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摒棄顏面,愛慕謝之珩四年。
為他做盡糊塗事,非他不嫁。
最後懷著身孕,被他縱火燒死。
再睜眼,我與他雙雙重生。
回到那場被賜婚的百花宴。
他冷聲告誡:
「池照螢,前世我最後悔的,便是娶你為妻。
「重來一世,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莫要再互相折磨了,好嗎?」
他想多了。
我重生回來,不是為了做戀愛腦的。
1
「池照螢,夫妻三年,我對你沒有半分真情。」
「你蛇蠍心腸,嫉妒成性,害我永失所愛。」
「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
在灼熱的火海中。
謝之珩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逐漸與此時。
我耳邊的另一道男聲重疊——
「照螢德才兼備,惠心紈質。」
「朕瞧著,與謝家嫡子甚是般配。」
我睜開眼。
看見四周賓客滿座,春光無限。
意識到自己重生回了那場被賜婚的百花宴。
皇帝坐於高位。
正笑容和善地看著我:
「照螢,你可願嫁給謝家二郎?」
我剛想回答。
卻被一聲輕咳打斷。
我聞聲看去。
與謝之珩目光相撞。
他坐在我身側席位。
眉心緊蹙,滿眼厭惡。
低聲開口:
「池照螢,前世被你糾纏七年,我生不如死。
「我最後悔的,便是娶你為妻。
「縱火燒你,算是扯平。
「重來一世,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莫要再互相折磨了,好嗎?」
他這番話。
若是從前的我聽了,定會怒火中燒。
氣得幾日睡不著覺。
但此刻的我。
心似幽潭,毫無波瀾。
只平靜地看向謝之珩。
前世。
我摒棄顏面,追在他身後四年。
十五歲。
為他生辰。
我親手縫製香囊。
熬了幾個日夜。
指尖滿是針扎的血點。
十六歲。
得知他將隨軍出征。
我頂著瓢潑大雨。
在寺廟中一步一叩首。
從天明到日暮。
終為他求得平安符。
十七歲。
因他受了重傷。
我不顧暴雪,獨自上山。
想為他摘得藥效極好的紫霞草。
那日狂風大作。
我腳下一滑。
險些摔落山崖。
眼角被碎石劃出血痕。
腳腕淤腫。
每走一步都噬心蝕骨。
彼時。
謝之珩雖對我疏離。
但從未拒絕過我的心意。
我便以為,我遲早能將他的心捂熱。
水滴石穿。
十八歲那年。
百花宴上。
皇帝下旨為我和謝之珩賜婚。
十里紅妝,鳳冠霞帔。
我滿心歡喜地嫁給謝之珩為妻。
盼望與他白頭偕老,琴瑟和鳴。
卻怎麼都想不到……
三年後,在我確診有孕那日。
謝之珩竟會縱火,將我燒死。
只為給另一個女人陪葬。
思緒回籠。
我站起身。
抬手向皇帝行禮:
「回陛下,臣女不願嫁。」
這時。
身側傳來一聲悶響。
我垂眸看去。
是謝之珩的酒杯。
不知為何脫了手,掉落在地。
2
百花宴散後。
我站在蓮花水榭前,等家中馬車來接。
忽然。
一片巨大的烏雲緩緩飄過。
遮天蔽日。
陰霾逐漸將上京城籠罩。
潮氣被夏風裹挾著撲面而來。
細雨隨之斜落。
好似斷了線的珠子。
將我的衣裙洇濕。
「大娘子!」
隨我赴宴的婢女秋畫跑向我:
「車夫出門前未仔細查驗,駕的馬車竟是輛壞的!」
「這該如何是好?」
前世今日。
因為這場雨。
我上了謝之珩的馬車。
路上,我同他探討嫁衣要繡什麼樣式。
成婚那日要佩戴什麼首飾。
他只是淺笑,未發一言。
彼時,我以為他生性內斂。
後來才明白——
他願意娶我,不是因為愛我。
所以根本不會有所期待。
思及此。
我吩咐秋畫:
「去尋把傘來,我們步行回去。」
這一次,我不想再與謝之珩有牽扯。
但話音剛落。
一輛馬車由遠及近。
伴著馬嘶聲,停在我面前。
隨侍掀開轎簾。
露出謝之珩的臉。
他面無表情,垂眸看我: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上車吧,我送你回侯府。」
我答得毫不猶豫:
「不必了。」
謝之珩面上閃過一絲訝異。
他默了一瞬。
而後嗤笑出聲:
「池照螢,你莫不是以為,我送你回侯府,是顧念前世的夫妻情分吧?
「待我與鶯鶯成婚,你我免不了要打照面。
「鶯鶯心思單純,看重家人,我不想讓她為難。」
謝之珩頓了頓。
又補充道:
「更何況,你方才在宴上拒婚,也算成全了我與鶯鶯。」
雖然我早已對謝之珩死心。
但此刻,我還是忍不住覺得酸澀。
為我前世那七年。
為我受盡嘲諷與冷眼的日日夜夜。
為我那沒能出生,與我一同葬身火海的孩子。
恍惚間。
秋畫撐了把紙傘,回到我身側。
我站在傘下。
隔著雨幕,與謝之珩四目相對。
「我拒婚,只因我不想再嫁你一次,不是為了成全誰。」
「畢竟,有些傻事,做一次就夠了。」
話落。
謝之珩搭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
月白錦服在他掌心下生出褶皺。
他用那雙桃花眼注視我許久。
眼底的情緒如天色般晦暗不明。
3
謝之珩有個白月光。
名叫池鶯鶯。
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母親崔姰,原是罪臣之女。
在抄家後被充入教坊司為妓。
後被我父親相中,納為妾室。
彼時。
我母親懷有身孕,胎象不穩。
本就需要每日服用湯藥安胎。
崔姰蛇蠍心腸。
先是搬到與母親一牆之隔的院子居住。
又故意誘我父親與她白日宣淫。
刺耳的女聲接連傳到母親耳中。
致使她動了胎氣,血流不止。
最終沒能保住孩子。
父親本就嫌棄母親出身商賈。
自那日後,便越發寵妾滅妻。
母親積鬱成疾。
在我十四歲那年病逝。
池鶯鶯與她母親不同。
她自幼對我恭敬有禮,從不逾矩。
會在我被關禁閉時,幫我給謝之珩送香囊。
會在我生辰時,將她最珍愛的手鐲送給我。
會在我與謝之珩成婚前。
親手繡一條鴛鴦手帕做賀禮。
還說:
「盼望姐姐與姐夫,恩愛兩不疑。」
直到大婚當夜。
謝之珩喝醉了酒。
將我緊抱在懷裡,喚我「鶯鶯」。
語氣纏綿悱惻。
與他平日面對我時截然不同。
我才知曉……
謝之珩與池鶯鶯早已兩情相悅。
只因池鶯鶯是庶女,生母出身卑賤。
才選擇與我成婚。
謝之珩在意的從不是我的真心。
而是我鎮北侯府嫡女的身份。
池鶯鶯之所以會幫我送香囊。
是為了與謝之珩行苟且之事。
池鶯鶯送我的手鐲。
是謝之珩花費重金托巧匠做的。
見我戴在手上。
他便以為是我欺辱了池鶯鶯,強搶來的。
心中對我更加厭惡。
池鶯鶯繡的那條手帕。
曾被她浸泡在麝香水中半月。
若日日攜帶。
不僅會極難有孕。
還會傷害身體根本。
婚後,謝之珩為池鶯鶯守身如玉。
與我分房而居。
在宴會上也不願與我同席。
讓我淪為上京笑柄。
礙於池、謝兩家顏面。
我並未聲張,選擇退讓。
卻沒想到,某日趁我外出祈福。
謝之珩與池鶯鶯在後院顛鸞倒鳳。
我強忍噁心,站在門外。
聽謝之珩說:
「鶯鶯,再等等我。
「待池照螢生下孩子,我便尋個由頭將她休了,再娶你為妻。
「屆時,你便是謝家嫡孫的母親,還能免受生育之苦。」
我攥著珠釵的手緊握成拳。
因為太過用力。
掌心被珠釵刺破。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我腳邊。
也落在我心裡。
幾日後。
有消息傳出。
崔姰不知為何,竟做主將池鶯鶯許配給上京那位聲名狼藉的紈絝。
當夜。
謝之珩像瘋了般。
用蠻力將我禁錮:
「池照螢,是你逼崔夫人這麼做的,對吧?」
「你費盡心思和手段,不就是想要這個嗎?」
「好啊,我成全你。」
「我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侯門嫡女,到了床榻上會是個什麼浪蹄子模樣!」
4
謝之珩扯掉我的髮髻。
撕爛我的衣裙。
強行與我行了夫妻之事。
動作粗暴不堪。
事後。
謝之珩利落抽身。
站在床榻邊。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池照螢,你若當真閒得沒事做。
「不如去花樓,同那些妓子學學,該如何服侍丈夫。」
「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木頭一般,索然無味。」
他的話鋒利如刀劍。
在無形中將我的心剜出。
留下一個血洞。
我看著床頂。
雙眼乾澀,欲哭無淚。
多年愛慕。
換來的卻是滔天恨意與羞辱。
「我要和離。」
謝之珩冷笑:
「和離?你想都別想。
「你生是謝家婦,死是謝家鬼。」
這是謝之珩第一次來我院中。
第二次。
是在池鶯鶯下葬那夜。
謝之珩渾身酒氣,神志不清,雙目猩紅:
「是你恬不知恥,仗著侯門嫡女的身份糾纏我四年!
「是你害鶯鶯被迫嫁給那紈絝,又被生生折磨至死!」
謝之珩拂掉我的安胎湯藥。
瓷碗落在地上。
登時四分五裂。
不等我反應。
謝之珩手握燭台,點燃床幔。
火舌順勢而起。
向房內各處蔓延。
照亮了謝之珩的臉。
他面目猙獰。
擋在唯一的生門前。
我緊捂住口鼻。
但還是被濃煙嗆得呼吸艱難。
好似有成千上萬根銀針。
齊齊刺入我的五臟六腑。
我倒在地上,四肢癱軟。
意識逐漸模糊時。
被火焰包裹的衣架朝我壓了下來。
下一瞬。
我猛然睜開雙眼。
意識到自己又夢見了前世。
這時。
秋畫從屋外進來:
「大娘子,老爺吩咐,叫您去祠堂一趟。」
她倒了杯熱茶,放在我手邊:
「聽語氣,老爺是動了怒的。」
今日,我在宴上當眾拒婚。
便料到父親會因此事對我發難。
謝家煊赫。
曾出過兩位帝師,配享太廟。
但鎮北侯府日漸式微。
於父親而言。
我僅剩的用處,便是與謝家聯姻。
為侯府延數歲之命。
為達目的,他定會不擇手段。
將我打暈了扛上喜轎也說不定。
既然上天給了我重來的機會。
我便不會再做案上魚肉,任人宰割。
思索片刻。
我將茶盞舉至唇邊。
吹散氤氳水霧:
「秋畫,取我母親留下的木匣來。」
5
「不孝女!跪下!」
祠堂里。
父親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從僕人手中接過皮鞭:
「池照螢,我最後問一遍,你到底嫁不嫁!」
見父親怒氣更盛。
管家連忙勸我:
「大娘子,您就給老爺服個軟吧!
「否則這一鞭下去,您受不住的!」
我垂眸看向那條皮鞭。
想起母親去世第二年。
崔姰汙衊我。
說我偷了她的首飾。
父親不問青紅皂白。
當即抽了我幾鞭。
又罰我在雪中跪三個時辰。
還不許管家給我送藥。
彼時,若不是秋畫冒著被杖責的風險。
鑽出狗洞,將金瘡藥帶回侯府。
恐怕我早就死在那個冬日。
此刻,我揚起頭,直視父親。
一字一頓:
「我不跪。
「亦不會嫁入謝家。」
父親猛地甩了下皮鞭。
皮鞭抽打在地面上。
發出駭人聲響,響徹祠堂。
我冷聲開口:
「若父親想因謀殺親女被褫爵問罪,便打死我吧。
「來祠堂前,我已派人悄悄出府,候在大理寺門外。
「若到戌時,她還沒見到我的信物,便會直接報官,帶仵作前來。」
父親眯著眼看我。
嘲諷道:
「真不愧是那個短命鬼的好女兒,和她一樣,精於算計。」
他緩步走近。
在我身前站定。
將握著皮鞭的手舉至半空:
「今日我便如你所願,看看誰能將本侯褫爵問罪!」
站在角落的崔姰驚呼一聲:
「老爺!萬萬使不得!」
她快步走到父親身側。
而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爺要罰,便罰妾吧!」
她回頭看我一眼,淚眼婆娑:
「主母病逝時,照螢年紀還小。」
「是妾這個做庶母的太過溺愛,才將她養成這般胡作非為的性子。」
「千錯萬錯,都是妾的錯。」
「老爺莫要怪罪照螢,傷了父女情分。」
崔姰這番話說得如泣如訴。
好似她真的將我看作親子,是個好母親。
父親躬身將她扶起:
「你對她如此用心,她卻全然不領情,還處處同你作對。」
「今日我必須教訓教訓她,誰都不許求情!」
我冷眼看著崔姰在父親身後站定。
她用寬大的衣袖掩唇嗚咽。
卻掩蓋不住她滿是挑釁意味的雙眼。
與此同時。
父親再次抬手,想要將皮鞭抽打在我肩膀上。
我搶先開口:
「父親當真要在母親的牌位前教訓我嗎?」
夜風穿堂而過。
長明燭火搖曳。
光影投射在母親的牌位上,忽明忽暗。
恍若她當年聽父親與崔姰尋歡作樂的聲音。
獨自坐在暗處,悄聲落淚的臉。
父親動作頓住,向後瞥了一眼:
「莫說她已死,即便她還活著,又能如何?」
話音剛落。
秋畫適時走了進來。
父親視線下移,落在她端在手中的木匣上。
當即變了臉色。
6
我用眼神示意秋畫打開木匣。
裡面擺放的,是十數卷禮單。
「聽聞,父親當年為娶我母親,親自赴錦州求親。」
我拿出其中一卷。
而後抬眼看向父親:
「禮單上記得清清楚楚,母親嫁來上京時,帶了整整二十船的嫁妝。
「有紫檀鑲石屏風,有芙蕖白玉杯,還有許多價值千金的珠寶首飾。
「可若我沒記錯,四年前,母親下葬,只有幾件舊衣物陪葬。」
頓了頓,我勾起一抹笑:
「父親猜猜,若我敲響登聞鼓,將父親用母親的陪嫁堵了挪用公款的窟窿。
「後果會是什麼?」
父親將皮鞭攥得更緊:
「你在威脅我?」
我搖頭:
「不,是交易。」
說著,我將禮單放回。
秋畫順勢將木匣合上。
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父親若同意換個人嫁去謝家,我便將這些陳年往事咽進肚子裡。
「豈不是皆大歡喜?」
父親面露不解:
「換人?你是說鶯鶯?」
我佯裝驚訝:
「父親難道不知道嗎?
「二妹妹與謝家郎君早已私相授受。
「兩人恍若做了夫妻般——」
話沒說完。
崔姰連忙上前,將我打斷:
「照螢,此事有關鶯鶯清譽,慎言吶!」
又扯了扯父親衣袖:
「老爺,照螢這是氣昏了頭,胡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