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一向了解我,不需要我提醒,她的目光就移到一旁正幫忙搬東西的雎頌景身上,古怪起來。
我連忙打斷她:「總之,這段時間桐桐還得多拜託您了。」
我是時候該回啟明奪權了。
(08)
啟明。
我走進公司,前台的表情瞬息萬變。
嚴釗因為我的起訴焦頭爛額,股權分割迫在眉睫,一旦正式離婚,所有的管理層班子可能都要換新。
啟明風雨飄搖,內部員工不可能毫無所知。
現在是站隊的時候。
一邊是掌權好幾年的嚴釗,一邊是淡出中心好幾年的我。
看上去是不需要猶豫的選擇題。
但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輸。
啟明能成功,得益於前期源源不斷的項目。
而那些項目,都是我篩選過後,一筆一筆談成的。
那些客戶,有些是姨媽為我牽線搭橋的人脈,有些是我在讀書期間積累的人脈,有些是我親自拜訪維繫來的人脈,但都是我個人的資源。
更何況有一部分元老員工是我親手帶出來的。
我不是沒有背景的董事長夫人,而是啟明的創始人之一。
總有聰明人看得明白。
比如現在,前台領班恭敬地問我:「股東大會馬上就要召開,關董是直接去會議室,還是先回辦公室?」
「先回辦公室。」我語氣溫和,「通知其他人,我要以股東身份參會。」
董事長的辦公室在頂層。
電梯上行,我看著窗外無雲的藍天,心情平靜。
門打開,一雙紅腫的眼睛映入眼帘。
林嘉茉正抱著文件站在門口。
看見我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幾度變化,最後咬著嘴唇喊我:「夫人。」
她那條朋友圈已經不見了。
不知道是把我屏蔽了還是刪了,我也不在意,掃了她一眼,語氣平靜:「嚴釗沒告訴你嗎?他很快就不是董事長了,我也不是他的夫人,你該叫我關董。」
林嘉茉怔怔地看著我,手指攥緊,透出一種青白色。
半晌,她吸著鼻子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明知故犯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您不要怪嚴總,我很快就會離開……」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樓層迴蕩。
我的目光略過她,看向後面幾個眼觀鼻鼻觀心的秘書。
出於好奇,我問道:「林秘書是主動離職,還是被辭了?」
林嘉茉臉色一白。
資歷最老的陳秘書本就是我的人,聞言直接說:「關董,林秘書已經調崗了。」
我覺得荒謬,更多的是不可思議。
前幾天我已經調查過,林嘉茉的履歷平平,實習期間她的評分是倒數第二,她的入職是嚴釗暗中操作的,擠掉了別人的名額。
那個被擠掉名額的實習生我已經派人聯繫,如果她願意,能夠正式入職啟明,並且越級成為我的助理秘書。
但是哪怕到這種地步,林嘉茉居然還要留在啟明——嚴釗還答應了。
他是瘋了嗎?
還是真當自己能在啟明一手遮天了?
門被推開。
有些憔悴的嚴釗看著我,有些愕然。
這段時間我都沒見過他,桐桐被送走,家裡的鎖早就換了密碼和指紋,我直接搬到了律所旁邊的臨時住址。
「老婆……」他意識到什麼,又改口,「馬上就要開會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家說。」
「嚴釗。」我望著他,「我會在股東大會上提案罷免你的董事長職位。」
嚴釗如遭雷擊,滿臉不可置信。
連林嘉茉都小小地抽了口涼氣,又是彷徨又是不解地看著我。
身後的幾個秘書卻表情毫無變化。
「收拾東西吧,」我看了眼掛著他名牌的辦公室,語氣平靜,「這間辦公室很快就是我的了。」
「你是真的要對我這麼狠?」嚴釗咬著牙,「分開我答應你,該給的我都會給你,但你什麼都不給我留,未免太過分!」
「過分嗎,嚴釗。」我笑了笑,「一點也不過分。」
嚴釗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似乎是怒極反笑:「關惜月,啟明的董事長是我,我又沒有重大決策失誤,我看你做不做得到。」
我當然做得到。
股東大會上,90% 的股東舉手表決,同意罷免。
同時,他們推舉關惜月成為董事長。
嚴釗目眥欲裂:「為什麼!你們都瘋了嗎!讓一個女人當董事長?!」
那些面對他的臉,有厭惡,有可惜,有煩躁,有不耐。
他終於想起來了。
這些股東,這些投資,這些項目,都是關惜月一個一個拉來的。
他們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盛讚關惜月的能力,也不止一次表達過對他們夫妻的期盼,有一些還真心實意地懼怕關惜月。
因為她看得出帳面上的每一個漏洞,可以在瞬息之間就將人推入地獄。
那時候啟明的每一次重大決策,都是關惜月做的。
他只覺得不甘心——憑什麼人人都覺得關惜月更強?他們明明在同一起跑線,關惜月只是有一個好姨媽而已!
所以一邊是真的擔心她的身體,一邊是出於微妙的心理,他一點點把自己的老婆推出了啟明的權力中心。
關惜月沒有說什麼。
她一向是這樣的,溫柔內斂,不會大吵大鬧,讓他覺得安心。
嚴釗記得,有幾個股東每年都會帶一些調養身體的補品給她。
他們是真的當她是值得栽培的後輩。
讓他獨掌大權,是因為她願意。
所以他們默認了這個決定。
而一旦她不願意,她掌握的東西,足以讓他們聯手把他推下這個位置,一無所有。
(09)
嚴釗下位了。
啟明內的人事變動不大,我只清算了一部分心術不正的員工。
例如林嘉茉。
她那個不明不白的入職名額屬於侵占他人資源,再加上她的工作能力幾乎為 0,辭退她是必然的結果。
清算過後,真相被公之於眾。
這事鬧得太大,她和嚴釗儼然成了笑話,沒有任何一個公司會想招聘她。
我和嚴釗正式離婚,他簽下了那份財產分割協議。
公司歸我,車房歸我,女兒歸我。
只有名下的共同存款,我留了一部分給他。
相當於凈身出戶。
沒辦法,如果他不簽,我手上掌握的商業犯罪的證據足以讓他牢底坐穿。
他不得不接受了這份判決。
塵埃落定。
嚴釗最後見了我一次。
他語氣帶著哀求:「我想見桐桐,我是她的爸爸……」
「桐桐七歲生日的迪士尼之約,你忘記了,你選擇在醫院照顧林嘉茉。」
他逐漸想起來了,臉色變得難堪,似乎想辯解什麼:「那只是一次生日!我怎麼說都是她血緣關係上的父親!」
「我不會讓你見她的。」我無動於衷,「她也不想見你。」
其實法庭上他們已經見過。
桐桐毫不猶豫地說要跟著媽媽。
她從始至終,都沒再看過嚴釗一眼。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父親做得有多失敗。
嚴釗已經一無所有,頭髮亂糟糟的,滿眼都是紅血絲,苦笑著對我說:「惜月,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全部的退路?你從來沒有毫無保留地對過我。我只是在感情上辜負了你一次,你就要毀了我的一生。」
我望著他,忽然問道:「你後悔嗎?」
他怔住,好像從這話里聽出了什麼希望,眼睛猛地亮了起來:「惜月,我後悔,我後悔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這次我一定會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我再也不會……」
他確實是後悔了。
所以才會痛哭流涕,乞求原諒。
但那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失去了太多,和他得到的相比,微不足道。
我打斷了他:「嚴釗,我也後悔了。」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你問我是不是從來沒有毫無保留過,是不是一直都會想好退路……」我說,「其實是有的。」
「和你結婚,生下桐桐這件事,我毫無保留,沒有想過退路。」
那時候憧憬著美好結局,憧憬著所謂幸福,憧憬著會有一個人讓我付諸所有,永遠不會輸。
「你後悔什麼?」他臉色蒼白如紙,甚至有些恍惚,像是想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惜月,你在後悔什麼?」
往事不可追。
「沒什麼。」我笑了笑,「你還可以陪著林嘉茉從零開始。」
他說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在大城市打拚,沒人照顧好辛苦,現在好了,他們兩個人可以一起打拚了。
誰也不用心疼誰。
嚴釗愣住,聲嘶力竭地在我背後喊:「除了你沒有別人!惜月,我是真的愛你!我只想過和你有一個家!」
趕來找人的林嘉茉聽見這些話後臉色慘白,怔怔地望著嚴釗。
我和她擦肩而過時,她顫抖著聲音問我:「關董,這就是你的報復嗎?一點活路都不給人留,你未免太狠了一點。」
報復?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沒有想過報復任何人。
能夠被輕易搶走的東西,只能說明它早已不屬於我。
林嘉茉於我而言,只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啟明的不合格員工,僅此而已。
於是我語氣溫和地說:「這是我應該得到的東西。不應該得到的東西,遲早都是要還回去的。」
她張了張嘴,嘴唇被咬得烏紫,竟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我步履不停,繼續往前走。
有些人不值得我停留。
(10)
手機收到一張照片。
是桐桐發來的。
她用兒童手錶拍了一張自己和雎頌景的合照,然後給我發信息:「媽媽!今天我和雎老師拿了三個項目的第一名!」
今天是桐桐學校辦的親子運動會。
原本我是想參加的,但桐桐知道我最近忙,上午還要處理公司的事情,便堅決要求我下午再去。
她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已經邀請了神秘嘉賓助陣,肯定能拿第一名。
神秘嘉賓果然實力了得。
趕到學校時,他們正在參加速寫活動。
雎頌景寥寥幾筆就畫了三個小動物,一隻粉色小狐狸,一隻灰色小兔子,還有一隻黑色小老鼠。
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就是那天我們三個去迪士尼戴的發箍。
「雎老師好厲害!」桐桐眼睛瞪圓,語氣滿是崇拜,「什麼都會!」
雎頌景微微彎唇:「桐桐畫得也很好。」
桐桐笑眯眯地說:「沒有啦,我比不上雎老師。因為雎老師畫的媽媽比我畫的媽媽好看!」
雎頌景:「……」
他驟然沉默了幾秒,隨後才斟酌著言語說:「你媽媽本來就很好看。桐桐已經很厲害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一點也沒有你厲害。」
他不太會哄孩子。
可他卻是桐桐最喜歡的老師。
大概是因為,小孩子能透過外表看到一個人的真心。
我在門外看著,冷不防和有些窘迫的雎頌景對上視線。
他怔然地看著我, 而我笑吟吟地揮了揮手。
他便好像鬆了口氣。
「媽媽你來啦!」桐桐看見我,立刻衝上來抱住我。
「下一個項目是什麼呀,寶貝?」我摸了摸桐桐的小臉,「媽媽陪你參加。」
桐桐眼睛亮亮的:「是古詩文接力賽!這個媽媽很厲害,我知道!」
我雖然大學學的金融專業,但受父母影響, 對於古詩詞確實很喜歡。
填完報名表, 我看向身側的雎頌景:「雎老師不去參加嗎?」
他只是有些無奈地笑:「師姐, 我還是做一些擅長的事情吧。」
我有些驚奇:「你還有不擅長的事情?」
「嗯。」他說, 「很多。」
比如以前考試的古詩詞默寫, 總是拿不到分。
比如曾經在作文里胡編亂造典故,老師看了都哭笑不得。
再比如, 不知道該怎麼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靠近一個人,只能在遙不可及的夢裡抬頭仰望。
微風親至。
吹散雎頌景手中捧著的速寫本。
一頁一頁,除了三隻小動物,全是同一個人的剪影。
黑白畫面中唯一的色彩,是她的眼睛。
就好像雎頌景頭像的那輪月亮。
我愣住,看他第一次出現那樣明顯的慌亂神色, 笨拙地向我解釋:「我只是畫一畫,沒想……」
我撲哧一笑。
隨後指了指他扉頁上那行瀟洒俊逸的題字:「這句寫錯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我寄明月,萬里嬋娟。
「沒寫錯。」
他忽然說:「不是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關惜月在雎頌景心中, 永遠都如高懸明月,無需捧入掌心, 也永遠不可攀折。
那年他剛上大學, 第一次做出與父母意願背道而馳的決定,選擇的是法律專業。
父母都是醉心科研的成功學者, 從小掌控他的人生, 精確到每分每秒,苛刻到每門分數。
後來家中橫生變故, 父親因病去世前仍在責備他的固執己見,母親每每嘆息流淚,滿眼都是不理解和恨鐵不成鋼。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個方向,恍惚間認為是自己錯了, 聽宣講時都神思不屬。
直到他對上那雙眼睛。
那個優秀到足以讓人仰望的師姐,她好像不會氣餒,不會質疑, 不會停步。
他問她如果後悔怎麼辦。
她說, 沒有錯誤的決定, 只有情願與否。
不要後悔, 繼續往前。
後來發現他們的目標院校不謀而合, 他承認自己內心曾有竊喜。
頭像的那輪月亮是唯一的色彩,因為從初次見面起,我這一生值得稱頌的風景, 仿佛都與你有關。
所以,是我欲把心寄明月,願她獨照千萬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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