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前所未有地劇烈震盪。
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碎。
那枚吊墜瞬間變得滾燙。
痛。
無法形容的痛。
仿佛整個宇宙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的靈魂上。
「收!!!」
49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又瞬間坍縮。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只有絕對的死寂。
所有被那力場籠罩的一切,如同被一塊巨大的橡皮擦從世界上憑空抹去。
沒有碎片,沒有殘骸,沒有聲音。
只留下一個巨大、光滑、如同鏡面般的切割斷面,以及斷面後空蕩蕩的、深不見底的黑暗虛無。
力場消失。
撲通。
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意識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最後映入眼帘的,是老狼那張寫滿了恐懼的臉,以及他拚命衝過來的身影。
那隻懸浮的球形機器人,它的傳感器光芒瘋狂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黯淡,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世界,陷入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
我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漂浮。
沒有感覺,沒有時間,沒有自我。
只有一些破碎的碎片閃過。
無盡的灰霧空間在劇烈膨脹,然後又猛地收縮。
內部似乎有恐怖的能量在相互衝擊。
那枚吊墜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如同脆弱的屏障,守護著空間最核心的一小塊區域,以及裡面存放的最基本的物資。
我還看到了外婆模糊而溫暖的笑容,壁爐里跳動的火光還帶著一絲壓縮餅乾的味道。
意識如同退潮般緩緩回歸。
我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
頭頂是冰冷的金屬天花板,但不再是脈衝控制室那種壓抑的結構。
光線昏暗,只有應急燈散發著微弱的紅光。
我躺在一個冰冷的金屬台子上,身上蓋著一件熟悉的灰色基地制服。
稍微轉動一下脖頸,劇烈的頭痛立刻襲來,讓我忍不住悶哼出聲。
「你醒了?」
一個疲憊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艱難地偏過頭。
是老狼。
他靠坐在牆邊,臉上多了幾道新的擦傷,嘴唇乾裂。
他手裡緊緊握著那把步槍,但槍口朝著地面。
我們似乎在一個狹小的儲藏室里。
「這是哪裡?」我的聲音輕飄飄。
「基地上層,靠近生態區的一個備用儲藏室。」
「我們逃上來的。」
「脈衝……」我猛地想起之前那瘋狂的舉動,試圖感知空間。
嗡!
一陣更加劇烈的頭痛和噁心感襲來。
空間還在。
但我與它的聯繫變得極其微弱和不穩定,像是隨時會斷裂。
內部一片混沌,我根本無法探查具體情況,只能模糊感覺到它似乎縮小了很多很多,而且極其不穩定。
那枚吊墜感應不到了。
仿佛徹底融入了那片混沌。
這就是代價嗎?
「外面怎麼樣了?」
我喘著氣問。
老狼沉默了一下,眼神看向門口,仿佛能穿透金屬看到外面的景象。
「安靜了。」
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那些東西消失了。至少,上層和中間層乾淨了。你把整個控制室和附近所有的怪物,都弄沒了。」
他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詞。
「基地保住了?」我問。
「一部分。」
老狼深吸一口氣,「能量核心似乎穩定了一點,但損失了大量外圍結構和防禦系統。馬庫斯失聯了。在你做完那一切之後,所有守衛都停止了活動,系統也陷入了某種最低限度的休眠狀態。」
他頓了頓,補充道:「還有那幾個傢伙,死的死,跑的跑。」
同歸於盡。
我用自己的能力和未知的吊墜,換來了基地殘存的機會。
值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還活著。
雖然可能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並且付出了未知的代價。
但還活著。
就在這時。
咕嚕嚕……
一陣極其不合時宜的腸鳴,從我腹部傳來。
我和老狼都愣了一下。
隨即,他臉上沉重的表情似乎鬆動了一下,輕笑了一聲。
默默地從身後拿出半管擠癟了的營養膏,遞給我。
「只剩這個了。」
我看著那半管灰撲撲的膏體,又看了看這個一片狼藉的冰冷基地。
接過營養膏,擠進嘴裡。
味道依舊寡淡得像石灰。
但活下去的慾望,卻前所未有的強烈。
50
半管營養膏提供的能量微不足道,但足以讓我支撐著坐起來。
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靈魂深處的抽痛。
這是過度使用能力後的慘烈反噬。
空間依舊混沌模糊,如同一個被暴力撕扯後又勉強縫合的傷口,無法窺探,更無法動用。
老狼沉默地遞過來一個水壺,裡面是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冷凝水。
我們像兩個被困在金屬墳墓里的囚徒,靠著應急燈那點可憐的紅光,分享著最後的殘羹冷炙。
「能走嗎?」
他問,聲音沙啞。
我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除了頭痛欲裂和渾身虛弱,身體似乎沒有嚴重外傷。
「可以。」
我們必須離開這個狹小的儲藏室。
這裡沒有食物,沒有未來。
推開沉重的門,外面是更加昏暗的通道。
原有的照明系統大部分失效,只有零星幾個應急燈提供著微弱的光源,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空氣循環系統似乎也出了問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金屬粉塵和機油燃燒後的焦糊味。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了機器的低鳴,沒有了守衛規律的腳步聲。
這座龐大的地下基地,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座冰冷的鋼鐵陵墓。
我們小心翼翼地前行。
老狼端著他那把所剩彈藥不多的步槍,走在前面,警惕著每一個陰影角落。
我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迴響。
通道兩側的密封門大多緊閉,有些則扭曲變形,甚至被暴力破開,露出裡面已經乾涸發黑的血跡和戰鬥痕跡。
馬庫斯指揮官口中的最後防線戰鬥顯然異常慘烈。
我們嘗試推開幾扇完好的門。
一個是宿舍區,床鋪凌亂,一些個人物品散落在地,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
另一個是小型實驗室,培養皿破碎,某種暗綠色的黏液早已乾涸在實驗台上。
沒有食物。
沒有藥品。
只有絕望。
希望如同寒風中的燭火,搖曳欲滅。
51
「去生態區。」
我啞聲說,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有可持續資源的地方。
地圖顯示,生態區 A 位於基地上層,相對靠近我們現在的位置。
老狼沒有異議。
我們循著記憶中的地圖和牆上殘存的指示標記,在迷宮般的通道里艱難跋涉。
越靠近生態區,空氣中的味道越發複雜。
焦糊味和血腥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植物腐敗的霉味和土壤的腥氣,其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清新。
生態區 A 的巨型密封門同樣嚴重受損,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裂開一個足以讓人通過的豁口。
內部一片昏暗。
我們側身鑽了進去。
眼前是一個無比廣闊的空間,甚至能感受到不同於基地機械造風的空氣流動。
頂部原本模擬日光的巨大燈盤大部分已經熄滅破碎,只有邊緣幾盞還在頑強地散發著慘澹的、忽明忽滅的光芒。
藉由這點微光,我們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田野。
原本整齊的種植槽東倒西歪,大部分作物早已枯萎腐敗,化為黑色的淤泥。
一些小型果樹被攔腰折斷,腐爛的果實掉在地上。
一片末日景象。
心沉了下去。
就在幾乎要徹底放棄時,我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一絲異樣。
在生態區最邊緣的一個角落,靠近一處破損的牆壁裂縫,一小片種植槽似乎因為地勢較低,意外地保存了下來。
上面竟然還生長著一些植物。
不是正常的作物。
看起來肥厚多汁。
顏色呈現怪異的深紫色。
應該是類似苔蘚或地衣的植物。
它們甚至還在散發著極其微弱的紫光。
它們依靠著裂縫透進的極地微光和基地殘餘的微弱能源,頑強地存活了下來,並且發生了變異。
老狼也看到了。
我們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和一絲絕處逢生的悸動。
能吃嗎?
不知道。
但這是目前看到的唯一可能的口糧。
我們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片變異苔蘚的面積不大,只有幾個平方米,但長勢堪稱旺盛,與周圍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
我拔出匕首,小心地割下一小塊。
觸感冰涼滑膩,帶著一種奇怪的彈性。
湊近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類似於蘑菇和金屬混合的古怪氣味。
老狼從背包里翻找出之前從救世軍哨所繳獲的多功能軍用手錶狀儀器,對準苔蘚。
儀器螢幕上的數字跳動了幾下,最終顯示:「輻射值輕微超標。生物毒素:未檢出(常見譜系)。」
輻射超標但不含常見毒素。
飢餓感如同火燒。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一小塊苔蘚放進嘴裡,咀嚼。
味道難以形容。
微澀,帶著土腥味,但嚼開後居然有一絲詭異的回甘。
口感滑膩。
我強迫自己吞了下去。
然後,等待。
幾分鐘過去,除了那古怪的味道殘留,沒有任何不適。
「似乎沒問題。」我看向老狼。
他眼神複雜,也割下一塊,猶豫了一下,放進嘴裡,面無表情地嚼了幾下吞下。
我們又等了一會兒。
依舊沒事。
「看來,暫時餓不死了。」
老狼扯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52
我們小心翼翼地採集了一半的變異苔蘚。
山窮水盡,可不敢涸澤而漁。
這東西雖然味道古怪,但飽腹感很強,一點點就能緩解強烈的飢餓感。
帶著這意外的收穫,我們暫時退回之前那個相對安全的儲藏室。
有了食物,有了相對安全的棲身之所,瀕臨崩潰的神經稍稍放鬆。
接下來幾天,我們以儲藏室為臨時據點,開始對基地倖存的上層區域進行更系統的探索。
結果喜憂參半。
基地受損程度比預想的更嚴重。
能源核心雖然穩定下來,但輸出功率極低,僅能維持最低限度的基礎生命支持,如部分區域保溫、微量空氣循環。
大部分功能區要麼損壞,要麼因權限和能源問題無法進入。
馬庫斯和所有守衛系統徹底沉默,仿佛從未存在過。
好消息是,我們在一些損壞不那麼嚴重的宿舍和倉庫里,找到了不少有用的遺產。
一些未開封的基地標準制服、睡袋、工具、醫療包、甚至還有幾把造型奇特、能量耗盡但結構完好的能量手槍。
最重要的是,找到了幾個尚有殘水的冷凝水收集器和一小箱過期的、但密封良好的軍用壓縮口糧。
生存的基礎得到了夯實。
我和老狼的關係,變得微妙。
我們依舊警惕對方,但更多的是一種默契。
我們很少交談,但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直到那天。
老狼嘗試修復一扇通往更下層通道的密封門時,意外觸動了某個深埋線路的殘存警報。
並非刺耳的鳴響,而是一段斷斷續續、夾雜著大量雜音的錄音信息,從一個破損的壁掛揚聲器里傳了出來。
「……警告……第七隔離區……突破……『樣本』失控……它們……融合……」
「……馬庫斯……你隱瞞了……真相……『方舟』……也是……巢穴……」
「……求救……任何收到……信號……不要……相信……」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電流雜音。
第七隔離區?
樣本?巢穴?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誰?馬庫斯?
一股寒意,比基地的低溫更刺骨,悄然爬上脊背。
我們以為的終點,或許只是另一個更深、更黑暗陰謀的起點。
53
老狼反覆檢查那個破損的揚聲器,試圖提取更多信息,但一無所獲。
那似乎只是一段深埋系統底層的冗餘警報,因他誤觸線路而偶然觸發,早已損壞不堪。
「第七隔離區……」
老狼攤開一張在指揮室附近找到的、部分燒焦的基地結構藍圖,手指在錯綜複雜的管道和艙室間滑動,最終停在一個位於基地最底層、被多重安全隔離層包圍的區域標記上,「如果圖紙沒錯,就在這裡。深度驚人。幾乎貼著地幔活動層。」
他的指尖敲了敲那個標記,旁邊還有一個模糊的、被塗抹掉的舊標識,隱約能看出「Prometheus」的字樣。
普羅米修斯?
盜火者?
這命名本身就透著不尋常。
「能源系統大部分癱瘓,通往底層的重型升降閘門肯定打不開了。」
老狼看向我,眼神凝重,「而且,如果下面真有什麼樣本或巢穴,我們現在這狀態下去就是送死。」
我同意。
好奇心會殺死貓,更會殺死末日裡的倖存者。
當務之急是恢復體力,鞏固這個臨時據點,而不是去探索可能存在的、更深的地獄。
但那段錄音,像一根刺,扎在心裡。
它暗示著,「掘居者」的災難,或許並非偶然的天災或實驗事故,而是人為的?
馬庫斯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他最後看我的那種狂熱眼神,僅僅是因為我的能力可能拯救基地嗎?
疑慮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我們默契地加快了物資收集和據點加固的步伐。
老狼利用找到的工具,試圖修復那台老舊的柴油發電機,但缺少關鍵零件和燃料。
我則繼續依靠那緩慢恢復的微弱空間感應,在上層區域的廢墟里淘寶,又找到了幾套完好的防護服、一些尚未污染的水以及一本殘破的、關於基地早期生態循環系統設計的紙質手冊。
那詭異的紫色苔蘚成了我們的主食。
它的生長似乎不需要太多光照,依靠裂縫滲入的微量雪水和基地殘餘的古怪環境就能繁衍。
味道依舊一言難盡,但吃多了竟也慢慢習慣。
它提供了必要的能量和水分,甚至我的頭痛似乎緩解得快了些。
不知是時間的作用還是這古怪植物的功效。
日子不斷流逝。
基地死寂依舊,只有我和老狼活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直到那天,我去生態區採集苔蘚。
54
生態區的光線依舊昏暗,只有那幾盞殘燈和裂縫透進的雪光提供照明。
我蹲在那片散發著微弱紫光的苔蘚旁,小心地用刀切割,儘量不傷及根系。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遠處那些倒塌的種植槽陰影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很小,很快。
我立刻停下動作,全身肌肉繃緊,緩緩握緊了放在手邊的砍刀。
呼吸放到最輕,側耳傾聽。
只有空氣循環系統微弱的嘶嘶聲。
是錯覺嗎?
連續的精神緊繃和營養匱乏,產生幻覺並不奇怪。
幾秒鐘過去,毫無動靜。
我稍稍放鬆,也許真是看錯了。
就在我準備繼續收割時。
沙……沙……
極其輕微的、像是某種東西摩擦地面的聲音,從同一個方向傳來。
不是錯覺。
我猛地站起身,砍刀橫在身前,目光死死鎖定那片陰影。
「誰在那裡?!」
我低喝道,聲音在空曠的生態區里產生輕微的迴音。
沒有回答。
但那沙沙聲停止了。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毛骨悚然地爬上脊背。
我緩緩後退,不敢將後背暴露給那片黑暗。
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小心。
退到入口豁口處,我猛地轉身,沖了出去,以最快速度跑回臨時據點。
「老狼!」
我推開儲藏室的門,氣息不穩。
正在擺弄發電機零件的老狼立刻抬起頭,看到我的臉色,瞬間抓起槍:「怎麼了?」
「生態區有東西!」我快速將情況說了一遍。
老狼眼神一厲,沒有絲毫猶豫:「帶路。」
我們再次返回生態區,他持槍在前,我握刀緊隨其後。
再次來到那片區域,燈光依舊,苔蘚依舊,陰影也依舊。
老狼打出手勢,我們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包抄過去。
靠近了。
那裡只有一堆散落的破碎陶盆。
什麼都沒有。
「你確定?」老狼皺眉,用槍口撥弄著那堆垃圾。
我盯著那處,心裡的寒意卻未消散。
「我確定聽到了聲音。」
老狼沉默了一下,蹲下身,仔細檢查地面。
生態區的地面是金屬格柵,積滿了灰塵和腐殖質。
忽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他用手指抹開一層厚厚的灰塵,指著格柵下方。
「看這裡。」
我湊過去。
只見金屬格柵下方,一根粗大的、本該廢棄的管道接口處,灰塵有被輕微攪動的痕跡,形成一道小小的、蜿蜒的軌跡,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管道口爬出來過,又縮了回去。
管道。
基地的管道系統四通八達,連接著所有區域,包括那深不見底的底層。
難道……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中形成。
那些「掘居者」或者別的什麼從下面上來的東西並沒有被完全清除。
它們只是轉入了地下,通過錯綜複雜的管道系統活動。
甚至就在我們腳下?
那微小的動靜是偵察兵?
還是某種幼體?
「這地方不能待了。」
老狼站起身,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我們必須找到另一條路,或者想辦法徹底封鎖所有通往底層的管道口!」
但基地如此龐大,管道系統如同迷宮,徹底封鎖談何容易。
我們仿佛站在一個巨大的、布滿裂縫的冰面上,腳下深處,陰影正在匯聚,蠢蠢欲動。
而我們對它們的了解,幾乎為零。
55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在極度不安中度過。
每一次管道里傳來的微弱水流聲、每一次金屬熱脹冷縮的輕微吱嘎聲,都讓我們如臨大敵。
我們輪流守夜,耳朵貼著地面或牆壁,試圖捕捉任何異常的動靜。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並未消失,反而愈發強烈。
仿佛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默默觀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它們想幹什麼?
為什麼不動手?
是在等待什麼?
老狼嘗試修復幾個主要的通風管道和排污管道的隔離閥,但大多銹死或需要電力驅動,收效甚微。
我們像兩個被困在籠子裡的獵物,而獵人,正耐心地在籠外徘徊。
壓力與日俱增。
直到那天,我去一處偏僻的備用物資點收取之前發現的一箱冷凝水。
走到半路,空間那微弱而不穩定的感應,忽然捕捉到了什麼。
不是無主的物資。
是一個被刻意放置的東西。
就在通道轉角的一個消防箱頂上,放著一小塊壓縮口糧。
不是我們帶來的那種軍用口糧,而是更早期、包裝不同的基地標準口糧。
它被擺得端端正正,上面甚至沒有多少灰塵,像是剛剛被人放在那裡。
我的心臟驟然縮緊!
誰放的?
老狼在另一個方向檢修管道。
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別人?
或者不是人?
我緩緩靠近,沒有立刻去拿,而是警惕地環顧四周。
通道空無一人,只有應急燈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那口糧像是一個沉默的誘餌,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我最終沒有動它,緩緩後退,離開了那裡。
回到據點,我將情況告訴了老狼。
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它們在試探我們。」
他得出結論,帶著難以置信,「它們有智慧?不僅限於野獸的本能?」
這個可能性,比面對成千上萬無腦的怪物更令人恐懼。
我們面對的,可能是某種擁有智慧、甚至懂得心理博弈的地下文明。
絕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來。
但我們沒有坐以待斃。
第二天,老狼在另一個方向的管道口,發現了一小片被撕下的、帶著粘液的基地制服布料。
第三天,我在我們經常取水的冷凝器附近,發現了幾塊被擺放成箭頭形狀的細小金屬碎片,指向生態區的方向。
它們想引我們去生態區?
為什麼?
因為那裡有食物?
還是因為那裡是它們活動的主要區域?
這場令人毛骨悚然的博弈,悄然升級。
我們知道它們在觀察,在試探。
它們也知道我們發現了它們。
56
它們學習的速度快得驚人。
從最初笨拙的痕跡,到模仿我們的物品擺放,甚至開始使用簡單的符號。
它們在觀察,在理解,在嘗試用我們的語言進行某種程度的交流。
老狼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陰沉。
我的頭痛在持續食用那紫色苔蘚後,確實減輕了不少。
與之相對的,我與那片混沌空間的聯繫,似乎也穩定了一點點,雖然依舊無法存取物品,但那種時刻欲裂的刺痛感減弱了。
這苔蘚似乎對精神,有某種安撫和修復作用。
這讓我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再次去生態區採集苔蘚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快速收割離開。
我故意放慢動作,甚至拿出水壺,給那片長勢最好的苔蘚澆了一點水。
然後,我後退幾步,從口袋裡掏出很小一塊我們捨不得吃的軍用壓縮口糧,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塊乾淨的、顯眼的金屬板上。
一個簡單的交換信號。
做完這一切,我迅速退到入口處,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隱藏在陰影里,屏息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生態區里只有微弱的光線和空氣流動聲。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
沙……沙……
極其輕微的摩擦聲再次響起。
從那個熟悉的、堆滿腐爛殘骸的角落陰影里,一個東西緩緩探了出來。
不是想像中猙獰的怪物。
那是一個大約只有巴掌大小、通體蒼白近乎透明的東西。
它的形態難以形容,像是一團流動的、不定型的膠質,又隱約能看出幾條纖細的、用於移動的偽足。
它沒有明顯的眼睛或口器,只在身體中央有一顆極小的、散發著幽微紫光的核心,與那苔蘚的光芒如出一轍。
它移動得很慢,很謹慎,仿佛隨時會受驚縮回。
它看了看我放置口糧的方向,又看了看我藏身的陰影,猶豫了很長時間。
最終,它緩緩移動到金屬板前,伸出一條纖細的偽足,極其輕地觸碰了一下那塊口糧,然後又迅速縮回。
仿佛在確認安全性。
幾次試探後,它才用偽足捲起那塊對它來說顯得過大的口糧,迅速拖回了陰影里,消失不見。
交易完成了?
我的心跳得厲害,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
那個小東西是它們中的一員?
它們的主體,又是什麼樣子?
57
我將這次接觸告訴了老狼。
他的反應異常激烈。
「你瘋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它們殺了基地里所有的人!它們可能是瘟疫!是陷阱!」
「它們在嘗試交流。」
我試圖掙脫,但他死死拉住我的肩膀,「我們困在這裡,對它們一無所知,這是了解它們的機會。」
「了解?用什麼了解?用你的命嗎?」
他低吼道,「它們今天能拿你的口糧,明天就能要你的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末日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你忘了外面那些易子而食的畜生了嗎?!」
「它們不一樣。」
我爭辯,想起那個小心翼翼的小東西,「它們有智慧,它們在模仿,在學習……」
「學習怎麼更好地吃掉我們。」
老狼猛地甩開我的胳膊,胸膛劇烈起伏,「我不管它們是什麼!只要是威脅,就必須清除!你這是在養虎為患!」
「我們沒有能力清除它們。」
我指出殘酷的現實,「除非你想引爆整個基地同歸於盡。」
老狼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冰冷而陌生:「那也好過慢慢被它們玩死。」
談話不歡而散。
壓抑的氣氛在我們之間蔓延。
我們依舊共享物資,輪流守夜,但幾乎不再交談。
58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們不去主動接觸,不代表那群「潛行者」會停止它們的行動。
幾天後的深夜,輪到老狼守夜時,我被他猛地搖醒。
他的臉色在應急燈的紅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聽。」
他壓低聲音,指著我們用來封堵主要通風口的金屬板。
我屏息凝神。
起初,只有慣常的微弱氣流聲。
但漸漸地,我聽到了一種聲音。
不是刮擦,不是嘶吼。
是一種有規律性的輕微敲擊聲。
咚……咚咚……咚……
仿佛有人在用指節,極其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敲打著金屬管壁。
這節奏……
老狼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無聲地用口型對我說:「摩斯密碼。」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它們連這個都學會了?
通過觀察我們之前的檢修活動?
還是基地里殘留的記錄?
咚……咚咚……咚……
老狼凝神聽了幾分鐘,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跟著敲擊,試圖破譯。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里的驚疑逐漸被震驚和困惑取代。
「是什麼?」
我忍不住低聲問。
老狼抬起頭,看著我,眼神極其複雜,一字一頓地低聲道:
「它們說……」
「合……作……」
「幫……助……」
「對付……父親……」
父親是誰?
馬庫斯?
那些我們認為只是地下怪物的「潛行者」,不僅擁有智慧,學會了交流,還提出了結盟?
59
合作。
幫助。
對付父親。
每一個詞都顛覆著我的認知。
老狼的臉色陰晴不定,握著槍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我同樣心亂如麻。
信任一群幾乎毀滅了基地、形態未知的異類?
這聽起來像是自取滅亡。
但拒絕呢?
坐等它們可能發起的更大規模攻擊?
那規律的敲擊聲還在持續,固執地重複著簡單的信息,仿佛擁有無限的耐心。
「你怎麼看?」
我最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聲問道。
老狼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卻又帶著深深的掙扎。
「陷阱。百分之九十是陷阱。」他聲音沙啞,「它們可能只是想騙我們下去,或者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但那百分之十呢?」
我追問,「如果它們真的想合作?如果那個父親是比它們更可怕的威脅?我們需要信息,任何信息。」
「用命去換信息?」
他冷笑,但笑容里沒有溫度。
「我們每天都在用命換信息。」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從末日降臨第一天起就是。躲在家裡是等死,出來搜刮可能被打死,相信夢境是賭博,進來這裡也是賭博。哪一步不是用命在賭?現在只不過賭注更大了一點。」
老狼沉默了。
他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末日之下,根本沒有絕對安全的選擇,只有風險高低的區別。
「它們提出了父親。」
我壓下激動,努力讓聲音恢復冷靜,「這說明它們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甚至有反抗意識。這可能是我們的機會。了解它們,分化它們,甚至利用它們。」
「玩火自焚。」
老狼吐出四個字。
「也可能是唯一生路。」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們兩個人,對抗整個基地深層的未知,勝算幾乎是零。哪怕只是一線機會……」
長時間的沉默。
只有管道那頭的敲擊聲,如同催命的鼓點。
最終,老狼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怎麼回應?」
他問,聲音裡帶著認命般的妥協,但警惕絲毫未減。
如何回應?
我們不可能鑽進管道里用摩斯密碼聊天。
我想起了生態區,想起了那次短暫的交易。
「跟我來。」
60
我們再次來到生態區那片詭異的紫色苔蘚旁。
我示意老狼保持距離,自己則走到那片我曾放置口糧的金屬板前。
我沒有帶食物。而是從口袋裡掏出那把軍用匕首。
堅固、鋒利,代表著力量和威脅,但也可以解讀為工具和合作的意向。
我將匕首輕輕放在金屬板上。
然後,後退。
等待。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更長。
陰影里毫無動靜。
老狼在不遠處舉著槍,手指緊扣在扳機上,全身肌肉緊繃。
就在我以為對方拒絕接受這種禮物時。
那個蒼白透明的小東西再次出現了。
它比上次更加謹慎,移動得極其緩慢,那顆幽紫色的核心明暗不定,仿佛表達著不安。
它靠近金屬板,偽足輕輕觸碰冰冷的匕首,一下,兩下。
然後,它竟緩緩地將匕首推了回來。
推向我的方向。
什麼意思?
拒絕?
不喜歡?
不。
我忽然明白了。
它不是要推開,而是在模仿。
它的另一條偽足揚起,在旁邊積滿灰塵的金屬板上,歪歪扭扭地劃了一個簡單的符號。
不是摩斯密碼。
而是一個類似於門的圖形。
旁邊還有一個指向下的箭頭。
它抬起身體,看向我,那顆紫色核心微微閃爍。
我瞬間懂了。
它們不要匕首。
它們要我們打開一扇門。
一扇通往下面的門。
而這門,或許是它們合作的前提,也或許是通往陷阱的入口。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刻回應。
而是伸出手指,在灰塵上畫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然後指向它,再指向管道深處,最後攤開手。
意思是。
為什麼?
合作什麼?
對付誰?
那小東西的紫色核心急促地閃爍了幾下,似乎有些焦急。
它無法理解太複雜的意思。
它只是固執地,再次畫了那個門的符號,和向下的箭頭。
然後,緩緩退回陰影,消失不見。
溝通極其困難,效率低下,充滿誤解的可能。
但它傳遞的信息很明確。
開門,下去,才能談。
「它們想讓我們下去。」
我對老狼說,心沉了下去。
老狼的臉色難看至極。
「果然。還是這個目的。」
「那個『門』……會是什麼?」
我思索著。
基地底層大部分通道都被封鎖或損壞了。
老狼的目光卻猛地投向生態區深處,那個因為外牆破損而露出的、通往冰冷岩石層的裂縫。
「也許不是基地的門。」
他聲音低沉,「它們可能挖通了什麼……或者,想讓我們幫它們挖通什麼。」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
它們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而「父親」是看守。
61
回到臨時據點,壓抑的氣氛幾乎凝固。
「不能開。」老狼斬釘截鐵地說,「無論它們說什麼,下去就是死路一條。我們可以另想辦法,加固這裡,尋找其他出口……」
「如果『父親』才是更大的威脅呢?」
我反駁,「如果『父親』甦醒,或者到來,我們這點加固有什麼用?坐以待斃嗎?」
「那也只是你的猜測。」
老狼眉頭緊蹙,「為了一個猜測去送死?程茜,你被你的能力和那些鬼東西迷惑了。你忘了它們是什麼了嗎?看看四周,這都是它們乾的!」
他指著外面狼藉的基地,眼睛赤紅。
「我沒忘。」
我也激動起來,「但我更不想像老鼠一樣死在這個鐵棺材裡。哪怕只有一點機會,我也要抓住。你想守著你那套規則等死,我不攔你。但別攔著我!」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太傷人了。
老狼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愣了一下,眼神恢復淡漠。
半晌,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好。」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夜裡,我無法入睡。
聽著他那邊同樣壓抑的呼吸聲。
我知道,他也沒睡。
突然管道深處的敲擊聲,再次發生了變化。
它不再重複「合作」和「父親」。
而是開始重複一個新的、更簡單的詞。
咚……咚……咚……咚……
四個節奏點。
老狼的身體猛地一僵。
即使在這種狀態下,本能依舊讓他瞬間破譯。
那個詞是——
「help」
救命?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間席捲了我的全身。
62
「help……」
「help……」
單調而規律的敲擊聲,持續不斷地從管道深處傳來。
是誰在求救?
老狼的身體依舊僵硬,但他緊握步槍的手指,微微鬆動了一絲。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極其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我同樣心潮翻湧。
理智仍在尖叫這是陷阱,但直覺卻在那一聲聲絕望的敲擊中,捕捉到了一絲真實的恐懼。
它們不是在誘惑,而是在哀嚎。
「你怎麼想?」
我輕聲問,打破了我們之間冰冷的僵持。
老狼沉默了更久。
「不像假的。」
他終於開口,眉頭舒展開來,「這種重複的頻率和節奏……是標準的遇險求救信號,帶著強烈的絕望感很難偽裝。」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像是在說服自己:「而且,如果它們真有壓倒性優勢,沒必要玩這種把戲。」
「回應它們。」我做出決定,「告訴它們,我們聽到了。但我們需要更多信息。『父親』是什麼?門在哪裡?怎麼幫?」
如何傳達如此複雜的信息?
我再次將目光投向那把被推回來的匕首。
以及旁邊灰塵上的那個門的符號。
我走上前,撿起匕首。
然後,在那個門的符號旁邊,用力刻下了一個巨大的「?」。
接著,我在下方,極其緩慢、清晰地,用刀尖刻下了三個簡單的摩斯密碼節奏對應的字母。
「F」、「A」、「T」、「H」、「E」、「R」。
父親。
然後,我後退,等待著。
這一次,回應來得更快。
陰影波動,那個蒼白的小東西再次出現。
它似乎能理解符號和簡單的字母。
它看到「FATHER」時,整個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顆紫色核心的光芒變得極度不穩定,閃爍得如同驚恐的心跳。
它沒有寫字,也沒有畫符號。
而是猛地用它所有的偽足,瘋狂地指向下方。
指向基地最深處的方向。
同時,它的身體做出模仿爆炸後又急劇收縮的動作。
緊接著,它又做出被束縛、被拖拽、然後被某種東西吞噬的動作。
最後,它指向我們,又指向下方,偽足合攏,做出一個「打開」的動作,隨即又劇烈搖擺,表示危險和阻止。
它的肢體語言混亂而急促,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但傳遞的信息卻驚人地清晰。
「父親」在下面。
「父親」很危險。
是一種會「爆炸」或「膨脹」然後「吞噬」的東西。
「父親」束縛著它們。
需要打開門才能阻止「父親」。
但打開門極其危險。
信息量巨大,且令人毛骨悚然。
「一種會膨脹吞噬的能量體?或者生物?」
老狼猜測著,臉色發白。
我則想到了馬庫斯,想到了他提到能量核心不穩定時那狂熱又絕望的眼神。
難道「父親」和能量核心有關?
「門會不會是能量核心的最終封鎖閥?」
我提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馬庫斯可能隱瞞了核心的真正危險程度。
還有一種可能,連他也失去了對核心的控制。
而「潛行者」,這些因輻射和基因實驗誕生的怪物,或許才是最先感知到核心異變、並試圖反抗的存在。
它們攻擊基地,不是為了毀滅,而是為了阻止更大的毀滅。
方式錯誤,但目的……
這個想法太過顛覆,讓我自己都感到震驚。
但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我們必須下去確認。」
我看向老狼,眼神堅定。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反對。
只是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
與未知的災難相比,與這些曾兵刃相見的「潛行者」合作,似乎成了唯一可能的選擇。
我們開始在基地上層瘋狂搜尋一切可能用於深層探索的裝備。
防護服、剩餘的能量電池、繩索、撬棍……
我們知道,這很可能是一條不歸路。
但在那一聲聲絕望的「help」催促下,我們別無選擇。
63
通往基地底層的正式通道全部被厚重的安全閘門封鎖,電力中斷,無法開啟。
我們唯一的希望,是「潛行者」們可以幫助打通近路。
再次來到生態區那個外牆裂縫處。
這裡靠近基地邊緣,理論上更接近岩層。
那個蒼白的小東西似乎一直在等我們。
看到我們全副武裝到來,它那顆紫色核心閃爍的頻率加快了,似乎帶著某種期待和急切。
它引導我們來到裂縫最深處,一處岩壁與合金牆體交接的不起眼角落。
那裡覆蓋著厚厚的紫色苔蘚。
小東西的偽足拂開苔蘚,露出了後面的洞口。
僅僅夠一人匍匐通過。
邊緣極其粗糙,明顯是新挖掘出的。
洞裡漆黑一片,散發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那種特有的、屬於「潛行者」的腐敗氣息。
洞口邊緣的岩石和金屬斷口參差不齊,還殘留著黏液腐蝕的痕跡。
這是它們用身體和分泌液硬生生融穿出來的通道。
老狼用強光手電向里照去。
通道向下傾斜,深不見底,洞壁濕滑,布滿了黏膩的反光。
他臉色難看地檢查了一下洞口結構:「很不穩定,隨時可能坍塌。」
但沒有別的路了。
「我先進去。」
老狼深吸一口氣,將步槍背在身後,拿出匕首和手槍,沉聲道,「你跟緊。發現不對,立刻後退。」
他率先俯身,鑽入狹窄的通道。
我緊隨其後。
洞內空間極其壓抑,只能匍匐前進。
冰冷的、黏滑的液體浸透了防護服,那古怪的氣味無處不在。
耳邊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體摩擦洞壁的沙沙聲。
黑暗。
滑膩。
未知。
每前進一米,心理壓力就倍增一層。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傳來老狼壓低的聲音:「到底了,小心。」
我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邊。
通道盡頭是一個稍微寬敞一點的洞穴,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岩縫,被「潛行者」們擴大利用。
而洞穴的另一端,赫然連接著一處基地的維修管道接口。
接口處的合金蓋板已經被腐蝕融穿了大半。
它們竟然真的挖通了。
直接打通了基地最外層的防護,連接到了內部的管道系統。
通過這個破口,我們進入了基地龐大而複雜的管道網絡。
這裡更加黑暗,空氣污濁,但至少可以彎腰行走了。
那個蒼白的小東西在前面引路,它的身體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紫光,像一盞搖曳的油燈。
它在複雜的管道岔路間毫不猶豫地穿梭,顯然對這裡極其熟悉。
我們跟著它,精神緊繃到極致。
管道深處不時傳來奇怪的窸窣聲和滴水聲,仿佛有無數東西在黑暗中蠕動、注視著我們。
下降,持續下降。
溫度開始升高,空氣中瀰漫起一股越來越濃的、類似臭氧和硫磺的刺鼻氣味。
遠處隱隱傳來低沉的、有規律的嗡鳴聲,仿佛某種巨大心臟在跳動。
那是能量核心的方向。
「潛行者」沒有欺騙我們。
它們真的將我們引向了基地最深層,最危險的地方。
最終,小東西在一個布滿粗大能量導管和閥門的金屬牆壁前停了下來。
這面牆巨大無比,向上向下都延伸入黑暗之中,仿佛沒有盡頭。
牆面上布滿了各種儀表和接口,但大多已經損壞或讀數歸零。
中央位置,是一扇圓形的、極其厚重的、由多重機械結構鎖死的巨門。
門上的警告標誌比任何地方都醒目。
「極端危險!」、「最高權限封鎖!」、「未經授權開啟可能導致不可逆能量泄漏!」。
門扉中央,還有一個巨大的、已經黯淡的徽記。
被齒輪環繞的枯樹。
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普羅米修斯核心訪問點」。
他們到底在這裡藏了什麼?
偷了什麼?
而在這扇巨門的下方邊緣,我們看到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
數不清的、大小不一的蒼白「潛行者」聚集在那裡。
它們不再是之前見到的那種小型個體,其中一些體型巨大,如同扭曲的蒼白巨蟒,但它們的身體大多殘缺不全,顯得異常虛弱。
它們正用身體、用偽足、甚至用分泌的黏液,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腐蝕著那扇巨門最下方的一處縫隙。
那裡已經被腐蝕出了一道幾厘米寬的缺口。
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能量波動,正從那缺口中斷斷續續地滲透出來。
周圍的空氣在微微扭曲。
而那些接觸缺口的「潛行者」,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碳化、甚至直接氣化。
但它們依舊前仆後繼,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生命試圖擴大那一點點縫隙。
它們在用自己的身體,試圖打開這扇門。
阻止門後的東西。
看到我們到來,那些「潛行者」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無數顆大小不一的紫色核心在黑暗中閃爍,充滿了絕望痛苦,以及一絲最後的期盼。
帶領我們來的那個小東西,瘋狂地指向那道縫隙,又指向門,再做出爆炸和吞噬的動作,最後指向我們,偽足合攏,做出「打開」的乞求姿態。
它們做不到。
它們的力量無法開啟這扇需要特定權限和巨大能量的門。
它們需要我們的幫助。
老狼看著那扇門,看著門前那些不斷化為飛灰的「潛行者」,臉色蒼白如紙,喃喃道:
「它們不是在進攻。」
「它們是在……自殺式救援……」
為了阻止門後那個被稱為「父親」的恐怖存在。
我們,成為了它們最後的希望。
也是這座基地,乃至可能更廣闊範圍的世界,最後的希望。
64
「怎麼打開它?」
老狼的聲音乾澀無比,他仰頭望著這扇堪比銀行金庫大門的巨物,眼中充滿了無力感。
暴力破壞?
我們帶來的工具如同玩具。
權限解鎖?
馬庫斯失聯,系統休眠。
那個引路的小「潛行者」急切地閃爍著,它挪到門邊一個不起眼的、被黏液部分覆蓋的操作面板前。
面板早已黯淡無光。
它用偽足極其艱難地撬開面板下方一塊鬆動的擋板,露出了裡面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光纖和能量導線。
其中幾根主要的線纜,呈現出被過度能量負載燒灼過的焦黑色。
小「潛行者」的偽足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焦黑的線纜,指向其中幾根似乎完好的、散發著幽藍微光的特殊能量導管。
它又指向門扉上方几個巨大的備用物理鎖閂的液壓驅動裝置,最後,它看向我,那顆紫色核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哀求的強烈光芒。
我瞬間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不需要我們懂得如何破解系統權限。
它需要的是能量。
足以瞬間激活那些備用物理鎖閂的能量脈衝。
這正是馬庫斯最初想讓我對那台超載脈衝裝置做的事情。
繞了一大圈,命運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只是目的,截然不同。
「它要我給門鎖供能。」
我看向老狼,聲音因緊張而微微顫抖,「強行激活備用物理開啟程序。」
老狼立刻看向那幾條完好的能量導管,又看了看門上方那粗壯得嚇人的鎖閂結構,臉色發白:「這需要多大的瞬間能量?你會被徹底吸乾的!」
我知道。
上一次試圖啟動脈衝裝置幾乎要了我的命,而這次的需求,只多不少。
更何況我的空間還未完全恢復,聯繫脆弱而不穩定。
但是,看著腳下那些仍在徒勞衝擊縫隙、不斷化為飛灰的「潛行者」,看著門縫後隨時要破門而出的恐怖能量波動……
我們沒有時間了。
「必須試試!」
我咬牙,眼神決絕,「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盤膝坐在那操作面板前,深吸一口氣,努力排除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那片依舊混沌的意識空間。
感應連接……那幾條幽藍的能量導管……
轟!!!
幾乎在意識觸碰到它們的瞬間,一股遠比上次更加貪婪的吸力猛地傳來。
仿佛要將我的靈魂直接從軀殼裡扯出,投入那能量的熔爐。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身體劇烈顫抖,七竅甚至開始滲出血絲。
空間在瘋狂震盪,那枚早已融入混沌的吊墜殘存的力量被動激發,形成最後一道脆弱的屏障。
門上的鎖閂紋絲不動。
能量需求如同無底深淵。
「程茜!」
老狼驚駭欲絕,卻無能為力。
就在我意識即將徹底崩碎,被徹底吸乾的剎那。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圍繞在門邊的、殘存的「潛行者」,它們似乎感應到了我的能量不足。
它們停止了徒勞的衝擊。
然後,在最前方几只體型較大的「潛行者」帶領下,它們義無反顧地,將自己那散發著幽紫光芒的核心,貼上了那幾條我正在艱難灌注能量的導管。
噗!噗!噗!
如同飛蛾撲火。
它們的核心在接觸導管的瞬間,猛地亮起刺眼的光芒,然後迅速黯淡,化為生物能量,沿著導管洶湧沖向上方的門鎖。
一隻!兩隻!十隻!百隻!
它們前仆後繼,無聲地奉獻出自己最後的生命能量,融入我的輸出之中,共同衝擊著那沉重的枷鎖。
咔嚓!
一連串巨大的金屬斷裂聲從門內傳來。
那一道道粗如手臂的物理鎖閂,終於在內部液壓的作用下,緩緩地、沉重地開始回縮。
門,要開了!
65
轟隆隆——
巨門尚未完全開啟,一股混合著極致的高熱的能量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門縫中噴涌而出。
門口殘餘的「潛行者」在這能量流的衝擊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連一絲痕跡都未留下。
我和老狼被這股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掀飛,重重撞在後面的管道壁上。
防護服瞬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警報,面罩出現裂紋。
強光。
熾熱。
噪音。
我們掙扎著抬起頭,透過被能量流扭曲的空氣,望向門內。
沒有複雜的機器,沒有恐怖的怪物。
門後,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空腔。
空腔中央,懸浮著一顆暗紅色能量心臟。
它不斷搏動著,表面布滿了如同血管和神經叢般的能量脈絡,散發出毀滅性的光和熱。
而在它的核心深處,隱約可見一個被無盡能量禁錮著的人形輪廓。
那個人形輪廓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在承受著無盡的痛苦,他的身體不時劇烈地抽搐一下,每一次抽搐,都引得整個能量心臟瘋狂搏動,釋放出更可怕的能量波動。
馬庫斯?
不!
那不是馬庫斯!
他身上穿著一種從未見過的、類似太空衣又結合了古老祭司袍風格的服裝,早已破損不堪。
無數的能量觸鬚從心臟內壁伸出,刺入他的身體,仿佛在抽取著什麼,又像是在灌輸著什麼。
而更令人恐懼的是,這顆能量心臟的搏動,正在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不穩定。
它的體積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膨脹。
表面那些能量脈絡如同過載的電路,發出刺眼的白熾光芒。
它就要爆炸了。
或者說它正在甦醒!
而甦醒的過程,是一場足以湮滅一切的能量釋放。
這就是「父親」?
那些「潛行者」恐懼的,並非是某個邪惡個體,而是這股即將失控爆炸的能量本身。
它們感知到了這迫近的末日,本能地想要阻止,卻方法錯誤,反而加速了基地的癱瘓和能量的不穩定。
現在,最後的時刻到了。
66
「必須阻止它!」
老狼嘶吼著,試圖舉起能量步槍射擊,但步槍在恐怖的能量場中瞬間短路報廢。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我們淹沒。
就在這時,我那因過度透支而劇痛的意識空間,忽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悸動。
是那枚吊墜。
它殘存的力量,竟然與那顆能量心臟核心深處的、被禁錮的人形輪廓,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
空間……我的空間……
那規則由我部分定義的異空間。
上一次,我強行收取脈衝控制室和掘居者,幾乎同歸於盡。
但這一次如果我不再對抗,而是引導呢?
如果我將這即將爆炸的能量核心整個吸入我的空間裡呢?
但這意味著我將用自己的意識海,成為封印這顆末日炸彈的容器。
沒有時間權衡了。
能量的搏動已經如同雷鳴!
空腔四壁開始融化脫落!
「老狼!」我用盡最後力氣喊道,「帶我靠近!越近越好!」
老狼瞬間明白了我要做什麼,他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駭和抗拒:「不!!!你會死的!!」
「這是唯一的方法!!」我咆哮著,鮮血從眼角滲出,「相信我!帶我去!!」
那一刻,我的眼神一定瘋狂而決絕到了極點。
老狼死死地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
最終,發出一聲咆哮,猛地一把扛起我,頂著能量風暴,發瘋般朝著那顆搏動的末日心臟衝去。
熱浪灼燒著皮膚,輻射穿透防護服。
越來越近!
那顆巨大的能量心臟仿佛近在咫尺。
就是現在!
我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志,連同那吊墜最後的一絲共鳴之力,不再試圖抵抗,而是向著那顆毀滅核心,張開了我的「空間」。
不是對抗,是接納。
來吧!
67
嗡——
一聲超越了物理法則的巨響,直接響徹在我的靈魂最深處。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然後被徹底扭曲、拉長、壓縮。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吹脹到極致的氣球,下一秒就要徹底爆開。
無數毀滅性的能量洪流瘋狂湧入我的意識空間,燃燒著一切。
就在我的意識即將被徹底同化的最後一刻。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顆能量心臟核心深處,那個被禁錮的人形輪廓,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它仿佛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並沒有反抗。
反而極其緩慢地主動收斂了一絲那毀滅性的能量波動。
仿佛在配合我?
為什麼?
來不及思考。
借著喘息之機,我拼盡最後一絲存在的意念,瘋狂地「定義」著空間內部的規則。
約束!壓縮!隔絕!沉睡!
如同為狂暴的巨龍套上枷鎖,將它拖入永恆的夢境。
空間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壓力。
那毀滅性的能量波動,一點點地被拉入空間深處,那沸騰的能量海漸漸平息,最終化為一片暗紅色的星雲狀物質。
它還在。
那股毀滅性的力量並未消失,只是被暫時約束、隔絕在了我的意識空間深處。
如同將一顆恆星,塞進了一個玻璃珠里。
外界。
那令人窒息的高熱和強輻射瞬間消失。
巨大的空腔瞬間變得黑暗、死寂。
只有融化的金屬殘骸散發著暗紅色的微光,如同大戰後的廢墟。
撲通。
我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68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的金屬觸感,和渾身散架般的劇痛。
我躺在那片空腔的邊緣,身上蓋著老狼的防護服外套。
他就在旁邊,靠著牆壁坐著,低著頭, 一動不動。
他臉上多了幾道深深的灼傷,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不見底的悲慟。
聽到我的動靜,他猛地抬起頭, 看到我睜開眼,激動萬分。
「你還活著……」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帶著劇烈的顫抖。
我嘗試動了一下手指,劇痛傳來, 但至少還能動。
我嘗試感應那片空間。
心猛地一沉。
空間還在。
但它徹底變了。
它不再灰濛,而是變成了暗紅色的背景,如同凝固的血夜。
內部空空蕩蕩, 之前囤積的所有物資,都在那場能量的衝擊下湮滅殆盡。
它很安靜,仿佛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但我能感覺到, 它內部蘊含的恐怖力量。
它像一個沉睡的巨人, 而我, 則握著喚醒它的韁繩……
一根脆弱無比的韁繩。
我失去了幾乎所有物資, 失去了那枚吊墜, 空間也變得陌生而危險。
但我活下來了。
基地也暫時活下來了。
我們掙扎著站起身,互相攙扶著, 離開這片死寂的空腔, 沿著來路艱難返回。
基地依舊破損, 依舊死寂。
但那種迫在眉睫的毀滅感已經消失。
能源讀數依舊低得可憐,但穩定了下來。
空氣依舊冰冷, 但不再充滿硫磺和臭氧的味道。
我們回到了上層的臨時據點。
沉默地處理傷口, 沉默地分食最後一點苔蘚和壓縮口糧。
幾天後,我們嘗試著修復了一部分生態區的照明系統。
雖然能源有限, 但那些紫色的苔蘚在稍微增強的光照下,長勢似乎更快了些。
老狼在一次探索中, 意外發現了一個未被完全破壞的備用通訊中繼器。
他嘗試著向外發送了一段簡短的、加密的求救信號, 但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
外界,似乎依舊是一片冰封的死寂。
但我們知道, 我們改變了什麼。
我們守著這座傷痕累累、寂靜無比的「方舟」,如同最後的守墓人。
我的頭不再痛了, 但眉心深處,那暗紅色的能量星雲時刻提醒著我背負的東西。
老狼的話變得更少了。
我們沒有談論未來。
未來太過渺茫。
我們只是活著。
一天天活下去。
清理廢墟,修復設備,擴大苔蘚的種植,收集冷凝水。
它們也活下來了。
以另一種方式。
一天傍晚, 我和老狼站在生態區那處裂縫旁,望著外面永恆不變的冰雪世界。
基地的能源燈在我們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
「接下來怎麼辦?」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
我望著那無垠的冰川,感受著眉心深處那緩慢搏動的力量。
「活下去。」
我說,聲音同樣平靜, 「然後,等著。」
等著冰雪消融, 等著大地回春。
到那時,也許這顆被囚禁在我意識深處的「普羅米修斯之火」,能燃起新的希望。
而非毀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