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他對容娘那種屬於男人的新鮮感和征服欲,也在同步攀升。
這兩種極致拉扯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正是喂養蠱蟲最好的養料。
柳修文這段時日可謂是春風拂面。
唯一的一點缺憾便是,近來,他總莫名心口疼。
他是個惜命的。
請了大夫來給自己看診。
也沒看出個什麼,大夫也只說是勞累過度。
看醫問診這普通大夫自是瞧不出來。
畢竟,這蠱,只有毒醫才瞧得出來。
而他柳修文,心口疼也不過是同心蠱的反撲罷了。
他拿了幾副藥。
湯藥苦澀,卻治不了他的病。
柳修文為了他的愛妻形象。
仍會時不時來看我。
恰好,
柳修文來看我時。
我正同雲珠聊著家常。
說容娘打碎了博古架上的一尊玉觀音。
雲珠哭著說:「那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歡的物件,特意留給小姐您的……」
我立刻打斷她,強撐著坐起來,露出一個蒼白而大度的微笑。
「一件死物罷了,碎了便碎了,莫要因此驚擾了容娘養身子,不然如何為我借運?」
柳修文看著我,眼中的愧疚幾乎要滿溢出來。
很好,蠱蟲吃得很飽。
我的病,看來很快就要好了。
6
三個月後,容娘被診出了喜脈。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描一幅春日賽馬圖。
柳修文明明都快高興壞了,卻還是要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他來到我的房裡。
手裡攥著一張被他捏得有些發皺的紙。
眼底滿是愧疚。
「菀菀……」
他說不出口。
只是很大力地抱著我。
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終是說出了口:
「菀菀,容娘她……有身孕了……」
他仔細觀察著我的神情。
剛說完這句話,他立馬又開口:
「菀菀,你放心,她這一胎就只是為了救你的,大師說過了,等孩子出生那日,就是你身子好的那一日,待你身子好了,我們再要一個屬於我們倆的孩子!我只會疼我們的孩子!」
我心底激動極了。
快了快了!
我面上仍是偽裝的堅強。
只是從手心裡滑落的畫筆出賣了我的情緒。
我仍是嘴硬:
「夫君……夫君肯記掛我便足矣……」
端的是可憐無助。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菀菀!高人說了,這是借運成功的徵兆!純陽之女懷上的子嗣,是至陽之體,他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是破除世間一切陰邪最強的力量!用這孩子的哭聲為你破病消災,你的病一定能好!」
他的眼睛亮得嚇人,裡面跳動著滿滿的期待。
然後,他將手裡那張皺巴巴的紙,小心翼翼地攤開,放到我面前。
我也看清楚了那紙張上的字。
「平妻文書」四個大字,墨跡淋漓。
刺得我眼睛生疼。
「只是……」
「菀菀,委屈你了。」
他放緩了聲音,試圖安撫我。
「為了讓孩子名正言順地出生,也為了能徹底治好你的病,我需得抬容娘為平妻。你放心,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柳修文唯一的正妻。」
我看著那份文書,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眼中第一次蓄滿了淚水,霧氣朦朧了柳修文的臉。
我抬起頭,聲音裡帶著破碎的哭腔,虛弱地問:
「夫君,非如此不可嗎?」
我演足了一個被夫君的背叛和荒唐逼到絕境的原配。
面上俱是悲痛、不甘和絕望。
可我的心裡,卻在冷靜地叫好。
來了,最關鍵的一步。
平妻?
柳修文啊柳修文,你的野心和愚蠢,比我想像的還要深。
他此刻肯定很得意吧。
事成之後,賢妻美妾在懷。
可他不知。
同心蠱,因情而生,因背叛而烈。
那孩子出生之日,就是他體內蠱毒反撲最厲害之時。
「菀菀,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柳修文見我垂淚,急切地解釋著。
「你想想你的身子!難道你想一輩子都纏綿病榻嗎?這只是權宜之計,是為了救你的命啊!」
他一聲聲地勸,一句句地說「為了你好」。
我終於「被說服」了。
我顫抖著手,接過雲珠遞來的印泥,在他的注視下。
在那份平妻文書上,重重地按下了我的指印。
柳修文如釋重負,他俯下身,在我額上印下一個吻。
對我許下無數海誓山盟般的承諾。
他承諾,等我病好,他便將容娘送走。
他承諾,他心中愛的人,永遠只有我一個。
我閉上眼,任由眼淚滑落。
真好聽啊,這些謊言。
是喂養蠱蟲最好的佳肴。
7
容娘成了平妻,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氣焰也愈發驕縱。
她開始要求更多。
她告訴柳修文,她夜夜做噩夢,夢裡總有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要來索她腹中孩兒的命。
她說,定是我這個「正妻」的陰氣太重,會剋死她的孩子。
平妻的位置還不足以保住孩子的性命。
柳修文再來我的病榻前時,帶來了一封「和離書」。
他甚至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面露難色。
「菀菀,我知道……我知道這很過分。」
他聲音艱澀,「但容娘腹中的,是你的『解藥』,不容有失。她說,若你我名義上還是夫妻,你的『陰氣』就會通過我,傳給孩子。」
他將那封和離書舉到我面前,紙張輕薄,卻重如千斤。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你放心,菀菀!這只是一張紙!是假的!我們只是假和離,做給外人看的,為了安撫容娘,為了保住我們的希望!等孩子出生,你的病徹底好了,我立刻當著全京城所有人的面把它撕了,用八抬大轎,重新把你娶回來!」
他就那樣瞧著我,眼底仍是真情實意。
旁人看來,只怕他愛我至深,為我做出犧牲。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
我只是看著他,然後,慘然一笑。
那笑容一定很難看。
笑得柳修文心裡都有些發毛,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好啊。」
我接過他手中的筆,異常平靜地,在那封和離書上,簽下了我的名字。
寧菀。
一筆一划,清晰有力。
或許是我的決絕,讓柳修文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不安。
他眉頭緊鎖,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些什麼,卻什麼也看不透。
和離書?
那最好了。
他這是親手斬斷了我們之間最後的一點聯繫。
說難聽些。
從這一刻起,殺他,我連「弒夫」的罪名都不必背了。
多好。
藥引,終於要熟了。
8
簽下和離書的第二日。
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為了坐實我同他和離一事。
柳修文愧疚襲滿心頭。
臊眉耷眼地開口讓我移居到了柳府最偏僻、最冷清的「廢院」。
為了「補償」我,柳修文派人送來了無數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幾乎堆滿了整個屋子。
但他的人,卻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個院子一步。
他日日守在東廂房,不,如今那容娘更是搬到了我從前的院子靜心苑的主院。
他們二人如同尋常夫妻。
只不過,他的身子好似愈發孱弱了。
關我何事。
而我,則在這座廢院裡,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那孩子的降生。
雲珠為我披上一件外衣,她的神情里再無往日的擔憂,只有沉靜。
「小姐,一切準備就緒。國公爺的親兵已在城外五十里處待命,只等您的信號。」
我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桌上一支小巧的信號煙花上。
「不急。」
我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再無半分虛弱。
「等孩子出生。我要讓柳修文在最得意、最充滿希望的那一刻,墜入地獄。」
我一直知曉我那婆母不喜歡我。
覺得我是武將的女兒,隨了我那父親,打打殺殺算不上半分大家閨秀。
她一直想讓她的外甥女嫁給柳修文。
可那時的柳修文啊。
非我不娶。
眼裡容不下別人半分。
彼時,他剛被認回侯府。
我那婆母對柳修文心裡滿是愧疚。
在他的一再要求下,終於鬆口允我入了侯府。
而我那婆母,在我大婚前一日,將我喚到她跟前。
哄著我吃下了一碗酥烙。
直到大婚後半年。
我那婆母病重離世。
臨死前她仿佛瘋了般嘲笑我。
「你嫁給了修文又如何!」
「你不知道吧,早在你成婚前,我就給你下了蠱。」
「同心蠱,若被心愛之人背叛,便會身子衰敗直至死亡。」
「修文一表人才,合該娶到大家閨秀,而非你這般的武將之女!」
「漫漫歲月,男子都一樣,等他背叛你之時,便是你的報應之日!」
「哈哈哈哈哈……」
婆母好似瘋了。
可我聽完卻未有半分震驚。
有的話,也只有一點,不多。
我蹲下身子,冷靜地看著婆母。
「巧了不是,當初我還生出了給柳修文下蠱的心思呢。」
「只是,我思慮再三,還是放棄了。」
「婆母,你做事之前就不打聽好?」
「同心蠱,會反撲。若中蠱者斷情絕愛,那蠱毒自會轉移。」
「你就不怕你兒子被反撲?」
「幸虧我考慮周全。」
9
婆母本就快油盡燈枯了。
這一下,直接飲恨西北了。
當初我的確起過心思。
但我想了許久終究是放棄了。
此毒陰狠至極,雖不會立刻致命,卻會緩慢侵蝕心脈。
讓人日漸虛弱,整日纏綿病榻。
柳修文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我那婆母也不知曉。
解藥只有一個。
那便是引種者,也就是下蠱之人的直系血親。
柳修文由我親手取其心頭血為引,方可根除。
我爹爹,當朝鎮國公,得知真相後雷霆震怒。
他想直接殺了柳修文,取了心頭血,以絕後患。
但我攔住了他。
彼時我覺得柳修文的母親和他是兩個人,不能一棍子打死。
何況當初的柳修文滿心滿眼都是我。
他待我的確很好。
他會為了買到我最愛的糕點,每日天不亮就去排隊。
他也會讓我舒服些,能親自下廚為我做我最愛的菜肴。
當時的他,滿心滿眼全是我。
那時的真心,確實是真心。
我想著,要不就留上一留。
我狠不下心。
父親為了他能善待我,在朝堂之上為他鋪路。
助他官職步步高升。
而我,
我對他百般溫柔,千般體貼,我想對得起他對我的好。
可打臉來得太快。
好在一切還不晚。
要解毒,必須讓他對我愧疚與背叛。
加上他的心頭血。
便能徹底解了蠱。
我太了解柳修文了。
他待我好了三年。
體內的蠱蟲告訴我,他的確對我好了三年。
可如今,
先前那個待我千般好的人似乎消失了。
就在他將容娘領回來的前半個月,他便背叛了我。
體內的蠱蟲躁動不安,半夜我總是咳血。
我便知曉他的心偏移了。
我給過他機會的。
我想看看他游離的心是否還能回來。
我從不質疑當初他對待我的真心。
我真切感受得到。
可真心,瞬息萬變。
如今的柳修文自私、虛榮,又自作聰明。
而我寧菀,絕不將就。
而他將容娘領回來,算是最佳的契機。
他徹底沒了回頭路。
我撫上自己的心口。
能清晰地感覺到。
柳修文對容娘的新鮮感和對我那虛偽的愧疚感都攀升至頂峰。
我體內的蠱蟲已經躁動不安,幾欲破體而出。
解毒的時機,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