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農村的老房子裝監控時,媽媽突然推了推弟弟。
「還不趕緊學著點?」
我以為她是在誇我孝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沒想到,她的下一句話卻是:
「打著為我好的名義,24 ⼩時監控我的⽣活。」
「房產證擺在哪兒、銀行卡密碼、養老金哪一天到,還不都讓她知道了?」
⻅我愣在原地,她愈發得意。
「被我說中了吧?不然你怎麼會這麼好心,自己付買監控的錢,只讓你弟弟付電費。」
「真⼼機!」
⾏吧,那我這個⼼機⼥兒不幹了。
將費了半天力氣才安上的攝像頭拆乾淨後,我一聲不吭離開家。
半個⽉後,媽媽突發腦梗倒在地上,可惜沒有人看⻅她……
1
上個⽉帶我媽去體檢,看到報告單上的【腦動脈硬化】和【輕度冠心病】幾個字眼,我的⼼就沉了下去。
尤其想起前陣⼦她為了曬幾穗⽟米,⼀個人在家摔了跤,⽣⽣等到鄰居串門才被發現。
就因為這,腿骨折了,在床上結結實實躺了半個多月。
這事成了我心⾥的⼀個疙瘩,不解決掉,我上班都上不安穩。
所以這個周日,我特地跑了幾個商場,精挑細選買了⼀個高清攝像頭的監控。
這樣,就算我不在家,也能隨時看看她的情況。
萬一再出點什麼事,我能第一時間發現。
我提著監控回到家,一開門,就看見了我弟。
他正大喇喇地陷在沙發里,一邊玩手機,一邊吃著我媽削好的蘋果。
他明明在一家超市上班,周日從不休息。
今天怎麼會突然在家?
我心裡有些奇怪。
「弟,你今天不用上班?不是說沒空嗎?」
我弟眼皮都沒抬一下,自顧自地刷著手機。
還沒等他開口,我媽就從廚房裡端著一盤水果走出來,語氣帶著點理所當然的埋怨。
「你弟要是不回來,我能放心?你說要裝那個什麼……監控,誰知道是什麼東西,萬一是個騙人的玩意兒呢?不得讓他回來給你把把關,省得到時候出岔子。」
我看著連燈泡都不會換的弟弟,又看了看我媽那副全然信賴他的模樣,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當初我提議裝監控,我媽一口回絕,說我瞎花錢,還嫌家裡多個眼睛不自在。
我只當是老人對新科技天生牴觸,磨了半個月,她才勉強鬆口。
我沒再說什麼,默默拿出工具,開始研究怎麼在牆角最合適的位置打孔。
鑽頭嗡嗡作響,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
正是晌午,屋裡又悶又熱,沒一會兒我就滿頭大汗,汗珠子順著下巴直往下掉。
這時,我媽端著一碗冰鎮綠豆湯從廚房出來了。
我心裡剛閃過一絲暖意,就看見她徑直走到了我弟面前。
「小凡,快,喝碗綠豆湯解解暑。」
她說著,又把家裡那台老舊的落地扇,轉向了我弟,風葉呼呼地對著他一個人吹。
我站在悶熱的角落裡,汗水順著額頭滑下,流進眼睛裡,澀得發疼。
好不容易,我滿頭大汗地把監控裝好,調試完畢。
我打開手機 APP,把螢幕遞到我媽面前。
「媽,你看,這不就成了。以後我上班也能隨時看到家裡情況了,這還能對話呢,不信我跟你說句話。」
我退後幾步,用手機喊了一聲:「媽?」
攝像頭裡立刻傳出我的聲音,清晰得很。
我媽盯著螢幕里那個小小的,能看見整個客廳的畫面,臉色卻越來越沉。
她沒接我的話,反而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捅旁邊還在玩手機的我弟。
「還不趕緊跟你姐學著點?」
我弟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啊?學啥?」
我媽的目光卻像刀子一樣,直直地剜著我。
「學學你姐啊,打著為我好的名義,二十四小時監控我的生活。」
「這下好了,房產證擺在哪兒、銀行卡密碼、養老金哪一天到帳,還不都讓她知道了?」
我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手裡的手機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幾乎要將我的掌心灼穿。
我費盡心思,只是為了她的安全。
在她眼裡,卻成了一場處心積慮的圖謀?
見我愣在原地,她愈發得意。
「被我說中了吧?不然你怎麼會這麼好心,自己付買監控的錢,只讓你弟弟付電費。」
「真心機!」
「媽,你為什麼要這麼想我?我明明是為你的身體著想……」
「為我身體著想?」
我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拔高了音調。
「你少在這裡假惺惺了!還說你不心機?監控的錢就付這一次,電費可是要月月付,年年付!誰出大頭誰出小頭,你當我老糊塗了算不清楚嗎?」
她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的臉上。
「你從小到大,對錢比對什麼都親!我讓你拿點錢出來,你推三阻四,斤斤計較!這次這麼主動,這麼大方,不就是想看看我的錢都放在哪裡嗎!」
她的話像一把生鏽的鋸子,來來回回地割著我的心。
「我看你上個月非要帶我去體檢,就是為了找個藉口,好名正言順地來裝這個監控!」
「你弟都說了,我那就是老年人都有的小毛病,根本沒事!就你!就你天天咒我,盼著我早點出事,早點死!」
她說到最後,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怨毒的詛咒。
「你好早點得到我的財產!我告訴你,張麗!你想都別想!」
「我今天就把話給你說明白了!這個家,這房子,我的錢,所有的一切!以後都是給你弟的!跟你沒有一分錢關係!」
2
最後一句話,像一記悶拳,猝不及防砸在我心上。
那片被震驚沖刷後的空白,此刻終於被一種冰冷的、殘酷的清明所取代。
我終於知道,她為什麼從一開始就百般不願意我來裝監控。
原來,她提防的,從來不是這個冷冰冰的攝像頭。
她提防的,是我。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過去二十多年裡所有被我刻意忽略的、泛著酸楚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從小到大,家裡所有關於密碼的事情,她都防我如防賊。
無論是她手機的解鎖密碼,還是支付密碼,只要我靠近,她都會下意識地側過身體,用整個後背擋住我的視線。
可我弟弟,卻可以隨意拿著她的手機,刷視頻,打遊戲,甚至直接用她的微信給自己發紅包。
我還記得初中那年,我剛開始住校,一周才能回一次家。
那個周五,我背著沉重的書包,滿心歡喜地推開家門,迎接我的卻不是母親的笑臉。
而是一把冰冷的掃帚。
結結實實地抽在我的腿上。
我媽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指著我的鼻子尖叫:
「說!我銀行卡里的一萬塊錢,是不是你偷了!」
我懵了,下意識地搖頭:「不是我,我連你密碼都不知道怎麼轉走!」
可她不信。
我的任何解釋,在她眼裡都成了最拙劣的狡辯。
她揪著我的衣領,把我往死里打,掃帚一下下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我今天非要報警抓你這個白眼狼!家賊難防!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東西!」
她真的把我拖去了派出所。
任憑我哭著解釋,她只是冷漠地對著警察重複,說家裡進了賊,就是我偷的。
直到警察查出,那一萬塊錢,是被我弟弟,一筆一筆充值進了網絡遊戲。
我媽只是愣了一下。
她沒有對我說一句「對不起」。
甚至沒有一絲愧疚。
她只是領著我走出派出所,一路沉默,回家後,對著我弟不輕不重地罵了一句:
「你這個不懂事的兔崽子,下回別這樣了。」
從那天起,關於家裡的錢財,她對我更是防備到了極點。
……
思緒被拉回現實。
我看著她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再看看旁邊那個從始至終低著頭、默認著這一切的弟弟。
心臟深處,那根名為「親情」的弦,就在這一刻,悄無聲息地,一寸寸,化為了齏粉。
「媽。」
我抬起眼,平靜地看著我媽。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今天站在這兒給你裝監控的,不是我弟嗎?」
「要是今天站在這兒裝監控的是他,你現在恐怕早就在鄰居群里到處誇了,說『我兒真孝順,知道心疼媽了』。」
「可換成我……」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瞬間僵硬的臉。
「我給你付幾千塊的體檢費,你轉頭就跟親戚說是我圖你的醫保報銷。」
「我給你買幾百塊的降壓藥,你說我盼著你早點病倒,好甩掉包袱。」
「我跑前跑後幫你修繕漏水的老房,你卻懷疑我盯著這套房子的房產證。」
「在你眼裡,我做的任何事,是不是都別有目的?」
這番話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所有的偽裝。
我媽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猛地拔高了音量,試圖用聲音蓋過自己的心虛。
「我哪有那個意思!你少在這兒血口噴人!」
「我說你心機重,說錯了嗎?」
「你看看你做的哪件事,不是繞著九曲十八彎?哪像你弟弟,老實本分,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她終於找到了反擊的突破口,聲音愈發尖利。
「就比如我早就跟你說了,你弟要還房貸,壓力多大!你當姐姐的,幫他一下怎麼了?」
「你呢?找一堆理由!」
「一會兒說要搬家,租個單間還非要帶陽台的!一個人住,有張床睡覺,有口鍋做飯不就行了?多花那一千多塊,不是你自己作的?」
「一會兒又說牙疼,做什麼根管治療花了幾千!我看你就是被那些黑心牙醫騙了!」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眼神里的鄙夷幾乎要溢出來。
「或者你根本就沒花那麼多,故意報高價,就是不想掏錢幫你弟弟!」
「你就是自私!冷血!骨子裡都透著涼氣!」
最後,她用一句話給我定了罪。
「真的不是我非要懷疑你,是你做的事,就沒一件不讓人多想!」
3
「媽,我懂了,你今天借題發揮,演了這麼一出大戲。」
「根本不是因為什麼監控,也不是因為我租房、看牙花了錢。是上次我帶你體檢完,在醫院走廊里,你拉著我說『你弟房貸一個月五千,你每月幫襯三千』,我跟你說『我房租三千多,績效還被扣了一半,實在幫不上』,從那天起,你就記恨我了,對嗎?」
「因為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跟你說了『不』。」
「因為我第一次,不願意再當我弟的提款機!」
最後那句話,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無盡的失望和嘲諷。
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我媽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姐,」一直悶聲不響的我弟終於動了,他走過來拉我的胳膊,「再怎麼樣你也不能對媽這樣大吼大叫吧?畢竟是咱媽。」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我心裡的火「噌」地就躥了起來。
我一把甩開他拉我的手,力氣大得讓他後退了一步。
「張澤凡,你來裝什麼好人?媽說每個月咱們都需要給她兩千生活費,你有給過一分嗎?你不僅沒給,媽是不是還把我給她的兩千,轉頭就塞給你了?」
我弟的臉瞬間漲紅,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
看,我又說中了。
在這個家裡,我就是那個負責出錢的冤大頭,而他,是負責接受的巨嬰。
我胸口堵得厲害,環視著這個所謂的家,只覺得荒謬又可笑。
「行,既然你們都覺得我安監控是別有用心,覺得我圖謀不軌。」我冷笑一聲,「那這監控,我就拆了,省得礙了你們的眼。」
說完,我沒再理他們,直接搬了把餐椅過來,踩了上去,伸手就去夠那個攝像頭。
「你瘋了!」
我媽終於反應過來,發出一聲尖叫。
那聲音里沒有一絲對我的擔憂,只有對金錢的心疼。
「張麗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大幾千買的東西,說拆就拆!你真是不把錢當錢!」
她衝過來,死命地拽我的腿。
我站在椅子上本就不穩,被她這麼一拉,整個人都晃了一下,手裡的監控沒抓穩,直接「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而我,也被她那股狠勁拉扯著,一個踉蹌,直直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後腰狠狠撞在客廳的牆角上。
一陣劇痛傳來。
可再痛,也比不上心裡的萬分之一。
我撐著牆,緩緩站直身體,看著一地狼藉,也看著他們母子倆驚慌失措的臉。
「好了,現在監控沒了。」
「媽,你也不必再擔心你的房產證和養老金了。」
我頓了頓,目光轉向我那個只會躲在媽身後的好弟弟。
「我也就不在這裡,繼續耽誤你們母子情深了。」
說完,我忍著後腰的痛,彎腰拿起我的包,轉身就走。
「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
「反了你了!我生你養你這麼大,說你兩句怎麼了?現在真的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她見我沒有停步的意思,拋出了她的殺手鐧。
「我告訴你,張麗!你今天要是敢從這個門走出去,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我轉過身,看著她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慢悠悠地開口:
「好啊。」
「媽,這可是你說的,千萬別後悔。」
「正好,以後給你養老送終的重任,就全落在你這個孝順兒子的頭上了。」
4
回縣城的大巴緩緩駛出車站。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著窗外的街景不斷倒退。
口袋裡的手機,在此刻瘋了似的震動起來。
那震動頑固又急切,嗡鳴聲貼著我的大腿皮膚,仿佛要鑽進我的骨頭裡,將我僅剩的最後一絲安寧也徹底撕碎。
我漠然地解鎖螢幕。
微信介面上,【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群聊名稱,正被一條接一條的新消息頂到最上方,消息已經 99+了。
點開。
打頭的就是我媽拍的十幾張照片,將家裡被「打砸」後的慘狀全方位無死角地展示了出來。
鍋碗瓢盆碎了一地,連沙發墊子都被人刻意掀開,棉絮扯得到處都是,比我離開時那點爭執的痕跡,亂了十倍不止。
真是辛苦他們了,在我走後,還費盡心機地進行了一番「藝術加工」。
最新的一張照片里,我弟張澤凡正彎著腰,拿著一塊抹布,眉頭緊鎖地在「辛苦」收拾殘局。
鏡頭拉得很近,把他額角那滴恰到好處的汗珠都拍得清清楚楚。
我差點笑出聲。
就我弟那好逸惡勞的性子,在家連瓶醬油倒了都懶得扶,現在這副樣子,演給誰看呢?
緊接著是我媽一長串的語音條,我沒點開,光看文字轉述都覺得窒息。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養出這麼個無法無天的白眼狼女兒!」
「不過是說了她兩句,她就把家砸成這樣跑了!我這把老骨頭哦,遲早要被她氣死……」
「多虧了我兒子在家,不然我可怎麼辦喲!還是兒子貼心!」
群里的親戚們已經被這場完美的表演徹底調動了情緒。
三姑:【哎喲我的天,這是幹什麼啊!有話不能好好說嗎?】
大伯:【張麗這孩子怎麼回事?越來越不像話了!】
二舅:【張麗!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媽!自從你爸離世後,她一個人拉扯你們姐弟倆多不容易!你還有沒有良心!趕緊給你媽道歉!】
一句句的指責,一個個的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