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學女紅的時候,我的手被針扎一下都疼。
這麼長一把劍,扎在齊厄身上不知道會有多疼。
床邊的人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枕頭,低罵一聲便拔出劍朝我刺過來。
我嚇得連退兩步,卻被門檻絆了一腳。
沒等我摔到地上,一個黑影從旁邊掠過來將我拉進懷裡。
他一手捂住我的眼睛,一手飛出手中的短刀。
我只聽到有人悶哼了一聲,隨即便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
「拖下去。」齊厄冰冷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來。
我驚喜地掰開蒙在眼睛上的手,抬頭看去,果真是齊厄那張好看的臉。
李公公站在不遠處,恭恭敬敬道:「陛下,純妃娘娘說要侍寢。」
齊厄揚了揚眉梢。
他問我:「不生氣了?」
我鼓著腮幫子,從他懷裡退出來,不言不語拉著他左右看了看。
看到他沒有被劍扎出窟窿才又哭起來。
他好似被嚇到了,冰冷的手指慌亂替我擦掉臉上的淚:「嚇到了?」
「你今天要是在我那兒睡,是不是就不會遇到壞人了?」我眼裡含著淚,抬頭問他。
李公公無聲無息退了出去,輕輕關上殿門。
清涼的月色從半掩的窗戶外撲進來,全落進了齊厄的眼中。
他原本漆黑無光的眸子裡像是點綴了幾顆碎星。
「沈嵐。」他將我擁進懷裡,手一遍一遍撫過我的腦袋,「如今,我才知道這世上也不全是魑魅魍魎、陰謀詭計。」
我吸了吸鼻子:「什麼是魑魅魍魎?」
他輕笑一聲。
濃郁的沉香香味在周身漫開。
好聞極了。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你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推開他,又問:「那你能只有我一個妃子嗎?」
他沉吟片刻,才道:「暫時還不行。」
大壞蛋!
12.
齊厄有點忙。
我也很忙。
我每日都要跟女夫子學認字寫字,還要被一群太醫圍著針灸喝藥。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藥,我最近都不太能聞到齊厄身上的苦味了。
「豆豆,你聞聞,我是不是也變苦了?」我看著豆豆端來的一碗藥,皺起眉頭。
豆豆以為是我不想喝藥,苦口婆心勸道:「娘娘,陛下都是為了您好,您自己不是也說近來背書都輕鬆了許多嗎?」
是的。
這些都是治腦子笨的藥。
那些太醫說的話,與爹爹請來的大夫說的不差多少。
大抵都是我娘親生我時難產,又加上我十幾年被關在家裡,才導致我心智未開,腦有鬱結。
沒有誰會願意做一個笨蛋。
我忍了忍,還是捏著鼻子將那碗藥喝了。
剛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便有宮人匆匆走進來。
「娘娘,太后娘娘昨日從佛堂出來了,讓您去慈寧宮請安。」
豆豆說,太后娘娘是齊厄的母親。
常年吃齋念佛,每年都會在佛堂待上半月。
我的爹爹就是齊厄的爹爹。
齊厄的母親,自然也是我的母親。
我連忙讓豆豆替我挑了件好看的衣裙換上,又梳洗了一番才跟著宮人去往慈寧宮。
「你就是純妃?」太后慈眉善目,坐在榻上笑看著我。
我規規矩矩行禮,還沒說話便聞到一股說不出來的臭味。
是太后身上的。
「太后娘娘問你話,你竟敢不答?」一旁的李星芷見狀便厲聲道。
她身上的臭味混雜著太后身上的臭味瀰漫在殿中,熏得我有些難受。
可來的路上豆豆跟我說了很多遍規矩。
生怕我再犯錯。
原本我以為太后娘娘是齊厄的母親,也一定會跟齊厄一樣。
如今看來,並不是。
我小聲道:「回太后娘娘,臣妾是純妃。」
「好孩子,生得這麼可人,難怪皇帝喜歡。」太后娘娘一臉笑意,「來哀家身邊坐。」
我抬頭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滿臉怨懟的李星芷。
明明都是壞人,卻相差這麼多。
我聽話地坐到太后娘娘身邊,她拉起我的手對李星芷道:「你先回去吧。」
李星芷瞪了我一眼,滿臉不情願卻還是行禮走了。
等她走後,太后問我:「告訴哀家,你喜不喜歡皇帝啊?」
當然喜歡啦。
見我點頭,她又道:「聽說前些日子,皇帝還遭了刺殺,你也在場,嚇壞了吧?」
我搖頭。
「哎,哀家在佛堂待了半月,出來看到皇帝都瘦了一圈。」
她說著一抬手,只見宮人端上來一個小瓶子。
「你還不知道,皇帝自幼不在哀家身邊,對哀家有些誤會。」她語氣哀傷,「看到有你陪在他身邊,哀家倍感欣慰。」
「這是哀家替他尋來治心疾的藥,他死活不肯要,你可不可以幫哀家想辦法讓他吃下去?」
我看了一眼那個小瓷瓶。
「皇帝陛下有心疾?」我問。
她點頭:「自幼便有,每每發病都是鑽心的疼,若是不吃這藥怕是沒幾年可活了,哀家也是沒有法子了才想讓你幫忙。」
沒幾年可活了?
我瞪大眼睛。
「他恨哀家,所以只要是哀家的東西,他都不要不碰,你千萬別說這是哀家給你的。」
13.
齊厄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躺下了。
見他走到我身旁,我便往裡面挪了挪給他讓出位置來。
他坐到床邊,問我:「今日去了太后那裡?」
我爬起來,坐在床上。
「齊厄,太后說你有心疾。」
太后是壞人,我怕她是騙我。
他頓了頓,在我緊張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那你疼嗎?」我爬到他跟前,伸手在他胸膛上亂摸一通。
硬硬的。
與我一點也不一樣。
他好笑地捉住我的手,輕輕一扯便將我扯進懷裡。
「嵐嵐給我吹一吹,我就不疼了。」他一雙眉眼都彎著,比我初見他時要好看許多。
我點點頭,在他懷裡找了個合適的位置便開始朝他胸膛吹氣。
剛吹兩口,他抬手捂住我的嘴。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一個翻身將我從他懷裡放回了床上。
只見他目色沉沉,眉梢眼角都帶著幾分暖日消雪的輕柔,突出的喉結滾了一下。
「不疼了嗎?」我含糊問他。
他連忙放開手,從床上坐起來。
半晌後,他才嘆了口氣。
身上的沉香味很濃,還夾雜了一絲絲甜味。
「嵐嵐。」他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也帶了幾分喑啞,「最近好好吃藥了嗎?」
說起這個我就生氣。
「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了?」我氣鼓鼓問他。
他低頭來看我,好似無奈地笑了一聲,手指輕輕划過我的眉眼:「嵐嵐不笨。」
「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快快長大。」
胡說。
我已經及笄了!
就在我爬起來準備好好跟他理論一番時,眼角瞥見了被我藏在床角的小瓷瓶。
差點忘了正事。
「你的心疾,不吃藥是不是沒幾年可以活了?」我盯著他,認真地問。
他沒想到我還會繼續問這個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探出腦袋望了望四周,確定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後,才從床角拿出小瓷瓶給他。
「你看看,這個藥能治你的心疾嗎?」
他接過小瓷瓶,打開聞了聞。
「能。」他淡聲道。
我愣了一下。
難道是我錯怪了太后?
「但是加了一味毒藥,心疾還沒好就會死。」他抬頭看我,「從太后那兒拿的?」
我點點頭,一臉憤怒:「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壞人。」
他身上剛泄出來的苦味在見我這副模樣後又散了,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聞到的。
不過這個不能說。
「齊厄,她是你的母親,怎麼能這樣壞!」我是真的很生氣。
我平日裡便是被針扎了一下,娘親都心疼得要命。
齊厄的母親為什麼要給他吃會死的毒藥。
齊厄冷笑了一聲。
這一次,從他身上散出來的苦味無比濃郁。
苦得我忍不住抱住他,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
「沒關係的,齊厄,我娘親一定會疼你的。」我心疼地哄他,「我也會疼你。」
如今我才知道。
他的苦不是沒有吃糖,也不是不開心。
我們一起躺在床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我只能聞見從他身上散出來的苦味將他整個人包住。
「我從小就沒有母親。」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到他開口。
我側頭看他。
他睜著眼不知道在看哪兒,一雙黑眸在夜色里格外涼。
「當年她被父皇看上,強擄進宮裡,只一次便有了我。她恨我,將我扔在冷宮。父皇也恨我,對我不聞不問。」他的聲音又低又啞,「第三年,他們又有了一個孩子。那個人從小便被人捧在手心,是人人稱讚的太子,是她不惜讓我成為一把刀也要保護的人。」
「明明我們都是她的孩子,為什麼我就是被人踐踏的螻蟻,那個人卻高高在上只等著登上高位。」
「既然我是暴戾無道的燕王,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那我……」
我捂住了他的嘴巴。
太苦了。
比我以往吃的所有藥加起來都苦。
我有蜜餞吃,他卻沒有。
我忍不住趴上前去,在他發紅的眼角親了一口。
他微微發顫,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歪頭看他。
「你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年前我聽府上的下人說,如今街上的乞兒少了許多。我想一定都是你的功勞。」
14.
我終於認識「厄」這個字了。
女夫子教我的時候,並沒有講太多。
可能是因為她知道這是齊厄的名諱,不敢多說。
我卻是非常喜歡這個字。
將齊厄的名字寫了滿滿一頁。
在我正在欣賞自己的傑作時,齊厄走了進來。
比他先進來的是他渾身的沉香香氣,其間還摻雜著幾分香甜。
「齊厄,你看。」我得意地將自己寫的字給他看,「這是我寫得最好的字。」
前兩日他還說我寫的字如被螞蟻爬過,今日一定讓他大吃一驚。
他果然眼前一亮,隨即笑道:「當今世上敢直呼我名諱,將我名諱寫滿一張紙的人,怕是唯你一人了。」
我順勢坐在他腿上,將字放在案上。
「原來你的厄是這個厄,我就說是好名字吧,我非常喜歡。」
他瞥了一眼那字:「因為好寫?」
寥寥幾筆,的確比其他「惡、俄、鄂……」要好寫很多。
我有些心虛,故作鎮定:「才不是。」
他也沒有再拆穿我,反倒是提筆在紙上的縫隙中又寫了好幾個「沈嵐」。
將一張紙填得滿滿當當。
我十分滿意,甚至想找個地方掛起來。
「陛下,沈大人來了。」李公公從外面走進來,抬頭看了我一眼,面色柔下來,「沈夫人也來了。」
這還是我進宮後,娘親第一次來看我。
齊厄去御書房見爹爹,娘親則被宮人帶進了景和宮。
「嵐嵐。」娘親一見到我便紅了眼眶,拉著我將我左右看了看,「在宮裡可受委屈了?」
我點點頭。
娘親眼眶更紅了:「可是陛下……」
「就是他。」我拉著娘親坐下,氣鼓鼓道,「他說暫時不能只有我一個妃子,還說自己跟爹爹不一樣,娘親你幫我說說他。」
娘親手一抖,眼中的擔憂一下子散了大半。
「而且啊,他侍寢總是很晚,有時候我都睡著了他才來。」
「還有,他現在倒是不苦了,但是每次給我喂的藥都很苦,還騙我說不苦。」
「……」
我滔滔不絕說了他的所有罪行。
娘親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最後又打量了我一圈,才意味不明道:「難怪胖了一圈。」
也沒有很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