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歸處完整後續

2025-07-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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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不知何時起霧,加上地勢複雜。

我這麼一追,把小黃抱在懷裡。

就已經跟季成鈺走散了。

罷了,以我的本事,一般妖精只有討饒的份。

只是,千萬別又突然病發,陷入夢魘。

小黃似是知道自己犯錯,乖乖趴在我臂彎不動彈。

我憑著感覺朝前走。

身後總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停下,那動靜也停下。

環顧四周,除了樹就是樹。

「鬼鬼祟祟,有本事出來跟我打一架!」

說著我以指為劍,凝起劍氣,隨著一聲「去」。

罡風起,霧氣盪開。

吹得木葉簌簌而落。

隱匿在暗處的東西終於按捺不住。

只聽「歘」一聲。地上一道蛇形黑影激射而來。

我耳聽動靜,指尖稍動,便將撲過來的東西砍成兩半。

是根樹藤。

原來是樹妖。

我迅速做出反應,想把小黃收入掌心。

卻在瞬間,周身被百十根樹藤包圍。

錯神的工夫,小黃便被其中一根樹藤纏住拖走。

「小黃!」

小老虎也撲騰著四個胖爪子:「哇,不要吃我!」

25

眼前小黃和橘貓的影子不斷交織重疊。

完了,又要犯病!

我狠咬舌尖,保持清明。

同時施展身法,追上去。

一面追,一面與樹妖打鬥。

對方並不現形,只是一味抽出藤條與我糾纏。

看樣子,像是要把我引到什麼地方去。

我倒是不怕跟樹妖鬥法,只是擔心小黃。

追逐間,似乎聽到季成鈺的聲音遙遙傳來。

在呼喚我。

他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我。

我更加放心,十分有底氣地追樹妖。

一炷香後,我追著小黃來到一處波光粼粼的泉水邊。

溪澗流水汩汩,倒映著樹影白雲。

水往下,幾股合流,逐漸勢大,朝斷崖飛瀉而下。

若不是此刻大敵當前,我倒是很有閒情逸緻欣賞一番。

很好,我同時也在水中倒影里看到樹妖真身。

穿一身青綠色衣裙,扮作少女模樣。

但樹妖的臉依舊乾枯如樹皮,皺紋堆壘。

二話沒說,凝水成冰,直擊人形的心臟處。

一般妖怪化成人形,會把妖丹放在心臟位置。

「咦,竟還會御冰術?」

樹妖被冰錐扎中,猛哼一聲。

顯出形來。

我殺的妖怪地上走的,天上飛的,水中游的,都有。

殺一個就奪走他們的本命術法。

不用多學,隨心就可使用。

「廢話少說,放下我的靈寵,饒你一命。」

那樹妖一雙眼睛也是布滿血絲,扭曲不成形,丑得像鬼。

她嬌笑一聲,撫摸自己溝壑條條的黑臉:

「若是你肯將臉送給我,我就放了它。」

原來是嫌自己化形太醜,想換個身體。

我皺眉:「那些失蹤的年輕夫妻,都被你捉去換臉了?」

說起這個,她表情有些哀婉。

沒否認,也沒承認:「你的臉,好看。」

我這副身軀樣貌並非頂好。

只是修行過後,吃了無數丹藥,膚白唇紅,身形窈窕。

比起凡人,勉強算得上美人罷了。

樹妖能看上我的臉,說明她沒見識。

我觀她修為不弱。

若是肯下山,定然會找到比我貌美千百倍的。

她執念深重,卻不下山。

一定是不能下山。

有什麼東西在管制她!

是物品,還是比她更厲害的妖精?

我腦中迅速想完這一切,手中掐訣:「定!」

樹妖還想笑:「你我打得不分上下,還想定住我?」

但很快,她笑不出來了。

因為剛剛被冰凌扎過的心口,出現層層冰霜。

想不到吧,我的冰上還施加了定身咒。

她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小黃掙脫桎梏,朝我奔來。

小黃安全了。

我立即喚出命劍,要去將樹妖了結。

誰知變故陡生。

樹妖口中發出尖嘯。

我體內的力量在飛速流逝。

低頭去看,才發現腳下的草地隱約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法陣。

「縛靈陣!」我心下一驚。

完蛋,居然沒發現這是個陷阱。

縛靈陣,算不得什麼絕殺的法陣。

但它會讓陣中的人失去法力。

即便脫離,中招的人最快也得一炷香後才能完全恢復。

此刻,那樹妖也已擺脫我的定身術。

自她足下,無數樹根藤條暴漲,蜂擁而來。

我無所謂生死。

只是,唉,世界又要重啟了。

還有小黃,我忙對著小黃喊:「快跑,快跑啊!」

小老虎嚇得縮脖子,聽我叫它跑。

忽然調轉方向,奔著樹妖去。

它法術弱,只會炸毛佯裝威武強壯。

剛撲到樹妖腳邊,就被一根藤條甩飛出去。

那樹藤的力道極大,直接把它甩到懸崖邊。

在我眼前,直直地墜落下去。

「小黃,小黃!」

真笨啊小黃,你怎麼打得過樹妖呢。

真笨啊。

你和大橘都好笨啊。

不會跑嗎?

跑啊!

我眼中看不到迅速逼近的樹藤,看不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只能看到那一團軟綿綿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墜落——

「不要!」

不要再因我死去了。

我難道還不夠聽話嗎?

我難道還不夠努力嗎?

我難道死了還不夠嗎?

一切又開始混亂。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瞬息至崖邊,伸手抱住那團橘黃色的柔軟。

「嗚嗚,我要是不亂跑就好了。」

小黃在我臂彎里哭泣。

我卻把它抱緊。

真好,我救下它了。

這次,我救下它了。

「別怕,我抱著你。摔下去你也不會受傷的。」

我安撫它。

小黃舔了舔我的臉。

溫熱濕潤,一如我撿到大橘那天。

它跑過來,跟我鼻子貼鼻子的觸感。

「你也很害怕吧,流這麼多淚。」小黃嗚嗚地說。

害怕嗎?

害怕的。

耳邊是呼嘯的風,再接著是顱骨碎裂的聲音。

夢裡我重複了千萬遍,居然還是怕。

沒關係,死了就死了吧。

26

「呼——」

有什麼龐大的東西飛了過來。

我仰面下落,看到空中飄落下玄色的鴉羽。

季成鈺站在小黑背部,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向我伸出手:

「抓住我。」

我一伸手,便被他牽住。

小黑稍俯衝,我穩穩落在它背部。

腳下沒站穩,抱住季成鈺的腰。

「季成鈺,我差點就死了!」

我居然開始怕死了。

真可笑。

͏

我沒撒開季成鈺。

就這麼抱著他哭訴他怎麼來得這麼遲。

「你就不能來早點嗎?

「我剛剛都嚇哭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生氣了,我現在就要毀滅世界!」

季成鈺不語,用力回抱著我。

聽我胡攪蠻纏結束,才沉沉說:

「是我不好,往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往後,不會讓我一個人。

算是誓言嗎?

我沒問。

畢竟我與他的一切情感,只基於我能毀滅世界。

而他,不希望我這麼做而已。

可是我越是清晰地明白這一切,就越是貪戀他懷中的暖。

這本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

我只需享受這一切。

不必深思,這情誼里有幾分真假。

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

我又成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推開他,才看到季成鈺身上有傷。

「你剛剛在跟另一個妖精打鬥?」我驚了,還真有兩個妖怪。

季成鈺點頭,神色凝重:

「對方善用水系術法,修為了得。他似乎不想與我爭鬥,先走一步了。」

我故意道:「肯定是你太弱。」

季成鈺失笑:算是吧。

我也道:「跟我打的是個樹妖,化形巨無霸丑!」

季成鈺聽不懂我這麼時髦的形容。

我只好正經道:

「就是不好看。她想換我的臉。我懷疑那些失蹤的人,就是被她抓去換臉了。」

季成鈺點頭,對我的說法不置可否。

「走,先試著抓樹妖。」

我很贊同。

樹妖敢偷襲我,我非把它妖丹挖出來當瓜子嗑!

我也就是落入陷阱才這麼狼狽。

所以在找到樹妖后。

我讓季成鈺先別動手,自己上去狠狠把樹妖狠狠揍一頓。

直捶得她哀號不止,大喊:「仙子饒命,仙子饒命!」

我算是找回點面子。

踩著樹妖問:「那些被你抓走的人呢?」

樹妖哆哆嗦嗦,帶我們到一個山洞。

因為有前車之鑑,這次我們確保周邊沒有陷阱後才進去。

入洞穴,先嗅到一股惡臭。

到裡面,用火球照明。

裡面有幾具辨不清面目的屍體。

從衣著上,勉強看得出是女子。

每個屍體跪伏在地,個個心口處都有碗口大的血洞。

她們仰頭向上,口中綠油油的樹苗長勢喜人。

樹妖用完了這些女子的身體,就拿她們當養料。

狠毒。

季成鈺查看了一眾屍體的傷口,問道:「為何要剜心?」

樹妖也不敢拿喬,乖順地回道:「不知道。

「妾只負責活捉。那位大人用完了,自會把女屍給妾身。」

那位大人。

應該就是跟季成鈺鬥法的妖怪。

「你對他有幾分了解?」

季成鈺沒急著處置樹妖,反倒像是要它戴罪立功。

樹妖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道:

「不知真身是什麼。他法術強大,妾不是對手。

「兩位天師,求你們饒妾一命!

「我知道在哪能找到他!」

說罷,它作勢跪下,滿臉是淚。

我和季成鈺,從不會因為害人的妖魔求饒就心軟。

所以直接把樹妖收進葫蘆里關起來。

等抓到另一個,一起處置了。

27

季成鈺通知衙門的人來收屍。

等我們忙完,再回雙月城,已是暮色四合。

城中燈火通明,依舊熱鬧。

水中畫舫上傳來絲竹之音。

舞姬身著紗衣,舞姿曼妙。

我多看了兩眼。

季成鈺便帶我租了一艘畫舫,賞月。

畫舫只有我二人。

我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樂器聲,對季成鈺道:

「別人都有吹拉彈唱的,我們就兩個人多冷清啊。」

季成鈺笑而不語,從儲物袋中摸出一翠綠竹笛。

他的手好看,執竹笛,青與白,更是相得益彰。

笛聲清凌凌。

綠草斜陽日暮時,笛聲幽遠愁江鬼。

我聽了一陣,忽而起身,在季成鈺面前轉了個圈。

裙擺飛揚。

我和著曲調,哼起隨心編的歌謠,踏歌而舞。

季成鈺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訝異。

這份訝異又很快變成欣賞。

他手中的竹笛聲聲,隨我舞步變動調子。

我得意起來。

照著前塵記憶,跳得越來越熟練。

最後笛聲停。

我也微微喘著氣停下來。

一時間,我和季成鈺都沒有說話。

相視良久,然後都笑了。

他道:「清歌雅舞,在下有幸一觀。」

我在他身邊坐下:「那還不給我倒杯水潤潤嗓子。」

季成鈺給我斟一杯溫熱的茶,笑道:「還有什麼吩咐?」

「再來點果子,香橙也要。點心看起來很不錯……」

季成鈺一點點給我把水果去皮,擺在我面前的水晶碟上。

我吃了兩口,忍不住問他:「跳得真的好嗎?」

「嗯。」季成鈺點頭。

我摸不准他是不是哄我開心。

被誇心情很不錯。

就絮絮叨叨地說起前塵事。

我是學舞蹈的,原本要走藝考。

沒生病之前,參加過很多比賽。

跟季成鈺講起。

我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如何緊張不安。

第一次獲獎,是如何心潮澎湃。

也不怎麼,似乎面對季成鈺,我就有了傾訴欲。

他總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我說完,忍不住側頭看他:

「你就沒有值得分享的經歷嗎?」

他想了想,搖頭:

「神不通七情六慾,任何事在我們看來都很平常。」

也就是說,沒什麼印象深刻的。

「不,我是問,你作為季成鈺,有沒有要和我分享的?」

他笑起來:「那倒是有許多……」

28

我與季成鈺很晚才回客棧。

太累了,我都沒洗漱,倒頭就睡。

「娘子——」

耳邊,季成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柔喑啞。

我朦朦朧朧睜開眼。

就看到季成鈺衣衫不整地倚在我身邊。

如瀑長發隨意垂下。

睡袍半褪。

胸膛的薄肌隨呼吸起伏。

細密的汗珠子划過朱紅,順著人魚線,滾到更深處去了。

我的喉嚨隨之一滾:我去,這麼刺激!

季成鈺向我貼近,鳳眼含笑:「娘子,不繼續嗎?」

繼續……什麼?

我腦子嗡一下。

低頭看自己,身上衣服少得可憐。

「求娘子憐愛。」季成鈺還在靠近。

他抓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柔軟溫熱的觸感,真實又羞人。

我只覺得手臂一陣酥麻,被他碰過的地方,更是火燒火燎般的燙。

欲抽回手,季成鈺一改往日的言聽計從,有些強勢地繼續親吻。

從手背到小臂,然後是肩膀……

最後,貼上我的唇。

我瞪大眼睛,卻不由自主回應他的吻。

「季成鈺,你喜歡我嗎?」

我問。

對方沒有回答。

我卻聽到了小黃的聲音:「我就是肚子餓了找吃的嘛。」

眼前的場景變幻不停。

我搖了搖頭,等再回神。

才發現自己雙手摟在季成鈺脖子上,雙腿緊緊纏著他的腰。

他站著,一手托著我,一手拎著小黃後頸。

見我醒轉,季成鈺朝我歉意一笑:

「小黃誤把求子符翻出來,我正教訓它。」

廟祝給的求子符中暗藏玄機。

可使人意亂情迷,墜入春夢,然後做點適合繁衍生息的事。

季成鈺把我放下,彈了彈小黃的鼻子:「往後不可亂動東西。」

小黃點頭。

等季成鈺放開,小黃一下撲進我懷裡。

「哇,他好兇!」

我現在壓根不敢看季成鈺。

否則夢中場景又在眼前浮現。

紅著臉教訓小黃:「你該。」

後半夜季成鈺沒有再與我同榻而眠。

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側躺背對他糊裡糊塗又睡著。

29

沒找到另一個妖精。

我與季成鈺暫時不能離開雙月城。

現在唯一的線索在樹妖那。

另一個妖精除了擅長水系術法,也極會隱匿氣息。

姑且稱呼它為水妖。

樹妖說水妖一直在搜羅所謂的「恩愛夫妻」。

我問恩愛的條件是什麼。

樹妖說,水妖有自己的判斷方法。

水妖利用靈泉的說法,騙來求子心切的夫妻。

樹妖活捉。

夫妻雙方見到樹妖,大難臨頭,不各自逃命的,就算恩愛。

我聽後簡直無語。

水妖喜歡藏身於鬧市。

樹妖愛美,水妖也會買雙月城最好的脂粉送她。

雙月城最好的脂粉,就是「桃夭閣」賣的。

我與季成鈺發現,桃夭閣距離珠娘廟不遠。

最先散布「靈泉」消息的,也是珠娘廟裡的廟祝等人。

可我們仔細查過,珠娘廟中的幾個主事人完全是凡人。

並且,他們人際交往簡單。

順著查下去,跟他們往來的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類。

不過,現在我們在明,水妖在暗。

也許對方早有準備。

兩天無所獲。

我慢吞吞吃著碗里的魚丸:

「季成鈺,你快想辦法呀,不然又會有人遭殃了。」

季成鈺點頭:「你知道,水妖收集人心有什麼用嗎?」

我上哪知道去。

遂搖頭。

季成鈺拿出一本怪聞錄。

「我也是突然想起來,師父曾說過的一個故事。

「相處幾百年前,有一暴君。他愛慕一女子,強求不得,便痛恨起成雙的有情人。

「凡是民間傳為佳話的恩愛夫妻,都被他召來,投入火爐。

「被無辜殺死的人越來越多,事情傳到民間,百姓立刻起義造反。

「後來暴君被滅。眾人開啟殿中火爐去瞧,竟發現了一顆顆血紅晶瑩的寶石。

「便說,那是相愛之人的心血煉化而成。磨粉,用心頭血讓愛慕之人服下,可保對方忠貞不貳。」

見我聽得入迷,季成鈺又笑:「都是假的。真相是大廈將傾,重臣要反。

「重臣家眷被扣皇宮為質。他妻子不願夫君分心,自己鑽入火爐。

「後來臣子打進宮中,登基為帝,將自己佩劍丟入火爐陪葬。

「劍柄上有寶石。寶石商人為賣高價,編造故事而已。」

季成鈺說完,我的魚丸也吃完了。

擦擦嘴,有些不忿:

「他妻子獻出性命助他成就霸業,那男的就用佩劍陪葬?」

這個問題季成鈺不好回答。

他給我倒了一杯茶,讓我消消氣。

我平復了心情,回想季成鈺剛剛說的故事。

「所以,水妖也有愛慕之人。想用此法,得到堅定不移的愛?」

季成鈺點頭。

我真的很想翻白眼:「戀愛腦,害人不淺。」

新鮮詞彙,再次觸及季成鈺知識盲點。

我稍微解釋了一下。

季成鈺才明白戀愛腦的意思。

他告訴我:

「水妖並非真的愛對方。妖物執念,非人類可想像。

「它不過是把對方,想成自己的所有物。得不到,千方百計也要拿到。」

30

煉化人心,普通火焰做不到,且周邊會有烏鴉集結。

食人心者,短期身邊也會集結烏鴉。

季成鈺將小黑喚出,讓他跟同類打聽。

我這兩日實在有些疲累,留在客棧歇息。

打發季成鈺給我買好吃的。

客棧只留下我與小黃。

無意看到季成鈺換下的血衣,我半是吐槽半是疑惑道:

「怎麼感覺季成鈺修為下降了?從前,沒有這麼容易受傷。」

小黃抱肉乾啃得正起勁,聞言趕緊把口中食物吞下肚:

「你竟不知?」

「知道什麼?」我滿腹疑問。

「季天師在用修為,壓制你體內的妖力啊。」

小黃不停嚼嚼嚼: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身上的妖力忽然失控暴漲,那威壓我還以為是幾千年的大妖呢!

「你像是入了魔般,形容癲狂。季天師便一直給你渡靈氣安撫。

「壓下堪比千年大妖的妖力,可想而知他耗費多少修為。」

我愣住。

這些,他從未對我言明。

小黃說得興起:「而且他還與你分擔——」

不曾說完,小黑才撲騰翅膀飛回來。

「累死了,累死了!」它聒噪地叫喚起來,「有沒有人關心一下鳥?」

我收起思緒,把它好好誇了一頓,獎勵兩個嘎嘣脆的堅果。

小黑才神氣道:

「城西蔣家,有位病弱的小姐不久前病逝。

「據我小輩們說,她身上總不時散發異香,很受小輩喜愛。

「煉心的地方,或許是城東珠娘廟附近的打鐵鋪。」

城西打鐵鋪,有地火鍛刀。

對上了。

季成鈺回來後,我們商議一番。

決定明日做好偽裝,再前去打鐵鋪探明情況。

於是當日,吃好喝好玩好。

我和小黑、小黃趴在軟毯上,邊吃東西邊看「木偶戲」。

戲台是個十寸的木匣,演戲的是一個個雕刻精緻的小木偶。

一般木偶戲,需要人為控制。

我這個不同。木匣里刻著陣,灌入法力,可使其自行演繹。

這東西,是之前我死皮賴臉問季成鈺要的生辰禮。

他親手雕刻製作。

需要不同場景,機關自行轉動就會布置成想要的樣子。

數個小木偶,附有變身法術,亦能隨劇情變換髮型衣飾。

我本都忘了跟季成鈺要禮物的事情。

拿到戲匣子,我驚嘆其認真。

「你隨便買個東西打發我不就好了。」

我那時,只當跟他玩戀愛遊戲。

玩遊戲,要什麼真心、真誠。

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

季成鈺卻道:「若愛你,自然認真對待你所說的一切。

「我雖參不透情愛,卻知道什麼是以誠相待。

「這與你說的『電視機』可有相似?」

除妖路上畢竟無聊,尤其晚間客宿在外,什麼娛樂活動都沒有。

我就跟季成鈺說,要是有電視就好。

他問我什麼是電視機,我就說能自己演戲。

隨口一說,他倒記到心裡了。

猶記得當時,心頭一盪。

如是天地茫茫,皚皚白雪,一片蕭瑟。

一株柔草破土而出。

念及此處,我扭頭去看坐在窗前的季成鈺。

演戲的小木偶之前被小黃撲壞一個,季成鈺正在修理。

他略低著頭,長睫暈著窗戶射進的天光,連帶著眼瞳也被照得如同清透琉璃。

心中有個聲音在蠱惑:

「這麼好的人,不想獨占?

「你身體挨不了多久,再次重啟世界,與他長相廝守不好嗎?

「反正你身上有『時輪』,多無理的要求他都會應。」

心裡的聲音說完,我深深望了一眼季成鈺。

「系統,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我不會重啟世界的,你死心吧。」

似有所感。

季成鈺抬眸,與我對上視線。

他微微愣住,旋即笑言:「怎麼,要剝橙子?」

我搖頭,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托腮看他:「你的傷,疼嗎?」

「無妨。此身不死不滅,些許小傷不礙事。」

「血肉之軀,總會疼的。」我說,「以後少受傷。」

季成鈺怔了怔,笑著應下:「好。」

「我也會,少受傷。」我說。

不知何時甦醒的系統仍在我腦中吵個不停:

「不受傷,你也會疼啊。前塵被磋磨,今生痛苦苟活,不如重啟世界,來一段嶄新人生。」

系統說完,眼前似乎閃過被我刻意遺忘的一幕幕。

女人的棍棒與辱罵;

男人不懷好意的靠近;

藥物導致的肥胖;

再也不能踏足的舞台;

不可挽回的局面。

……

又要犯毛病。

我不想再讓季成鈺耗費修為,站起來道:「我出去散步!」

說罷,飛一般逃離。

尋了一處無人住的荒宅,布下結界。

我強撐身體,坐下吐氣調息。

許是季成鈺渡給我諸多修為,這兩次痛楚減輕許多。

只是無法忘懷的心事執念,依舊折磨我的神魂。

系統循循善誘:「你自戕過那麼多次,又不多這一回。」

「閉嘴!」

我怒道:「你根本不是什麼攻略系統。

「我只不過是你精挑細選來,不斷重啟世界的傀儡。

「你把我變成什麼綠茶妖、狐狸精,被季成鈺劈死。

「一次次攻略失敗,就是為挫我求生之念。好無休止轉動時輪,使世界怨念累積,最終毀滅!」

系統嘿嘿一笑:「話別說這麼難聽。

「你若成功讓他愛上你,我自然履行約定。

「只不過,都是徒然。你以為他溫柔相待是出於本心,錯,他無心無情,一切都是模仿仁愛禮信的君子行事而已。

「你也行行好,多轉時輪。讓他早日回歸神位,莫管此間雜務。」

我閉了閉眼。

假象又如何呢。

論跡不論心。

我早知這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

所以並不受系統挑撥,反而手中掐訣,念出咒語。

將系統傳音徹底封住。

往後休想妖言惑我!

31

意識不清時,再次感受到溫潤的力量被灌入身體。

我強撐開眼睛:「不,我自己能行。」

對方沒再繼續,坐在身側,讓我自己與心魔對抗。

血泊內,我跪地抱著大橘。

它忽然睜開圓溜溜的眼,舔舐我面上滾落的淚。

用濕潤的鼻子,觸碰我。

就像那次墜崖,我抱住小黃時那樣。

而後光芒起。

大橘化作塵煙。

塵煙裊裊,四下白茫茫一片。

橘色貓兒坐在我面前舔爪:「喵嗚——」

像是在告別。

它伸懶腰,甩甩尾巴,越走越遠。

越走越遠……最後回頭看我。

「喵嗚——」很歡悅的貓叫。

我也終於醒轉。

面對季成鈺關切的目光,我湊過去抱住他:

「季成鈺,夢魘變了,大橘自由了。」

他摸摸我的頂發:

「真好。你也從夢魘中脫身。」

「季成鈺,你知道攻略成功我許的什麼願嗎?」

「什麼?」

「在我的世界,萬物由很小很小的粒子組成。我原本的願望,煙消雲散,徹底湮滅,連粒子也不要當。」

「那現在呢。」季成鈺問。

「世間並不總存在悲傷憤懣。

「我便成為一陣風,掠過山川,與塵埃共舞,沐浴月華日光,招貓逗狗,自由自在。」

季成鈺笑了笑:「那我如何能見到你?」

若我真成了一陣風,必定已經完成任務,脫離世界。

所以,不復相見的。

季成鈺也知道。

他不過順著我話說而已。

「我只當快活的風,願見到人歡歡喜喜,笑口常開。所以哪裡有喜事,哪裡就有我。」

「好。我會肅清此間邪物,天下太平日,風起報喜時。」

天下太平日,風起報喜時。

快愛上我吧,季成鈺。

我會帶著時輪離開。

積累的怨念、戾氣消散。

一切回到正軌。

季成鈺不知我心中所想,牽我起身。

「你真名是什麼?」

季成鈺突如其來地提問。

「母親改嫁,我改名。」我說,「你若喚,就叫我生父取的名字好了。叫作竹笙。」

我沒說自己姓什麼。

季成鈺輕快地念了一遍我的名:「竹笙。

「竹笙,我們成親如何?

「我們相處這樣親密,我總該要對你負責。」

啊?

一時沒反應過來。

季成鈺不像是隨口一說,很是鄭重道:

「你若同意,我即刻傳書給母親,請她老人家備好聘禮。」

我這具身軀本該在多年前就沒了,真下聘,還要去那個村裡。

「不、不用。」

季成鈺以為我是不想成婚,頓了頓,道:「是我唐突了。」

「不是的,我願意同你成親。一切從簡,不用聘禮,有婚儀即可。」

「好,竹笙。等此間事了,我們就成親。」

32

次日,我與季成鈺做好偽裝,前去鐵匠鋪。

試探之下,鐵鋪的兩個鐵匠,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身上一絲妖力也無。

忽有個面熟的人提著食盒走進來。

「兄長,我來送飯。」

兩個鐵匠放下手中東西,笑呵呵迎上。

季成鈺不動聲色看我一眼,我暗暗點頭,也認出對方。

來人正是那日珠娘廟前的香販。

「那就說好了,兩日後來取刀。」

我對年紀最大的鐵匠囑咐著。

兩個鐵匠連連點頭:「放心,咱們多年的老店,最講信用。」

離開鐵匠鋪後,季成鈺立刻拿出天師玉牌。

從衙門調出鐵匠鋪三兄弟的底檔。

鐵匠家姓吳,老鐵匠只有兩個親生子。

多年前,老鐵匠在海邊撿到一少年,收留在家,人稱吳三。

吳三瘦弱,做不來鐵匠的重活。

吳家出資讓他在珠娘廟販香討生活。

兩個哥哥都已成家,只有吳三至今孤身沒有議親。

再說那位病逝的蔣家小姐。

蔣家是商戶,家中頗有資產。

蔣小姐因為體弱,甚少出門。一月前,因病消香玉殞。

吳家跟蔣家,並無來往。

不過蔣小姐每次出門,都會去珠女廟燒香。

總之,這個吳三嫌疑很大。

事不宜遲。

確定目標,我們立刻在吳三回家的必經之路設伏。

設下擒妖陣,靜待吳三落網。

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吳三推著板車回家。

經過小巷時,被擒妖陣所傷,現出真身。

魚頭人身,原來是個魚怪。

「你們,竟能找到這裡!」

吳三大驚,忙使水遁之術欲逃走。

季成鈺本就可以與他打個平手,再加上我在一旁助力,吳三根本無處可逃。

陣中光芒大盛,湧出數道金光。

金光化為實體金線,將吳三牢牢捆縛。

「人魚都長成你這樣?」

童話果然是騙人的。

季成鈺見怪不怪,問吳三:「蔣家小姐現在何處?」

昨夜我二人去蔣小姐墳前。

季成鈺用術法探過,是空墓。

魚嘴大張:「說了我有什麼好處?」

「讓你死得痛快些。」我踢了踢魚腦袋,「不然把你剁碎,做魚丸吃!」

吳三冷笑:「我既死,如何能叫愛侶獨活。」

好好好,還敢出言威脅!

吳三油鹽不進。

被收進葫蘆之前,我還把他揍一頓。

等找到蔣家小姐,雙月城的事就塵埃落定了。

今日實在勞累。

回客棧梳洗後,我們也都早早歇息。

恍惚中,有什麼東西在摩挲的臉。

動作輕柔,酥酥痒痒。

又是那個荒唐的夢境?

睜開惺忪睡眼,便見到醜陋粗糙的樹皮臉。

驟然清醒,才發現自己被樹藤綁在石柱上。

似乎身處岩洞之中,頭頂有水滴落。

耳邊,驚濤拍岸聲不絕於耳。

我無知無覺地被人擄到海邊的山穴之中。

樹妖用手指上長出的柔嫩枝條輕撫我的臉:

「等大人挖掉你的心,這臉就歸我。」

「你怎麼出來的?」我有些好奇,「葫蘆好進不好出啊。」

「我是與葫蘆同是木屬,想出來很簡單。

「再說,我家大人有搬山移海之能,小小葫蘆能奈他何?」

說起那個魚怪吳三。

樹妖皺巴巴的眸中閃過愛慕與欽佩。

「我受命假意被你等俘虜,探你們的虛實。

「你們雖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患難與共,心意相通。也是上上佳選。

「你們埋伏大人,焉知大人不是將計就計潛入葫蘆中?

「早就聽聞季天師修為高深,葫蘆里裝著數不清的妖精內丹。

「大人此番,境界還能再上一層。」

我聽得哈氣連天,仍是做出瑟瑟發抖的樣子:

「樹妖姐姐,我們再不敢跟大人作對。

「能不能行行好,饒我們一命。」

樹妖得意地將頭搖了搖:

「不行,我要你的臉。

「變漂亮,大人才喜歡。」

我看向一旁同樣被綁起來的季成鈺。

他神態自若,絲毫沒有作為案上魚肉的自覺,還在端詳洞穴。

樹妖說完。

季成鈺終於看向她:「如此,你的大人只是心悅別人的樣貌,卻並非你本身。」

樹妖拿樹杈子戳季成鈺:「大人高高在上,他能正眼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還是個痴情的妖怪。

33

說著,吳三就到跟前。

他依舊是香販打扮,清秀容貌不變。

樹妖立刻黏上去:「大人。

「恭喜大人修為大漲!」

吳三滿面紅光,饜足道:「以我如今修為,妖尊該封我為王!」

他踱步至季成鈺面前:「你多次與我妖族作對,便用你的項上人頭祭奠妖靈!」

說著,他手上寒芒畢現。

下一刻,季成鈺的腦袋滾落。

我大驚失色,還未尖叫,便被吳三掏了心。

吳三志得意滿,得了我與季成鈺的心,便匆匆往洞穴深處去。

他將心放入爐鼎,又放入諸多靈草。

眼中盡顯癲狂:「加入二人心,又可做成讓人百依百順的香。

「愚民,皆是我的信徒!」

樹妖則是迫不及待剝下我的麵皮。

不知過去多久。

吳三拿著做好的香,去街上叫賣。

香客不知情,買了他的香進廟。

珠女廟內,異香撲鼻。

香氣彌散,聞者無不沉迷。

是夜,所有聞到香味的人皆在睡夢中搖搖晃晃推開房門。

走出城門,來到海邊洞穴。

眾人目光呆滯,卻站得整齊。

樹妖在每個人大張的嘴中放上一片樹葉。

葉柄碰到血肉,越長越長,最後於人腦中生根。

「誓死追隨大人!

「誓死追隨大人!」

……

眾人高呼不止。

吳三立在高處,滿面春風:

「如此,你們可甘願獻出精氣助我成就大業!」

失去意識的民眾自然無有不應。

吳三甚是滿意,手中掏出煉藥的爐子,爐口對著眾人。

隨著吳三口中咒語,底下的人面露痛苦之色。

而後,從每個人的眉心處飛出點點銀色光芒。

這些白光,便是人的精氣,亦包含氣運和壽數,是妖魔十分眼饞的東西。

一般奪取他人精氣,會遭天罰。

不過吳三製作的香,可讓百姓對珠女娘娘的信奉,轉移到他身上。

凡是聞到異香的,皆會是他的信徒,甘願獻出所有。

第一批信眾會在樹妖影響下,帶第二批信眾去珠娘廟。

如此反覆,別說雙月城,就是整個朝野被吳三掌控也不過早晚的事。

很快,那些銀色光點盡數被收入爐鼎之中。

吳三仰天大笑。

樹妖則是一臉愛慕地站在一邊,不時摸摸自己的臉。

似是在確定自己是否貌美,能不能配上吳三。

可吳三的笑容很快維持不下去。

本該被砍頭剜心的季成鈺,好整以暇地出現在人群之後。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謀劃。」他說。

吳三好似見了鬼,失聲驚呼:「不可能,你怎麼還活著!」

我打著哈欠跟在季成鈺後面,不滿道:「快點結束吧。困死了。」

吳三雖然驚詫,但反應還算快。

他立刻準備逃走,順便向被控制的人群發出命令:「殺了他們!」

眾人被他控制,聞言紛紛調頭,朝我們撲過來。

捉妖師不可對凡人動手。

數百人一擁而上,我與季成鈺不死也殘了。

但見季成鈺抬手輕輕一揮衣袖,眼前哪還有人,只餘下空蕩蕩的洞穴。

這下吳三徹底繃不住,怒吼一聲。

他身形瞬間膨脹,衣衫「呲呲」碎成粉。

眨眼身軀便如小山般大。

等我再反應過來,洞穴「砰」一聲炸開。

小山大小的肉團還在膨脹。

我與季成鈺飛在半空,才看清吳三的全貌。

一張大嘴,尖牙利齒,腦袋上綴著顆會發光的肉球。

身體龐大如海上島嶼。

原來是個燈籠魚!

「拿命來!」吳三大嘴一張,震得天搖地晃。

發出聲音的同時,颶風陡生,海面起了數個巨大水漩。

風卷著水,排山倒海而來。

若是真叫這水拍上海岸,雙月城必定遭殃。

季成鈺擋在我身前,風那樣大,他衣袂卻不曾動分毫。

他薄唇輕啟,吐出一言:「破!」

言出法隨,頃刻間風平浪靜。

方才還風卷浪濤的海面,已如綿羊般乖順。

吳三震驚之餘,還想出招。

而我邊揉已經困得睜不開的眼睛,邊飛到吳三身邊。

一腳踹上去,吳三的魚身如同漏氣的球,癟了。

最後,變成個只能在地上無能狂怒,「啪啪」甩尾的小魚。

「掏姑奶奶的心,我今兒就把你燉湯!」

我把吳三撿起來,語氣不善。

吳三接受不了現實,仍在叫著:「怎麼會這樣!」

季成鈺並不作答,衣袖再次揮動。

眼前哪還有海,四下全是虛無。

我笑了:「因為你,一直在葫蘆里啊!」

34

吳三仗著自己術法高強,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想設計得到季成鈺葫蘆里收藏的妖丹。

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與季成鈺將計就計。

陪他在葫蘆里演了一齣戲,弄清楚他的真實目的。

至於葫蘆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吳三心中想像而已。

其實時間都沒過去多久。

想要審問吳三從哪得到的做香方子。

還有什麼隱情。

他嘿然冷笑,說:「妖尊即將來此,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他就要吐內丹自爆。

我早就防著他這一手,一劍送他睡大覺。

切,不說還以為我們會留他一命,慢慢審問?

想太多。

「壞了,還不知道蔣家小姐在何處。」我連連嘆氣。

就在此時,樹妖也尋了過來。

她望著我們腳下那條死魚,慟哭不止:

「大人!」

她奔過來,跪倒在地。

抱著那條死魚,沖我哭叫:「你殺了我,殺了我!

「我要陪大人一起死!」

實在痴情得很。

季成鈺嘆了一口氣,道:「蔣小姐,還不醒來嗎?」

什麼?

我以為自己聽錯,懵然看向樹妖。

那樹妖也是錯愕非常。

季成鈺不語,食指與無名指並起,在樹妖眉心一點。

一縷白煙伸縮不定,自樹妖眉心鑽出。

那白煙異香撲鼻,被季成鈺勾中,還能像蟲子般扭曲翻滾。

白煙離體,樹妖忽然捂著腦袋尖叫一聲,似是痛極了。

「好疼,好疼,爹爹,娘親,我好疼!」

樹妖滾了一陣,才好些。

她抬頭看看我們,又瞧了瞧被重新扔到地上的魚。

「妖怪,妖怪!」

她尖叫著,連滾帶爬逃走。

突然,像是想起什麼,折返身來,狠狠一腳跺在魚身上。

「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

等到燈籠魚被她跺成一攤肉泥,她才捂著臉嗚嗚痛哭起來。

哭聲哀痛,比之方才還要讓人心碎。

季成鈺道:「蔣小姐,魔障既除,你也該入輪迴。」

樹妖,不,應該叫蔣小姐。

她抽泣著看向季成鈺:

「不,作惡並非出自我本意。求天師開恩,讓我回家與爹娘團圓。

「爹娘養我至十五歲,我還未報養育之恩。」

她跪下磕頭。

此時,雖也頂著那張醜陋至極的樹皮臉,可傷心之態,令我也有些動容。

季成鈺神色依舊冷淡。

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你的身軀已被吳三摧毀,魂魄與中了傀儡香的樹妖共存。

「非妖非人。

「況且,你爹娘都知道,你病逝了。」

蔣小姐聽到「非妖非人」四字,泣不成聲。

大概自己也能想到。

以她如今模樣,不被世人接納。

不知過去多久,蔣小姐逐漸止住哭泣,她道:

「雖非我所願,到底是我親手作了孽。

「報應不爽,我該魂飛魄散。」

她說完,也不掙扎,等著季成鈺動手了斷性命。

季成鈺動手前,我聽蔣小姐自語道:

「我不過是在他攤前買了一把香,為何就丟了性命,成了倀鬼。」

沒人回答她,下一刻季成鈺在她頭頂拍下一掌。

人形化為塵埃,餘下一枚妖丹,還有——

藍幽幽的魂魄。

季成鈺收了蔣小姐的殘魂,拿上樹妖和吳三的妖丹。

帶我出葫蘆。

我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覺得那蔣小姐實在慘,不禁問道:

「季成鈺,蔣小姐那個樣子雖然不能侍奉在父母膝下,但能不能留她一命?」

「你怎知,我不留她一命?」

季成鈺問道。

我正奇怪。

發現出了葫蘆後,季成鈺帶我走到了蔣家宅院前。

「幹嘛?」我問。

「入夢!」

說完,我便被季成鈺拉著往前一跳。

眼前明明是蔣家大門,往前一跳,像是觸到什麼薄膜,進入一房間。

鮫紗珠簾,明鏡梳妝檯,似是少女寢居。

一白衣婦人,正抱著少女的衣裳垂淚:

「吾兒,為何不肯入夢來見見母親?」

這是——

「蔣小姐的母親。」季成鈺道。

我點點頭,忽然發現面前鏡子照出我的模樣。

居然和珠女廟裡,那珠女一模一樣。

季成鈺也化為侍奉仙女的小童。

提著竹籃,牽著我的手,走到婦人面前:

「夫人莫哭,我家娘娘將你女兒送回來了。」

婦人好像這才發現我們。

見到我,驚詫道:「珠女娘娘!」

她跪下來,虔誠跪拜:

「求娘娘救救我女兒,我願代她去黃泉。吾女青春大好,不該早夭。」

聲聲悲切,盡顯拳拳愛女之心。

我竟有些恍惚。

前塵,我因吃治療精神疾病的藥,腎功能有損。

醫生誤判,說我可能要換腎。

我以為媽媽,又要怒斥我喪門星,倒霉鬼,不作哪來這麼多毛病。

可她卻一哽,問醫生:

「我能給我女兒捐嗎?

「能不能儘早安排配型?」

自我記事以來,鮮少從她身上感到愛意。

可偏偏,她偶爾向我表現出的關切,又輕易消融我對她所有的怨恨。

我只能恨我自己。

我只能對付我自己。

「珠女娘娘,求求您!」婦人不停磕頭。

將我從回憶拉回。

季成鈺變成的小童子鼓起面頰,似乎在氣我走神。

縮小版的季成鈺,有些可愛。

他將竹籃往婦人跟前一送:「這便是你的女兒。」

空竹籃內,不知何時有了個包著襁褓的女嬰。

婦人大喜,忙將女嬰抱在懷中:「吾女歸來了!」

女嬰被她抱著,驟然變成一束藍光,投入婦人腹中。

我清清嗓子,忙裝得高深莫測道:

「憐你愛女心切,續你二人母女情緣。望你珍愛之,切莫溺愛。精心教導。」

說完,我與季成鈺退出夢境。

躲在樑上偷看。

那婦人驟然從睡夢中醒來,叫喚自己肚子疼。

她夫君立刻請人叫來大夫。

大夫診脈,喜道:「夫人已有三個月身孕!」

夫妻二人對望一番。

婦人道:「是珠女娘娘把我們女兒送回來了。」

夫妻二人抱頭痛哭。

塵埃落定。

蔣小姐能在母親腹中重塑身軀,重新開始,也不算壞事。

35

季成鈺除妖魔,一般會打散魂魄後,送其入輪迴。

到時候,或成鞋底泥,或為樑上燕……

但對吳三,季成鈺直接讓他化成葫蘆里的虛無。

永世不得超生。

捏碎吳三魂魄時,季成鈺也看到他的記憶。

吳三本是海底一條百無聊賴的燈籠魚。

海中無趣,他積年累月修行,終於以人形上岸。

被吳家收留後,他原本想做個老實妖怪。

可那日,他見到來珠女廟燒香的蔣小姐,對其一見鍾情。

蔣小姐那日隨母親出行,車上坐得悶了,到廟前才下車透氣。

吳三直勾勾盯著美人。

蔣家家丁就要上前揍人。

蔣小姐到底是善心,她不願看到家中僕從仗勢欺人。

也存了安撫的意思,讓母親派人去吳三那買了香。

孰料,妖的腦瓜與人不太相同。

吳三以為,一定是小姐也喜歡自己,所以才幫他,還買他的香。

於是,半夜吳三入了蔣小姐的夢。

夢裡,吳三錦衣華服,跟小姐相遇。

卻不想,蔣小姐是個很知禮的姑娘,就算在夢中,也不肯與吳三拉拉扯扯。

越是如此,越是喜歡。

吳三劍走偏鋒,想起傳說用有情人的心可煉製秘藥,讓意中人忠貞不貳。

他哄騙幾對夫妻上山,煉了藥,夜裡偷偷給蔣小姐吃下去。

但對方,仍舊愛答不理。

(因為傳說本來就是假的。)

此時,有個樹妖,自稱是妖尊的使者,來找他。

樹妖交給吳三傀儡香的方子。

傀儡香,也需人心製作。

並且,修行之人的心為上上佳品!

妖尊要吳三煉製傀儡香,操控整個雙月城的凡人。

卻不想,吳三是個有主意的。

煉出香,第一個就把樹妖當成自己的傀儡。

他志得意滿地拿香去找蔣小姐,卻得知蔣小姐即將許配人家的消息。

等不及,他就把蔣小姐擄走。

留下個假的虛影,弄成病逝假象。

確實如季成鈺所言,吳三並沒有多喜歡蔣小姐。

擄走佳人,卻把她關進不見天日的洞穴中。

姑娘對吳三更加抗拒。

吳三氣極,現出原形,齜牙恐嚇:「不肯與我親熱,我就咬斷你脖子!」

蔣小姐也是硬氣,寧死不屈,道:

「若要與你這腌臢東西在一起,不如去死!」

邪修妖物,性情往往陰暗。

聽心上人罵自己「腌臢東西」,吳三冷笑道:「你等著!」

之後,便是我們所知的那樣。

吳三毀了蔣小姐身體,將其魂魄打入已經成為傀儡的樹妖體內。

如此,看不上吳三的蔣小姐,變成了對魚妖卑躬屈膝的痴情樹妖。

我聽季成鈺說完,覺得蔣姑娘實在慘。

更多的,是覺得吳三噁心。

我們去吳家鐵匠鋪拿刀的時候,聽兩個兄弟說,自家弟弟失蹤的事。

周邊街坊還在感嘆:「那是個老實孩子呢。」

我與季成鈺對視一眼。

心道:吳三暗地裡壞事做盡,卻說他老實。

知人知面不知心。

季成鈺將事件原原本本告知官府。

府衙的大人見案子查清楚,樂得咧嘴笑。

除了封存妖怪藏身的洞穴外。

季成鈺也說了珠女廟中,廟祝為賺取銀錢,編纂飲靈泉能生子的故事。

還有那個不太正經的求子符。

當地官府立刻整治。

離開雙月城時,我們又去一趟珠女廟。

卻見廟邊上,支起粥棚,掛著蔣家的牌子。

問起來,一個干苦力的漢子笑呵呵道:

「蔣家夫人夢中得娘娘賜福,有了身孕。蔣老爺為了給未出世的孩兒積德積福,施粥做善事。」

還好,蔣小姐還能與愛她的父母在一起。

「走吧。」

我牽住季成鈺的手。

他也輕輕握住我指尖。

狐狸須的空心鈴鐺,微微晃動。

36

離開雙月城後,我們繼續斬妖除魔。

原本一切順利。

冬日,無意闖入妖尊於滄溟之畔的老巢。

我們二人對付數以千百的妖魔。

幸而有季成鈺師門的人來馳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妖尊傷重,被同伴救走。

我基本沒事。

季成鈺沖在最前,傷勢嚴重,趕不回去過年。

他的同門們走後,我獨自照顧季成鈺。

等他傷好,二人返程。

準備回季成鈺在龍興鎮的老家,已是來年春末的事。

順路,去處理香雲、二狗等等事情。

最重要的是,接小白。

季成鈺把給小白準備好的衣服交給我。

「這次你去。」

「為什麼?」

他都忽悠小白多少次了,不多這一次。

季成鈺執意讓我去:

「我已告知母親,要與你成親。我既然有心求娶你,按理不該與旁的女子有牽扯,女妖……自然也不行。

「若你跟從前一樣有誤會,總歸不好。」

還挺守男德。

我默然無語。

拿上衣服,等小白化形。

兔子一如前世,懵懵懂懂,可可愛愛。

相對前世一口一個「季大哥」,叫季成鈺。

這一世,她更喜歡黏著我:

「竹笙姐姐,給我講講人間的事好不好。

「竹笙姐姐,我編的花環,送給你。

「竹笙姐姐,你不要跟季大哥成親,跟我成親吧。我很會打洞的。」

……

小白的加入,讓小黃如臨大敵。

兩人日常就在我跟前爭寵。

比如我手裡的糖先給小白。

小黃立刻哀號不止。

先給小黃呢,小白就瞪著一雙圓潤的水眸,可憐巴巴地瞅著你。

還好小黑比較成熟。

他這時就站在我肩膀上看戲。

指點一下二位的演技。

對小黃說:「你就乾號啊,擠點眼淚!」

對小白道:「對對對,就是這種眼神,別眨眼,再深情一點。」

後來小白仗著自己能化人形,學我揉搓小黃。

小黃不幹了,發誓一定變成人,跟小白來一場堂堂正正的較量。

回家路上,季成鈺買了一輛馬車。

他趕車,我們四個在裡面。

沒一刻消停。

一群活祖宗。

明明吵得我頭疼,回神卻發現自己是笑著的。

掀開帘子,坐到季成鈺身邊。

季成鈺側首看我一眼,眉眼含笑:「坐累了,要不要停車休息?」

細語溫柔,讓人不禁想靠近。

我湊過去,靠在他肩上:「不用。我借你肩膀靠靠,睡一覺。」

季成鈺的身上,仍是淡淡的香氣,聞著很舒心。

「那你抱緊點,小心摔下車。」

馬車輕輕顛簸。

春末夏初,微風習習。

正是做夢的好時光。

我心裡忽然生出一絲貪戀:

「若是,一直這樣多好。留在這裡,有夥伴,也有……季成鈺。」

留下吧。

等季成鈺愛上我,就留下吧。

忽然,面頰觸到一絲冰涼。

像是雨絲。

季成鈺輕輕喚我:「竹笙,要下雨了,你先進去。

「我快馬,趕到最近的村子歇腳。」

坐在車廂,我忽然想到一個詞:

好夢易醒。

筵席終散。

季成鈺終還是要回歸神位。

而我所貪戀的一切,也都是他陪我演的一出攻略大戲。

小白小黃他們也會有自己的生活。

我就,還是當自由自在的風。

或許,會吹到這個世界。

吹過小白跑過的草地;吹過小黃喜愛的糖果鋪子;吹過小黑展翅的天地;吹過季成鈺的衣袂……

如此,便好。

37

按理,即將成婚的男女不能相見。

我在距季家不遠的街巷置辦了宅院。

我出嫁,季成鈺就來這個院子接親。

小白他們就是我的娘家人。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心裡發慌。

攔住季成鈺:「不准不見我。」

他犯難:「可是,婚前見面,有損女子福德。」

損就損,反正我缺德又沒有福氣。

季母倒是很開明,不拘於這些小節。

她說我孤身在外,季成鈺常伴左右保護也是應該。

大概是愛屋及烏,季母對我亦是慈愛呵護。

我並不擅長與長輩接觸。

但畢竟有一世當過季成鈺的青梅,所以知曉季母的喜惡,相處起來算得上融洽。

這麼多年,重生幾十次,成婚卻還是第一回。

我跟季成鈺說:

「在我們那,婚禮要請策劃,布置場地,婚紗更是重中之重!

「婚服最少也有三套。」

這裡不可能有婚紗。

季家從別處請來經驗老到的裁縫。

他們都帶著當下時興的嫁衣款式。

我躺在窗下小榻上,對圖紙挑挑揀揀,沒一個喜歡。

窗口,合歡花開得正好。

我看得睏倦,圖紙蓋著臉,睡著了。

迷糊間,有人給我披上薄毯。

吹掉圖紙一看,正對上季成鈺的視線。

「吵醒你了?」

我捉住他的手,抱怨:「款式都不喜歡,我不開心!」

「你說,我來畫。」

我在季成鈺跟前蠻不講理,他早都習以為常。

說完,拿來紙筆,親自畫婚服樣式。

上花轎、拜堂、喝交杯酒,恰好用到三套婚服。

日落時分,季成鈺完成初稿。

我端詳了一陣,准了。

等細化衣裳上的繡花紋樣,再做樣衣。

此外,與婚服配套的頭面,也需去鋪子裡定製。

我二人有時除妖得賞銀,有時偶遇寶藏,所以不缺銀錢。

談話時,小黑忽從窗戶飛進來:「小白被人捉住了!」

他粗聲嘎氣地叫喚。

小白也在外頭驚呼:「你放開!」

我連鞋也沒來得及穿,赤足奔出。

只見院子裡,站著一十三四歲的黃衣少年,發色偏橙黃。

少年懷中抱只白兔,正在扯兔子的長耳。

大概是扯痛了,白兔叫道:「你放開。」

這就是小白呀。

見我跑出來,小白掙扎,四腿亂蹬:

「臭老虎,再不放開我讓竹笙姐姐揍你!」

臭老虎?

那少年朝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姐姐,從前都是小白欺負我,今日你可不准拉偏架。」

小黃?

他竟然還真憋著一口氣,化形成功。

驚訝之餘,我趕忙跑過去解救小白。

有我在,小白也橫起來,飛起一腳,將小黃蹬倒。

二人打得我院子一片狼藉。

可憐的合歡樹,花葉簌簌落個不停。

最後,我跟季成鈺,一人拎著一個,好好教訓一頓。

這才安寧。

飯桌上,少女小白吭哧吭哧啃鮮白菜。

少年小黃叼著雞腿,嘖嘖不停:「還是肉好吃,真香!」

小白狠狠白了小黃一眼:「粗魯。」

小黑還保持著鳥樣,一口一口啄季母給他準備的穀物和碎肉乾。

季家許久沒這麼熱鬧。

季母知道季成鈺是除妖天師,心中對小白他們的身份也有猜測。

不過,都不妨礙她心中高興。

不時給眾人夾菜。

一頓飯吃得,勉強算其樂融融。

是夜,我陪著季母說了會兒話。

燭光搖曳。

她戴著靉靆(俗稱眼鏡),細看季成鈺按我要求畫的婚服初稿。

不禁笑道:

「年輕人,真是多奇思妙想。

「你與鈺兒成婚後,也會隨他天南海北地闖蕩?」

說到這,她語氣頗為惆悵。

我不知如何作答。

季母見我沉默,忙道:「我並沒有讓你留在家中的意思。

「你與成鈺,雖是我的兒子兒媳,卻也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

「只盼著你二人得空,多回家。」

說著,季母握了握我的手。

她的掌心,跟季成鈺的一樣,十分溫暖。

一股莫名的酸澀,湧上心頭。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

並非長輩的傀儡。

我現在知道,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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