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夜遺忘之前完整後續

「你也在南城讀高中，是一中的嗎？」

他驚訝地看著我。

我握著包的手冒著汗，輕輕點了點頭：「嗯。」

「那更巧了，我也是一中的，說不定咱們還是同一屆。」

我輕眨了眼睛：「我們是…」

我的聲音被旁邊呼嘯而過的跑車卷進塵土裡。

「什麼？」周時熠微微低了下腰。

我剛要張嘴，周時熠的手機就響了，他看了一眼，輕聲道：「抱歉。」

轉過身接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聽覺太好了。

在他接通的那一刻，我聽到一道嬌俏的女聲：「喂，你現在在哪呢？」

上一次是在燥熱的夏夜，晚風夾著海的鹹味吹鼓我們的校服。

現在在冬天，我望著站在我前面的男人，再抬頭看看沒有一點星光的夜空。

苦澀爬上心頭。

我重重地垂下頭，他們或許早就在一起了。

抬起頭時，眼前早就沒有了周時熠的蹤影。

而剛剛在耳邊的海浪聲也變成了廣場上熙攘的人聲。

我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迷茫地看著周圍的人群。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手機在這時候震動，我伸手接聽：「楊蒔一，你到哪了？大家都已經到了，加班費你還想不想要了？」

我慌忙說：「我馬上來。」

我趕緊打開手機，找到打卡工具點進去，看著上面的位置，手停在半空中。

這裡不是北城，也不是南城。

是渝城。

06

又是一年秋天，手機上彈出周時熠閃耀巴黎時裝周的信息。

手指在半空中猶豫了很久，隨後划過。

以前老家的房子要拆遷了，是我高中住的那個房子。

我的爸媽都給我打來電話，他們兩個一人分走十分之二，我六。

「一一，我和你爸都有各自的家庭，我們想拿拆遷款的十分之四，我們兩個分，剩下的都給你。」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吸了太多的冷空氣，整個胸腔都跟著動了起來。

抽空我回了南城的那個老房子。

這裡已經很久不住人了。

一打開門，灰塵迎面撲來。

我走到我的房間，靠著窗戶的位置放著一張桌子，窗戶上掛著一個風鈴。

很多時候，我都坐在這裡，一筆一划地在書上寫下周時熠的名字。

少女的心事在寂靜的夜晚無處藏匿。

我打開窗戶，染了灰的風鈴被風一吹，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盯著椅子，又看向桌面上落了灰的針織線。

「嘿嘿…」

坐在椅子上的我手在織著東西，嘴角控制不住上揚，桌子上還放著一把吉他。

那是我送給周時熠的生日禮物。

「屬羊的時熠……」燈光下，我手指搖晃著用針織線編織出來的羊，聲音帶著暗暗的竊喜。

我親親點著小羊：「屬於楊的時熠。」

我把小羊和兩個 1 弄上吉他當掛件。

昏黃的燈光下，我心滿意足地觀賞自己的成果。

……

周時熠殺青後接受的採訪登上了熱搜，記者問：「這些年我們看到你都是一直在劇組拍照，要麼就是在創作，我們也是很好奇，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話落，他微微低眸：「她喜歡短髮，眼角有一顆淚痣，很喜歡哭，每次都是淚汪汪的……」

他說的時候眼裡帶著笑意，可是忽然他的話瞬間止住，連帶眼裡的笑意。

記者以為是周時熠不小心脫口而出的戀情，立馬問：「請問這個是你正在交往的女生的特徵嗎？」

在鏡頭裡，周時熠不知道在想著什麼，長長的睫毛遮住他眼裡的所有情緒。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採訪中斷了。

根據這個線索，網友們首先就排除了和周時熠有金童玉女戀情瓜的沈柚。

沈柚在之前的採訪說過她最喜歡的就是長發，讓她剪短她會受不了，而且她眼角沒有淚痣。

而和周時熠戀情一起登上熱搜的還有#路人甲的隱藏關卡被破解了#

那款手游上線的第一年後，終於有人找到了這個隱藏關卡的謎底了。

「時熠，你剛剛在說什麼，你怎麼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啊。」

周時熠摁著太陽穴，經紀人抓狂的聲音在旁邊不停地說著。

他腦子現在很亂，一個很模糊的身影和聲音時不時就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們在告訴他，他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回到別墅後，他走到書房，想翻找高中的相冊，一本筆記本卻掉了下來。

砸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周時熠翻找的動作一頓，垂眸看著落在腳邊的筆記本。

他彎下身，將書拿在手心。

這本書因為時間的流逝，紙張有些泛黃。

第一頁是空白的，他眼裡滿是不解，因為筆記本只有一頁有圖案。

上面畫著一隻羊，後面是 11。

紙張有一橫很簡短的字：不要忘記

十七歲的周時熠早就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但是他說不清。

少年懵懂而又瘋長的愛意只能在紙上寫下一遍又一遍的「楊蒔一」。

這本寫滿名字的本子上，最終只能留下那個圖案和一句話。

其他的文字，都被這個世界消除了。

周時熠像個溺水的人，所有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

他紅著眼睛看向一邊放著的吉他，上面的針織玩偶和數字在空中輕輕搖晃。

像在說：你終於想起我了。

一滴又一滴的淚砸在紙上，暈開，在淚水打濕的地方，黑色的字跡慢慢顯露。

他忘了一個人十一年，他將楊蒔一忘了十一年。

原來那次的遇見，她的欲言又止，她眼底濃濃的悲傷都是因為他。

現在是北京時間八點多，他拿上吉他匆匆地離開。

在這個無解的劇情里，陸郁川會一次又一次忘記桑思的名字，還有他們的回憶。

這個網友一次又一次地實驗，一次又一次地從頭開始過一遍他們的故事。

她發現陸郁川每次遺忘的節點，都是他心動的瞬間。

在那個盛夏的故事裡，次次年級第一的陸郁川遇到了一個愛哭的倒霉鬼。

她像個窩囊的包子，每次受委屈了，成績考差了，都默默地跑上天台哭。

他成了她的師傅，教她頭疼的數學，也教她怎麼反擊那些人。

「今天我沒發揮好，明天我繼續，下次我絕對會在我罵完他們以後再跑出去哭。」

他看著她無奈地笑了，哪有人有這樣的志向。

可是第二天他就忘了桑思。

或許在天台上，在他望向桑思的目光里，那裡面藏著少年的點點心動。

卻讓這個世界察覺到了，為了讓故事按照原本的劇本發展，陸郁川忘記了桑思，忘記了他的每次心動。

網友的總結我沒看完。

接到程晚的電話時，我正加完班去趕地鐵。

她在電話里語氣激動得要命：「我去我去，我當初看到你的一萬多字世界觀和人物設定以及劇情發展，我都快要哭死了，結果這些網友總結出來的更讓我破防，你知道我剛剛吃完重慶火鍋，現在哭成啥樣了嗎？」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我輕輕地笑了笑：「干這個行業這麼久，我也算作出讓我自己覺得完美的遊戲了。」

回到公寓已經快凌晨了，我坐在沙發上，手機放在茶几上。

這個遊戲故事算是我對我自己的一個圓滿。

在遊戲里我能編造出屬於我的世界觀以及我想要的故事走向。

作為工程師的陸郁川會在那本被封藏的本子上一遍又一遍寫下桑思的名字。

會一遍又一遍地畫上有著各種表情的桑思。

這個關卡破解就是陸郁川。

路人甲的視角是這個世界路人甲的桑思，又何嘗不是被困住喜歡桑思的另外一個陸郁川。

網友們被困在了路人甲視角，這又何嘗不是這個世界困住了桑思。

因為只有她守著和陸郁川的回憶。

視角轉換，網友用陸郁川的視角對桑思喊出的那句，也是隱藏關卡的最終謎底。

「桑思。」

洗漱出來，我看著電腦上的遊戲頁面，遊戲的世界裡，愛能衝破所有。

可惜我不存在於我設計的遊戲世界。

07

這年的渝城下起了雪，前年沒下雪。

跨年夜這天，我踩著十一點的尾巴走回公寓。

我輕輕吸著冷空氣，潔白的雪從天上散落。

渝城的市中心禁煙花，很多人都跑到郊外去了。

旁邊的商場大屏弄了個電子煙花。

我把鼻子埋進圍巾里，停住了腳步，仰頭看著大屏的倒計時。

「5」

「4」

「3」

「2」

「1」

我低聲對自己說：「新年……」

「新年快樂，楊蒔一。」

電子屏上播放著煙花炮仗的聲音，中央大街上無數的氣球被放飛。

我直直地看著前方，手緊緊攥著，眼淚模糊了視線。

周時熠，你記起我了嗎？

轉過身，不遠處的周時熠手裡拿著那把吉他，吉他上面的裝飾玩偶在雪花中隨風飄動。

他笑著，眼裡閃著淚花：

「高二（17）班的楊蒔一同學，你好，我是高二（1）班的周時熠。」

「好久不見。」

……

番外

那年高三的聯考成績出來，因為這次的數學很難，大多數同學都考差了。

燥熱的夏夜，十點半高三的晚自習結束了。

周時熠走出校門，抬腳要走過公交站牌，心臟卻狠狠一抽。

有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突然出現。

在那段記憶里。

周時熠在拍戲中，視線不經意瞥到一塊墓碑上寫著「楊蒔一」的名字。

女生笑容明媚，她沒能活過十八歲。

正在對戲的周時熠看著這個名字，心口忽然一陣絞痛，疼得他快呼吸不過來。

疼得他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他死死地捂住心口的位置。

周圍的人趕緊上來問他怎麼了。

他閉上眼睛，那種從心底湧上來的絕望感他怎麼都說不出。

回去之後，周時熠翻遍了他高中的所有相冊，都沒有找到關於楊蒔一的痕跡。

他坐在沙發上，腦海里全都是女孩的名字和墓碑上的照片。

昏暗的客廳里，只剩下他輕輕的啜泣聲。

他在為那個女生哭泣，可他明明不認識她。

但是他的心好難受，難受得要命。

後來他回了一趟高中，他回去看了他之前的班主任。

看著面前的小老頭，他忽然說：「老師，你……認識一個叫楊蒔一的女生嗎？」

周時熠的聲音落下，小老頭嘴角的笑意瞬間僵住，隨後重重地嘆了聲氣。

「唉，認識, 當初我在她的那個班教數學, 唉……」

他搖搖頭：「你還記得你有一次來找我嗎？說她被人故意關在器材室才沒去上課，那天之後我就去跟她的班主任說了, 情況應該是有變好的。」

「沒想到啊，在高三下學期那年……」說著，他無聲地看向周時熠，眼底一片悲涼。

畫面轉換, 周時熠跪在大殿下，他紅著眼睛望著滿堂神佛。

「我願意用所有的東西換她下一世長命百歲。」

隨後他決絕地離開，周時熠看到一個老者在他走之前對他說。

「得到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你們情深緣淺，你又……何必強求。」

「大師, 謝謝您的指點迷津，我知道的。」他眼睛酸澀，「可是她的結局，我接受不了，如果這個世界因為主角的意志而存在, 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賭一個可能。」

他嘴角帶著笑：「如果不行, 那就當我去陪她了。」

那一世的周時熠死在二十一歲, 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張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合照, 旁邊的少女早已經被這個世界磨滅掉。

晚風裹挾著熱浪撲面而來，周時熠坐上了那班車。

在人聲嘈雜中, 他看到一個紅著眼睛刷卡上來的女生。

女生剪著短髮，頭垂得很低。

等車裡的人只剩下他們兩個時，女生的背影一抽一抽，手抹著眼淚。

他應該是不認識這個女生的, 心臟處卻因為她變得很難過。

車在一個還沒徹底開發的觀海處停下，海浪拍打著海面。

女生先他一步下了車, 卻茫然地站在原地。

這裡有點荒涼和偏僻。

他看出了女生的恐懼，緩緩從她身邊走過, 又放慢腳步走在她前面。

他靜靜地聽著後面的動靜, 女生在輕輕地吸著鼻涕, 乖乖地跟在後面。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搭上最後一班返程的班車，他看著女生下了車。

臨走前，女生似有所感地看向他。

視線交匯間，她臉頰微熱, 吹過來的晚風都帶著甜，她走下了車。

周時熠改變了小說里楊蒔一原本的命運軌跡。

他要付出的代價是會永遠忘記楊蒔一。

時間回到楊蒔一高二那年，她一步一步爬上山頂的佛寺。

少女臉龐稚嫩，學著旁邊的大人拿著信物，虔誠地在燃著的香上面雙手合十轉了一圈又一圈。

香煙裊裊, 楊蒔一心滿意足地打算離開下山。

卻被一個老者攔住。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面前穿著袈裟的老者，其實她並不信鬼神之說, 來這裡只是為了給周時熠求個吉利。

「小姑娘，今天你我有緣, 貧僧送你一個祝福。」

話落, 老者枯枝狀的手輕輕在她的額頭上一點。

楊蒔一瘋狂地眨著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跨越兩世, 緣深緣淺早已不在筆墨之下，而在破鏡。」

老者看著她慈祥地笑了，兩個吉他的掛件被楊蒔一緊緊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