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把他的外室領到我面前時。
我正在修剪花枝。
手一抖,我的手指被戳了個洞。
血液流出來,是白色的。
夫君嚇得失語,我卻笑了。
循環了三世,終是讓我得手了。
1
我有一個好消息,等著和夫君江淮分享。
我懷孕了。
這個孩子來之不易。
成親八年,我和江淮日夜耕耘,卻始終沒有愛的結晶。
如今得償所願,我想第一時間就告訴江淮。
不過,今天的江淮似乎有些忙。
我從日落等到掌燈,才等到他。
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乖巧地跟在他的後面。
他看著我,猶豫半天,終是開口說道:
「玉蘭,我撐不下去了。」
「秀兒懷了我的孩子,母親讓我給她一個名分。」
那時,我正在修剪花枝。
手一抖,剪刀便把手指戳了個大洞。
血液像放了閘一樣,汩汩地流。
江淮大驚,連忙跑到我面前,急得說不出話來。
我淡定地把手指捂住,讓丫鬟去叫府醫。
府醫快速地給我包紮了一下。
我藉口頭暈,便把他們全都趕了出去。
待室內無人的時候,我直接坐了起來,把紗布拆開。
果然,血又開始流了。
但流出來的全是白色液體。
我笑了。
循環了三世,終是讓我得手了。
2
我正思索著以後的打算,房門直接被推開。
我趕緊把手指包上。
抬頭一看,是秀兒。
她眼角含淚,怯生生地跪了下來。
「夫人,我只求留在淮哥哥身邊,求您不要趕我走。」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婆母便沖了進來。
她急忙扶起秀兒,將秀兒安置在椅子上。
接著,婆母縱身而起,跳到床前,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妖婦,你是想讓我江家斷子絕孫嗎?」
我震驚地看著婆母。
她眼裡的恨意,竟是那般真切,那般濃厚。
可從前,她分明不是這般模樣。
那時,她總是親切地拉著我的手,反覆念叨:「玉蘭,我們江家不能沒有你。」
可如今全都變了,我成了她口中的妖婦。
「娘,你是不是誤會了?」
「什麼誤會?江淮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你還要下手嗎?」
「是秀兒自己跪下的,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就算這樣,你也是蛇蠍心腸。秀兒現在是什麼身份?她懷了我們江家的孩子,你怎麼能讓她心神不寧?你把手指戳破,是要給誰難堪?」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想我也沒必要再說些什麼。
「那婆母想讓我如何做?與江淮和離,把位置讓給秀兒嗎?」
3
「倒也不必如此。你要做的是,趕緊以貴妾的待遇,將秀兒迎進門。
「等以後秀兒生下了江家的兒子,再把她抬為平妻。」
婆母似乎完全不把我當外人,如意算盤和盤托出。
我不解,說出自己的疑問:
「可是,婆母之前不是最痛恨男人三妻四妾嗎?
「當初我和江淮成婚,您還向我保證,以後如果江淮要納妾,您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我的話似乎是踩到了婆母的痛處。
她惱羞成怒,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誰讓你自己不爭氣?」
「你和淮哥兒成親八年了,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哪怕是生個女孩,好歹也讓我有點盼頭。
「你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這老話說得好,無後為大。只憑這點,我完全可以把你趕出江家大門。
「如果不是念著你協助淮哥兒有功,我早就讓淮哥兒休了你。」
好好好,這還是為我考慮了呢。
「江夫人,那你不用顧念舊情。現在就把江淮叫來,最好馬上就休了我。」
4
「不,我不同意。」江淮突然從門外沖了進來。
不知他是何時到的,又聽了多少。
他快速走到江母面前,焦急地說道:
「娘,你就別摻和我和玉蘭的事情了。
「你想要江家後繼有人,如今我也給了你交代。
「但是秀兒生下孩子,要給玉蘭撫養。
「你也別想著讓秀兒進門當貴妾,更別說抬成平妻。
「當初不是說好了,她就只管生孩子。
「想要名分,我也允許她進門了。
「但是平妻的身份,絕對不行。
「我這輩子都只有玉蘭一個妻子,絕不會有平妻。」
江淮話音剛落,只聽「撲通」一聲,坐在椅子上的秀兒,滑到了地上。
江母頓時變了臉色,對江淮罵道:
「逆子,你這麼說,秀兒動了胎氣可怎麼辦?」
接著,她連忙跑過去,將秀兒抱在懷裡。
又手忙腳亂地掐著秀兒的人中。
很快,秀兒甦醒過來。
但她眼角含淚,對江母說道:
「老夫人,我什麼也不求。我從小就喜歡淮哥哥,能給他生孩子,我便心滿意足。還請老夫人不要為難少夫人,更不要讓淮哥哥難過。」
聽了秀兒的話,江母更加動容。
她心疼地撫摸著秀兒的臉龐,許諾道:
「好孩子,該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接著,她冷聲對江淮說道:
「三天後,你便以貴妾之禮,迎娶秀兒。
「如果你不照辦,你也不要認我這個娘。」
說著,江母小心翼翼地扶著秀兒,轉身離去。
5
江母離開後,房間重新歸於寂靜。
江淮始終不說話,也不看我。
我嘆了口氣,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
「什麼時候的事了?」
「什麼?」
「你和秀兒,什麼時候開始的?畢竟,孩子不是一天就懷上的吧?」
江淮的臉色驟變,是被戳破遮羞布的狼狽。
愣了片刻,他直接跪在了我的床邊:
「玉蘭,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一開始,是計劃收養一個孩子的,可母親不同意。
「她說必須是我的孩子,才能繼承江家的財產,否則就是便宜了別人。
「我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但我還是不想和別人生孩子。
「過去的兩年里,我總是拉著你運動,其實是我在著急。
「可是,你也看到了,沒有效果。
「半年前,我在書房喝醉了,秀兒去書房伺候,我就糊裡糊塗地,和她睡了。
「事後我清醒過來,我很後悔……」
這樣的解釋,不是我想要的。
我打斷了江淮:
「那這半年的時間呢?
「你為什麼不和她斷了?
「第一次是意外,難道次次都是意外?」
然而,我的話卻像戳到了江淮的尾巴。
他不再跪著,猛然站了起來,面帶怒氣,急聲說道:
「我心裡苦悶,可你根本不理解。
「你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我的處境艱難。
「每次母親向我發脾氣後,你總是雲淡風輕,如往常一樣。
「但秀兒就會及時出現在我身邊。
「她善解人意,溫柔寬慰。
「和她待在一起,我感覺很輕鬆。
「我們既不需要談生意上的事,也不需要考慮生孩子的困擾。
「玉蘭,你要理解我,沒有男人能拒絕這種溫柔鄉。」
看著眼前的江淮,我覺得他很陌生。
這不是我認識的江淮。
「如果我堅持不同意秀兒進門呢?」
江淮低下頭,不看我的眼睛。
我明白了。
自從他睡了秀兒,一切都已經註定。
「玉蘭,秀兒進門,並不會影響你的地位,你放心好了。」
江淮最終還是揮一揮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室內,終究是剩我一人。
我掀開手指上的紗布,血液不再是白色的,又重新變成了紅色。
努力了八年,我到底是與人類無異了。
6
原本,我是一株修煉了五百年的玉蘭花。
我曾長在山間。
經歷風霜雨雪,吸收陰陽之氣。
當我正要修成精靈時,一道閃電,把我劈成了兩截。
疼痛讓我沒有知覺。
我曾以為自己會魂飛魄散。
江淮卻救了我。
他是一個進山採風的書生。
見我如此,他面露悲憫,馬上撕下身上的袍子,幫我包紮起來。
又把身上攜帶的水壺,全部給我澆了水。
他在山裡待了大概半個月的時間,一直悉心照料著我。
我活過來了,卻不能說話。
於是,又過了二十年,?ú?我幻化成人形。
第一時間,我便去尋找江淮。
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書生。
因為太窮,甚至沒能娶上媳婦,一個人可憐兮兮地窩在破舊的茅草屋裡。
更艱難的是,他生病了,每日咳個不停。
「你怎麼不找個郎中看看?」我問他。
「看過了,沒有用,郎中說最多能撐到年底。」
「那如果重來一世,你想封侯拜將,還是妻女環繞身邊?」
「男兒當然應該縱橫捭闔。」
我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於是,我成全了他。
我將自己的元丹喂給了他。
7
江淮重生了。
他成了一個神童,十七歲就金榜題名。
在殿試中,他也被皇帝欽點為狀元郎。
沒多久,便被授予翰林院修撰。
這個職位,品級雖不高,起點卻不低。
畢竟許多宰輔都出自翰林院。
江淮春風得意,英姿勃發。
我的精魄也安心離去。
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繼續我的修為。
又是二十年的飽經???風雨。
我吃了不少苦。
終於,我再次幻化成人形。
但我的靈力還不夠。
只能維持一會兒人形。
為了像人一樣自由活動,我還得去玉山上尋找永生之水。
臨走之前,我去看了江淮。
我以為他早已位極人臣。
沒想到,他卻身陷囹圄,只等著秋後問斬。
8
我變成了一個小廝的模樣。
花了重金,我成功進到了死牢裡面。
江淮蜷縮在角落裡,像個乞丐一樣。
「江——大人,江大人。」
我有些難過,但到了嘴邊的名字,終究是變成了陌生的稱呼。
江淮抬起渾濁的眼睛,待看到我時,突然激動地衝到了鐵柵欄跟前。
「你是皇上派來的是不是?
「我是被冤枉的。
「我寫的詩文,只是為了歌頌玉蘭花的高潔,沒有影射皇上。」
我愣住了,原來江淮竟是因文字獲罪。
他頌揚了我的本體,但我卻不是來給他帶好消息的。
「我不是皇帝派來的。」
「那你是誰?」
「大人中狀元的那日,從馬蹄下救出了一個小乞丐。」
江淮愣住了,他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
但我記得很清楚。
我當然不是那個小乞丐,不過我的精魄就在小乞丐旁邊。
馬蹄踏下來,沒命的不只是小乞丐。
我也會魂飛魄散。
江淮在無意中,又救了我一命。
9
從牢里出來後,我便打聽了江淮的事情。
所謂的因文獲罪,不過是個藉口。
江淮其實是被捲入了黨爭。
我不懂朝堂風雲,但我在酒樓里,聽懂了幾個書生的議論。
「江大人愛民如子,怎麼會說殺就殺?」
「你不懂,這叫殺雞儆猴。」
「此話怎講?」
「皇帝要推行變法,江大人在殿前反對,說是變法茲事體大,請求皇帝徐徐圖之。」
「這也沒說錯呀。」
「這叫引導輿論。江大人乃股肱之臣、文臣表率,皇帝著急變法,他卻出言阻止,這如何使得?」
沒有人說話了。
儘管江淮不是反對變法,而是請求皇帝緩慢推進,但即使這樣,也是錯的。
皇權至上,忤逆者斬。
這不,效果就出來了,哪怕是反對變法的保守派,也三緘其口。
皇帝的目的達到了。
改革派要的效果達到了。
保守派也明哲保身了。
只是被犧牲的江淮,對皇帝忠心耿耿的江淮,又向誰去討說法?
秋天很快就如約而至。
江淮被行刑的日子,也即將到來。
但是,皇帝卻依然沒有鬆口赦免江淮。
人人都知道,江淮???必死無疑了。
10
我又去了一趟死牢。
江淮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神黯淡無光。
「江大人,江大人。」
我喊了好幾聲,他才看向我。
「又是你啊。」
「現在大家都對我避之不及,難為你還來看望我這個階下囚。」
他還記得我。
我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把自己帶過來的餐食和酒水擺開。
我給江淮遞了雙筷子,他坦然地接了過去。
就這樣,我們一個在裡面,一個在外面,平靜地吃完了這頓飯。
和江淮認識兩世,這也是我和他一起吃的第一頓飯。
收拾餐具的時候,我又問了他的選擇。
「江大人,如果有來生,你想做什麼?」
「哪有什麼來生,人吶,一旦死了,就萬事皆空。」
「萬一呢?萬一可以重來一世,你還願意入朝為官嗎?」
江淮盯著我看了兩秒,然後仰天長笑。
笑聲停了,他便不停地念叨著「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我明白了江淮的意思,他的心被皇權傷透了。
那就讓他重新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