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語先紅了眼眶:「父親,女兒此番回來,是想與您商議柔兒表妹的婚事。她年歲不小了,長久寄居在我那兒也不是辦法,該為她尋個歸宿了。」
父親聞言略顯詫異:「哦?為何突然提起此事?她在你府上住得不安好?可是與你生了嫌隙?」
我看向父親,眼中適時泛起一絲屈辱:「並非女兒容不下她。只是……父親,那李柔兒,她竟與少青……暗通款曲,被女兒察覺了。」
「什麼?」
父親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書案上。
「宋少青那豎子!還有李柔兒,她竟做出這等不知廉恥、忘恩負義之事!竟敢如此欺辱我君兒!當我相府無人?」
他氣得面色鐵青。
「君兒,你受委屈了!為父這就去找宋少青算帳!」
我忙上前扶住父親的手臂,輕聲安撫:「爹爹息怒,為這等人氣壞身子不值當。女兒已料理乾淨,將姑母和柔兒送去了別院。只是此事絕不能就此罷休。」
父親強壓怒火:「君兒意欲如何?」
我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女兒聽聞,劉縣丞的那個嫡子,近日正想納第三房妾室。他那人……風評如何,父親您是知道的。表妹既如此耐不住寂寞,便送她去那裡,好好享福吧。」
劉縣丞之子是出了名的暴戾乖張,對待妾室非打即罵,前頭幾個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父親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
「如此……甚好。讓她自食其果,免得日後再生事端,敗壞門風。」
他頓了頓,看向我。
「那……少青呢?你如何處置?」
我輕聲道:「他?不急。夫君他仕途正好,來日方長,女兒自有主張,總要讓他慢慢體會,何為悔不當初。」
父親緩緩點頭,目光中既有心疼,也有一絲對我手段的默許:「好。便依你。萬事有爹爹為你做主。」
12
幾天後。
李柔兒許給劉縣丞那個惡名昭彰的嫡子做妾的風聲傳出,別院那廂徹底亂了套。
姑母接連幾日哭鬧著闖到府門前,頭髮散亂,涕淚縱橫,全然失了往日姿態。
「君兒,君兒你出來,你不能這樣對柔兒,那是你妹妹啊!那是火坑啊!」
她的哭求一聲聲傳來,我在內室靜靜品茗,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鬧了幾日後,父親出面安撫,我並不細問。
只知姑母是被人攙扶著回去了,再沒來鬧過。
想來父親也不過是點明了她們母女如今仰人鼻息,進退皆由人的處境罷了。
與此同時,我命丫鬟日夜盯緊宋少青。
我以為他對李柔兒多少存了幾分真情,得知她這般境遇,必會按捺不住前去探望。
可一連數日,丫鬟回報。
他竟真如無事發生一般,照常上值、赴宴、回府,未露半分關切。
好一個薄情郎!
看來,他的情深義重也不過如此。
他既無情至此,便休怪我推他們最後一把。
我尋來擅摹筆跡之人,模仿李柔兒娟秀的字跡,以她的口吻給宋少青寫了一封密信。
信中極盡淒婉,訴說對他的思念,哀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帶她遠走高飛。
同樣,又一封仿著宋少青筆跡的信送至別院,信中許下諾言,約定於明晚子時,城南廢棄繡樓私會,商議私奔之事。
我賭李柔兒絕境之中會抓住這根稻草。
更賭宋少青縱然薄情,也難以抵擋這送上門來的溫柔舊夢。
13
子時。
我裹著深色斗篷,帶著幾個粗壯可靠的婆子家丁,早早隱在繡樓之外的荒草叢中。
冷眼看著宋少青的身影進入樓中。
不久,一個纖細的身影,戴著面紗也踉蹌而至。
樓內很快傳來壓抑的啜泣與低語。
我悄步靠近,殘破的窗欞內,只見兩人緊緊相擁。
李柔兒哭得梨花帶雨,訴說著委屈。
宋少青則低聲安撫,竟似真有幾分舊情復燃的纏綿。
真不知該誇他宋少青一句長情,還是該罵他一句眼瞎。
李柔兒的臉早已面目全非,他竟還能如此情深似海,著實令人費解。
「少青哥哥,帶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
「柔兒……」宋少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複雜,但終究伸手抱住了她。
好一幅情深義重的畫面!
我冷眼看著,只覺得諷刺無比。
就在他們情緒最濃時,我朝身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深吸一口氣,運足了中氣,尖聲大叫:「來人啊!有賊人偷情!快抓姦夫淫婦啊!」
這一聲如同炸雷,驚得兩人魂飛魄散。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帶來的幾個粗壯婆子和嘉定已如狼似虎地沖了進去。
不由分說,一個麻袋當頭罩下,棍棒拳腳如雨點般落下。
「打!打死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婆子們邊打邊罵。
「竟敢在此私會,敗壞風氣!」
混亂中,早已安排好的小廝已飛快跑去,引來了提前打過招呼的府衙差役。
火把瞬間將繡樓照得通明。
「何事喧譁!統統住手!」班頭一聲厲喝。
打人的婆子們立刻停手,迅速退到一邊:「差爺來得正好!我等夜間路過,聽聞祠內有異響,進來便見這對狗男女在此行苟且之事!實在有傷風化!」
麻袋被粗暴地扯下。
露出了宋少青鼻青臉腫、發冠歪斜的狼狽模樣。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時竟看不清眼前狀況。
班頭舉著火把,湊近仔細一看,故作驚訝地大聲道:
「哎喲!這、這不是新科狀元吏部員外郎宋大人嗎?您這……這深更半夜,在此地……與這女子……是為何故啊?」
李柔兒的面紗被拽了下來。
順著班頭的火光。
只見她鬢髮散亂,衣衫不整,臉上更是膿血橫流,不堪入目。
宋少青只看了一眼,便瞬間臉色煞白,猛地別開臉,當場失態嘔吐。
「呀!這女子面容潰敗如此,竟還敢行苟且之事?宋大人倒是真……飢不擇食。」
班頭搖著頭感嘆。
只見宋少青臉色煞白。
科舉功名,錦繡前程,臉面名聲……在此刻碎了一地!
他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捉姦捉雙,眾目睽睽。
任何辯解都只會是更大的笑話!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
「喲,這不是今科狀元宋大人嗎?」
「嘖嘖,真是他!懷裡那女的誰啊?麵皮都爛成這樣了,尚不知安分守己!」
「聽說是什麼表妹,偷情偷到這兒來了!」
「嘖嘖嘖,偷吃偷到自家窩邊草上了!」
「就是!娶的可是宰相嫡女啊!天仙似的貴人下嫁,他還不知足?」
「宋大人倒是來者不拒,真真令人瞠目!」
「讀書人的臉都讓他丟盡了!愧對聖恩啊!」
……
宋少青徒勞地想用袖子遮臉,卻被官差毫不客氣地架開。
李柔兒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只會瑟瑟發抖。
這欲蓋彌彰的姿態更坐實了姦情。
我隱在暗處的馬車裡,冷眼看著他們被官差推搡著帶走。
聽著周遭百姓毫不留情地指點和唾罵。
心中積鬱數日的惡氣,終於緩緩吐出。
14
陰冷潮濕的牢房裡。
我看到宋少青蜷在角落。
昔日清俊的面龐如今鬍子拉碴,眼窩深陷。
聽見動靜,他惶然抬頭,見到是我。
眼中驟然爆發出希望的光。
「君兒!你終於來了!」他連滾帶爬地撲到欄前,鐐銬啷噹作響。
「我知道,你心裡終究放不下我!這一切都是誤會,都是李柔兒那個毒婦勾引我、蠱惑我!我是被她害了的啊!」
「君兒,你信我……」他淚流滿面。
「這世上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我如今這般落魄,也只有你會來看我。你忘了嗎?你說過無論發生什麼,都會站在我這邊,你說過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淚俱下,緩緩自袖中取出一卷文書,平靜地遞了進去。
「簽字畫押。」
他定眼一看——和離書。
手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拚命搖頭。
「不,我不簽!君兒,你不能這樣!你明知我離不開你!你如今竟要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拋棄我?你的溫良賢淑呢?你對我的承諾呢?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的?」
我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
「你若不簽,明日御史台收到的,就不只是風流韻事的彈劾了。你藏在書房暗格最底層,那幾封與漕幫往來、私吞稅銀的密信……你是想帶著它們,一起流放三千里,還是想現在就被畏罪自殺在這天牢里?」
宋少青的哭求戛然而止,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他顫抖著手,最終,簽下了名字。
我仔細收好和離書,仿佛撣去什麼髒東西般拂了拂衣袖。
轉身離開這污穢之地時,我並未回頭,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對了,那些密信,我父親此刻,想必已然呈送御前了。」
「哈哈哈哈哈……」
我輕笑著離去。
15
不久之後,聖旨就到了。
宋少青因監守自盜、結黨營私、傷風敗俗被判秋後問斬。
昔日瓊林宴上風光無限的新科狀元、吏部員外郎, 轉眼間功名盡削, 從雲端徹底跌落泥淖,萬劫不復。
問斬那天, 陰雨綿綿。
百姓聞訊,早早夾道「歡送」。
爛菜葉、臭雞蛋甚至碎石塊,如同雨點般砸向那戴著沉重木枷,穿著骯髒囚服的身影。
宋少青頭髮散亂, 滿臉污穢,哪還有半分昔日清俊狀元郎的模樣。
我撐著一把油紙傘,靜立在人群之外, 遠遠看著。
他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瘋狂。
不知哪來的力氣, 宋少青竟掙脫了差役的束縛,踉蹌著撲到我面前,噗通一聲跪下,死死抱住我的腿,聲音嘶啞絕望:
「君兒, 我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李柔兒!是那個賤人勾引我的!是她先蠱惑的我!我心裡只有你啊君兒!你看在往日情分上, 求求岳父大人, 求求陛下, 饒了我這一次吧!」
我冷冷地看著他搖尾乞憐的模樣。
「往日情分?」
「從你與李柔兒暗通款曲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 就只剩仇怨了。」
說完,我抽回腿,毅然轉身離去。
不一會,只聽得刑場方向, 三聲追魂炮響。
16
數月後,李柔兒容顏盡毀之事終是傳入了劉家。
劉縣丞府當即派人送來退婚書, 言詞冰冷,不留半分情面。
一紙退婚書並非解脫, 而是她墜入深淵的開端。
因先前之事已惡了家族顏面, 無人再願為她周旋, 最終被官府判了「官賣為奴」。
我稍作打點,她便被一名陌生商賈買下,轉手送進了城南最見不得人的暗窯子。
從此朱顏成土,骨銷風塵, 難見天日。
經此一事,我反成了眾人眼中憐敬之人。
對外,我果斷處置了玷辱門庭的姦夫淫婦,保全了相府清譽。
對內,父親深感我所受屈辱, 愈發憐惜,將諸多田產鋪面劃入我名下。
我終於徹底掙脫了那污糟的婚姻桎梏, 手持豐厚資財,身後有家族支撐, 眼前是海闊天空, 自在清明。
京城之中,這樁「新科狀元偷情案」成了半年來最引人唏噓的談資。
茶樓說書人驚堂木一拍, 便將這「惡郎君伏法斷頭台,賤妾室淪落暗娼門」的現世報說得跌宕起伏。
聽客無不鼓掌稱快,嘆一聲天道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