉的名字,替他的白月光掙功名。
白月光高中女狀元,衣錦還鄉。
而我為落榜鬱鬱寡歡,被逼著懷三胎,油盡燈枯。
魂魄散去的最後一眼,我看到夫君騎著高頭大馬迎娶柳嬌,將我的手稿盡數竊取,冠以她名……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策論下筆時,
毫不猶豫地寫了滿篇狂佞反叛之語。
他們要偷我的文章,
我就送他們一篇掉腦袋的大禮!
1
第三次落胎後,我纏綿病榻,靠參湯吊著一口氣。
窗外人聲鼎沸,聽說是新科女狀元衣錦還鄉。
那女狀元曾是一介孤女,一朝作了錦繡文章被長公主看中,賜官名利祿,日後一片通途。
「真好啊。」
這世道,這日光。
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去歲,我遞了嘔心瀝血所作去女子恩科,卻首輪落榜。
家中斥責我痴心妄想,逼我為周胥開枝散葉,但我氣虛體寒,接連落胎三次。
郎中說,已經救不回了。
臨死前的最後一刻,我想,若我有女狀元的文采,也許便不會含恨而終。
……
前街的嗩吶鑼鼓聲響,我的魂魄漂如浮萍,瞧見我的夫君騎著高頭大馬迎娶續弦夫人,定睛一看,竟是那女狀元柳嬌!
新人情意綿綿,卻不拜天地、不拜父母,急匆匆地朝我生前臥房衝去。
我懵懂地飄去——
滿室紙張荒唐散了一地,周胥和柳嬌急切地翻找著,從我的畫卷琴譜上踩過。
「姜折草這個癆病鬼究竟將策論的手稿藏到了哪兒?長公主下月便要殿前問對,若是答不上來,你我竊取姜折草策略的事就暴露了!」
「找到了!姜室所作策略的所思所想皆在這手稿中。快,阿嬌,你逐字逐句地背下,必能平步青雲!」
「還有這本詩集,姜折草臨死前寫的,你也拿去用!」
……
倆人欣喜萬分地結伴離去。
我痛苦地徘徊在臥房上空,忍受魂魄撕裂之苦——
原來,原來……
我並非落榜。
是奸人周胥偷了我的策論,偷龍轉鳳,換掉我和柳嬌的名字,才讓她掙得功名!
我被蒙蔽其中,至死鬱鬱寡歡,臨終嘔心瀝血所作的詩集,也即將成為柳嬌高升的墊腳石。
竊賊搖身一變成了女官,享功名利祿。
而策論的親筆卻被豢養在後宅,被斥責女子無德、「讀書讀傻了」「滿腹酸水」,被逼著開枝散葉,小產了三個孩子……
好恨,好恨啊。
姜折草,姜折草,人命如折草,盛年殞命。
魂魄散盡的瞬間,我不甘地掙扎,卻掙脫不開四肢百骸的消散,我以為這一生就如此了。
沒想到再睜眼,卻聽到了娘喋喋不休的勸說:
「你這丫頭,非得去考什麼功名,那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嗎?」
「……娘?」
我愣怔看著自己手中的筆,浸在陳舊的殘墨里,紙上堪堪落筆了《馬政》二字,是我策論文章的命題。
可這篇文稿不是早被周胥偷走,助柳嬌拿女狀元了嗎?
見我盯著空白的紙張,娘恨鐵不成鋼:
「當務之急,是安生嫁去周家,生幾個孩子,穩固好周夫人的位子!」
「周家三代單傳,周胥同你也熟稔,是爹娘好不容易才給你尋的好人家……」
周遭的聲音嗡嗡在我耳邊,我緊緊地握住手中的筆,打斷她:
「娘,我還沒去科考,還沒嫁給周胥?」
婦人莫名其妙。
「周家聽說你要寫文章,特意延了一個月的婚期。等你落榜了更要感謝他們的恩德,好好給周家……」
好好好,太好了,我重生在一切都來得及改變的節點。
周胥哪裡是體恤我辛苦,推遲婚期,分明是已然存了竊取我文章的心思!
我倒要看看,若是他們千辛萬苦的算計成了一場空,還笑不笑得出來。
2
慶國曆兩代君主文治,講究詩詞賦,仕途原本也是男子的仕途。
但今上身體孱弱,同胞姐姐宜陽長公主權勢滔天。
她力排眾議開設女子恩科,並特許偏遠邊陲,出行不易的女子,可以將策論遞至縣丞代交。
這原本是體恤女子的善舉,但卻被歹人利用。
前世女子科舉開考前,我突然高燒不退,難以下地,爹娘都勸我放棄,唯有未婚夫周胥體貼地照顧我,並允諾會替我將文稿交到縣丞手中。
我信了他,落得慘烈下場。
那我又為何會突患重疾呢?
——我看向柳嬌送來的那碗羹湯。
此刻她還是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樣,是周胥的義妹,聽聞我這個准嫂子寫文章辛苦,特意送來一碗羹湯。
「姜姐姐,你的字真好看,還懂得那樣多的道理。不像我,無父無母,連讀書都無人教。」
她憧憬地看著我的書架、筆墨,將眼中的貪婪遮掩的很好。
上一世我見她如此向學,還特意送了好些書籍隨筆,後來都成了柳嬌的「大作」。
於是我笑了笑,隨手給她指:
「那邊最上面一排的畫冊,送你,你去取罷。」
趁柳嬌爬梯子取書的功夫,偷偷將羹湯倒進了花盆。
柳嬌見湯碗空了,面上划過一抹喜色。
「那阿嬌就祝姜姐姐金榜題名!」
我寫得文章越好,柳嬌爬得就越高,恐怕庭院深深,她最期盼我策論高中的一個!
重活一世,我自可以摔碎湯碗,揭露周胥和柳嬌的算計。
可是放得過一時,放不過一世,躲過了這碗湯藥,又焉知他們會不會使更陰損的招數?
不如將計就計,送他們一篇文章。
也送他們一張「催命符」!
我笑了笑,提筆落字——
字字句句,辭藻華麗,可若是細看,皆是違背皇帝,違背宜陽長公主的言論。
甚至隱喻長公主牝雞司晨。
如此一篇好文章,就等著周胥來盜!
3
夜裡,姜府傳來姜女重病的消息,郎中稱脈象虛浮怪異。
周胥夙夜趕來看我,被帷幔攔在外面,實則是要確認我的病情。
我在腋窩處放了番薯,用濃煙燻乾了嗓子,佯裝突發急症。
幸好我這昏聵不堪的爹娘還有零星用處,他們執意不肯讓周胥進屋,怕壞了我待嫁的名聲。
「姜小姐?你如何了?」
娘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腦子發昏的丫頭,偏要寫什麼文章!女人的身子做男人的事,不就病倒了?我看就將那書本子都燒了,早些嫁進周家去!」
周胥慌忙阻攔。
那可是他心肝兒安身立命的本錢。
「姜小姐有志氣科舉,我們周家願意的。」
「兩日後便是女子恩科,這丫頭哪裡有力氣前去呢?」
周胥隔著帷幔情深意切:
「聽聞姜小姐的策論幾近完稿,若信得過在下,周某願為姜小姐去一趟縣衙,將策論親手交至縣丞手中。」
我同周胥是定了親的准夫妻,又有總角之情。
我若能高中女子恩科,於周家也是光耀門楣的事情,他總該不會害我。
前世的我哪裡能想到,周胥同他的義妹早有苟且,正憂愁於怎樣抬高柳嬌的身份。
而周家也根本不願看我憑真才實學嶄露頭角。
我若是在仕途上壓周胥一頭,他們沒有我的把柄,又如何能迫使我三從四德,替周胥不停地生兒子呢?
我虛弱地說:
「如此,那就有勞周公子了。策論已經封稿,在我桌案上。」
周胥愣了下。
「已經……封好了?」
那便看不到我寫了什麼。
他原本是想尋儒家先生把關,再封稿落款。
封稿的蠟皮上是考生本人的字跡,要由宜陽長公主的親衛用機關打開,用以保密。
蠟皮損毀再修復需要時間,但我猜僅剩一日,周胥尋人仿我的落款就需要一番功夫,應當沒有本事修復蠟皮。
就算他能修復,我也自有辦法。
果然,周胥糾結了一下,鬆口道:
「那也好。你放心,我定妥當送去。」
周胥離開後,我從窗子偷偷翻出,尾隨其後。
姜府不遠處站著一個頭戴兜帽的女子,急匆匆地上前詢問:
「怎麼樣?策論拿到了嗎?」
那女子是喬裝的柳嬌。
周胥親昵地攬她的腰肢:
「那是自然。」
「怎麼封起來了?萬一姜折草寫得不好怎麼辦?要不換一個女子的策論?」
柳嬌有些不放心。
「來不及拆蠟了。年初我把姜折草的隨筆給京中致仕的老先生看過,老先生說驚為天人,翻遍整個魯州恐怕都沒有比她更有天賦的女子。」
「這策論我見她日夜不休地寫了近月,不會有錯,你就放心吧。」
他二人你儂我儂,趁著夜色苟且,絲毫不知陰影處躲著我。
原來啊,周胥年初便打聽到了我的才情,還特意去京中託人把關。
可上一世我落榜後,他卻說慶朝人才輩出,我不過是閨閣中看了幾本書,會寫幾句陳詞濫調,本就不是寫文章的料子。
我被他一再打壓,他又說無妨,女子無才便是德,周家已經寬容我至延遲婚期,應當儘早生育,償還周家的恩情。
我斂下眸子,聽他們陰毒的算計。
「胥哥,恩科揭榜還要三月,三月後春宴,再到消息傳回魯州,前前後後要小半年。若是姜折草嫁進周府,察覺到不對,怎麼辦?」
周胥擁著哄她:
「女人成了婚要生孩子,哪還有精力去琢磨讀書的事呢?」
柳嬌不依。
「不行,她不能生下周府的嫡長子,那讓你我日後的孩兒怎麼辦?」
周胥冰冷的聲音在黑夜裡刺得我發抖:
「這也簡單,能懷上,生不下來,不就行了。」
所以,我被逼著試遍求子的方子,卻又接連小產。
所以,我無論如何小心,都會在孕期遭遇意外。
因為倀鬼就在我枕邊啊!
我將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
4
我這場「病」綿延了半年。
柳嬌給我下的藥只管半月,但我買通郎中,佯裝重病不起。
周家原本急著娶我進門綿延子嗣,可看我這病秧子的模樣,心裡也犯起了嘀咕,順勢推遲了昏禮。
爹娘嫌我晦氣,擔心我影響了弟弟提親,將我挪到莊子上修養。
於是,前世我喝著保胎藥被豢養在後院的日子——
我化名春生,廣結志同道合的女友。
如今春風乍起,宜陽長公主不僅推行女子恩科,還廣開言路,在各地開放講堂、詩會,正是學子們相互結交,相互辯駁的好時機。
我不拘廟堂市斤,只要有談書論道的地方,我就肯去。
不僅聽高官貴族的論述,也聽下里巴人的聲音。
直到第一封金榜題名的賀信從京城遠道而來,戴著紅綢的信使興沖沖地揮舞著馬鞭一路從魯州長街上飛馳而過——
「喜報!咱們魯州,出了第一位女狀元!」
我正在茶館裡聽書,不期一回頭對上了周胥和柳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