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種能分辨人好壞的能力。
好人是香的。
壞人是臭的。
獨獨那位傳聞中暴戾無道的帝王,是苦的。
我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塞了好多糖糕給他。
他捧著糖糕,冷冷對我說:「上一個給我吃糖的人,想讓我死,你呢?」
我說:「我想讓你甜甜蜜蜜,長命百歲。」
1.
我是禮部尚書家的獨女。
自幼便有一種能辨人好壞的能力。
我的鼻子與常人不一般,能聞見人身上的味道。
好人是香的。
壞人是臭的。
爹爹說,我的這種能力若是讓別人知道,定是會惹來大禍。
所以我鮮少出門,也從不與人多說話。
直到我及笄,爹娘才發現我不僅鼻子與常人不一樣,連腦袋也與其他人不一樣。
大夫說我是心智未開。
我不太明白,大抵是說我有些笨的意思。
從此爹娘便不再將我關在家裡,不僅給我請了教書先生,還會帶我出門遊玩。
我自然是開心壞了。
「嵐嵐記住,若是聞到有人身上是臭的,你不要告訴別人,等回家再悄悄跟爹娘說。」每次出門,爹爹都會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
今日也一樣。
但今日也不一樣。
娘親說,今日是皇帝陛下的萬壽節,四品以上官員都可以帶家眷進宮賀生。
皇帝陛下我知道。
前些日子我跟娘親去戲樓看戲的時候,聽見有人議論過。
他們說的許多我都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皇帝陛下是個特別特別壞的壞人。
那他一定是特別特別的臭。
為了驗證這個結論,在所有人都跪地低頭恭迎他的時候,我特意抬起頭嗅了嗅。
或許是在場沒有一個人抬起頭。
我的視線很輕易便和他隔著人群遙遙對上。
跟我想的不一樣。
他不臭。
還格外好看。
好看得就像是……像是畫里的仙人一般。
沒等我多想,爹爹連忙拉著我低下頭,誠惶誠恐地匍匐在地。
我知道,是我又錯了。
爹爹出門前跟我說過,不能抬頭看著皇帝陛下。
雖然我不明白是為什麼。
我覺得長得好看就應該多看。
就像是我院子裡的花,我就樂意天天盯著看。
2.
皇帝陛下沒有責怪我,也沒有責怪爹爹。
那些人說的都不是真話。
他不是壞人。
但也不是好人。
我聞不見他身上的臭味,也聞不見他身上的香味。
很奇怪。
可爹爹不讓我再聞,往我懷裡塞了一堆糖糕後,便叫娘親帶著我去逛花園。
皇宮裡的花園比家裡的大許多。
除了有許多我未曾見過的花,還有許多假山。
適合捉迷藏。
趁著娘親和夫人們寒暄,我抱著糖糕便鑽進了假山里。
不知道是我捉迷藏太厲害,還是娘親太笨了,她許久都沒能找到我。
我卻撞見了皇帝陛下。
他站在一座假山後,涼涼的月色落在他身上。
讓他看起來更好看了幾分。
我想若是話本中的月上仙人是男子,應該就是他這樣。
此刻在他對面站著一位嬌滴滴的女子,女子顫聲道:「陛下想要的,臣女都願意給。」
「哦?朕想要什麼?」皇帝陛下笑了一聲。
女子答:「若是陛下願迎臣女為後,李氏一族自當萬事以陛下為先。」
他們說了許多話,我聽不太真切。
也聽不太明白。
等那女子轉身離開後,皇帝陛下突然轉身過來看向我。
他要比娘親聰明,一下就找到了我。
「皇帝陛下,你怎麼知道我藏在這兒?」我從假山後面跳出來,歪頭笑盈盈問他。
他好看的眉頭微微擰了一下,朝我走過來。
等他走近了,我才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臭味。
也不是香味。
是一股淡淡的苦味。
就好像是上次我病了,大夫給我開的那副最苦的藥。
3.
皇帝陛下走到我跟前來,打量了我片刻。
最後才淡聲問我:「你就是沈尚書的女兒,沈嵐?」
我點點頭,依舊抬頭盯著他。
他為什麼會是苦的呢?
沒等他再說話,我忍不住問他:「皇帝陛下,你吃過糖嗎?」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微微愣了一下。
見他不答,我又眨了眨眼睛。
「你問這個做什麼?」過了半天,他才問我。
因為他聞起來很苦,就像是從來沒有吃過糖一般。
可是爹爹說了,我能聞見人身上的味道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
於是我將自己懷裡的糖糕拿出來,忍痛分了一半給他。
「我請你吃糖糕,我剛剛吃過了,這糖糕很甜,一定放了很多的糖。」
希望他吃了能不要那麼苦。
他低頭看了看我手裡的糖糕,笑了一聲。
「沈嵐,你膽子倒是很大。」
我甜甜笑起來:「謝謝皇帝陛下誇獎。」
他又是一愣。
這時,我聽到了不遠處娘親在著急地叫我的名字。
一定是她找不到我以為我迷路了。
我才沒有那麼笨呢。
我把手上的糖糕塞到皇帝陛下懷裡,聽到他冷聲道:「曾經也有人給過我糖糕,可她是想我死。」
「啊?」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如結了冰的眼眸中。
「你呢?」他問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看起來又冷又苦。
比之前院子裡淋濕的小奶狗都還可憐。
我踮起腳想摸摸他的腦袋,卻因為他太高,最後只輕輕地抱了他一下。
「我想皇帝陛下甜甜蜜蜜,長命百歲。」
「嵐嵐!」娘親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吐了吐舌頭,連忙放開皇帝陛下,提起裙擺轉身往回走。
走了幾步,想起來還有話沒說。
又回頭看向依舊呆在原地的皇帝陛下,小聲道:「剛剛那個姐姐騙你,你別信她。」
因為她聞起來是臭的。
做壞事的時候,臭味尤其重。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跑了,這樣他就不會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了。
4.
「你是怎麼知道的?」
皇帝陛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單手支著下巴俯身來看我。
就在方才,爹娘準備帶我離宮的時候被人攔了下來。
隨後我便被帶到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來。
殿中只有我和皇帝陛下兩個人。
我聞到他身上那股苦味並沒有消散,答非所問道:「皇帝陛下,你沒吃糖糕嗎?」
皇帝陛下好看的眸子動了動,站起身來。
隨著他走近,他身上的苦味越來越濃。
「朕聽說你與常人不同。」他站在我身前,低頭看我時眼中有我不懂的情緒。
我以為是他知道我能聞到人味道的事,緊張得咽了咽口水,卻聽到他繼續道:「及笄之年卻心智未開。」
原來是這事。
我鬆了一口氣。
又立馬瞪起眼為自己辯駁:「夫子說我很快就能開了!昨日我都會背詩了!」
皇帝陛下聞言笑了一聲。
這時方才帶我進來的公公跑了進來,跪在不遠處,輕聲道:「陛下,沈大人跪在殿外求見。」
「我爹爹?」我回頭看公公。
公公低著頭,沒說話。
我又看向皇帝陛下。
他沒理公公,只看向我,唇角牽起一抹笑來:「你父親當真疼愛你。」
我重重點頭,一雙眼睛也亮亮的:「那當然啦,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那嵐嵐……」他聞言低頭湊近我,用極輕的聲音叫我的名字,「真幸福啊。」
「朕就沒有爹爹。」
好苦。
他說這話的時候,周身瀰漫著濃厚的苦味。
「那我讓我爹爹也做你爹爹好不好?」我下意識哄他道。
他微微一愣,眸子裡好似滴了一滴墨,黑得仿佛能將我吸進去。
過了許久,他才問我:「可以嗎?」
我點頭:「可以呀。」
他笑起來,抬頭對不遠處的公公道:「讓沈豐進來。」
5.
「沈愛卿今日送朕的賀禮,朕十分滿意。」
爹爹剛跪到地上,便聽到皇帝陛下這麼說。
「謝陛下抬愛,那顆夜明珠是專程從南海運來的,是萬中無一的品相。」爹爹叩頭回答。
「朕說的不是那顆夜明珠。」皇帝陛下側頭看了我一眼,嘴角輕揚,「朕說的是,愛卿的掌上明珠。」
爹爹聞言顫了一下,抬起頭也看了我一眼。
只不過一眼,他連忙又磕了個頭,急急道:「小女不同於常人,心智如小童,行事魯莽,若是衝撞到陛下,還請陛下降罪於臣。」
皇帝陛下依舊彎著嘴角,抬手落在我腦袋上。
只聽他說:「愛卿自謙了,朕看來,你的女兒倒是聰穎過人。」
他是第一個誇我聰明的人。
一定是個好人。
等我把他身上的苦味消散後,肯定能聞到他身上的香味。
我這般想著,便看著他笑起來。
他也低頭看我,放在我腦袋上的手輕輕揉了揉,用輕柔的聲音低低道:「嵐嵐還說,讓爹爹也做朕的爹爹呢。」
我笑著點頭。
可當我回頭去看爹爹時,只見他臉色煞白,又猛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臣罪該萬死,是臣教女無方才讓她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請陛下責罰!」
「爹爹。」我連忙跑過去,看著他磕紅的額頭紅了眼眶,「爹爹,是不是嵐嵐又做錯了?」
說著我又慌忙在他額角吹了吹。
爹爹拉住我,讓我跟他一起跪下來,繼續對皇帝陛下說:「小女心智未開,言語無狀,都是臣的錯,還請陛下不要怪罪小女。」
皇帝陛下踱步到我們跟前,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沈愛卿,言重了。」皇帝陛下笑得很好看,眸子還是很黑,「朕倒覺得嵐嵐純真可愛,說出來的話深得朕心,不僅不罰,還當獎才是。」
爹爹卻如聽到噩耗一般,跌坐到地上。
6.
我好像又做了錯事。
從皇宮回來後,爹爹一夜沒睡,娘親抱著我紅了眼睛。
「娘親,我沒有跟皇帝陛下說我的秘密。」我在娘親懷裡也跟著紅了眼睛。
明明皇帝陛下說了要獎賞我和爹爹。
娘親聞言抱我抱得更緊了:「娘知道,都是爹娘的錯。」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有錯。
直到第二日一早,宮裡來了聖旨。
皇帝陛下說到做到。
宮人們抬來了好幾箱的金銀珠寶。
為首的公公宣讀完聖旨後,笑盈盈對我說:「純妃娘娘,三日後是個吉日,正是進宮的好日子。」
我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我不叫純妃娘娘,我叫沈嵐。」
他依舊笑著:「您就是純妃娘娘,陛下親封的。」
說完他把聖旨交到爹爹手上,便帶著一群人又浩浩蕩蕩離開了,
忍了一晚上的娘親,看著聖旨終於哭了出來。
我偷偷問身旁的丫鬟豆豆:「什麼是純妃娘娘?」
豆豆一癟嘴,帶著哭腔道:「就是陛下的妃嬪。」
我眸子轉了轉:「就像爹爹和娘親這樣?」
豆豆一愣,想了一會:「差不多吧。」
那為什麼他們要哭。
我側頭看向爹娘,抬手擦了擦娘親臉上的淚,「娘親別哭,我願意做皇帝陛下的純妃娘娘。」
娘親哭得更狠了。
接下來的三日,家裡來了好幾個嬤嬤。
大抵都是來教我一些進宮後的禮儀。
那些禮儀繁複難學,我磕磕絆絆才算學會了一些。
最後一個嬤嬤在我面前站了許久,看著我的一雙眼睛,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房事是什麼?」我睜著大眼睛,無辜地看她。
她咬了咬唇,最後只說出一句:「小姐只要記住,在床上的時候一定要聽陛下的話。」
我點點頭:「其餘時候呢?」
「也要聽。」
那房事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7.
進宮這日,爹娘都哭了。
我也跟著一起哭。
皇帝陛下來的時候,我還在吸鼻子。
他走到我跟前來,淡聲問我:「做朕的純妃,這麼害怕?」
我紅著眼睛抬頭看他,他今日與上次不一樣,穿著明黃色的長袍,更襯得他一張臉如爹爹藏在書房裡的那塊玉石一般。
「皇帝陛下,我餓了。」我抽抽嗒嗒答。
這是真的。
今日從早晨起來忙活了一天,就吃了兩塊點心。
皇帝陛下沒想到我是因為這個哭,愣了一下才輕笑出聲。
他笑起來格外好看,笑聲也很好聽。
「去找些吃的來。」他低頭看了看我,又勾唇道,「要甜的。」
守在門口的公公連忙應是後匆匆離開。
不多會,便端進來好幾碟點心。
看得我眼睛都亮了。
皇帝陛下在我身旁坐下來,看著我吃了好幾塊點心後才問我:「你不怕我?」
我咬著糕點搖頭。
他身上又不臭,濃濃的苦味下還有淡淡的香味。
很好聞。
「可是他們都很怕我。」他笑道。
我咽下嘴裡的東西:「那肯定是因為他們是壞人。」
這麼說著,他身上的苦味鑽進我的鼻子裡,讓我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
那些人怕他也有可能是他太苦了。
「皇帝陛下,你也吃。」我把最甜的糖糕遞到他嘴邊,笑盈盈哄他,「這塊最甜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糖糕,漆黑的眸子裡好似有流光掠過,半晌後才微微張開嘴在糖糕上輕咬了一口。
不遠處的李公公見狀瞪大了眼睛。
我等著皇帝陛下咽下去,才邀功一般問他:「甜嗎?」
他好看的薄唇勾起來:「甜。」
我連忙把剩下的都塞到他嘴裡,趁機湊近他猛吸一口。
苦味好像,真淡了一點。
可也只是淡了一點點,接下來無論我怎麼喂他也沒什麼變化了。
最後他嘆了口氣,看向我塞給他的糕點,頗有些無奈道:「沈嵐。」
我一愣:「啊?」
「吃不完就扔了,不必全塞進朕肚子裡。」說著他瞥了李公公一眼,冷聲,「撤下去。」
可我還沒吃飽。
趁著李公公上前的空檔,我連忙抓了兩塊塞進嘴裡。
皇帝陛下看著我圓鼓鼓的腮幫子,有些失笑地上手輕捏了一下。
「你在家,沈大人餓著你了?」
沒有!
可我嘴裡塞滿了,辯駁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能聞見皇帝陛下身上的苦味,又淡了一點。
8.
我積食了。
明明也沒吃多少。
皇帝陛下在我打第三個嗝的時候,站了起來。
嬤嬤說過,我進了宮便和沈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只要我犯了錯,爹爹和娘親都會被罰。
想到這裡,我連忙捂住嘴巴不敢再打嗝。
「朕吃得有點多了,你陪朕出去轉轉。」皇帝陛下看著我因不敢打嗝而一顫的肩頭,淡聲道。
我當即站起來:「好……嗝!」
皇帝陛下唇角輕壓,轉過身往外走去。
我懊惱地捂住嘴巴連忙跟上。
純妃娘娘的衣裙格外繁雜,一層層裙擺隨著我的步子在腳邊盛開。
看起來竟比路邊盛開的牡丹都還要好看。
我一心在腳下,沒注意走在前面的皇帝陛下突然停了下來。
「啊。」我結結實實撞在他背上,腳下不穩往後揚下去。
可沒等我摔到地上,便被他回身攬住腰身又拉了回來。
濃郁的苦味伴著寥寥的沉香在他身上鋪開。
好聞極了。
他微微擰眉,沒等他說話我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從不遠處傳來。
我下意識拉著他躲到了一塊大石頭後面。
「噓。」見他還要說話,我連忙用手捂在他唇上。
沒過一會,果然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你說陛下去了景和宮?」嬌麗的聲音響起。
正是那日與皇帝陛下說話的女子,我趴在大石頭後面小心翼翼往外看去。
只見那女子身著華麗的宮裙,身後跟著一堆宮人。
為首的宮婢低下頭:「是……」
「本宮進宮兩日了,還連陛下都沒見到,那個蠢貨今日剛進宮就得了寵幸,憑什麼!」女子憤憤折斷了身旁的桃枝。
宮婢低聲:「她父親是禮部尚書,最得意的門生今年高中狀元,陛下想來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女子打斷:「除了我們李家,還有誰能成為他的助力。」
「娘娘。」宮婢連忙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慎言。」
她們說的,我聽得雲里霧裡。
只知道她們提到了我爹爹,還有爹爹那個很喜歡的學生。
等她們走遠後,我才看向身旁的皇帝陛下。
他乖乖被我捂著嘴,而他身後的李公公臉色煞白,宛如天要塌了。
我又做錯了。
「我……我……」我連忙放開他,哭喪著臉,「皇帝陛下,你能不能只罰我,不罰我爹爹。」
他低頭看我,微微勾起薄唇,抬手扶了扶我歪掉的髮釵。
「我不罰你。」他輕聲誘哄道,「但是嵐嵐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李星芷來了?又為什麼說她是壞人?」
我眨了眨眼睛。
「嗯?」他將我困在他和石頭中間,微微低下身。
我咽了咽口水,從他手臂下鑽出去,提著裙子便往回跑:「我……我有些睏了,該睡覺了。」
可等我沐浴後躺在床上,皇帝陛下又來了。
害怕他繼續追問,我抓住被子蒙到頭頂。
「嵐嵐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半晌,身旁傳來皇帝陛下的輕笑聲。
我小心翼翼拉過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看他。
他身後的燭光搖曳,將他的影子鋪在腳下。
只見他雙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身帶著涼涼笑意:「嵐嵐好大的膽子,不侍寢便自己先睡了。」
侍寢?
嬤嬤好像說過,侍寢就是陪皇帝陛下睡覺。
今日我是頭一次不在家裡睡覺,原是有些害怕的。
但若是皇帝陛下願意陪我睡覺,我一定就不怕了。
這般想著,我往裡面挪了挪,空出身旁的位置,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皇帝陛下:「嵐嵐膽子小,當然願意給皇帝陛下侍寢了。」
皇帝陛下愣了一下,隨即好看的眼尾彎下。
他問我:「嵐嵐知道什麼是侍寢嗎?」
我當然知道了!
瞧不起誰呢!
9.
嬤嬤說,在床上要聽皇帝陛下的話。
所以皇帝陛下說了一句「別亂動」,我就當真不敢再動。
「你當真知道什麼是侍寢嗎?」皇帝陛下見我一直不動,忍不住又問我。
我側頭,朝他眨了眨眼睛:「現在不就是侍寢嗎?」
他又是輕笑一聲,身上好聞的沉香散開。
聞起來竟也不覺得多苦了。
「睡吧。」他輕聲道。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皇帝陛下。」
「嗯?」
「我可以動了嗎?」一直不動的話,我睡不著。
「可以。」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我如釋重負,放鬆了身子後側過身面對著皇帝陛下。
只見他鼻樑高高的,嘴角壓著笑。
真是好看。
「皇帝陛下。」我又叫他。
他沒張嘴,只輕輕「嗯」了一聲。
「你叫什麼名字?」我翻過身看著頂上的帷帳,有些疑惑,「他們都叫你皇帝陛下,我覺得這肯定不是你的名字,就像是大家叫我爹沈大人沈尚書一樣。」
皇帝陛下睜開眼睛,也和我一起盯著頂上黑漆漆看不出顏色的帷帳。
濃郁的苦味撲面而來。
我忍不住側頭朝他看過去,只見他薄唇輕啟:「齊厄。」
我沒聽清:「嗯?」
他也側過頭來,冷冷的目光與我的視線撞在一起。
「我的名字,齊厄。」
教書先生教我認的字其實還不多,齊厄兩個字我並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但我還是故作老成地點點頭,學著別人的樣子,拍了拍齊厄的肩膀:「真是個好名字。」
齊厄的神情僵了一瞬。
半晌後,他拿開我的手,淡聲道:「明日朕就替你找一個夫子。」
啊?
怎麼還要念書啊!
齊厄說到做到,第二日果真給我找了個女夫子。
女夫子剛跟我見完禮,就有宮人來說淑妃娘娘來了。
「臣從明日開始為娘娘授課,今日先請告退了。」女夫子不再多留,行了禮便轉身離開。
淡淡的香氣隨著她離開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瀰漫開的臭味。
李星芷領著一群人與女夫子擦肩而過,走進殿里來。
豆豆跟我說,李星芷是威北將軍李躍的女兒,也是當今太后的侄女。
在我入宮前兩日,被齊厄封為了淑妃。
也是齊厄的妃子。
齊厄為什麼可以有兩個妃子?
「今日得閒,來妹妹這裡坐坐,妹妹不會嫌我礙事吧?」李星芷瞥了一眼離開的女夫子,說著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難聞的味道鑽進我的鼻子裡,我下意識起身要走。
爹爹說過,遇到有臭味的人要躲得遠遠的。
可沒等我走,李星芷便拉住了我的手。
她怒道:「你敢無視我?」
我一時有些害怕,卻怎麼也掙不開她的手,只能求她:「你放開我。」
「沈嵐你算個什麼東西,別以為你得了陛下寵幸,就敢把本宮不放在眼裡。」她用力拽著我的手,冷笑一聲,「你以為陛下真會喜歡你一個蠢貨?他不過是想利用你父親,等你父親沒用了,他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和你父親。」
我瞪了她一眼,低頭狠狠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
等她吃痛放開我後,我才拉著豆豆連退幾步,對她道:「你別說皇帝陛下的壞話,他才不會殺我和爹爹。」
「你敢咬我?」她氣急,抬手便要給我一巴掌。
我彎身躲過,又拉著豆豆跑到門口。
「是你先弄痛我的,而且還說皇帝陛下的壞話,活該!」我朝她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要往外跑。
卻剛一轉身,便撞上了齊厄。
齊厄什麼時候來的,我不知道。
想來是李星芷的臭味太濃了,都蓋住了齊厄身上的苦味。
「淑妃當真是聰慧過人,連朕日後要怎麼做都替朕想好了。」齊厄將我護在懷裡,似笑非笑地看向殿內的李星芷。
李星芷臉色煞白,立馬跪下來。
「臣妾……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她肩頭微微發顫,抬起頭紅著一雙眼睛嬌滴滴道,「只是臣妾進宮多日,陛下都不曾去臣妾宮中……」
齊厄沒說話,只擁著我往裡走。
路過她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齊厄問我:「怎麼了?」
我下意識答:「她有點臭。」
話音剛落,地上的李星芷臉色更白了,一臉不可置信。
齊厄倒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輕笑了兩聲,才對李星芷道:「知道朕為什麼不去看你了吧?」
10.
李星芷是跌跌撞撞離開景和宮的。
等她走後,齊厄才放開我:「你倒是機靈,她此番回去不知道要洗多久。」
我卻沒有因為他誇我就感到開心。
「齊厄,你為什麼有兩個妃子?」我退開幾步,叉著腰問他。
他應該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麼問,愣了一下。
豆豆在我身後,輕輕拉了拉我的衣服,想讓我注意言辭。
我已經完全忘了爹爹和嬤嬤們的教誨,只覺得自己被騙了。
「那嵐嵐覺得我應該有幾個妃子?」齊厄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帶著幾分笑意,十分好聽。
我很喜歡他。
喜歡他的樣子,喜歡他的聲音,也喜歡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所以我才願意做他的純妃娘娘。
想到這裡,我更氣了。
「自然是一個。」我仰起頭瞪他,「爹爹就只有娘親一個妻子,你為什麼可以有兩個?」
他聞言又笑了一聲,可看到我滿臉的怒氣,很快又斂了笑。
「我與你爹爹不一樣。」他解釋。
我不懂:「為什麼不一樣?」
他走過來,攬著我的腰坐到榻上,「我是皇帝,皇帝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更不懂了,坐在他懷裡都忘了要生氣:「皇帝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
他嘆了口氣。
「齊厄,你是不是不開心?」我聞見他身上的苦味又濃了。
從昨天到今天,我想了很久。
好像齊厄身上的苦,跟吃不吃糖沒有關係。
只要他一笑,苦味就會淡一些。
所以他那麼苦,可能是因為他不開心。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撿起我的一縷頭髮繞在指尖,問我:「李星芷說我利用你爹爹,你不生氣嗎?」
我搖頭。
「那日我說了,我願意讓爹爹也做你的爹爹,爹爹也會像疼我一樣疼你,若是對你好的事,爹爹肯定也是願意做的,這不算是利用。」我轉身趴在他肩上,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軟聲道,「而且你是好人,不會殺我和我爹爹的。」
「你是第一個說我是好人的人。」齊厄捻著手中的髮絲,聲音有些低。
「那是因為他們……」聞不見你身上的味道。
我拍了拍他的背:「那我以後天天說給你聽。」
「好。」苦味又淡了一些。
我滿意地放開他,又問他:「皇帝真的不能只有一個妃子嗎?」
他失笑:「暫時不能。」
我生氣地從他身上跳下來,把他趕了出去。
11.
聽說李星芷那日回去洗了兩個時辰。
之後不僅四處搜羅香薰香油,還每日都早中晚洗一次。
豆豆說這些的時候都眉開眼笑:「娘娘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句話我剛從女夫子那裡聽到過,大抵是誇我厲害的意思。
我一臉得意,接受了她的誇獎。
「不過娘娘,您與陛下都賭了好些日子的氣了。」豆豆又開始勸我,「若是將陛下的好脾氣磨沒了可怎麼辦啊?」
這些日子齊厄往我這裡送了好多稀奇玩意,我全都沒要。
我賭氣一般躺到床上,蒙住被子:「大不了,我不做他的純妃娘娘了。」
反正他還有淑妃娘娘。
說不定以後還有其他娘娘。
而且女夫子說了,後宮之主是皇后娘娘。
那麼多的妃子娘娘,齊厄真是個超級無敵大壞蛋。
豆豆見我一臉憤憤也不再說什麼,只替我掖了掖被子便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生氣了,這夜竟做了個可怕的噩夢。
驚醒後只覺得十分害怕。
我抱著枕頭出門,卻找不見豆豆,最後只好跑到了齊厄的殿里。
齊厄的寢宮離我很近,守在門口的李公公迎了上來。
「純妃娘娘,您怎麼來了?」
殿內一片黑,齊厄已經睡下了。
「我要侍寢。」我睡眼惺忪,抱著枕頭就要進去。
李公公回過神來,連忙將我攔下,他有些為難:「娘娘,侍寢需要陛下召見……」
可我一個人睡害怕。
我剛要說話,殿內飄出來一陣臭味。
我的睡意一下子全無,推開李公公便闖了進去。
「齊厄,有壞人!」我大叫一聲。
就在這時,床邊站著的人舉起手中的劍便要朝床上刺去。
我只來得及將手中的枕頭砸過去。
枕頭砸在那人身上,卻還是沒有阻止他的劍插入被子裡。
「齊厄!」我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