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青和李柔兒!
竟是她!
竟是那寄居府中的好表妹!
6
自姑父英年早逝後,父親憐惜姑母母女孤苦,多年來一直接濟。
數月前,我見少青日益忙於公務,深閨寂寞,便向父親提議。
請姑母與表妹搬入府中同住,既全了親戚情分,也全我一份私心。
盼著家中能多些人氣,有人說些體己話。
姑母與表妹李柔兒便這般住進了後院廂房。
我待她們極盡周到,不僅吩咐下人精心布置居所,一應吃穿用度皆比照府中我的份例。
甚至時常將自己都捨不得用的江南進貢的雲錦、宮中賞賜的珠翠,都分與柔兒。
我憐她身世坎坷,待她如親妹。
她身子畏寒,我便將書房那張上好的白狐皮褥子贈了她。
她說想學琴,我便將嫁妝里那架名師製作的桐木琴搬去她房裡。
她偶爾蹙眉說悶,我便放下手中事務,陪她賞花刺繡,說話解悶。
我萬萬不曾想到……
我這般掏心掏肺對待的兩個人。
一個是我傾心託付的夫君,一個是我百般呵護的表妹,竟會背著我,行此苟且之事!
念及此,眼前陣陣發黑。
恨不能立時踹開那扇門,將這對忘恩負義的狗男女斬於劍下!
我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扎入掌心,尖銳的痛才勉強拉回一絲理智。
不,此刻絕不能衝動。
若此刻撞破,除了徒增羞辱,打草驚蛇,又能得到什麼?
無非是看他二人狼狽遮掩。
或是他索性撕破臉皮,反倒令我陷入被動。
7
我屏息立於窗外。
裡頭傳來宋少青溫柔的聲音:
「柔兒,你瞧,這是新得的蘇合香胭脂,京中如今最時興的,襯你,最是相宜。」
話音未落,李柔兒那嬌滴滴的笑聲便響了起來:「少青哥哥~你就知道疼我!」
緊接著,便是兩人耳鬢廝磨的聲響。
接著他們兩人的低語斷斷續續飄出來。
字字如針。
我聽見宋少青嗤笑:「她?不過是仗著有個丞相父親,終日擺著主母的架子,何曾真正看得起我?哪像我的柔兒,知冷知熱。」
「哥哥快別這麼說,姐姐她,終究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我算什麼?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罷了。」
「姐姐出身高貴,容貌又是那般明艷照人,如同牡丹國色。我……我自知蒲柳之姿,怎敢與皓月爭輝?能得哥哥片刻垂憐,柔兒此生便已無憾了……」李柔兒帶著一絲怯怯的哽咽。
宋少青急急打斷:「胡說!在我眼裡,她那等俗艷,怎及你半分清麗柔弱?她那是木雕美人,空有皮囊!你若用了這胭脂,腮染雲霞,定然比她美上十倍!」
李柔兒吃吃地笑,聲音里滿是得意:「那……我明日就用給你看。」
好,好!
明日我便要看看。
你這清麗柔弱之姿,用了那桃花癬粉後,你的少青哥哥還會不會這般誇你,還如何對你心生憐惜!
8
東方欲曉。
我睜開眼,身側枕席沒有溫度。
也不知宋少青昨夜是否回來。
如今,這些於我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我慢條斯理地梳洗更衣,耳朵卻時刻留意著西廂那頭的動靜。
不過片刻,一聲悽厲的尖叫劃破清晨的寧靜。
緊接著便是瓷器碎裂、丫鬟驚呼的混亂聲。
我冷笑一聲,扶了扶鬢邊玉簪。
這才不緊不慢地喚上貼身丫鬟:「走,去瞧瞧表姑娘怎麼了。」
才至西苑月洞門外,便見丫鬟慌慌張張地端著水盆進出。
屋內傳來姑母焦急地哭嚷。
我緩步踏入,看見她正瘋狂地摔打著妝檯上的東西。
我跨步上前,語帶關切:「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何必動這麼大肝火?」
姑母在一旁抹淚:「也不知是碰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突然就發起疹子,又痛又癢!」
我仔細一看。
李柔兒原本嬌艷的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有些已經潰爛流膿。
我輕輕「哎呀」一聲,搖頭嘆息:「姑娘家的臉何等重要,可不能大意。」
轉而吩咐丫鬟:「去將我妝匣底層那盒御賜的玉容雪肌膏取來。」
片刻,丫鬟奉上一個精緻琉璃盒。
這膏體瑩白,異香撲鼻。
我親手遞過去,塞在伏在妝檯哭泣的李柔兒手裡:「妹妹,此膏乃宮中賞賜,據說活血生肌有奇效。快試試,或許能緩解一二。」
她顫著手接過。
「這樣貴重的東西……」
「再貴重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臉要緊。」
她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塊藥膏塗在臉上。
清涼的觸感讓她發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我靜靜地看著她將那摻了蝕肌草的膏體一點點抹開。
那確實是御賜的玉容膏不假,只不過我在裡頭額外加了點料。
這料足夠讓這張臉,連皮帶骨,爛個徹底。
9
從李柔兒的西廂房回來。
我輕聲跟身後的貼身丫鬟說:「去,把消息放出去。」
「就說我自幼體質特殊,沾不得蘇合香,從前誤用了一次,臉上便起了整月的紅疹,奇癢難忍,險些毀了容貌。務必讓西廂那位不經意地聽真切了。」
丫鬟小青心領神會,悄然退下。
不過半日功夫,府里下人之間很快就傳開了。
「怪事,夫人一碰便要起紅疹子的蘇合香胭脂,怎會出現在表小姐那裡?」
「難道表小姐和夫人一樣都不能碰蘇合香?」
「那胭脂價比黃金,瞧著還是新的。表小姐在京中無甚故交,誰能送這般貴重的東西?」
「難道有人要害表小姐?」
「這哪是送禮?這是要把表小姐的臉毀了啊。表小姐身處深閨沒有得罪誰啊?」
……
李柔兒身邊的小丫鬟也擠在人堆里,聽得臉色發白。
行了,魚兒上鉤了。
10
晚膳時分。
前院傳來了宋少青回府的動靜。
我坐在內室,慢條斯理地撥弄著香爐里的灰。
靜等著那邊的聲響。
果然,不過片刻。
表妹的哭罵聲撕破了夜晚的寧靜。
「宋少青,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害我!你竟敢如此害我!」
我這才扶著小青的手,不緊不慢地循聲而去。
只見表妹李柔兒全然失了往日弱柳扶風的姿態。
正十指胡亂地朝宋少青臉上抓去。
「你明知那蘇合香碰不得,你明知姐姐用了會起疹子!你卻拿給我用!」她哭喊著。
宋少青猝不及防,臉上已被抓出幾道血痕,又驚又怒,狼狽地格擋著:「柔兒!你瘋了嗎!胡言亂語些什麼!我何曾害你!」
「我就是用了你送的蘇合香胭脂,我的臉才會成這樣!」李柔兒哭著說。
只見她黃白色的膿液不斷滲出,觸目驚心。
看起來可怖又可憐。
我快步上前,面上帶著驚愕:「夫君,表妹,這是怎麼了?大晚上鬧得如此不堪,成何體統?」
「姐姐,姐夫他……他送了我一盒蘇合香胭脂,我才用了一次,臉就……就變成了這般模樣……」李柔兒捂著臉哭著說。
我裝作一臉詫異。
「夫君,表妹客居府中,縱要關照,你一個姐夫,越過我這正妻,私下贈她這般私密的女兒家物件,究竟存的是何禮數?又是何等心思?」
我盯著他,語氣里滿是遭受背叛的痛心。
宋少青頓時語塞,面色青白交加。
看看我,又看看瘋魔了的表妹,百口莫辯。
李柔兒突然一愣,猛地指向我,大聲尖叫。
「是你!定是你!姐夫送我的胭脂本是好的,定是你妒恨於我,在那御賜的玉容膏里下了毒!才讓我變成這副鬼樣子!」
我聞言,臉色一沉。
「放肆!」
「那玉容雪肌膏乃皇恩御賜,宮中登記在冊。你此言,是說皇上賞賜之物有問題?還是說我堂堂丞相之女,竟有膽量在御賜之物中動手腳?」
我向前一步。
「御賜之物,你竟敢信口雌黃,妄議有假?你是有幾顆腦袋夠砍?」
我冷笑一聲。
「此事關乎天家顏面,豈容你在此信口汙衊!小青,即刻持我的對牌,連夜進宮稟明內務府,就說明日我需親自面見皇后娘娘,懇請宮中派出查驗嬤嬤與太醫。」
「一驗那玉容膏,二驗表妹這臉——究竟是何毒物所致,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也好還所有人一個清白!」
李柔兒被我氣勢所懾,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踉蹌著後退一步,再說不出一個字。
宋少青更是臉色煞白。
他再清楚不過,一旦宮中來人,他與李柔兒的私情豈能瞞得過那些火眼金睛的嬤嬤?
屆時不僅是醜事敗露,更是欺君大罪!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語氣近乎哀求:「夫人!不可!」
「哦?」我緩緩抽回衣袖,眉梢微挑,看著他前所未有的狼狽。
「夫君這是何意?表妹口口聲聲說我下毒,汙衊我毀壞御賜之物,此等重罪,若不徹查,我該如何自處?又或者……」
我話音一頓。
「夫君是怕查出什麼……別的見不得光的東西?」
宋少青被我噎得啞口無言。
他看看臉已毀容的李柔兒,又看看步步緊逼的我,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對著李柔兒厲聲喝道:「夠了!你還不住口!還嫌不夠丟人嗎?!」
「定是你自己不小心用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過敏起了疹子,又胡亂塗抹藥物才導致潰爛!竟還敢攀扯夫人,汙衊御賜之物!我看你是失心瘋了!來人啊!」
「表小姐神志不清,染上惡疾,需靜養!即刻將她送回西廂房,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李柔兒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尖叫:「宋少青!你——」
卻立刻被幾個粗使婆子上前堵了嘴,強硬地拖了下去。
宋少青這才轉向我,臉上擠出幾分討好:「夫人,今日之事,全是柔兒糊塗了。為夫也是一時被她蒙蔽,才會私下贈物,惹出這般風波。夫人大人大量,莫要氣壞了身子,宮中就無須驚動了吧?」
我看著他急於息事寧人的模樣,緩緩嘆了口氣。
「既如此,便依夫君吧。只是經此一事,妾身心中實在寒涼,望夫君日後行事,多少能顧及一下你我夫妻情分,與這府里的規矩體統。」
說罷,扶著小青的手,轉身離去。
11
夜色深沉。
我坐於燭火搖曳的內室。
此事絕不能拖延。
我當即喚來管家。
「備車,立刻將姑母和表小姐送往城外別院靜養。就說是我的意思,表妹容顏受損,需避人靜心療愈,城中喧擾,於她不宜。」
下人領命而去。
不過一個時辰,西廂房便傳來低低的吵鬧聲。
隨即一切歸於沉寂,馬車悄然駛離了府邸。
我好心收留,賜她錦衣玉食,待她親如姐妹。
她卻在我眼皮底下,與我夫君行那等苟且之事,將我當成傻子般愚弄!
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越想越是怒意難平。
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我便乘轎回了相府。
書房內,父親正臨帖練字,見我面色不豫地進來,便擱了筆:「君兒,今日怎得空回來?可是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