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讓我攻略冷血無情的除妖師。
第一世穿成花妖。
頂著清純無辜臉勾搭他。
開場白還沒說,就被他一刀劈死。
系統是個新系統,它沒什麼經驗,讓我從頭再來。
世界重啟。
第二世,我變成美艷狐狸精躺在他床上。
人沒等到,直接被陣法壓死。
世界又重啟。
系統有點崩潰,大費周折給我弄成人。
第三世,胎穿除妖師的青梅。
兩小無猜,我還天天給他糖吃。
這回總該行了吧。
結果你猜怎麼著。
他拜師學藝,歸來帶個小兔妖,說要娶她。
你問我後來呢。
後來我直接一頭栽湖裡,死在除妖師的新婚夜。
死後對系統說——
「個癟犢子,我不幹了,愛誰誰。」
1
系統覺得很丟臉,直接把我扔在這世界。
它不管了!
我先是重生成一棵樹,然後變成一朵花。
有時死後也投胎成一隻鷹,或是一個人,總之沒什麼準頭。
我發現,每次我死後這個世界都會重啟。
重啟的時間同樣不確定,但絕不會超過大成三年的除夕夜。
也就是除妖師的新婚夜。
哦,我明白了——我不死不滅!
煩!
2
「二丫,你看隔壁村大牛怎麼樣。」
這一世的爹蹺著二郎腿,美滋滋地嗑瓜子,邊說話邊吐瓜子皮。
呵呵。
這一次我投胎貧苦農家女。
以種田為己任,什麼挖藥材、做生意哪個賺錢幹啥。
好不容易把褲子都沒得穿這一家老小養得白白胖胖,狗爹卻要把我嫁出去!
他看似詢問我的意思,其實聘禮都收了。
晦氣。
累了,毀滅吧!
今晚就去跳大河。
打定主意也不跟爹多逼逼。
我到雞籠逮了只雞偷溜到山上,打算「死」前吃頓燒雞。
人生在世,吃最大。
拔雞毛這事手到擒來,我三下五除二處理好肥母雞,塗上自製醬料,燒火烤雞。
「滋啦。」
雞油滴在火上。
香味頓時飄出去老遠。
我吸吸鼻子,夠味,再來點辣椒麵。
正忙著,旁邊突然傳出個聲音,尖聲尖氣的。
「好香啊,能不能分我一個腿兒。」
身子一僵,我感到後背涼涼的。
循聲看去,是只人形獸面的黃鼠狼。
它坐在我旁邊的大樹下,鼻子嗅啊嗅。
嗨,妖怪而已。
就算把我吃了,大不了下把重開。
直面死亡了已經。
「喏,給你。」
我撕下雞腿給它。
它登時眉開眼笑,給我作揖。
「好姑娘,好姑娘。
「你說烤姑娘會不會也美味呢?」
黃鼠狼精聲音幽幽。
它低頭瞬間,眼中露出幾絲狡黠,然後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直撲過來。
我站著沒動,心說還沒試過被妖怪啃死,不知道什麼感覺。
「砰!」
就見一道紙符凌空飛來,在黃鼠狼面上炸開。
「嗷嗷!」
黃鼠狼吃痛,怪叫一聲要逃。
我順著紙符飛來的方向看,有人背對太陽懸在半空。
看不清面容。
一襲青衣道袍,無風自鼓。
呃,感覺有點熟悉啊。
這似乎是我的攻略對象,那個冷血除妖師啊。
好巧,能在這遇到。
閃身要走,卻被他叫住。
好煩,看到他就想起自己攻略任務三連敗。
讓這個世界現在就毀滅吧。
我向黃鼠狼跑去。
它以為我是除妖師的幫手,劈頭蓋臉給我一爪子。
很好,世界在我眼前崩塌重塑。
一秒後,我又是一條好漢!
3
我真的變成好漢,雙臂汗毛長得能扎辮子。
手中拿柄大刀。
怔愣時,有人拿刀背敲我肩膀。
「胡三,你他娘的發什麼呆,趕緊搬東西!」
東西?
我回神,看到山道上,一眾漢子舉著火把,有人在扛箱子,或是扛哭哭啼啼的女人。
啊這,這把我居然是個山匪?
不如直接抹脖子走人。
正想著,卻看到一山匪從馬車裡揪出個小男孩,提刀就要砍。
我還挺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殺的。
「誒!」我忙跑過去,「大哥,砍死了還得埋,不如讓他寫信回家,再搞點銀子來。」
男孩抱頭,在刀下瑟瑟發抖。
山匪一聽,看看我,說:「好主意,先把他留下。你把他帶柴房關起來。」
行吧,現在可以抹脖子走人了。
刀正卡我脖,這位置,待會兒血得呲老高。
漂亮!
卻被輕輕拽了拽。
我看過去,男孩雙目盈淚,怯生生地抓著我的褲子。
「好……好漢叔叔,我的娘親在哪裡?」
好漢叔叔……
我用刀尖搔搔下巴。
心說世界崩塌時,母子相聚,也算圓滿。
「來,我帶你去。」
蹲下身,我粗壯的手臂一攬,單手抱起滿臉淚痕的男孩,往山匪大本營走。
問及搶過來的女眷都被關哪。
一個瘦猴似的猥瑣男擠眉弄眼,朝寨主的大屋努努嘴。
「嘖,大哥先嘗。」
他比出四個手指頭,淫笑快從他嘴裡變成口水淌出來:「待會兒才輪到哥幾個。」
眼不見為凈,我又要抹脖子。
男孩輕輕啜泣,他不敢哭出聲,身子一聳一聳的。
我重生過很多次,遇到難題,眼一閉腿一伸就解決了。
也不會為誰所累。
罷了,破例一次。
知道女人們才被送進大屋,我放下男孩,偷溜到後院把廚房點著。
「誒喲,有人偷襲!
「走水啦!」
我扯著嗓子叫喚,驚得眾人提桶帶瓢,忙來滅火。
大哥光著膀子,褲子還沒脫。
著急忙慌問我怎麼回事。
我扯謊編故事的功夫一流。
說什麼見到有人放火,一伙人往山下跑了。
大晚上的,鬼影子都沒有。
大哥哪還顧得上旁的,連忙帶人往我說的地方趕。
女人們被關在小屋裡,有人看守我也放不走。
我把小鬼往屋裡頭一塞,舉刀又往脖子剌。
這次沒得手,因為我眼前突然大變活人——小男孩「歘」一下變成了除妖師。
劍眉入鬢,目若朗星,還是當年的樣子。
呃,其實我不記得他當年什麼樣了,重生太多次,我甚至忘記他叫啥。
至於為什麼能認出他。
因為,系統怕我這個臉盲攻略錯人,給他打上了烙印。
一般情況下,他離我十米左右,我是有感覺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世總能遇到他。
晦氣!
4
「鐺!」
除妖師彈指振開我手中大刀,手臂一麻,刀登時落在地上。
外頭把守的人聞聲衝進來,見室內陡然出現個青年,也是十分驚訝。
驚訝歸驚訝,還是舉刀劈他。
一時間女人哭男人喊,鬧作一團。
這一幕發生太快,我還沒醒神,除妖師已輕鬆扭斷山匪臂膀,一把攥住我衣領子。
「跟我走!」
我揮舞手臂亂抓。
這具身體比他強壯得多,但我被他拖著毫無還手之力。
「你認得出我!」
怪不得勞資每次攻略都以失敗告終。
他喵的,這傢伙居然能看透我的靈魂!
我驚訝,忙踹他。
「給我撒開,不然揍你!」
奈何武力值沒他高,根本不構成威脅。
此時山寨中剩餘的兄弟們也圍過來,紛紛舉刀啊,斧子啥的,還有個扛鋤頭的。
我目前不能自戕,只盼望這夥人給我來個痛快。
於是大喊:「哥幾個,我胡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休要為我投鼠忌器!」
忘了,這夥人目不識丁,他們聽不懂我拽文。
他們只將我與除妖師團團圍住。
看起來是為了揍死除妖師,打死我也沒關係。
除妖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冷得嚇人。
他一手掐住我後頸:
「你非死不可?」
當然要死,死後天地同壽!
我就愛毀天滅地!
我掙扎:「你要真殺了我,我還得謝謝你!」
說話間有土匪提刀捅來。
我還把肚子往土匪們刀口送了送。
捉妖師趕緊將我拉開,面色沉沉:「這麼想死,送你一程就是!」
語畢,捉妖師指尖加大力道。
只聽「咔嚓」一聲,我後頸驟然骨裂。
好疼!
驚呼未出口,腔子裡的血沫汩汩湧出,熱乎乎地順著我下巴淌到衣襟。
我死了。
但世界沒有重啟。
因為除妖師不知用什麼辦法攝住我的魂靈。
眼睜睜看著他將我收到葫蘆。
我能看到外面的一切,但怎麼捶砸葫蘆都無法出去。
原來不是我死世界才重啟,必須讓魂魄入自然輪迴中!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這點的?
他又為什麼要拘走我的魂魄?
5
「除妖師大哥,好歹有一世咱倆光屁股長大的交情,你這麼關著我不好吧。」
月色下,除妖師默默給火堆添柴,並不理我。
「嘿呀,高冷人設很吃香嗎?」
我在葫蘆里拿他沒辦法,兀自碎碎念。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再吵……」
「再吵又如何,來打我啊,來呀來呀!」
心中憋屈得很,想我這幾世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他直接給葫蘆貼上符紙。
似乎能消音,總之後面我再吵他眉頭都不皺一下。
煩死了,我踹一腳葫蘆,但並沒有什麼用。
接下來幾天他接連收了好幾個妖怪,吞下它們的妖丹,化為己用。
怪不得這麼強,原來是走了捷徑。
我撇撇嘴,忽然想到現在是人間大成三年。
這一年除妖師愛上了小兔妖。
大成三年除夕夜,他與小兔妖成親。
妙哉。
小兔妖蠢萌蠢萌,一定能騙她打開葫蘆。
這日除妖師來到個小山村。
我定睛一看,呦呵,這地方我認識,曾在這當過一頭牛。
一頭三歲的壯年牛,和一個叫二狗的小男孩相依為命。
不過當時我在大成二年就死了,不知道小男孩最後怎麼樣。
不對,我死了,世界又重啟了呀。
「二狗,你這牛昨天吃了咱家麥苗苗咧,賠錢。」
正想著,就看到四五個壯漢在推搡著誰。
恕我是個臉盲,認不出是不是那個男孩,但應該沒差。
原來這一世牛沒那麼早死,但二狗還是活得不怎麼樣。
我看到他眉宇間略帶戾氣,暗覺奇怪:
那一世男孩性子比較軟,這種情況根本不會生氣。
並且,村民也都是蔫壞,不會直接動手啊。
「想不通就慢慢想。」
除妖師似乎知道我心裡想什麼,揭開符紙,與我對話。
不是很想理他,我在葫蘆里打坐。
突然又想到個很棘手的問題,除妖師要是沒遇到小白兔怎麼辦?
那我要在葫蘆里待到幾時?
除妖師走到二狗身邊,詢問事情緣由,然後掏錢擺平此事。
二狗有些不可置信,戾氣稍退,搔搔腦袋,只顧著傻笑。
「多謝,多謝。」
二狗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長,俺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嗎?」
「路見不平而已,觀你面相,知你心思純凈,若能保持本性,日後會有福報。」
除妖師又拿些碎銀給他。
這次二狗沒收,臉上的戾氣全然消退,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我謹記道長的話。」
告別二狗,除妖師帶我不知往何處去。
「還觀面相,你騙人,你就會除個妖。」
我忍不住懟他。
「若騙騙他,能避免他日後被戾氣浸染,有何不可。」
「哈哈。」我乾笑,「他要是為禍人間,我直接毀滅世界,一切都回到起點了,要你費這麼多話。」
除妖師拿起葫蘆晃了晃,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又像是在神遊。
「不可理喻。」
「你媽的,你這個下頭男!」
我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氣得一拳揮上去,但打不到他。
「敢不敢放我出來,揍你啊,要我能出來,下輩子勞資一定拚命修煉,揍死你丫的。」
這次他沒貼符屏蔽我,而是重新把葫蘆掛在腰間。
「那你就一直待在葫蘆里吧。」
6
「安城。」
我看著城門上的字,讀出聲。
這葫蘆外人看是不透明的,但我卻能將外面的事物盡收眼底。
安城這個地名,很是耳熟。
耳熟卻沒有印象,只能說明我在這沒活兩天。
不對,我幾乎每一世都想法子死。
千般死法,全都試了個遍。
結果每一次都會復活。
真煩,能不能死徹底點!
除妖師入城已是傍晚,他在餛飩攤吃碗雲吞,便帶我直奔一座雕花紅樓。
紅樓飾以彩綢。
幾位穿著清涼的美貌女子半倚闌干,對來往行人送秋波。
誒呀,這是個妓館——
我剛想說除妖師是個色鬼大變態。
腦中突然白光一現,想起來我特喵為啥覺得安城熟悉。
有一回我重生,成了安城青樓里的雛妓。
原主是被拐子賣來的,誓死不接客。
一頭撞牆,半死不活的時候,我就成了她。
醒後,老鴇怕我再尋死,直接把我捆起來。
說是等我頭上的傷好了,找人給開苞。
其實沒等傷好,老鴇就將嫖客放進屋。
來人腆著大肚腩,嬉皮笑臉捏著我的下巴左看右看。
我當即一副順從模樣。
等他把我鬆了綁,拿起梳妝檯的剪子,奔出去。
攆到老鴇跟前,給她心窩來了那麼一下。
樓里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龜公欲奪剪刀,我拔腿就跑。
一直逃到三樓。
我頭也沒回,一剪子戳到胸口,從窗戶翻身而出。
耳畔風呼嘯,一瞬之後,我聽到頭骨咔嚓裂開。
接著大地崩裂,天翻地覆,一切重新開始。
回憶到此為止,除妖師邁進妓館大門。
老鴇迎上來:「公子來啦,可有相好的姑娘?」
就是這個聲音,我猛地站起來,死死盯著她。
「香雲,找她。」
對,沒錯,我那時候的花名就是「香雲」!
除妖師這都知道,他帶我故地重遊幹嘛?
老鴇愣了一下,旋即堆笑道:「可是不巧,今晚中秋,有恩客早就定下了。」
她眼珠轉轉:「樓里還有好些沒開苞的,公子不妨挑一挑。」
除妖師笑笑,拿出沉甸甸的荷包遞給她。
「一百兩。」
老鴇見錢眼開。
當即將荷包抓在手裡,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白森森。
「誒喲,公子,這……香雲姑娘就在樓上,我帶您去。」
老鴇關上門,除妖師緩步走進室內。
房間擺設簡單,一眼就看到床邊坐著有個被綁住手腳的少女。
「嗚嗚嗚……」
她在哭,低著頭,淚珠一個勁往下掉。
我打量她,這種感覺真奇妙。
我曾是她,她曾是我,而我們現在卻毫無瓜葛。
大概因為是魂體的緣故,能看到她周身似有若無的黑氣。
這種黑氣或許是戾氣的具象化體現,一路行來,人們或多或少都帶些。
「我已給你贖身,一會兒隨我走就是。」
香雲仍是在哭,除妖師將葫蘆放在桌上,自己則坐在一邊。
「出去後送你歸家,我不對你做什麼。」
除妖師聲音淡淡。
香雲這才抬頭看過來。
她年紀很小,約莫十三歲。
面頰還有嬰兒肥,額頭的傷口用劉海遮住,看不出來。
「為、為什麼……」
她抽噎,小心翼翼地問。
「為了一個問題。」除妖師手指搭在桌上,輕叩。
「這次僥倖出去,倘若有一日醒來,發現自己仍在此處,你待如何。」
「我……」香雲哽了一下,聲音很是堅定,「我不活,就是化成鬼,也要尋仇。」
她說這話時,黑氣陡然濃郁,臉上也顯出幾分陰狠。
除妖師看了看我,但沒有跟我交談的意思,走過去給香雲解綁。
「走吧,送你歸家。」
香雲忙跪下給他磕頭,但他側身避開:「莫要耽擱,收拾東西就是。」
香雲是被拐來的,沒有身契,也就免了很多麻煩。
於是,他買輛馬車,連夜送姑娘歸鄉。
路上,他駕著馬,問我,如果我是香雲,恨不恨。
「恨。」我咬牙,「就跟恨你一樣樣的,知道那一世我怎麼做的嗎,直接滅了老鴇。
「所以,等我重生,絕對手刃你。」
除妖師好半天沒說話,然後說「不可理喻」。
我已經不想反擊。
累半天人家也不理,沒意思,就趴在葫蘆里看月亮。
緊趕慢趕,兩日後將姑娘送歸老家。
她家人抱著失而復歸的女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喜極而泣時,香雲身上的戾氣全然消失。
我也為他們高興,心說這一世,小姑娘有個不錯的結局。
除妖師雖然對我不好,但是……應該算是個好人。
那下一世殺他,就給他個痛快。
一刀送他上西天,好吧。
7
下一世……
恍然明白了什麼。
我重生世界便會重啟。
那香雲豈不是還得當雛妓,二狗也還是會被戾氣浸染。
可轉念又想,不礙事。
我既然知道這些,重生後自然會來幫助他們。
翌日,天空雷霆陣陣,似乎要下雨。
除妖師輕車熟路地爬上一座不知名的山。
山高樹茂,根本沒路。
他卻好像來過千萬次一樣,輕鬆撥開灌木,往深處去。
「這次要抓什麼妖怪?」
曉得他不會理我,兀自嘀咕:「來一隻食鐵獸,嘿嘿,熊貓精多有意思。」
「此處沒有食鐵獸。」除妖師竟然搭話,「今日來接小白,你見過的兔靈。」
哦,想起來了,那個和他成親的小兔妖。
「嘿呀,你們這麼多世,還沒修成正果呢吧,怪我,每次都活不到那時候。」
陰陽怪氣說完,他根本不搭理。
「轟隆隆——」
閃電垂直落下。
在不遠處炸開。
松樹半邊被劈得焦黑。
除妖師口中不知念什麼咒語。
金色文字顯現,然後幻出光壁,將雷擊那塊方圓十米籠罩在內。
原來兩人是在兔妖化人形時相遇。
果然,有個赤身女郎趴在草叢中,茫然地抬頭看著我,不對,是看著除妖師。
她坐起身,稍稍歪著腦袋,黑緞般的長髮搭在雪白胸前,遮住些許春光。
「你、你是誰?」
兔妖的杏眼眨了眨,淋雨的睫毛濕漉漉的。
眸中倒映著除妖師高大的身影,懵懂天真,眼神乾淨。
除妖師蹲下身,遞給她一包裹。
「季成鈺,我的名字。」他語氣溫和,「這是人類的衣服,穿上它,帶你去人間。」
原來這貨叫這名。
撇撇嘴。
以後我就是季成鈺他祖宗!
兔妖費了好大勁才穿好衣服。
其實穿得七扭八歪。
季成鈺等她穿好後,轉身給她稍微整理後才行。
季成鈺有夠無聊的。
這麼多世,他都等兔妖化完形,然後同一套話術忽悠人家。
該說他痴情。
嘖,他這不就感受到情愛的滋味了,為啥還要我攻略他。
有毒。
系統就是有貓餅。
「敢不敢直接弄死我啊,狗系統!」我無能狂怒。
季成鈺就叫兔妖小白,人家欣然接受,歡歡喜喜跟著大忽悠走。
你看看,這媳婦多好騙。
「小白小白,葫蘆里還有個人呢。」
我大喊,果然引起小白注意。
女郎循聲望過來,問我。
「葫蘆,是你在說話嗎?」
「是啊是啊,我是葫蘆精。」清清嗓子,「我當人可有經驗了,要不把我掛在你腰上,講故事給你聽啊。」
「呵。」季成鈺攥住葫蘆,拿起來盯我一眼,「白費工夫。」
然後他就真的把我交給小白,又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小白眉開眼笑,晃晃葫蘆:「葫蘆,我可不會幫你打開塞子。」
啊啊啊,季成鈺這個大狗逼!
「不開不開,就跟你說說話,季大哥他不理人,我好無聊的。」
小白又笑,她生得玉雪可愛,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真讓人稀罕。
於是接下來幾天我就真的有事沒事給小白講故事,逗她,只為等待一個時機,哄她開葫蘆。
很快,這個機會就送上門來。
8
北星鎮有一隻千年蛇妖,這事我多多少少聽說過。
而這日,季成鈺便帶我們來到此處。
想必也是為降妖而來。
嘖嘖,這鎮子不得了。
上空黑氣遮雲蔽日,看得出那蛇妖道行匪淺。
這個世界靈物修行有兩種方式,一種吸納自然靈氣。
另一種則走旁門,汲取戾氣濁息。
後一種因修煉法門不同,天性嗜殺,常有吞食人族的情況。
「小白,今晚我出去一趟,你和葫蘆好好待在客棧,好不好。」
季成鈺給小白買個糖人,遞到她手上。
小白忙不迭點頭:「嗯,我聽話,葫蘆也聽話。」
我:「......」
行吧。
季成鈺要了兩間客房,吃罷晚飯,暮色四合時,季成鈺便離開了。
「小白,季大哥又去降妖啦。」
「葫蘆,我是不會打開塞子的。」
才不要她開塞子。
據我所知,季成鈺肯定在葫蘆上設下禁制,若非強大的力量波動,破不開。
「才不,我挺擔心季大哥的,你也是吧?」
我見她點頭,循循善誘:「嗨,咱們季大哥哪都好,就是遇事只知道自己扛著。」
小白聞言嘆了一口:「是呀,有些壞妖怪很厲害的,真怕季大哥受傷。」
就等她這句話呢。
「以前跟季大哥一起,有個黃鼠狼精眼看敵不過,竟然自爆內丹,幸好我結實,給他擋了一波。」
修為稍微高點的妖,內丹自爆,足以削平一座山。
小白雖然涉世未深,但對妖丹的威力還是了解的,聽我這麼一說,驚得捂住嘴巴。
「啊!」她眼睛瞪得老大,「葫蘆,你這麼厲害呀。」
「嗨,這有啥。」我笑笑,繼續胡扯,「要不季大哥怎麼把我給你,就是防身用的,不過他不讓我說,你可別告訴他。」
「嗯,季大哥人真好,葫蘆你也好。」
她笑得眉眼彎彎,抱起我在臉上蹭蹭。
美女貼貼,嘿嘿,真好騙。
「可是現在我不在季大哥身邊,就怕……」
「對呀,那可怎麼辦。」
小白完全被我繞進來,皺眉思索。
她只是單純,又不傻,所以我並沒急著說出真實目的。
「季大哥厲害著呢,我好好保護你就行啦。」
小白沒說話,也不點燈,靜靜坐在凳子上,等季成鈺回來。
我估計,季成鈺不會一舉降服蛇妖,說不定身上還得掛點彩。
果然,他摸黑回來時,帶著很濃的血腥氣。
小白早就等在他屋裡,點燃燭火一看,嚯,這誰?
道袍變成一道道的布條掛在身上。
黏稠的血液混雜污泥弄得他滿身滿臉。
太髒了,以至於我一時看不清他哪有傷口。
或者說,他軀殼的每一處都有傷。
小白擦擦眼淚:「季大哥,我給你療傷。」
「沒事。」他聲音有些嘶啞,笑笑,「都是那蛇妖的血,你看,從山裡摘的果子。」
他從儲物袋中捧出紅艷艷的,小孩拳頭大小的果子。
「洗洗嘗嘗,甜的。」
小白含淚點頭。
嘖,這得多愛啊,降妖還不忘給小女友帶點零嘴。
我心裡吐槽,等季成鈺擦洗時,小白帶著我去洗果子。
邊洗,她眼淚邊掉下來。
可憐見的,誰會不喜歡這麼可愛的小兔妖呢。
「要是季大哥帶著你,就不會傷得這麼重。」
她抽噎。
時機成熟,我安慰她:「嗨,不是你的錯。
「現在就算你把我還他,他也不收,不如這樣,下次再除妖,你跟著他。」
我邊說邊觀察小白的神色,見她似乎沒察覺到我的意圖,才繼續。
「等打起來,對方一發力,就把我丟出去,保管給季大哥擋下傷害。」
說起來,之前每次季成鈺降妖,都用許多符紙保護葫蘆不被損壞。
小白洗乾淨果子用大瓷碗裝起來,聞言問我:「那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很結實,但別跟季大哥說,他肯定不放心你。」
約定好,小白回到季成鈺的房間。
他已經洗漱好,換上乾淨衣裳。
臉上確實沒傷口,不過面色慘白,應該沒在蛇妖手下討到便宜。
小白擺上果子,季成鈺又從儲物袋中拿出一些糕點,還有個……紙人?
他的儲物袋內有乾坤。
表面只有酒囊大小,其實能裝下一屋子東西。
不過,他掏紙人出來幹啥。
紙紮人高約一尺,用紅繩扎著兩髮髻,穿紅衣紅裙,是個小女娃的形象。
正奇怪,他突然從小白手中拿走我,食指中指併攏,口中念念有詞。
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扯住我。
然後眼前一花,再睜眼,我動動手腳,發現自己居然在紙人內部。
逃!
不行,走不掉,紙人也有拘束我魂魄的能力。
「別想跑。」他低聲警告我,然後將手中紅果子遞過來,「表現好的話,以後可以不用待在葫蘆里。」
呵呵。
聽我說,謝謝你,感謝有你,溫暖了四季……
沒作聲,拿著果子狠狠啃兩口。
唔,魂體竟然也可以嘗到味道。
好甜!
小白很是新奇,將我抱在懷裡:「哇,葫蘆變成小娃娃了。」
9
好久沒真實地觸碰到事物,我也挺高興,被小白抱著,啃完果子啃糕點。
好吃,特喵的真好吃。
季成鈺就坐在我們對面,淡淡地望著。
此後他休養兩天,暫時沒有將我收到葫蘆里。
帶我們在鎮子四處玩。
平常人看我只當我是小侏儒,並不能看出紙紮人的原貌。
大概是被蛇妖影響,鎮中人身上的戾氣要比別處重一些。
常打架。
短短兩天,我就看到不下於七八次口舌較量變成械鬥的。
季成鈺有時會管,大多時候只是在一旁看著,不知想些什麼。
他對小白是真沒話說,從街頭吃到巷尾,我也沾了光,解解饞。
集市上來了玩雜耍的,好多人圍著看。
小白率先擠到裡面,也把我舉起來,讓我能看到。
季成鈺或許擔心她手酸,將我抱過去,坐在他肩膀上。
我湊到他耳邊,說:「季成鈺,我是你祖宗。」
他竟不生氣,從儲物袋裡拿出兩個憨態可掬的糖人。
給小白一個,豬八戒給了我。
「吶,小祖宗,這是供奉。」他平著聲,不辨喜怒,「只要安分守己,不會為難你。」
呵呵,等著。
我會為難你的。
見我泄憤般一口咬掉糖人大腦殼,季成鈺似乎笑笑。
「能看到他們身上的黑煞氣?」他抬手指天,「上一世,我與蛇妖斗六百回合,這一世八百回合。」
「哦。」我嚼糖塊,「你不行,腎虛。
「腎虛喝腎寶,一瓶提神醒腦……」
周圍人譁然歡呼,為場中人喝彩。
一女子手持布袋,挨個討賞錢。
季成鈺這次沒罵我不可理喻,而是從兜里拿出一吊錢,給那女子。
「我也要,我也要!」
小白伸手,拿過季成鈺給的一把錢,一股腦塞到女子布袋中。
「季成鈺,你沒事吧,在這裡給這麼多錢,不是想讓他們死?」
我忍不住嘀咕。
此處眾人被邪氣浸染,很容易見錢眼開,弄不好就會殺人取財。
「你自戕九十六次,他們慘死過八十八回。」
世界重啟,事件的走向可能會有少許差別。
沒想到季成鈺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一時噎住,旋即惱火道:
「你真莫名其妙,有話不妨直說。」
「罷了,多說無益。左右你逃不脫。」
他失去與我對話的興趣,將我還給小白,帶我們回去。
晚間,雜耍班子一行人也住我們的客棧,果真有人半夜欲行不軌之事。
季成鈺輕鬆搞定賊人。
這一世,雜耍班子無一人傷亡。
什麼嘛,就是有死傷,也不是我乾的。
真是有大病。
默默記下這件事。
下輩子我會來幫助他們的。
兩日後,季成鈺交代小白注意安全等他回來,晚間,獨自出去降妖。
他怕我跑了,重新將我裝葫蘆里。
他一走,小白緊跟著溜出去。
兔妖天生會地遁術。
她化為原形,把我掛在腰上,循著季成鈺的氣味追。
約莫出鎮子五里路,小白感到地動山搖,打洞出來看。
便見到足有石磨粗的大花蛇盤繞山體,對凌空施法的季成鈺吐出毒霧。
打起來了!
很好,小白躲到一邊,我讓她看準時機,運力扔我出去擋傷害。
大花蛇眼見毒霧傷不了季成鈺。
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紅色妖丹在它嘴裡閃爍妖異光芒。
四周陡然一股威壓,妖丹紅芒大作,朝季成鈺激射而去。
就是現在!
小白驚呼:「季大哥,小心!」
說話時將我丟出擋妖丹。
季成鈺想攔已經遲了。
巨大的能量瞬間劈在葫蘆上,饒是上面有禁制,頃刻也化為飛灰。
靈魂入輪迴。
一時間天塌地陷!
我看到這個世界被黑暗層層籠罩,然後破碎。
季成鈺立在虛無中,遙遙與我對視。
「下輩子再見,季成鈺!」
下輩子,也要將你囚在葫蘆里。
10
睜眼,剛想說話。
吐出分叉的長舌。
我敲,這輩子投胎成辣條了!
趕緊往牛蹄子底下一躺,好,躺板板。
重啟再來。
睜眼,頭頂是發黑的茅草。
目光下移,掃視一眼,四面都是土牆。
原主的記憶漸漸浮現。
這一世,我穿成十歲小女娃,叫什麼招娣。
得,看來暫時跟修行搭不上邊。
要不重開?
我想了想,說搞死季成鈺,就這輩子弄他。
算算年頭,季成鈺現在也才十二歲。
哼,哪怕他天縱奇才,也不會那麼快變強攆到我身邊。
這時,一村婦走進屋裡。
見我醒轉,皺眉道:「幹活就這疼那癢,還不滾起來拾柴火去。」
「誒。」
我應聲下床。
穿上草鞋,頭卻有點暈。
小腿發軟,踉蹌一下,險些摔倒。
「就會裝。」
村婦在我腰上狠擰一把。
突如其來的疼,讓我清醒許多,也不由叫出聲。
「再敢裝病,擰掉你耳朵。」
「娘,曉得了。」
我低眉順眼地站起來,心裡卻忍不住冷笑:
裝病,你女兒都發高燒死了。
沒了好啊,沒了乾淨。
一些往事潮水般湧來。
過這麼久,來這個世界之前的記憶還那麼讓人難忘。
儘是些不開心的事。
往山上拾柴時路過村口池塘,不由自主想跳下去。
水面倒映出我的模樣。
穿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補丁打補丁。
頭髮亂糟糟,面頰是病態的酡紅。
瘦瘦小小,風一吹就要倒。
「娣兒姐!」
脆生生的聲音喚我。
從池塘那邊出現一男一女兩個孩童,是村裡牛叔家的孩子。
他們同樣破衣爛衫,走到近前,我才看到他們小臉紅潤潤的,笑容滿面。
世上總有愛子女的父母。
但我沒有。
他們請我吃蠶豆,還說村子有人來收弟子。
「收弟子?」我忙打探,「什麼人啊,村裡可有人選上了?」
「叫啥聖女餃子,不曉得,來了四個穿白衣裳的姐姐。」女孩說起這個,顯出幾分神往,「她們衣裳可好看,像畫上仙子娘娘呢。」
聖女教!
這教派我倒有所耳聞,非是正道。
教主是個蠍子精,廣招童男童女。
說是當弟子,其實大部分都進了精怪肚皮。
蠍子精隱藏很深,吃的童子都是被她巧言迷惑,自願奉身。
也是因此,在我當季成鈺青梅的那一世大成元年。
他才察覺到這麼個妖怪,將聖女教一舉搗毀。
當然,蠍子精也會選幾個童子悉心栽培。
送上門來的修行機會,怎能放過。
拾柴回家,佯裝不在意跟原主父母說這事,哪知他們早就有此打算。
入教弟子,門內每月會給家裡寄銀錢。
村婦讓我洗洗乾淨,說若選不上,非要揍死我不可。
挑選人的方式也簡單,就是看你敢不敢把手放進裝滿毒蟲的瓷罐中。
蠍子精吃童子時會化成巨大毒蠍,若食物心生駭意,影響她食慾。
瓷罐中蠍子蜈蚣亂爬。
節肢動物的細腳在光滑罐體上,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怪噁心,正要伸手進去,村婦見我發愣,直接拽我手按下去。
她自己嚇得汗津津,按下我手,自己往後退老遠。
「娘,我不怕的。」
從來沒有什麼,比人心更可怕。
回頭對她樂,從容地等白衣女讓我拿出手來。
「李招娣,通過。」
一位白衣女記下原主名字,然後給婦人銀錢。
有人領我坐上馬車,車裡已經有幾個女孩兒,面生,應是別村的。
此後過了三日,輾轉多地,我們終來到聖女宮。
根據前幾世的傳聞來看,蠍子精不吃新弟子,嫌凡俗孩童身上不幹凈。
她會傳授「仙法」。
等兩年後,弟子運功排盡體內塵世髒污,才下手。
管他什麼仙法還是妖術,我拚命鑽研。
終於能感受到體內有類似「真氣」的力量波動。
兩年間,我們新晉弟子不能入聖女宮內部,只得在外圈走動,是以我想略盡薄力救人也不行。
也曾暗中提點同伴,但大家都是窮苦孩子,好容易過上吃穿不愁的生活,對聖女宮都分外尊崇。
兩年間我會簡單的術法,算是新晉弟子裡表現最好的。
僅這些想殺掉季成鈺還遠遠不夠,得想個速成的法子。
沒錯,我盯上蠍子精的妖丹。
正常情況下我打不過她,但她每到無月之夜就會散盡妖力,變成普普通通的黑蠍子。
重生多次就這點好,知道些旁人的小秘密。
兩年時間一過,我們得以進入第二道宮門,面見「聖女」,就是那蠍子精。
什麼面見,就是妖精物色美食,但她只說收關門弟子。
沒選中我。
不急,她都是在無月之夜後吃「血食」,這些人一個都不會白白送死。
我因是新弟子裡最突出的,被選為她的隨身仙侍。
切,女人,你這是在玩火。
無月之夜這天,蠍子精屏退眾人,說要閉關。
無人敢忤逆她,但我又不怕死,費了一番工夫,溜到她閉關石室。
石室有機關,但我早就留心破解,輕易打開。
小小的黑蠍子在寒玉床上吐息,我進來二話沒說用自己繪製的黃符貼上去。
看季成鈺畫過,應該有效。
無效也沒事,鞋底子上見真章。
她尚且來不及求饒,就成了我鞋底的爛泥。
身軀毀壞,恐她元神還在。不敢耽擱,一口吞下妖丹。
滾燙的物什順著喉嚨滑入,喉管似乎被燒灼,疼得鑽心。
我爬上寒玉床調息,欲將妖丹化為己用。
然那股巨大的能量豈是十二歲孩童的肉身可以承受的。
胸腔劇烈起伏,血水不可控制從喉嚨里漫出來,感到筋脈血管,都像是被吹足了氣的氣球,鼓脹得幾乎要炸開。
「啊——」
好疼,我不受控制地在寒玉床上扭動。
玉床傳來絲絲涼氣,能暫緩痛楚。
不行,走到這一步,我不要死。
疼得走不動路,愣是爬著去拿石室內存放的丹藥。
顧不得丹藥會不會相衝,逮著什麼吃什麼。
什麼九轉金丹,青靈丸,都嚼吧嚼吧進了我肚子。
接著我爬到寒玉床上,運轉小周天。
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乾了又濕,最後失去意識,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感覺晃晃腦袋。
摸到玉床上黏糊糊的,血汗和體內的雜質混在一處,臭烘烘。
跳下床,發現自己身子似乎很是輕盈,但仍是酸痛。
五感似乎有質的提升。
我注意到死蠍子身邊有團淡綠色光暈,發覺我看過去光團似乎想逃。
是元神?
意念動,掌中一團火球漸漸成形。
「嘖,果然變強了,以前只能打出小火花。」
說罷,火球在空中劃出漂亮弧線,打得那團綠光球散開來。
重複多次,直到蠍子精元神消失,我才打開石室。
聖女宮沒了聖女,早晚得解散。
其他都是凡人,幾個貼身侍女也不知道自家聖女是妖怪。
趁無人發現,收拾細軟,捲走幾件寶貝,從此身入江湖。
法力大增後,我重新得見人們身上的黑煞氣。
刻意感知的話,能感受到每個地方的黑氣都似乎比上一世更濃。
那種黏稠的,甩不開的黑霧,或濃或淡,在多數人身上張牙舞爪。
我心裡存著殺季狗人的念頭。
也學著降妖除魔,吞食作惡妖魔的內丹增強自身。
從十二歲殺到十七歲,五年間,百餘個害過人的精怪都成我劍下亡魂。
奇怪,走旁門修行的妖竟有這麼多?
明明記得剛來這世界時,挺太平啊。
大成二年,我十八歲。
初夏這一日,我在樹蔭下釣魚。
風斜斜吹過,池水泛起波紋。
方圓十米內,我感知到季成鈺的存在。
抬頭,狗人靜默立在對面,仍是著一襲道袍。
很好,納命來吧。
不跟他廢話,魚竿輕撥,池中水嘩啦凝成冰錐,直刺向季成鈺。
冰錐帶起勁風,吹得他衣擺動了動。
人卻坦然地面對數十道能洞穿他身體的殺器。
看不起我?
意動,冰錐在碰到他的前一瞬化水,潑在地上。
踏水到他跟前。
「季成鈺,若再不動手,我可就抹脖子了。」
上一世他之所以能拘走我魂魄,是因為死亡剎那,用了秘法。
這一次,他如何能掌控我嗝屁的時間。
手中劍挽出劍花,銀白劍身映出季成鈺無奈神情。
「好,如你所願。」
他說話間,閃電般甩出兩張黃符,黃符自燃,「砰砰」兩聲陡然爆裂。
我仰身躲開,一個飛踢,擋掉他右手短劍。
寒芒畢現,刀刃一轉,反射刺目光芒,閃到我眼。
剛一落地,耳畔破空之聲傳來,帶著股凌厲殺機。
我揮劍格擋,金屬相擊,發出清脆一聲「鐺」。
力道挺大,我手臂一陣酸麻,劍身稍偏與他錯開。
季成鈺面上毫無波瀾,分開瞬間,立時從身後拔出另一短劍,口念法咒。
雙劍嗡嗡低吟,離手朝我左右夾擊。
知道接下來要鬥法,也不怵他。
左手掐訣,岸邊柳樹葉子嘩嘩作響,數百片柳葉兒纏住雙劍。
季成鈺手中捏符,似乎想將我定住。
哪會讓他得手,右手執劍直刺他心房。
我原以為他會躲開,哪知劍尖劃開衣裳,他猛地將自己送上來。
「噗呲。」
劍身長驅直入,洞穿血肉的凝滯感傳來。
他垂下手,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順著劍刃淌到我手上。
熱的。
季成鈺不知道疼痛一般,慢慢挪動身體,靠近。
他是——故意的!
「第一……條命……還你了。」他嘴唇顫抖,斷斷續續,「請等......」
他沒說完。
口中湧出大量鮮血,身體猛地下墜。
氣息全無,死了。
倒下的剎那,我的劍從他身體抽離。
然後他心口開始汩汩冒血,浸透那一片衣衫。
站了一會兒。
看看劍,也看看他。
終於殺掉季狗逼,要開心啊。
我想笑,試了幾下,笑不出來。
他說要我等什麼呢,等他死了埋起來?
扔掉劍,我坐在季成鈺屍體邊。
好像又沒什麼活頭了。
要重開嗎?
不了吧,殺掉他沒有想像中有意思,重開又要從零開始。
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躺下,枕著左胳膊,右手摘蒲公英吹著玩。
來這個世界許久,我就沒打算好好活。
真正認真過的,也就當季成鈺青梅那一世,種田發家那一世,還有以弄死季成鈺為己任的這一世。
蒲公英飛啊飛,風又把它們帶出去老遠。
夕陽西下,晚霞濃墨重彩地鋪陳半邊天。
我心裡空落落的,季成鈺屍體突然動了一下。
我並不害怕,懷著某種隱秘的欣喜,坐起來。
季成鈺的睫毛微顫,然後他睜開眼睛。
眸子裡是我,還有我身後的萬丈霞光。
他笑笑,說——
「現在,還你第二條命。」
11
細算的話,季成鈺殺過我三次。
不對,兩回。
第一世當綠茶妖被他劈死,這是第一命。
第二回其實我還沒見到他的面。
被設在房中的法陣壓死,這倒不能算他頭上。
再者就是重生成山匪那次,被他捏碎頸骨。
本來也沒想活。
但他萬不該將我困在葫蘆里。
所以我不要季成鈺還我第二條命。
而是讓他也嘗嘗被囚禁的滋味。
我現在能力不俗,他能奈我何。
「這樣,你便不會讓這個世界重啟?」
見我點頭,季成鈺從儲物袋中拿出葫蘆遞給我:「好。」
好耶,忍不住唇角翹起,無聊的生活終於來了點樂子。
「咳咳。」我雙腿叉開,打開塞子,舉起葫蘆,口對準季成鈺。
「呔,季成鈺,叫你一聲,敢不敢答應!」
季成鈺:「......」
他眉頭微皺,很快舒展。
看看我,突然抱拳應道:「季成鈺在此。」
然後他自己跑葫蘆里了。
把他拴在腰上,我高興得張開雙臂。
擁著晚風,跑出去老遠。
「那這段時間,請你暫代我除妖。」
季成鈺的聲音從葫蘆里傳出:「該如何稱呼閣下,香雲、二狗還是……」
我想了想,突然冒出壞水:「唔,我單名一個『仙』字。」
正欲繼續說下去,季成鈺有些無奈的話音便緊隨其後。
「閣下莫不是恰好姓『祖』?」
哈,居然被他猜到。
「怎樣,我就叫『祖仙』,不服忍著。」
「怎敢怎敢,在下很是服氣。」季成鈺平著聲喚我,「祖姑娘,往前三十里到慶城,那有個成精的紅燭,還望降服。」
什麼玩意祖姑娘,叫祖宗!
撇撇嘴,聽他說還有紅燭成精,有些好奇。
「紅燭燒著燒著就沒了,也能修煉?」
「萬物有靈,得遇機緣就有道行。」
季成鈺與我講這紅燭成精的緣由。
原來多年前,慶城有個大戶人家的獨生公子染病。
眼看時日無多,府上選個良家女子嫁來沖喜。
說沖喜,就想留個後。
誰知道洞房花燭夜。
紅燭燃到一半,公子死在新娘子床上。
便都說這新娘子不祥,要她殉葬。
但二人行過周公禮,眾人又期盼這新婦有孕。
於是留新婦一命,等兩月後大夫把脈再做處置。
這兩月新娘子困在新房,如同待宰羔羊。
日夜提心弔膽,戰戰兢兢。
她整日對著兩根未燃盡的紅燭哭泣。
沒等到兩個月,已是瘋瘋癲癲。
終於有一日,她拿起紅燭的燭台。
鋒利銅釺貫穿心口,香消玉殞。
後來染上血的紅燭與新婦一同下葬。
紅燭得了女人的愁怨與心頭血成精。
此後,慶城常有新娘子失蹤。
城中人多數以為是採花賊乾的。
季成鈺說完,天已黑透。
我掌中凝出一團火球,懸浮半空,做照明用。
可憐那新婚夜便守寡的女子,該絕望到什麼地步,才會驟然瘋癲。
嘆息,一時無話,只聽到我腳踏枯葉的沙沙聲。
「險些忘了,這精怪只出現在新婚夜,若慶城無喜事,恐怕會白跑一趟。」
季成鈺提醒。
「無妨,到時候找人演出戲,騙它現身。」我說。
現在心情好,說著哼起歌謠。
季成鈺似乎笑了一下:「之前我也是用此法。」
「之前?」我腳步一頓,福至心靈,恍然道,「你與小白是假成親?」
不會吧,季成鈺家在龍興鎮啊。
距離此地甚遠。
「嗯。」他沉吟片刻,「那時紅燭精已經十分強大,在多地興風作浪,尋它蹤跡,正巧在龍興鎮。」
行吧,第三世投湖投早了。
「說起來,你是不死身,重生記憶能保存,難道也是被系統丟到這個世界的?」
我好奇了。
「系統?」季成鈺重複這兩字,「你稱天道為系統,果真來自異世。」
看來季成鈺知道的東西更多一些。
「所以你究竟是誰,這又是什麼地方?」我問。
「這裡……
「這裡是地獄十九層,在下來此贖罪。」
12
據季成鈺所說,他是自三千世界外的神明。
而這兒,曾是他隨手創設的空間。
起初這個世界只被他用來關押罪惡滔天的妖魔。
後來他無意得知空間中有人族存在。
這些手無寸鐵的人族,不知從何處來。
經過千萬年光陰流轉,擁有了文明,建造了王朝。
關押妖魔的牢獄,成為人類賴以生存的小世界。
季成鈺深知人族必然飽受妖魔摧殘,神識進入此間,欲還世人清凈。
「噗——」
我笑出聲,敢情這貨還是創世神。
「不信,真這麼厲害,你怎麼無法阻止我重啟小世界。」
「你身上有『時輪』。」
季成鈺倒十分有耐心:「諸神皆盼我放棄此處,好囚禁更多魔怪。
「畢竟只是小世界,不妨礙宇宙運轉。
「進入此處,便失去控制這世界的權利。天道將能夠操控時間的『時輪』與你靈魂綁定,我亦無可奈何。」
低頭打量自己,又用意識審視氣海中的元神,並無不妥。
「我怎麼看不到什麼時輪。」
「你與它合為一體,自然看不出來。」
季成鈺繼續道:「我跟它有微弱感應,依靠這才尋到你。」
好吧,信息一下攝取太多,有點無法消化。
「祖姑娘,在下已知無不言,你是否也應告知你來此的目的,天道讓你來做什麼?」
不知道他說得幾分真。
於我而言,他目前沒什麼威脅,說實情也沒事。
「攻略你,然後系統會滿足我一個願望。」
他似乎不懂攻略什麼意思,就簡單跟他解釋。
「就是讓你愛我,嗨,太難了。」
我抓抓腦袋,忽然想到一件事:「要是完成這任務,我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時輪應該會歸位。「這樣你就不用怕時間倒轉,可以安心除魔衛道。
「所以,你要是能愛上我,我們都能解脫。」我總結。
說完還有點不好意思。
嗨,這都啥跟啥啊,之前還跟他喊打喊殺。
季成鈺沒說話。
我又想,他確實無話可說,畢竟放心尖上的是小白兔。
差點忘掉這事。
唔,不想當第三者。
「神明無情。」
季成鈺終於開口:「不過此身是肉體凡胎,想來情絲未斷,可以一試。」
那豈不是明目張胆地劈腿,不好,不好。
「不行,小兔妖怎麼辦,我拒絕。」
「這和小白有何干係……」
季成鈺微頓:「看來其中有些誤會。
「想必上一世你也看出小白未曾被黑煞氣浸染。若放任她孤身行走,會被其他妖邪爭食。」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白。
他跟小白兔沒啥關係。
「是這樣啊,確實可以一試。」我點頭。
晃晃葫蘆:「怎麼做,你才會愛我呢。」
「活著就好,好好活著,在下會去愛你。」
季成鈺語氣誠懇:
「姑娘無須有負擔,任何事在下來解決。
「只盼姑娘莫要輕易重啟小世界。」
原來好好活著就會有人愛我。
如果很久之前有人這麼對我說。
我也不會來到這兒。
「一言為定,我們現在去慶城捉妖!」
13
慶城一行果然白費工夫。
我沒有感受到紅燭精存在。
「看來它比上一世修煉更快。」季成鈺說。
「為什麼是這樣?」
我吸溜一口面。
趕了一晚上路,今早終於進城,趕緊吃碗蔥油麵墊吧。
「小世界重啟,但原本存於世間的怨氣、戾氣皆不會消失,反而會一次次累積。」
所以原本人們身上若有若無的黑氣,會變得黏稠。
所以才會突然出現這麼多走旁門的精怪。
所以越來越多的人間慘劇會上演。
麵條突然不香了。
我丟筷子,給葫蘆一個腦瓜崩。
「喂,你意思是,這些都我的錯?」
「不,始作俑者是在下,若一早發現有人族,這些也不會發生。」
切,誰知道他怎麼想。
結完面錢,準備繼續往前走。
或許能在附近城鎮打探到有關紅燭精的消息。
我沒說話,葫蘆里的季成鈺過好半天,突然說:
「姑娘也只是誤入此間的魂靈,今天這個局面,亦非你所願。
「在下確實不認為這是你的錯。
「上一世之所以困住你,實是不得已,我任姑娘出氣。」
生死尚且掀不起我心湖絲毫波瀾。
季成鈺就算把罪責都推到我身上,也沒什麼。
「不用解釋。」我無所謂道。
想起來這世界之前的事,姑且稱作前塵吧。
前塵事歷歷在目。
我對季成鈺說:「我連存在都是錯誤的,呵,已經習慣了。」
他默了默,接著溫聲說:「姑娘的存在,對在下而言,是幸事。」
嘖嘖嘖,真會哄人。
為了穩住我不重啟世界,瞎話張口就來。
倒要看看你能編出什麼花。
我暗自腹誹。
「在下剛來這世界,凡所遇精怪,皆不放過,也包括小白。
「我常想,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可算是濫殺無辜。
「想收手,為時已晚。」
原來綠茶妖失敗是因為這貨殺瘋了。
季成鈺見我若有所思,接著道:
「姑娘讓這一切重新開始,在下得以挽回許多。
「所以你的存在於我而言是一樁幸事。」
行吧,合情合理,姑且信他。
心情變好,腳步也輕快很多。
路上搭了個老伯的車,走哪算哪。
老伯從城裡送完菜,趕驢車回家。
「老伯,最近可有什麼奇事?」
最愛同路人胡侃,然後一拍兩散,各回各家。
「嘿呀,丫頭你可是問著了。」
老伯接過我給他的路費,話也密起來。
「前兩天村裡李四娶媳婦,你猜怎麼著,他媳婦半夜跟人跑了,現在也沒找到哩。」
很自然就與紅燭精想到一塊,我忙問:「這事可不小,報官沒。」
「嘿,這醜事捂著還來不及咧。」老伯嘴裡嘖嘖有聲。
「有人親眼看到她跟人私奔了?」
「那可不,大晚上的,女的嫁衣還穿著,跟著個人走了。村裡人當時就去追,這狗男女跑得倒快……」
老伯正罵人,忽然想起我還在旁邊,清清嗓子:「嗨,跑到山裡,再尋不見。」
「什麼山?」
「就咱村子邊上的牛頭山,大得很。」
左右沒旁的線索,去轉一圈。
在老伯村口下車,問明方向,便向山中去。
牛頭山有兩個山峰,一高一矮。
中間是飛鳥才能越過的懸崖斷壁,遠遠看去,叫「筷子山」反而更貼切。
太陽高照,山下草木茂盛,我踅摸著村民上山的小道走。
季成鈺開口:
「紅燭精畏熱,大機率在向陰處休養生息,你小心些。」
「我們這算不算大聲密謀。」我問。
季成鈺:「......
「這葫蘆能封禁術法,我不能傳音於你。」
「那,你出來吧,囚禁 play 以後再玩。」關著他也沒什麼意思。
打開塞子,一抹白光落地,季成鈺出現在眼前。
他有些疑惑,問什麼叫「普雷」。
「啊,就是遊戲。」
試著傳音給他。
很快腦海中傳出季成鈺的回應:「嗯,那以後再玩囚禁遊戲。」
這話多少有點歧義。
他卻並未多想,耐心叮囑。
「紅燭精最擅長讓人陷入幻境,與它相遇,切莫吸入燭煙。」
這不難,學過龜息之術,一個時辰不呼吸也行。
「很難直接尋到它,或許能從那個被擄走的新娘身上入手。」
季成鈺傳音後,左掌攤開。
但見他掌心上空,透明漩渦憑空出現。
緊接著一隻神氣十足的烏鴉從扭曲處展翅飛出。
這鳥兒站在季成鈺左肩,尖喙理理黑亮的羽翅。
「終於肯放小爺出來了。」
烏鴉口吐人言,但聲音委實難聽:「咦,還有個小丫頭。」
它說著,撲騰翅膀,似乎想飛來跟我打招呼。
季成鈺敲敲它腦袋:「你在山中找找,若有屍體即時來報。」
「知道了,知道了。」
鳥兒沖我一歪腦袋:「一會兒見。」
烏鴉飛走,我與季成鈺繼續往山林深處走。
走得越深,光線越暗,不知何時周圍已起了霧。
原本就難行的小路更加崎嶇。
「新娘就無生還的可能嗎?」
撥開擋路的荊棘,我問。
季成鈺伸手拉了我一把:「那便盼小黑一無所獲。」
小黑,應該是他給烏鴉起的名字。
小白、小黑,起名有夠隨意的。
正吐槽,頭頂一陣撲啦啦的動靜。
一個黑影於半空劃出道漂亮弧線,穩穩停在季成鈺的肩頭。
「找到了,嘖,嚇死鳥了。」
小黑和人似的長舒一口氣:「應該是個女的,被吸成人干,我帶你們去。」
既然目的地明確,我們略施神通,趕到藏屍處。
屍骸我見過許多,並不害怕。
眼前一具人骨上披著層薄薄的人皮,已辨不清此人生前相貌。
紅艷艷嫁衣裹住女屍。
她似團破抹布,被妖物塞在石塊堆壘的小山洞裡。
骨架很小巧,該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如果沒有多次重啟世界,燭妖也不至於這麼快離開慶城。
她也不會孤零零死在深山,還被人誤會私奔。
好難受。
不論身在何處,我的存在都是錯誤。
我只會給人帶去災禍。
所以為什麼不讓我死個乾淨呢!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是季成鈺。
「利用屍體上殘存的妖力,能追蹤到它藏身之處,走吧。」
「屍體怎麼辦?」
「伏妖后,再帶她回去。」
季成鈺看看我,似乎想再說什麼,終究沒開口。
走出山洞,他在前,我在後,默默無語。
突然,我頭皮劇痛。
有人一把薅住我頭髮。
力道很大,慣性作用,我不由得向後仰倒,一屁股摔坐在地。
「啊——」
好疼,眼前一花,再回神,看到四周的景象不知何時變了。
茂密葳蕤的樹林消失,被裝潢華麗的建築替代。
明亮的水晶吊燈發出耀眼的光芒。
有人背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她栗色卷髮下,一張過分白皙的臉,此刻有些扭曲。
母親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眼帘。
她正在生氣,眉狠狠豎起。
在外人看來嫵媚的眼眸,此刻恨不得噴出火來,將我焚燒殆盡。
「媽——」
我有片刻怔愣,對女人的稱呼卻脫口而出。
天啊,怎麼又回到那個世界,那個家。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14
回應的,是女人斷然揮來的耳光。
「知錯嗎?」
火辣辣地疼。
我捂著臉,下意識說:「對不起,媽媽。」
「丟死人了,現在都知道你腦子有病,是神經病啊。」
好尖厲的聲音,耳膜疼。
抑鬱症不是神經病啊,媽媽。
抱歉給你丟臉。
「起來——」
女人攥住我衣領,猛地往前拽。
「我錯了,我錯了……」
預感到接下來會受到皮肉之苦。
掙扎,討饒。
幾乎已經變成我下意識的動作。
有人抓住我胡亂揮舞的手臂。
我立時不敢再動,嘴裡仍是說著討饒的話。
「醒醒。」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季成鈺。
抬頭,噩夢不再。
我還在林子裡,正抱著一棵大樹。
背後儘是冷汗,山風一吹,難受得緊。
「你誤入燭妖設下的幻境,沒事了。」
季成鈺俯身將我扶起。
「燭妖就躲在附近,它自詡法力大增,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已被降服。」
夢境讓我心有餘悸。
思緒混亂,也顧不得細問他降妖的經過。
事了,我們到牛頭山下的村子通知新娘的家人,讓他們領回屍體。
村中人一看這女子竟然是被妖物擄走,皆長吁短嘆。
最傷心的莫過於她娘家人。
離村時,我仍是恍惚。
「莫要將這一切攬到自己身上。
「害人的是妖邪,並非你。」
季成鈺說完,小黑也跟著哇哇大叫:「對,不是你的錯。」
它嗓音委實難聽。
被季成鈺掃了一眼,立刻閉嘴。
我頷首,心卻十分茫然。
「來,你看。」
季成鈺突然停下腳步,從儲物袋中掏出個巴掌大的小罐子。
「這是?」
「是新娘的殘魄,燭妖吞噬的時間不長,得以從它體內找到。」
他把罐子給我。
拿在手裡不沉,罐體涼涼的,讓我神思清明許多。
「孰能無過呢,哪怕姑娘你認為自己確實有錯,現在不正在努力彌補麼。」
「謝謝。」
鼻子酸酸的,我略低頭。
「要怎麼處理這殘魄?」
「等晚間,擺陣送入輪迴。」
季成鈺看看天色,將罐子拿回儲物袋:
「這條路直往前走,應當有座破廟,可暫歇腳。」
當晚我們便在山間破廟暫住。
這一世我漂泊慣了。
墳地有時也睡,何況廟宇。
所以並無怨言。
想不到的是,廟裡居然還有一老一少兩人。
老大爺帶個小姑娘。
見到我們兩人一鳥大剌剌埋進廟裡,兩人便往牆邊縮了縮。
季成鈺撿了些柴火回來。
還折了許多氣味濃烈的草。
「山間多蚊蟲,用這個驅散。」他給我一些,又走到爺孫那,送出一些。
接著他又從儲物袋中拿出小鐵鍋,擔在火堆上,煮肉湯。
是他在外處理好的野雞。
雞湯沸騰,香味頓時飄出去老遠。
牆角的小姑娘吸吸鼻子,跟爺爺小聲說著什麼。
「他們身上有妖氣。」季成鈺揭開蓋子,邊往裡加調料,邊給我傳音。
「厲害,我看不出。」
「很淡,應當是從別處染上。」
他往火堆里添些柴:「一會兒我去探探情況。」
我盯著熱氣騰騰的鐵鍋,不覺冒出口水。
種田那一世,就是為了吃點好的才堅持那麼久。
「想喝可樂。」
我咂摸著那滋味。
季成鈺聞言,看看我。
小心措辭道:「不喝,會毀滅世界嗎?」
……
15
「不會。」
我哪有這麼不講道理。
「倒是有『胥邪』,之前路過海地,帶回幾個。」
正奇怪「胥邪」是什麼。
他從儲物袋中拿出個圓溜溜的椰子。
以指為劍,劍氣盪開,削去五分之一,遞給我。
「味甘,解渴。」
椰汁水清汪汪的。
我眼前一亮,捧起來牛飲,好喝!
季成鈺看我喜歡,又拿出一個處理好,放在我跟前。
「敢問——」
突兀的一聲,將我們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牆角那。
此時老大爺走過來,小女孩亦步亦趨跟著他。
「敢問兩位是天師?」
他看向季成鈺小小的儲物袋:「此物內有乾坤,不似凡物,二位也非常人吶。」
不等我們做反應,老者撲通一下跪地上。
「天師救命,天師救命吶。」
這個世界,除妖師被統稱為天師。
小姑娘也跟著要跪下,被我抱起。
季成鈺忙攔下老者,詢問事由。
原來老者的兒子、兒媳,五日前去劉秀才府上幫工。
結果一去不復返。
爺孫兩人等得焦急,今日便早起趕去劉家找人。
沒想到劉家拒不承認找過人幫工。
再問,府上看門的舉棒子要打。
老者心知兒子兒媳遇不測,想請季成鈺招魂。
不論怎麼樣,要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
老人家邊說邊抹淚。
小女孩懵懵懂懂,只盯著肉湯咽口水。
季成鈺請他們一同用餐飯。
詳細詢問劉秀才家在何處,平常處事情況等等。
於是翌日,我們與爺孫分開後,直奔甜水鎮。
16
「仙兒,仙兒!」
迭聲的高呼自廚房外。
我忙應聲,跑過去。
便見到個胖墩墩的婦人,擰眉掩住口鼻。
似乎嫌此處髒亂一般。
「今兒少爺請朋友吃酒,在雅院擺席,你做些拿手的下酒菜來。」
「誒,記下了。」
我低眉順眼,那婦人略點頭,又囑咐道:「要快些。」
一一應下。
目送那婦人的身影從拐角處消失,我才挺直腰板。
此處正是劉秀才府內。
我買通牙婆,混進人群,被劉府買來做婢子。
要說我最拿手的,其實是做菜。
略施了些手段,便被劉府少爺要來在小廚房忙活。
自來此已有十日。
相信季成鈺也有了新身份,不日即將與我會合。
菜肴才入食盒,早餐來過的張媽便來催。
見我備好了飯食,這才笑逐顏開拎著東西走了。
過片刻,劉少爺房裡的丫鬟來,說少爺要見我。
原是客人覺得飲食有新意,誇了一句,少爺覺得有面,特要我前去。
一腳踢開昧下的大雞腿的骨頭,乖順地同丫鬟去內院。
少爺與客人正在院裡亭中吃酒。
見我來,便有人問:「這炙豬蹄,是加了什麼香料?」
這個小世界的飲食上沒什麼花活。
烤肉也不會加孜然什麼的。
我這幾年遊歷多處才尋得許多大料,做出來的飯食自然別有風味。
我一笑,聽著聲音便知是季成鈺來了。
略抬頭,就見他一副儒生打扮。
裝成完全不認得我的模樣。
說了幾個常見的材料,劉少爺便打發我走了。
走時,季成鈺傳音過來:「晚間我自來尋你。」
因少爺喜是個老饕,故而對我這個廚子十分善待,予我單獨一間寢室。
晚間打更聲起,季成鈺悄無聲息推門而入。
「可有發現?」
屋裡沒點燈,怕起夜的人瞧見屋裡有燭光。
他暗中也能視物,坐我身邊。
「劉府後院有一口井。」我傳音給他。
近距離傳音,不會有大的能量波動,不會讓藏匿附近的妖邪起疑。
他嗯了一聲,示意我繼續。
「劉府都只從前院的井取水,後院的根本無用。
「況且位置偏僻,根本無人會經過,就這,前幾天還有個丫頭跌進去淹死了。」
季成鈺思索了一會兒,問我有沒有去看過。
「去了,水很清,但我沒敢用神識去探。」想了想,繼續,「劉府沒有年頭久的下人,除了少爺姑娘們的奶媽,大多數都是才來一兩年的。」
「嗯,與我打探到的一致。」
原來季成鈺扮成遊學的儒生,在詩會上與劉家少爺「一見如故」,才被邀來暫住。
他在小鎮以遊學的名義,打聽甜水鎮的事,便聽人隱晦地說過劉府常常會辭退下人。
辭退,呵,大概是死了。
不過,為何只有那爺孫倆找上門?
一時不得其解,季成鈺表示他明日會去看看那井。
臨走,他忽然道:
「你手藝這樣好,難為你吃我煮的雞。」
他的臉在暗中看不甚分明。
我想,他該是笑著的。
「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所以你什麼時候能愛上我?」
快點愛上我吧。
完成任務,我就能許願了。
「這是什麼怪論,那廚子豈不是叫人愛得死去活來。」
他也是玩笑話。
語畢,不知從兜里掏出什麼套在我手腕上。
似乎是個鈴鐺,但晃晃手,沒聲。
「這繩子一套有兩個,另一個在我腕上。」
季成鈺伸手過來,我觸摸到他溫熱手腕上的細繩。
「繩子是狐狸的長須,金鈴鐺里有它的魅術,你每晃一下,便會撥動我的情絲。
「所以……」
所以正常情況下他不會愛上我,只能借用些術法輔助。
暗夜裡,我不由得勾唇,無聲一笑。
無論在哪,都不會有人愛我,早該知道的。
也好,我本來去無牽掛。
17
次日,我正煨著鴿子湯,便見少爺內院裡幾個丫鬟急匆匆跑出來。
片刻後她們又領著大夫進院裡。
「……落水……
「少爺……」
女孩兒們的語速快,離得又遠,未運轉法力,根本聽不清。
倒是聽到落水二字。
心裡猛地一驚,季成鈺說今天要去看井。
很快心又落回肚子裡,季成鈺是不死身,擔心個什麼勁。
劉公子的話,有季成鈺在亦會安然。
耐下性子等到晚間,季成鈺果然如約來尋。
他開門見山,直接說今日的收穫。
「今日佯裝落井,親自入水探尋,發現底下有頭被囚禁的蛟。」
「蛟!」
這玩意得多難打。
好在季成鈺下一句話讓我放下心。
「蛟死去多時,或許是初創此界時,便被我鎮壓的。可巧上方被劉家打井。」
「那這井裡三天兩頭死人,是巧合?」
直覺這裡頭還有許多彎彎繞繞,但總理不出頭緒。
「自然是有人借蛟的身份興風作浪。」
季成鈺毫不遲疑地說出推斷:
「聽劉家公子說,他祖父先天痴傻,後遇仙,得仙人點化才考上秀才。」
這種秘聞,想來只有知心朋友間聊天才會說。
也不知道季成鈺使了什麼手段套話。
遇仙點化才考個秀才,確實夠傻。
「我猜,所謂的仙,定是那蛟,或是借蛟殘存法力的妖邪。
「劉家得了好處,從此便用活人當祭品,只不過以前『仙』會給他們善後,但近期,『仙』不太管用了。」
我順著猜測說下來,季成鈺點頭,看來與我想的一致。
正說著,陣陣刺痛順著丹田外擴。
絲絲酸麻擰著勁似的,在四肢百骸亂竄。
沒防備,倒吸一口冷氣,抱腹將自己蜷成一團。
好疼!
經脈中亂竄的妖力像是無數蟻蟲,在瘋狂咬噬。
該死,吞食妖丹的後遺症後要發作。
「怎麼了?」
季成鈺迅速過來。
手指按在我腕上,分出一絲靈力灌進來。
許是探明我體內情況,他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
「你——」短促的一聲嘆息,而後他罵,「該死。」
縱使我痛得百爪撓肝,聽他罵我,也咬牙還嘴。
「又罵我,嘶——狗人!」
他俯身將我抱起。
左手中指與食指併攏,點在我眉心。
頓時,一股極柔潤的暖流順著靈府湧入經脈。
于丹田流轉,痛楚因此好了許多,但仍是止不住的疼。
「不是罵你。」
季成鈺將一粒散發清香的丹丸塞到我口中。
「說的是將你送入小世界的那些傢伙,為逼迫我早日離開,將你牽扯進來。
「無端惹出這樣多因果。」
藥丸入腹,痛感並沒有緩和。
不過紊亂的力量得以安穩,我能自行調息。
好半天,我才虛弱地靠著床柱,大口喘息。
一呼一吸,骨頭縫裡都疼得讓人咬牙。
後背早已汗津津,濕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好難受。
「為何你吃妖丹沒事,我就——嘶,我就要受這份苦。」
「修煉特殊功法。」他淡淡回答,問我,「你吞妖丹,原是為了能順利復仇?」
「對。」
能怪我嘛,一開始又不知道這麼多彎彎繞繞。
我有氣無力,身上冷熱交替,似乎要發熱。
季成鈺默了默:「錯在我,早日說清利害關係,也不至於讓你受這份苦楚。」
「這具軀體,只剩三年壽元。」他聲音放得很輕,「體內無法煉化的妖力,還會持續發作,你,要不要重啟世界。」
重啟世界,確實是個好辦法。
可,我想起那些黏稠的黑氣,搖搖頭。
「算了,不作孽。若能讓你鍾情,我也能早日解脫。」
季成鈺沒再說話,掐訣給我烘乾衣裳,讓我躺下休息。
體力不支,我軟綿綿地挪動身體。
哪知使不上力,險些磕到床沿。
季成鈺伸手扶住,一言不發地給我蓋好被子。
意識模糊。
眼前一會兒是季成鈺擰眉的模樣,一會兒是媽媽柳眉倒豎的臉。
「我、我沒裝病,真的,有點不舒服,能不能不去……比賽」
「嗯。」
眼前人低低應聲,掏出個玉佩樣的東西放入我手中。
頓時,身上那股難耐的低熱逐漸退去,神思也清明許多。
有隻手在我額頭稍作停留:「無妨,一會兒就不難受。」
不是媽媽的聲音,回過神,陪在床前的,是季成鈺。
「謝謝。」
大概是燒糊塗了,我突然道:
「季成鈺,你能,抱抱我嗎。就跟哄孩子那樣。」
他說了聲好,然後躺下。
讓我枕著他左臂,環抱住我。
二人中間隔著被子。
他右手有節奏地,輕拍我脊背,像是在哄孩童睡覺一般。
靜靜感受著懷抱的溫暖。
他淺淺的鼻息輕撫我額前碎發。
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
真好,能在身心俱疲的時候得到一個擁抱。
儘管只是我請求來的。
「來這世界之前,我生過一場怪病。」
我突然生出傾訴的慾望,緩緩說著。
季成鈺停下拍的動作。
將手輕輕覆在我後腦的髮絲間,靜聽不語。
「開始,沒什麼,既不會發熱也不會感到疼痛,只是心裡發悶。媽媽說我總是裝病,不許我吃藥,我就吃東西解悶。
「吃太多就催吐,吃啊吐啊,我腫得像個氣球。」
想起季成鈺不知道氣球什麼。
我解釋:「就像溺死的浮屍,又肥又臭。」
季成鈺手一動,似乎攥著拳頭。
很快恢復正常,將我抱緊了些。
「漸漸地,病情變壞,我被關在家裡。
「腦海里總有個聲音在說『跳下去,跳下去』。
「我總想,摔成一堆爛肉,媽媽肯定又覺得丟人。」
眼前浮現女人的臉。
精心化的妝面也難掩蓋,極度的憤怒下她五官的扭曲。
她說:「你怎麼不去死。」
這是一道命令。
多年來這樣的命令不勝枚舉:
「你看到叔叔怎麼不笑」「你怎麼不能爭點氣」「你怎麼不」……
我抬頭想看看季成鈺,但發覺眼前一片模糊。
不論重生多少次,換掉多少具軀體。
那些隱匿在心底的釘子,總會一遍遍磋磨著我。
如果她肯抱抱我,哪怕選擇沉默呢。
「我真的不想再重生了,季成鈺。」
熱乎乎的液體在面頰滑落,有些癢。
我顧不得抹掉,攀上季成鈺的肩膀。
「作為神,能不能毀滅我,就現在,讓我煙消雲散。」
煙消雲散,徹底消失。
不用再一遍遍復盤那些事。
季成鈺的手忽然探到眼前,他拇指在我眼角輕柔地擦拭。
「睡吧。」
低聲的呢喃下。
我眼前的事物開始倒轉,黑暗襲來。
又要睡了麼,又要做噩夢。
一遍遍從高樓墜落,一次次血肉碎裂。
那麼多的辱罵,還要再聽一遍。
那麼多的棍棒,還要再受一遍。
但這回,夢裡什麼都沒有。
我只是單純地安眠。
18
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時,迷迷糊糊感受到大風「呼呼」地在四周刮。
睜眼,率先看到季成鈺雋秀的臉。
他將手從我額頭拿開,唇邊勾出一個淺淺的笑。
「你若再不醒,就要睡到立秋了。」
從初夏睡到立秋!
我嚇一跳,爬起來,才發現自己似乎坐在一個巨鳥背上。
鳥兒通體漆黑,展翅足有十丈。
在雲層如一道黑色閃電。
「小黑,我們坐在小黑的背上?」
我有點蒙:「不是在除妖麼?現在去哪兒。」
「啊——」小黑怪笑一聲,「姑娘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事情早就處理完了。」
我又沒能幫上忙,有點不好意思地望向季成鈺。
後者並不在意這些。
耐不住好奇。
我問他,秀才家的事最後怎麼個結果。
原來,劉府上果真一直偷偷獻祭活人給井底的蛟。
每次蛟吃完人,法術有所恢復,就給劉府一些實惠。
蛟會用簡單的幻術迷惑旁人。
讓別人親眼看到那些被吃掉的人都安全回到家了。
其實過不久,那些「人」就會消失。
再說到劉府。
蛟的大限到了,劉秀才一家卻不知道,只顧著獻活人。
獻一個沒動靜,就推進去兩個。
因沒有蛟的吞食,這些無辜之人死後怨氣猶存。
形成惡鬼,平日附身在劉家老爺身上,饞了就出來害人。
那對小夫妻便是被惡鬼吞了精魄。
季成鈺滅了惡鬼。
順便告知官府,將劉秀才一家打入大牢。
他語速平緩,聽不出情緒的波動,我卻唏噓不已。
有些人啊,光鮮亮麗,受人尊敬。
誰想到背地裡是只惡鬼呢。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家母過幾日生辰,須得去看看她老人家。」
我點點頭:「對哦,我記得那一世。
「自從你離家後,也只有在嬸嬸生辰那日見你一面。」
季成鈺有些驚訝:「你還記得那一世的事情?」
「對啊,你都不知道,那時候,每年最盼望的就是見你一面。」
說完,覺得有些曖昧,我忙解釋:「你知道的,畢竟要攻略,總得跟你有接觸不是。
「嘖,可惜最後還是失敗了。」
我小聲嘀咕。
「其實,能見到你,在下也挺開心。」
沒想到季成鈺會這麼說。
他沉吟著,似乎在回憶什麼。
「我開心的是,你平平安安又長了一歲,沒有一怒之下毀滅世界。」
這,能不能讓我先感動一會兒。
很想白他一眼。
也好,勉強算有人挂念我。
到龍興鎮是兩日後的事。
季成鈺讓我跟他一起回家,但我總覺得不太好,在鎮上的客棧住下。
不過季成鈺母親生辰那天,他還是來客棧請我。
「母親說,你若不去,她便要來請你了。」
沒奈何,去了久違的季家。
季家在臨湖的一處宅院裡,兩進的園子,處處洒掃乾淨。
只有季母一人和一個老媽子,兩個小廝。
我去時,季母拉著我的手,左看右看,嗔怪季成鈺沒早把我帶回家。
吃飯時,更不時給我夾菜。
望著碗里堆得冒尖的菜肴,我苦笑,她肯定誤會了什麼。
吃過飯,陪季母說話,直到夕陽傾斜。
季成鈺說送我。
於是我在前,他在後,順著湖岸慢慢走。
落日餘暉將我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一腳把小石子踢到湖裡。
整個被晚霞映得緋紅的湖面,蕩漾起圈圈漣漪。
有人在湖上搖船,鸕鶿在船沿站著討魚吃;
有人在唱歌,聽不懂的歌謠也不顯得吵鬧;
有人在岸上吆喝,驚飛柳樹上的雀兒。
「我記得,這裡夏天有荷花。」
我指著不遠處的水域,季成鈺望過去,忽然笑了。
「對,想看看麼。」
「現在?」
他點頭,走向一處正在停泊的烏篷船。
「阿伯,租一晚的船。」
周圍人家相互都認得,很痛快應下來。
季成鈺用竹篙,讓船慢慢駛入深水區。
此時天色暗下來,絢麗的霞光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青濛濛的霧。
也瞧不清岸上的一切,只有水聲在響。
「初夏荷葉都還沒完全展開呢。」
我坐在船頭,腳放在水裡,無意識地晃悠。
季成鈺沒說話,他走過來,指尖一團金色光暈不知何時凝起。
冗長的咒語自他口中念出。
我抬頭看,入目是如水夜色里,季成鈺肅穆悲憫的神情。
像一位真正的神祇那樣。
小船忽然被水底的什麼東西頂了一下。
只聽「嘩啦嘩啦」一陣破水而出的動靜。
周圍瞬間湧現出數頃高過人的荷葉。
綠色圓盤擠擠挨挨。
在葉的縫隙里,是或開或合的荷花。
清雅的香味,浪潮似的撲來。
小船被急速生長的植物生生擋住去路,船頭懸掛的燈籠晃啊晃。
我被眼前的景象攝住心魂。
伸手無意識地輕撫那些鮮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花葉。
點點微光在飛舞,是漫天的螢火蟲。
「喜歡的話,摘幾朵放在瓶子裡養。」
季成鈺說話間,折下一支菡萏,放在我手裡:
「這些植物很快會枯萎,但不會影響它們之後正常生長。」
我還從未泛舟採蓮,很新奇地折一片荷葉蓋在頭頂,伸手摘花。
不多時懷裡便抱滿了芙蕖花。
季成鈺沒再使竹篙,船自行向前。
此時有些花已經凋謝,水靈靈的蓮蓬赫然出現。
他立在我身邊,唇邊一抹淡笑,看我剝蓮子吃。
「要嘗嘗麼?」
我拿著剝好的一顆,抬手遞給他。
季成鈺說謝謝,然後接過蓮子,也學著我坐在船頭。
他應該也沒這麼玩過。
我記得,第三世的他總是板著一張臉。
「好吃麼。」
我嘴裡嚼著甜脆的果實,感受微苦的味道在味蕾炸開。有些含糊不清地問。
季成鈺點點頭,也在我手心放了一個。
我以為是蓮子,沒注意就吃了,誰知道入口蜜一樣甜。
「粽子糖?」
吃出這東西的味道,很驚訝:「你哪來的?」
季成鈺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包箬竹葉包著的東西:「突然想起你喜歡吃,就買了。」
我什麼時候……
啊,是了,第三世我想跟季成鈺套近乎,就每天給他吃粽子糖來著。
從認識他,到他後來拜師離家。
墜湖那天清晨。
我也送過他一顆粽子糖。
19
哭笑不得,收下這箬竹葉包著的糖果。
糖,真的很甜啊。
二人無言。
等到嘴裡的糖塊化掉,那種甘甜仍在唇齒縈繞。
不知怎麼,我就偏頭去看季成鈺。
青年只是看著高過人的蓮葉出神,羽睫在晚風裡顫動。
發覺我的目光,他看過來,問:「怎麼……」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我突然挺直身體。
雙臂攬住他脖頸,往我這邊猛地一帶。
季成鈺其實能躲開。
不過顯然被我此舉弄得莫名,愣愣任我作為。
唇瓣一觸即分,不過我還是感覺到他身體片刻的僵直。
他的眼睛瞬間瞪大。
螢火之光映在他眼瞳,如是倒轉的星河。
也就是此時此刻,才將他的模樣,記下。
迅速放開他。
扭頭暗罵自己是女流氓。
看看腕上狐狸須子做的手鍊,我又有了底氣。
這有什麼,本來就要讓他愛上我啊。
「你,咳咳,有心動嗎,或是別的什麼感覺。」
季成鈺想了想:「糖挺甜的。」
也說不上失落,就是早料到的,那種「果然是這樣」的微妙心理。
我將腳從水裡拿上來。
屈起雙膝,將頭抵在膝蓋上,悶悶地自語。
「白瞎了我的初吻,這鈴鐺也不頂用。
「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愛上我。」
這句話是說給季成鈺聽的。
自從戴上這能催動情絲的鈴鐺,好久沒問他這個問題了。
「皆言,情不知所起,在下都不知何時情起,怎麼回答。
「姑娘若實在著急,多搖鈴鐺。」
他話音帶笑。
我扭臉看他,發現船燈下,他耳朵紅紅的。
或許是光線不好,我看花了眼。
20
季成鈺母親生辰過完。
我們告辭離去,繼續降妖之旅。
時光匆匆,不覺至初秋。
這日,我與季成鈺來到白鹿鎮。
聽鎮子上人談論,說山路不安全,有虎妖作祟。
說起這老虎,也是有趣。
不吃人,專門搶行人的財物。
於是我二人連夜上山,降妖。
卻沒想到,那虎妖只是個還不太會化人形的小傢伙。
見了季成鈺,虎妖尾巴腿腳抖成篩子。
卻還齜牙咧嘴地沖我們咆哮:
「別過來,我可是會吃人的。」
它整個身體橘黃色,嗲著毛,像是只肥嘟嘟的大橘貓。
「季成鈺,我要養它。」
「它周身能量乾淨,沒有被邪氣侵襲,自然能養。」
於是我走過去。
虎妖嚇得一縮脖子,四條腿下意識往後撤。
但它到底太弱了。
被我輕鬆捏住後頸皮,提溜起來。
「嗷嗚,你們敢欺負我,等我爹回來——」
我把手伸向它嘴邊。
「我咬死你,我……真香。」
小老虎叼著牛肉乾,大口啃起來。
肚腹里,發出可愛的呼嚕聲。
「以後,就叫你……小黃。」
季成鈺在一旁,看我對老虎又揉又捏。
善意提醒道:「到底是猛獸,當心抓傷。」
「沒事,逗貓逗慣了。」
小黃憤怒地揮舞爪子,被我避開,捏住嘴巴抱在懷裡。
它氣急敗壞,說著什麼等他爹回來給我們好看。
「撒謊,這兒就只有你一個妖的氣息。」
小黃不動了。
委委屈屈縮在我臂彎里,抱著耳朵不理人。
我拿肉乾哄它。
它淚汪汪地吃著,還是不理人。
季成鈺拿出馴獸的銅環套在小黃兩隻前爪上。
「如此,跑丟了也能找到。」
有毛茸茸擼,我心情很好。
興奮地同季成鈺說起從前養貓的事。
「我的大橘貓,是撿來的。
「撿到的時候很小很小,都快凍死了。然後被我養得油光水滑,足足十五斤!」
我比畫著大橘貓的大小,頗有種自豪感。
「它很黏人,準時陪我上床睡覺。
「膽子很小,家裡來客人會躲起來,可憐弱小但肥胖。」
我說著獨屬於那個世界的梗。
季成鈺不太懂,見我說得興起,附和道。
「聽起來是可愛的夥伴。」
那是自然,我的大橘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可愛。
腦中閃過與它在一起的一幕幕。
對啊,我死了大橘怎麼辦呀。
那我完成攻略先不要許願消失。
大橘需要我。
不對——
我停下腳步。
血,緩緩流淌,蜿蜒至我腳邊。
眼前,有什麼橘色的毛茸茸靜靜躺在血泊里。
我愣愣地向前幾步。
沒有發現,周邊的環境起了變化。
崎嶇不平的山路,變成富麗堂皇的客廳。
大橘的血,就這麼無聲地一直淌,一直淌。
我跪下來。
膝蓋觸到地面,它的血還是溫熱的。
伸手抱起它,它再也不會傲嬌地躲開了。
軟塌塌的,任憑我摟在懷裡。
「好重啊,你該減肥了,寶寶。」
有人把貓從我手裡奪走。
「畜生就是畜生,好賴不分。」
男人憎惡的聲音傳來。
媽媽附和著,按著我的頭讓我和男人道歉。
我較著勁,硬生生把頭高高抬起。
我問:「為什麼,我還不夠聽話嗎?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我的喉嚨里,居然能發出這樣尖厲的聲音。
媽媽揚手給了我一巴掌。
男人笑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多打幾頓才聽話。」
他拿著大橘的屍體,隨手丟進垃圾桶。
我好像失控的瘋子一樣,拿起客廳的煙灰缸,衝上去。
不記得砸了多少下。
到處都是血。
男人在哭號,媽媽罵我再次毀了她。
我抱著貓沒有生氣的身體,爬上窗台。
「你去死啊,我就該在出生的時候就掐死你!」
這是媽媽對我最後說的話。
「好的,媽媽。
「我去死了——」
好疼,全身都在疼!
我張著嘴,疼得發不出聲音。
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我手心。
然後,我被人抱起來。
溫潤的力量灌入身體。
我短暫地清醒,發現是季成鈺環抱著我。
小老虎歪著腦袋,趴在我胸口:「喂,你好點了嗎?」
21
大概好點。
但我不敢閉上眼睛。
否則,入目的又是亂糟糟的一切。
「又發作了,這次也是毫無預兆。」
季成鈺擔憂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你還能撐住嗎?」
可以。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發現沒力氣。
又倒進他懷裡。
後面的路,季成鈺乾脆背著我走。
「季成鈺,我不想帶小黃,把它放走吧。」
「為什麼?」
「因為,我身邊的人或物,都沒什麼好下場。
「爸爸,也就是我爹,死了。媽媽帶著我,嫁了挺多次,都不幸福。
「靠近我的同學,也會被其他人排擠。就連收養的流浪貓,也——為了保護我被摔死了。」
我趴在季成鈺背上,摟著他脖子。
「季成鈺,說不定你帶著我,永遠也無法還這個世界清凈,還會永生永世困在裡面。
「我是不是——很糟糕啊。」
這個問題,我質問過自己很多次。
季成鈺很久沒說話。
我悵然地想,在他面前發了幾次瘋。
能不覺得我糟糕嗎?
「我不會這麼覺得。
「你被迫背負著他人命運中的悲苦,卻能保持著良善。
「是個很好的姑娘。」
我笑了,晃了晃手腕上的鈴鐺。
「那你,會為此愛上我嗎?」
「會。不是現在,也會是將來。」
很沒誠意的,敷衍我的話。
我心裡雖然這麼想,卻心情很好地哼起歌。
不過,小黃還是跟我們一起上路了。
季成鈺說,養在身邊,也好過日後被大妖吃掉。
而且——
「相信我,在你身邊,它會過得很好。」
他這麼跟我說。
就這樣,我們兩人、一虎、一鳥,往距離白鹿鎮不遠的海邊去。
22
雙月城,是濱海之城。
城中各地客商絡繹不絕,人來人往,很熱鬧。
我和季成鈺都是第一次來此。
原因嘛,是季成鈺師兄傳信來。
說此處,有若干夫妻雙雙失蹤。
讓我們來探查情況。
季成鈺有神明的記憶,不過人身不能使用神術,才去拜師。
他雖然與師門人走得不近,但還算有點聯繫。
「娘子,慢些。」
季成鈺伸手,扶下馬車的我。
我們扮成少年夫妻,前來雙月城遊玩。
他今日穿的鴨蛋青的袍子,做書生打扮。
眉目疏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很是雋秀。
我則是一身鵝黃色的襦裙。
好久不曾穿裙子,差點絆倒。
腳下一滑,被季成鈺接住,慢慢扶下馬車。
「謝,夫君。」
夫君叫著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偷眼去看,季成鈺耳尖亦是紅透。
我們先是在城裡轉了一圈。
吃點美食,買點珠寶首飾和衣服,又請人給我二人畫像。
一路上,皆有人讚嘆我們夫妻感情真好。
演了一天戲。
等我們到客棧,雙雙坐下,大口牛飲。
「這樣,應該能引起妖物注意吧?」
我輕聲問。
季成鈺搖頭:「失蹤的十幾對,皆是恩愛夫妻。
「我們,應當算是恩愛。」
但當我們這對「恩愛」夫妻躺在床上時。
兩人都直挺挺地,有些尷尬。
「不困?」季成鈺見我不時扭來扭去,有些好笑地問。
我翻個身,側身面對他:
「其實有點困,但我討厭睡覺。」
季成鈺也學著我,側身與我面對面。
「為什麼?夢裡有可怖的東西?」
「嗯。」我點點頭,想起我第一次要求他抱著我的時候。
那一覺,睡得倒是很安穩。
季成鈺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將手臂伸過來。
「冒犯了,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抱著你睡。
「幼年時,父母每逢下雨打雷,都會摟著我哄睡。雖然我並不害怕。
「想來,懷抱應該是讓人很有安全感的所在。」
聞言。
我立刻滾了一圈,鑽到他懷裡。
把頭埋進他胸口的衣襟。
好香。
我知道季成鈺是個沒什麼情慾的人。
這孤男寡女,我二人又同床共枕。
可我枕著他手臂,呼吸相聞。
如此曖昧。
他也只是輕拍我肩膀,目不斜視,連氣息也絲毫不曾紊亂。
「季成鈺,你要是我媽就好了。」
雖然沒讓他動情,但我還是挺享受被抱著的感覺。
沒過腦子的話,就這麼脫口未出。
明顯感到對方身體一僵。
他有些無奈地笑笑。
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垂下頭,額頭無意識蹭了蹭他下巴。
頭頂傳來他含笑的話音:
「但我可以是你的愛人。」
話音才落。
一個帶著濕意的,輕柔的吻,便落在我額頭。
「睡吧。」
我的心在瞬間顫抖,像是被什麼擊中。
四肢百骸都發了軟,骨縫裡也傳來酥麻的癢意。
胸腔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兀自狂跳。
23
一夜無夢。
醒來時,房間裡不見季成鈺的身影。
見我醒來,小黃舔一口爪子:
「他出去了。早飯在桌子上。」
我慢吞吞坐起來。
用清潔咒梳洗後,才伸個懶腰,坐在桌邊小口吃著包子。
包子還是溫熱的。
「你吃了嗎?」我問。
小黃露出圓鼓鼓的肚皮:「早吃過了。
「這個肉包是我留給你的,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
它昂首挺胸,鬍鬚也得意地一翹一翹。
我沒忍住,伸手抱住。
在它柔軟的腹部一陣揉搓。
小老虎掙扎了兩下,不動了:
「算了算了,給你摸。」
我笑了:「這麼乖?等會兒獎勵你肉乾。」
小老虎在我懷裡眨眨眼,嘟囔道:
「哼,才不是為了肉乾。」
那就是,打不過我。
臣服了。
吃完早飯,季成鈺還沒回來。
外面卻下起雨來。
初秋的雨絲連綿,帶著涼意。
我望著窗邊樹上欲落不落的銀杏葉,突然有些想季成鈺。
他的手,總是暖的。
念及此,我解下手腕上的狐狸須手串。
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上頭的鈴鐺。
小黃瞅見,切了一聲:
「我當是什麼好東西。
「狐狸須離體就沒用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聽清。
剛想問清楚,季成鈺就回來了。
我忙將手串戴好,走過去。
卻不知出於怎樣的心理,忽然覺得很委屈:
「季成鈺,我冷。」
很小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睡。
一覺睡醒。
身邊沒人,被子也早被我踢到地下。
我總是被凍醒。
季成鈺聽我說冷,微微傾身,摸了摸我的額頭。
「還好,沒著涼。
「我讓店家給你煮碗薑湯,再貼這個符,會暖和起來。」
他不急不緩地說著。
沒有絲毫不耐煩。
人總是這樣。
感受到溫暖,就變得柔軟。
本來我多堅強啊,結果現在好了,矯情起來。
喝完薑湯後,我問季成鈺出去有什麼收穫。
他說,他用拿出天師玉牌向官府打聽,了解到。
失蹤的夫妻們,幾乎都去過同一個地方——珠女廟。
傳說很久以前,有位善良的採珠女。
她救過很多個溺水的人。
最後,為救一個落水的孩子,永遠地沉沒在海里。
雙月城的百姓被其捨己為人的善心感動,特意建造廟宇供奉採珠女。
一般香客都去求珠娘保佑出海順利。
後來漸漸不知怎麼來珠女廟求子的越來越多。
我和季成鈺到廟時,便被驚住了。
香客如織。
還未進門,便聞到經久不散的檀香氣。
「二位也是來求子?
「廟裡的香貴得很,不如在我這裡買兩把。」
門口擺攤賣香的販子努力向我們推薦他的香。
求……子?
我下意識看向季成鈺。
四目相對,視線一觸即分。
季成鈺比我鎮定許多。聞言真的上前詢問價格,買了兩把香。
香販子是個年輕男子,瘦高個,面容清秀。
他樂滋滋將銅板收進錢袋裡,問:
「二位如此年輕,才成婚沒多久吧?」
「嗯,新婚。」
季成鈺說著,忽然牽住我的手。
我也順勢靠過去,輕輕挽他胳膊。
「這廟求子很靈驗?」
小販笑眯眯道:「靈!如果再飲山上的靈泉,更加靈驗。」
「靈泉?」我忍不住插嘴,「在哪?」
此時已有其他人來買香,小販忙著招攬其他客人。
我與季成鈺不好再多問。
「真要去拜?」
看著殿內栩栩如生的珠女塑像,我問。
季成鈺把香交給我:「我不方便跪拜,上炷香就是。」
之後又捐出不少香火錢。
引得廟祝前來搭話。
「二位心誠,老身這裡有開過光的求子符,放在枕下,保你們心愿達成。」
老婆婆拿出兩枚疊好的符。
我正要接,卻被季成鈺全拿走了。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沒有給我一個的打算。
季成鈺轉而又給廟祝送上一片金葉子,問:「聽聞,此處還有靈泉?」
廟祝笑得眯起眼,仔仔細細跟我們說清楚靈泉所在。
一聽之下,才知道這靈泉藏在群山之中。
山路崎嶇難行,而且容易迷路。
說著,廟祝話鋒一轉,表示她這裡有現成的泉水。
廟祝一雙熱切的眼睛把我們望著。
就差直接告訴我們一罐靈泉價值多少。
我與季成鈺趕緊腳底抹油溜走。
24
或許那些失蹤的夫妻,為了求子親自去了山中取靈泉。
一時迷路,或是被妖物捉走了。
我跟季成鈺一商量,決定先去找找看。
不過,「靈泉」究竟存不存在,還是個問題。
「對了,這求子符有問題?」我有些好奇。
季成鈺罕見地有些支支吾吾:
「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他看起來想把符紙毀掉,又擔心使用術法被妖怪察覺。
最後,只將求子符收袖中。
雙月城周邊群山連綿。
我與季成鈺按照廟祝指路的方向一路前行。
在茫茫林海中徹底摸不清方向。
好在季成鈺可以放出小黑俯瞰,給我們指路。
放小黑出來,小黃也鬧著要出來。
我按照季成鈺教給我的方法,念出法咒。
小黃從我掌心的浮空漩渦里一躍而出。
撒了歡地往前跑。
「喂,別被大妖當點心吃了!」
我忙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