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走錯了路?」
「回大娘子,這條路更快些。」
車夫聲音極低。
聽起來有些陌生。
11
「那我便放心了。」
我柔聲回答。
與此同時。
我摘下珠釵,握在手中。
小心翼翼走到車簾後。
悄聲抬手,照著車夫的右肩扎了下去。
「啊——!」
車夫吃痛,下意識拉緊韁繩。
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怒罵一聲。
不顧右肩血流如注。
轉身想要進車廂找我算帳。
然而他剛冒頭。
便被秋畫用方才在夜市買的木雕砸了下腦袋。
車夫暈了過去。
「啪」的一聲,倒在我們腳邊。
夜色更濃時。
我將馬車停在鎮北侯府前。
已然得了消息的父親與崔姰站在正廳。
「照螢,你可算回來了,嚇死母親了!」
崔姰撲到我身上。
哭得梨花帶雨:
「若你真的被賊人擄了去,失了貞潔,以後要如何嫁——」
話沒說完。
她瞥見管家帶上來、被五花大綁的車夫。
險些沒站穩。
我笑著問她:
「依庶母所見,該將這賊人如何處置?」
崔姰剛要開口。
卻被父親搶先:
「膽敢劫持侯府嫡女,自然要送官嚴審,否則叫本侯的面子往哪擱。」
崔姰連忙說了句:
「不,不可送官!」
她轉身看向父親。
嘴角扯出一抹笑。
「老爺,其實……其實這車夫是妾的哥哥!
「昨日才來府中當值,妾還未來得及告訴老爺。
「照螢也是我的女兒,哥哥不會傷害她的,這其中定有誤會!」
而後她看向一旁的池鶯鶯:
「還不快叫舅舅!」
我佯裝驚訝:
「上京何時有了叫親父為舅舅的風俗?」
聞言,崔姰側過頭來。
她雙目血紅,緊盯著我:
「一派胡言!」
我迎上她視線:
「既然庶母認定我是胡言,那我們便為二妹妹滴血驗親。」
「若她不是父親親生,我會告到府衙。」
「秋畫,去取針來。」
崔姰立刻慌了。
她張開雙臂,擋在秋畫身前:
「不能驗!」
她話音剛落。
父親看著我吼道:
「鬧夠了沒有!」
「池照螢,你目無尊長,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哪去了!」
我早料到他會護著崔姰。
便放軟語氣:
「父親,女兒知錯。
「只是庶母如今身為侯府主母,若做錯了什麼事,只一味掩蓋。
「如何能讓下人心服口服?又將父親您的臉面置於何處?」
父親最在意臉面。
他默了瞬。
喚來管家,不耐煩道:
「將夫人帶去祠堂思過。」
「今夜的事,誰都不許透露出去半個字。」
「否則我決不輕饒。」
他沒能想到——
當夜,崔姰自戕於祠堂。
聽說是在子時。
祠堂鬧了鬼。
有婢女碰巧撞見。
說是個女鬼。
那鬼的模樣,像極了當年從錦州嫁來上京的沈夫人。
12
父親面色蒼白。
問那婢女,崔姰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婢女說有。
但,是對那鬼說的——
「沈華陰,你真是好命。
「家境優渥,父兄寵愛你,給你準備的嫁妝,當年我怎麼賣都賣不完。
「憑什麼我就要被抄家,還要淪為官妓?
「可那又如何?你還是比不過我!
「你的夫君是我的,主母的位置是我的,上京百姓心中的鎮北侯夫人,也只會是我!
「你可知你為何會一屍兩命?
「當年,老爺送你的冰蠶方枕,是我做的!懷有身孕的人用了,會寒氣入體,影響生育!」
「還有你房裡燃的火燭,每一根,我都摻了麝香!」
彼時。
我身穿染血白衣,長發披散。
站在母親的牌位後。
被慘澹的月光籠罩。
看著崔姰逐漸瘋癲。
而後猛然撞向牆面。
七日後。
崔姰下葬。
因為死得不算光彩。
所以葬禮草草了事。
沒有半分侯門主母的排面。
至於池鶯鶯。
在滴血驗親後被證實。
她並非池家血脈。
但父親說,到底養了她十七年。
與親生女兒無異。
如今又沒了母親。
便當此事沒發生過。
不僅連夜將那幾個知道內情的下人打發出府。
還安慰池鶯鶯。
讓她安心等著與謝之珩成親。
是夜。
我倚在榻上看書時。
突然聽見院外一陣吵鬧。
「吱呀——」
秋畫開門進來:
「大娘子料事如神。
「謝太傅果真來了,嚷著要退婚呢。」
我趕到正廳時。
正好聽見謝太傅對父親說:
「你兩個女兒,我本就更中意大娘子。
「是之珩跪下求我,說他非鶯鶯不娶,我才同意這門婚事。
「現如今,全上京都知道,侯府二娘子是個假千金!
「謝家清流門楣,絕不會娶一個野種進門!」
謝之珩站在一旁,沒說話。
我越過他,走到父親身側。
佯裝關心:
「父親,這是怎麼了?」
「可有女兒能幫上忙的?」
父親側頭看我。
他猜到是我將池鶯鶯的事傳揚出去。
氣得嘴角抽動:
「都是你做的好事。」
我迎上他的目光:
「多謝父親誇獎。」
話音剛落。
池鶯鶯也從後院趕過來。
她顫聲問謝之珩:
「你當真要同我退婚?」
「祖父之命,不可違。」
謝之珩不看她。
將衣袖從她手中拽了出去。
池鶯鶯再開口時,一改往日溫柔模樣:
「可你說過會娶我的!
「你說你愛我!會讓我做謝家主母!
「會讓我踩在池照螢頭上!」
謝之珩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
他抬起頭。
視線越過池鶯鶯,落在我身上:
「我後悔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後悔了。」
13
池鶯鶯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我。
她冷笑出聲:
「池照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從小便看不起我。」
「仗著侯門嫡女的身份,處處壓我一頭,與我母親作對。」
「如今看我落難,你欣喜極了吧?」
而後她摘下髮釵。
將尖刃朝向小腹。
側頭看向謝之珩:
「我有孕了。
「若你不娶我,我便死在你面前,一屍兩命!」
我站在局外,看得分明。
謝之珩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仿佛他第一日認識池鶯鶯。
他眉心緊蹙:
「照螢她從不會這麼威脅我。」
這場鬧劇已近尾聲。
我不想再看,徑直朝門口走去。
即將與謝之珩擦肩而過時。
他抓住我手腕:
「照螢——」
我用盡全力, 反手打在他臉上。
一片寂靜中。
我勾起唇角:
「謝之珩。
「你用那場大火,換得重生後,與她再續前緣。」
「我等著看,你與她,是否能恩愛兩不疑。」
14
離開上京前,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
是找沈枝幫忙, 將我移出池氏族譜。
將戶籍轉到錦州外祖家。
第二件。
是敲響登聞鼓。
將我重生後, 搜集到有關父親挪用公款, 貪污受賄的罪證。
一併送至大理寺。
恰好, 鎮北侯府被抄那日。
是母親去世的第五年。
我身穿素衣, 站在路邊。
看著父親披枷帶鎖。
在百姓的謾罵聲中走過。
不。
如今我該喚他,池清章。
早在他將母親的心傷透時。
我與他的父女情分, 便斷了。
看見我,池清章停下腳步。
他渾身髒污。
頭上掛著爛菜葉。
眼角被人用雞蛋砸出了血。
他問:
「我曾到你房中仔細搜過,卻什麼都沒找到。」
「你不如告訴我,那些東西被你藏在哪,好讓我死個明白。」
我粲然一笑:
「當年,你只顧著同崔姰苟且,連我母親下葬都未曾露面。」
「自然想不到, 有朝一日。」
「我會將你的罪證藏在我母親墓碑下。」
半個時辰後。
池清章因數罪併罰。
在東街行刑。
聽說,他的屍身無人收。
最後被官吏丟到了亂葬崗。
與此同時。
我帶著秋畫。
上了一輛去往錦州的馬車。
那車夫問我:
「娘子可是要去探親?何時回來?」
我將母親的牌位抱得更緊:
「再也不回來了。」
話落。
我隱約聽見馬車外,有人在叫我。
那男聲好似穿過了前世今生。
我一陣恍惚。
直到車夫問:
「那位郎君一直策馬跟在車後。
「眼見要出城了,娘子要不要下車, 同他道個別?」
想到謝之珩。
前世種種在我眼前閃過。
又如雲煙般散開。
無影無蹤。
我輕聲回答:
「不必停下。」
「一直向前。」
15
一年後。
再次聽到謝之珩的消息。
是通過沈枝。
她同夫君吵架。
一氣之下, 便獨自到錦州來尋我。
我帶她在自家客棧住下。
請來名廚,做了一大桌佳肴。
席間, 她提起謝之珩與池鶯鶯。
說我走後, 他們雖如期成婚。
但到底是有了隔閡。
自大婚當夜便分房而居。
池鶯鶯怒氣攻心,沒能保住孩子。
性子也變得敏感多疑。
還曾因為一個婢女。
將謝之珩書房的東西都砸了。
說到這。
沈枝放下食箸, 看向我:
「前些日子, 宮裡辦了場中秋宴。
「我見到那婢女,便明白池鶯鶯為何會因為她大發雷霆。
「她長得同你太像了。
「像到謝之珩喝醉後, 一直看著她愣神。」
我聽了,忍不住想笑。
沈枝又說:
沒幾日,謝府燃了場大火。
聽說火是池鶯鶯放的。
她發現謝之珩在城郊有處宅子,裡面掛滿了你的畫像。
她葬身火海, 但謝之珩逃了出來。
「渾身被燒得慘不忍睹,生不如死。」
從沈枝房中出來後。
我緩步朝外祖父的院子走去。
剛到窗外,便聽見管家說:
「這已經是本月第十位向照螢娘子提親的人了。
「老爺還要推拒嗎?」
外祖父咳了幾聲:
「昨夜照螢才同我說過,她無心婚姻情愛, 只想經商。
「我想著, 倒也沒什麼不好。
「沈家偌大產業, 即便她什麼都不做, 也足以養她一世。
「咱們同那些政客權貴不同, 不需犧牲女兒,為家族鋪路。
「即便日後我不在了,還有她舅舅能照拂。
「若華陰還在,定然希望照螢能平安喜樂,餘生無憂。」
我心中一酸。
抬頭望向天際。
此刻餘霞成綺。
我溫聲呢喃:
「母親。
「照螢定會過好這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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