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為籠完整後續

2025-09-1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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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閣老,您與太后娘娘自然是忠心可鑑。可這天下,並非只有孟家一門忠臣!皇叔燕峻,雖年幼,然聰慧仁厚,母族亦……」

16

「夠了。」

一個蒼老卻異常沉穩的女聲響起,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太皇太后孟汀蘭,我的姑姑。

穿著一身莊重的素服,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從屏風後走出。

她雖已年過五旬,歷經兩朝風雨。

此刻卻腰背挺直,目光如炬。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嚴。

她環視全場,眼神在楚國公等人臉上停留片刻。

那目光銳利如刀,讓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楚國公瞬間低下了頭。

「國喪期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姑姑的聲音帶著金石之音。

「先帝龍馭上賓,舉國同悲。然,國不可一日無主。皇長子燕淮,乃先帝嫡子,中宮所出,聰慧仁孝,天命所歸,當承繼大統。此乃祖宗法度,亦是江山穩固之根本!」

「可是……」

「王爺!」

我猛地抬眸,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截斷了他的話,冰冷的視線掃過在場每一張心懷各異的臉。

「先帝屍骨未寒,靈柩尚停於此。諸位大人,便已迫不及待要討論廢立之事了麼?」

殿內霎時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緩緩站起身,孝服的衣擺拂過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到那巨大的、象徵著至高皇權的梓宮旁。

我將手輕輕按在冰冷的金絲楠木上,感受著那底下曾經鮮活、如今已徹底冰冷的軀體。

然後,我轉過身,面向眾人,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太子燕淮,是先帝欽定的儲君,是陛下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今日,誰若質疑他的正統,便是質疑先帝,質疑我大胤朝的國本!」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楚國公臉上,銳利如刀。

「國公爺憂心國事,本宮感念。然,祖宗法度在上,太子繼位,天經地義。至於監國輔政之議……」

我微微停頓,聲音裡帶上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先帝既有遺詔,命本宮與內閣、宗正府共同輔佐幼主,直至沖齡。此事,無需再議。」

楚國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嘴唇翕動,還想再爭。

我卻不再看他,目光掃過全場:

「國喪期間,穩定為重。若有誰再敢妄議儲位,動搖國本——」

我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殿外呼嘯的寒風:

「休怪本宮,以國法論處!」

我站在先帝的棺槨旁,像一尊守護幼崽的母獸,用最冷靜的姿態,下達了最不容反抗的命令。

17

登基大典在一個月後舉行,肅穆而倉促。

七歲的燕淮,在繁瑣沉重的袞冕包裹下,顯得更加瘦小。

我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踏上奉天殿前那漫長而陡峭的御階。

漢白玉的台階冰冷堅硬,每一步都踏在帝國權力的最中心。

腳下的台階仿佛沒有盡頭,一級,又一級。

兩側是身著朝服、垂首肅立的文武百官,如同沉默的石林。

風吹動我和淮兒寬大的袍袖,獵獵作響。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那隻小手傳來的細微顫抖和冰冷的汗意。

我微微用力,握緊了他的手。

「淮兒,」

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

「抬起頭,看著前面。這條路,母后陪你走。」

他小小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隨即,依言微微抬起了頭。

雖然稚嫩的臉龐依舊蒼白,眼神里卻多了一絲強撐的勇氣。

他挺直了小小的背脊,努力跟上我的步伐。

終於,踏上了最後一級台階。

奉天殿前,寬闊的平台上。

姑姑孟汀蘭,如今已是太皇太后,正站在那裡等候。

她一身莊重的朝服,鬢髮如銀,面容肅穆,眼神卻溫和地落在我們身上。

我牽著淮兒走到她面前。

姑姑伸出手,輕輕覆在我緊握著淮兒的手背上。

她的手溫暖而有力,帶著歲月沉澱的厚重與滄桑。

她看著我的眼睛。

那雙閱盡滄桑的眸子裡,有深切的痛楚,有無言的慰藉,更有一種瞭然於心的、沉重的託付。

「雲舒,」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孟家的女兒……苦了你了。」

短短一句話,道盡了這深宮數年的爾虞我詐。

道盡了身為孟家女兒無法掙脫的宿命與犧牲。

從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如今垂簾的太后。

這條染血的路,她走過。

如今,輪到我繼續走下去。

18

我看著她眼中深刻的悲憫,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

「姑姑,」

我輕聲回應,目光越過她,望向奉天殿那象徵著至高權力的、敞開的、幽深的大門,也望向階下如螻蟻般渺小的芸芸眾生。

「這是孟家女兒的路。」

姑姑的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側過身,讓開道路。

我牽著淮兒的手,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那象徵著天下至尊的御座。

轉身,落座。

目光掃過階下,黑壓壓跪伏一地的群臣。

在那些匍匐的身影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楚國公的身影。

就在昨日,他「勾結外藩」、「意圖謀反」的「鐵證」被「揭發」。

楚氏滿門抄斬,人頭此刻正懸掛在城門示眾,以儆效尤。

權力的更迭,從來都伴隨著淋漓的鮮血。

楚家,不過是新朝祭旗的第一顆頭顱,是震懾所有蠢蠢欲動者的血腥宣告。

淮兒小小的身體繃得筆直,坐在寬大的御座上,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我坐在他身側垂簾之後。

隔著珠簾,目光平靜地俯視著腳下這片屬於我們母子的江山。

「眾卿,平身。」

清冷的聲音穿透珠簾,迴蕩在空曠肅穆的大殿之中。

珠簾輕垂,隔開了前後。

我在簾後,他在簾前。

十四歲的淮兒正襟危坐在寬大的龍椅里,身量已比去年抽高了許多。

明黃的龍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竟已隱隱有了撐起的架勢。

戶部尚書正在稟報江淮水患後的稅銀減免章程,言辭謹慎迂迴。

我端坐著,指尖無聲地敲著紫檀木椅的扶手。

忽然,龍椅上傳來清朗卻沉穩的聲音:

「依朕看,減稅三成,時限兩年。但江淮三州府庫歷年積余,也當在此刻拿出七成,與減免的稅銀一併用於河道疏浚、堤壩加固。章程里隻字未提府庫,是何道理?」

那尚書一愣,顯然沒料到小皇帝竟對地方財政積余也如此清楚,額角瞬間沁出細汗,忙伏地請罪:

「陛下聖明!是臣等思慮不周!」

我隔著細密的珠簾望去。

他側臉的線條清晰冷峻,尤其那微抿的唇和垂下審視奏章時的眼神,像極了那個人。

一陣尖銳的恍惚刺中我,仿佛時光倒流,那個曾讓我恨之入骨的男人,正借著我兒子的軀殼,重新審視著這個天下。

散朝後,他照例來我宮中問安。

宮人奉上茶點便悄聲退下。

他撩袍坐下,動作間已帶了幾分屬於帝王的從容,不再是那個會撲進我懷裡撒嬌的孩童。

「母后今日覺得,兒臣對戶部所言,可還妥當?」

他端起茶盞,語氣恭謹,目光卻徑直看向我,帶著清晰的探詢。

「陛下處置得當。」

我微微一笑。

「只是,下次若欲追問府庫積余,不妨先讓孟太師(我長兄雲川)將往年數據呈上,心中有數,方更能震懾臣工。」

他頷首,眼神卻閃爍了一下:

「兒臣明白。只是……事事皆仰仗外祖父與舅父,朝臣們是否會覺得兒臣……稚嫩無能?」

殿內靜了一瞬。

香爐里的青煙筆直上升。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抹試圖掙脫束縛、卻又不得不依賴的複雜光暈,看著那與他父親一般無二的、對權力天生的敏銳與渴望。

「陛下,」

我聲音放緩,指尖輕輕拂過茶盞邊緣。

「孟家是陛下的母族,是陛下的臂膀。臂膀有力,陛下才能走得更穩。至於朝臣如何看待……」

我抬起眼,與他對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待陛下真正能駕馭這一切之時,他們自然只會看到陛下的英明。」

他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眸,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其中情緒。

「兒臣……受教了。」

他起身告退,背影挺拔卻依舊單薄。

我望著他離去,望著那越來越像燕崢的背影,心底那片冰冷的湖,悄然泛起一絲漣漪,不知是欣慰,還是更深的寒意。

19

昭明八年,冬。

淮兒十五歲了。

除夕宮宴,盛況空前。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舞姬水袖翩躚,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

群臣賀歲,觥籌交錯,一片歌舞昇平。

我坐在上首,身著太后朝服,接受著百官的朝賀。

淮兒穿著龍袍坐在我身側,身姿挺拔,面容沉靜,已初具少年天子的氣度。

他應對得體,舉杯示意,偶爾與親近的臣子交談幾句,言談間進退有度。

宮宴接近尾聲,氣氛愈加熱烈。

淮兒忽然側過頭,隔著珠簾,低聲問我:

「母后,兒臣聽聞,您當年與父皇大婚時,東宮也如今夜這般熱鬧?」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探究。

目光卻清澈而直接,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我的心,卻在他問出口的瞬間,驟然一沉。

指尖無意識地收攏,杯中的瓊漿微微晃動。

殿內喧鬧依舊,舞樂正酣。

我面上維持著無懈可擊的雍容笑意,迎上他清澈卻隱含銳利的目光,緩緩放下酒杯。

「帝王家,」

我的聲音平穩無波,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也仿佛穿透了這滿殿的繁華喧囂,直抵那冰冷的過往。

「不談愛恨,只論輸贏。」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直接地回應。

他定定地看著我,片刻後,極輕微地點了點頭,移開了視線。

重新投向殿下的歌舞,只是那唇角似乎抿得更緊了些。

20

宮宴的喧囂如潮水般退去,慈寧宮的夜靜得能聽見燭火蓽撥的微響。

我抬手,指尖掠過鬢邊一絲不苟的髮髻,觸到了那冰冷沉重的赤金點翠九鳳朝冠。

微微一用力,銜珠的鳳凰、繁複的累絲,便應聲而離。

脖頸驟然一松,仿佛卸下的不是一頂冠,而是整整十五年的光陰。

那冠被輕輕置於鋪著明黃錦緞的托盤裡。

鳳羽在燭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華,明珠依舊潤澤,只是映不出我此刻的神情。

鏡中的人,眼角已刻上細密的紋路,鬢間藏著幾縷銀絲。

唯有那雙眼,沉靜如古井,深處卻像藏著無數未曾訴之於口的日夜。

「拿下去吧。」

我未回頭,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對著簾外躬身候著的心腹太監吩咐道。

「收進庫房,好生保管。」

腳步聲輕悄,悄然消失在殿門之外。

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最後一絲外界的氣息被隔絕。

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宮殿中央,月光透過窗欞,灑下一地清冷銀霜。

權力這東西,握緊了刺手,鬆開了,卻連魂魄都仿佛被抽走了一塊。

淮兒已十五,到了能獨自掌權的年歲。

21

春日的暖陽漫過朱紅宮牆,我獨自立在宮闕最高處的欄杆前。

遠處殿宇層疊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漾起一片耀眼的金浪,直鋪到天際盡頭。

風裡裹著御苑新花的淺香,還有前朝隱約飄來的鐘鼓禮樂——今日是淮兒大婚之期。

「太后娘娘,」

掌事宮女悄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

「吉時快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儀仗已過太和門。」

我未回頭,只淡淡應了一聲。

目光所及,遠處漸漸浮現出帝後的大婚儀仗。

明黃華蓋、朱紅旗仗與錦袍宮人簇擁著龍鳳鑾駕,如一道璀璨的河流,緩緩匯向太和殿。

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

可我知道,我的淮兒此刻必是身著赤金龍紋婚服,眉目英朗,已有帝王威儀。

而在他身旁鳳輦中的,是我的外甥女知韞——

長兄雲川與安平公主最小的女兒。

她此刻在想什麼?

是否也如我當年嫁入東宮時那般,緊握著掌心,告訴自己需謹記家族榮辱?

可她終究比我幸運。

她身上流著一半皇族的血,是天子嫡親的表妹,非我當年全然的外姓入宮。

十六年前,也是這樣的春日,我披著繡金嫁衣,被抬進這宮門。

喜轎搖搖晃晃,一如我那時冰冷又沉寂的心事。

如今,又一個孟家的女兒,沿著同樣的御道,走向了同樣的命運。

風拂過,檐角銅鈴清響。

我微微合眼,恍惚又看見自己脫下太子妃冠服、又戴上鳳冠、最終卸下太后朝冠的那些時刻。

再睜開時,儀仗已遠,樂聲漸遠。

22

昭元十七年,春深。

御花園裡的牡丹開得正盛,層層疊疊,穠麗得幾乎要灼傷人眼。

我坐在暖閣里, 看著年輕的皇后孟知韞帶著幾個宮女, 正小心翼翼地修剪花枝。

她側著臉,陽光描摹著她飽滿的額頭和挺秀的鼻樑, 那專注的神情,竟有幾分像她的母親,我的安平表姐。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沉穩而熟悉。

我沒有回頭。

他已比我高出許多, 明黃的常服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

他揮退了正要通傳的宮人,無聲地走到我身側,一同望向窗外。

「母后。」

他開口, 聲音褪去了少年的清亮,染上了屬於帝王的沉穩, 卻依舊保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

「陛下今日下朝倒早。」

我微微笑道,目光仍流連在那些灼灼的花朵上。

「政務處置得順,便過來看看母后。」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

「也看看知韞。」

窗外的皇后似有所覺,回過頭來, 見到陛下, 臉上立刻綻開明媚的笑意, 屈膝行了一禮。

淮兒抬了抬手, 示意她不必多禮。

兩人目光短暫交匯,空氣中流淌著一種年輕的、無需言說的默契。

我看著他們, 心底那片沉寂多年的寒潭,仿佛被春風輕輕吹皺,漾開一絲微暖的漣漪。

「知韞性子明朗,不像哀家當年……」

我忽然開口, 語氣平淡得像在評論天氣。

淮兒沉默了片刻。

「兒臣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重得能壓住時光。

「兒臣都記得。」

我們都沉默了。

遠處傳來宮娥隱約的嬉笑聲, 更襯得暖閣里一片靜謐。

那些血腥的、冰冷的、算計的過往,在這片春光和花香里, 似乎真的遙遠了, 被歲月裹上了一層模糊的紗。

良久, 他再次開口:

「御膳房新來了江南的廚子,兒臣命他備了幾樣母后昔日愛吃的點心。晚膳……兒臣和知韞,想陪母后一同用。」

我終於轉過頭,抬眼看他。

他的眉眼依舊酷似他的父親, 那曾經是我午夜夢回都無法擺脫的夢魘。

但此刻,在那深邃的眼底,我看到的不是燕崢的冰冷與算計,而是一種清晰的、沉澱下來的溫和與瞭然。

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那些暗涌,那些交易, 那些不得已而為之的殘酷。

但他選擇了走向另一條路,一條或許能掙脫這輪迴的路。

我緩緩伸出手, 拍了拍他放在窗欞上的手背。

他的手背溫暖乾燥,已是一個能完全掌控自己江山的男人的手。

「好。」

我聽見自己說, 聲音裡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釋然。

「那便一起用膳。」

夕陽的金輝鋪滿了暖閣, 將我們三人的身影拉長,溫柔地疊在一起。

宮牆依舊巍峨, 深宮依舊似海。

但在這個春日將盡的傍晚,我似乎終於嗅到了屬於我自己的,自由而平靜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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