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吃飯,我帶了紙,想退掉那兩塊錢一包的要收錢的紙。
他也說:「你就算了吧。」
他說:「可以不這麼斤斤計較嗎?」
我不。
次次省,月月省,一年下來可以節約不少錢。
捐給孤兒院的小孩,他們也就能吃好點、穿暖點,也就不會生重病了。
張亞文與我成婚的理由重要嘛?
重要,也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是怎麼對我的。
他對我的好,值黃金萬兩。
那麼,拒絕黃金千兩,又有何不可呢?
12
翡翠還有小鎮上的其他人都覺得我瘋了。
「你真是個狠人,這麼多黃金都不要?」
「嗯,不要。」
我並非不愛錢,只是我太懂得,有些東西,比錢重要的多得多。
其實,榮華富貴我曾經也經歷過。
我跟張亞文講述的故事,只是後半部分。
前半部分,是一個豪門千金的故事。
在我進孤兒院之前,我與江之琰一樣,也是過著豪門生活的。
我媽在我三歲那年死了,我就跟著我爸回到了他和原配的豪門府邸里。
霍府共有四處宅邸,落在府中東西南北四個方向。
爸爸的原配成了我的養母,我同她住。
她教我大小姐禮儀,吃飯禮儀,晚會禮儀。
還有江之琰會的彈琴、讀書、繪畫、跳舞,我全都學過。
養母把我的每一天都安排的滿滿當當。
她說:「霍家大小姐就要有霍家大小姐的樣子。」
只要我當天沒有完成任務,或者表現不好,就要挨餓、挨打,這是規矩。
有一次,因為我在一碗菜里一次夾了兩下,我餓了整整一天。
我在冬天的門外站著,又冷又餓。
養母路過,我就拉著她衣服的衣角,跪在地上,求她給我點吃的。
結果,被她甩開,嚴厲呵斥:「把你的髒手拿開,以後不准碰我。」
她又打我手背:「記住,這是你該長的記性。」
我身上的傷,有些是學東西留下來的,有些則是被她打出來的。
我告訴父親,父親只說:「她是你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我不明白,都說為了我好,可是,我一點都不好呀。
在那偌大的豪宅,只有睡覺讓我覺得安穩。
醒來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新的地獄。
我討厭豪門的一切,規矩,禮儀,琴棋書畫。
我不是彈不好,畫不好,我是不想彈,不想畫。
直到八歲那年,養母懷孕了。
我聽見她打電話時說:「孩子還是要親生的,不然很容易養出個白眼狼。」
最終,在一個夜晚,我被送到了孤兒院,從一個深淵到了另一個深淵。
直到我媽,將我領回了家。
她告訴我:媽媽希望你一生平安喜樂。
世人皆愛豪門,有人寵有人慣,有吃有喝。
更有最好的學習資源和老師,可是我不喜歡。
我害怕那種一睜眼就是要練琴的日子,害怕吃飯沒用好筷子就挨餓一天的日子。
豪門的生活,對別人是一場綺麗的夢,對我,卻是一場暗不見底的深淵。
或許是因為報應,養母的女兒後來還是病死了。
死後不久,聽說養母也因鬱鬱寡歡,不久也離世了。
我父親年紀已老,沒有其他子嗣,事業越做越大,膝下卻無一兒半女。
於是想方設法,找到了我。
可我不願意回他家,更對繼承億萬家產不感興趣。
房子再大,一個人住,也是沒意思。
有我媽媽的地方,才是家。
後來,有江之琰在的地方就是家,再然後,有江之琰和江樺在的地方就是家。
現在,有張亞文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想和張亞文就在這兒生活一輩子,哪也不去。
13
婚禮結束後,江之琰和我江樺都沒走,五歲的兒子,正是需要媽的時候。
他們花了一大筆錢趕走了我的鄰居,在隔壁住了下來。
「媽媽,我想吃你做的綠豆糕,清水面。」
「還有糖醋排骨,可樂雞翅,油燜大蝦。」
江樺到底是吃習慣了我做的家常菜,在豪門吃不習慣,才想起我來了。
前夫就不說了,兒子怎麼說也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寵著點就寵著點吧。
江之琰也變了大樣,江樺來吃飯還跟著。
每到飯點,一家兩口,就變成了一家四口。
一老公一前夫一兒子一個我。
江之琰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說要幫我。
可惜我有新老公了,還很能幹。
「媽媽,爸爸睡覺的時候喊你的名字。」
童言無忌,啥都敢說,也不管管媽媽的新老公。
江之琰面子上掛不住:「江樺,不是跟你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許講話嗎。」
「我說的是事實嘛。」
張亞文一言不發,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大勺醋。
不是,哪有吃米飯還要加醋的?
可憐張亞文,剛剛結婚,老婆的前夫和兒子就找上門來了,連蜜月時間都沒有。
晚上江之琰和江樺走了,我安慰他:「給我點時間處理。」
然後,在他嘴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說起來,這還是我倆的初吻。
「就這?」
「不然呢。」
他不理我,只是洗完澡出來時,下身只著一條短褲。
上身赤裸,腹肌人魚線上面還有星點水珠,點綴之下煞是好看。
我咽了咽自己的口水,猛地一下清醒過來:
「江之琰在隔壁,會聽到的,不好。」
他攔腰抱起我:「聽到才最好。」
又親了親我,說:「我也想要一個。」
「一個什麼?」我無辜的大眼閃了又閃。
「一個女兒。」
這……
我還沒答應這個人就堵上了我的嘴,很壞。
一個小時後,我終於知道虎妞為什麼喜歡祥子了。
質疑虎妞,理解虎妞,成為虎妞。
14
第二天,江樺吃的是叔叔做的飯,或許也可以叫繼父。
我嘛,晚上太累,需要好好休息。
「媽媽,你脖子上怎麼回事?」
糟了,忘記穿高領衣服了。
「被蟲子咬的。」
江之琰不動聲色,眼神卻充滿了怒火。
「媽媽,爸爸說吃完飯,帶我們兩個一起去遊樂場玩。」
我從前求了江之琰很多次,情侶一起去遊樂場約會多麼浪漫,多麼美好。
他不去,他說:「我只去迪斯尼,只有你這種人,才會去遊樂場。」
「寶寶,你確定嗎?你爸爸說過他只去迪斯尼的。」
江之琰的臉肉眼可見地紅溫了。
「唐安樂,我,我錯了,對不起,從前是我太高傲,傷害了你。」
和他相處七年,才聽到這句我錯了。
以往,錯的都是我。
錯在看韓劇泰劇,被他數落:「整天就看這些沒營養的。」
錯在玩麻將紙牌,被他阻止:「這些東西就是麻痹普通人的。」
錯在吃街頭小吃,被他教育:「一個人吃的食物能反映出他的一生。」
這一次,他認錯了。
江之琰一改往日的高雅作風,開始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
我們騎電動車,他也騎電動車。
我們吃麻辣燙,他也吃麻辣燙。
就連螺螄粉,他也能接受了。
我在他面前吃過一次,就不敢吃了。
因為他說:「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喜歡這些有臭味的東西?」
他一句話把我喜歡的臭豆腐、榴槤全都否認了。
如今,他不僅自己吃,還要給我們大家煮。
果然,就是豪門總裁,也逃不過真香定律。
15
江之琰變了,張亞文也變了不少。
張亞文最近每天晚上都很賣力,我有點吃不消了。
這兩人,一個在白天賣力,一個在晚上賣力。
「今天別了吧,要不然走路都沒法好好走了。」
「我不賣力怎麼行,你那個前夫,白天這麼殷勤,可把我擔心壞了。」
「你擔心啥?」
「我擔心,你跟他跑了。」
又是腿軟的一夜……
這還怎麼跑?根本跑不了。
「媽媽,我和爸爸為什麼不能住你這裡啊?」
「因為媽媽結婚了,有老公。只有老公和老婆才能住一起的。」
「媽媽,那你可不可以多一個老公?」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不能四個人過一輩子吧。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有兩個老公呢。
「爸爸,你不介意做媽媽第二個老公吧。」
……
「江樺,媽媽告訴你,媽媽只能有一個老公。」
「媽媽和爸爸,你只能選一個。」
16
我和江之琰來到了初相識的河邊,命運的齒輪從那一天開始轉動。
他出水芙蓉般的臉,讓那時的我下定決心:
「如果可以,就讓我來守護這個人的一生吧。」
可惜世事無常,變幻莫測。
我與他,就如海鳥與魚,在一起,不過是一場意外。
「你能否告訴我,你為什麼突然之間就變了呢?」
為什麼回來找我?
為什麼又回來做那些從前不願意做的事情?
為什麼要回來動搖我的心?
這一剎那,我在這高傲的男人身上,看見我從前從未看到過的不知所措。
我們身上都背負太多的東西了。
江之琰十八歲以前,是江家名門的小少爺。
豪門爭鬥,向來充滿血腥。
為了爭奪繼承人,他小叔設計陷害他。
讓他吃了迷藥,推他到河裡,想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幸運的是,辦事的人還有點良心。
給他準備了一座木筏,讓他一直漂流著。
我救他的時候,他還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小鎮隱姓埋名、忍辱負重。
這七年來,他一直沒有忘記,他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復仇。
所以他在家什麼都不做,只管韜光養晦,增強自己的實力。
等到一個機會,將他那些失去的東西都奪回來。
他對我,不是不愛,是不能愛。
婚姻不過是他復仇的籌碼,妻子不過是他的棋子。
我這種人,註定是他犧牲品。
「唐安樂,我的人生不是由我自己決定的,愛情也是一樣。」
「只是這一次我回去,我明白了,沒有你,家財萬貫不過都是虛無。」
「我很想念你,想念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
我不想念,那些你覺得幸福的日子,承載的全是我的苦難。
江樺夜夜啼哭時,你不聞不問。
吃喝拉撒呢,也全是我一個人顧。
你只會在我和江樺看動畫片時,嘴巴動動:「不要給他看那些沒營養的。」
你想念,不過是因為你失去了。
17
「江之琰,現在該向前看了,你的愛情不能自己決定,但我能。」
現在,我決定不要你了。
你的愛情不能自己決定,真的是這樣嗎?
還是你不忍心放棄那億萬家財,那奢侈生活,那夢幻莫都?
我能理解的,人各有志。
只是,我和張亞文,我們都自己決定了。
張亞文,他決定要我。
我們都曾是浮萍,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們願不願意出生,就把我們扔在這個世界上。
張亞文也是的,母親生下他,沒過幾年,就跟著一個有錢人跑了。
留下他和他爹,待在隔壁鎮滷鵝。
待他父親過世,他長大成人,母親回來了。
不過不是來接他回去。
「亞文,媽媽也想接你回去,只是你畢竟不是親生的,就這樣帶你回去有點難。」
「媽媽聽聞江家霍家有個女兒,在耒鎮。只要你能與她成婚,帶她回霍家,媽媽就能認你了。」
霍家,也就是我曾經的家,是莫都僅次於江家的富貴人家。
這麼多年過去,資產更是趕超江家,成為莫都首屈一指的名門。
只要攀上霍家,還管你是不是親生的兒子,就是繼子,也得供著。
他於他媽媽,也不過一個棄子。最後,又變成一顆棋子。
他接近我,想要完成那個任務,與我成婚,帶我回霍家認祖歸宗。
那樣,他能拾得一個少爺身份,還能得到母親的愛護。
「那你最後怎麼沒有帶我回去呢?」
「因為我,得到了比少爺身份和母親愛護更寶貴的東西。」
「那是什麼?」
「唐安樂的愛。」
一開始是利用,後來便成了真心。
人人都想嫁豪門,追名逐利,躋身上流社會,為此,不惜披荊斬棘,頭破血流。
只有這個女子,喝著六塊錢的啤酒,傻乎乎地哭著說:
「我這個人吧,胸無大志,一輩子就想安安穩穩的在小鎮生活,像我母親那樣。」
吻眼淚,是情難自禁。
「我們結婚吧」,是衝動,也是真心。
唐安樂的心愿是尋一個良人,生一個好娃娃,相守相伴一生。
他張亞文也是。
18
「江之琰,你也知道,我已經是結婚了。」
「可是母親去世前,說好讓我跟你好好生活一生一世。我知道,你最在乎母親……」
你錯了,我們一生一世的前提是,我平安喜樂。
跟你在一起,只有平安,沒有喜樂。
母親泉下有知,又怎麼會真心祝福呢?
「可是張亞文,張亞文他未必是真心對你。」
「真不真心,不是靠你說,也不是靠他說,而是感受,你明白嗎?」
感受到什麼,就是什麼。
「江之琰,他給我的感受,我跟你在一塊相處七年,從來都沒有感受到過。」
沉默很久,只聽得河水流淌的聲音。
涓涓細水,不見當年的清澈和歡快。
「我明白了。」
……
「怎麼和江之琰出去這麼久?」
「你不會要拋棄我了吧?」
「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