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招了個小秘書。
小姑娘乖巧伶俐,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打拚,生病了沒人照顧。
所以女兒生日會,他又一次爽約,選擇在醫院陪她。
我沒生氣,邀請了新招的家庭老師。
對方年輕英俊,性格孤僻疏淡,剛歸國不久,也很需要愛和陪伴。
(01)
傍晚九點,嚴釗的秘書林嘉茉發了條朋友圈。
那是一張照片,病床上嬌美活潑的女孩彎眼比耶,哪怕因為生病面色蒼白,也透露著一股青春氣息。
文案是:老闆說看我工作太辛苦了,這幾天都不扣我工資,好有人文關懷耶【可愛】。
照片的右側,露了半截戴著表的手,在給她喂粥。
那隻表是我買給嚴釗的,他戴了很久,錶盤有一點磨損。
生下桐桐的那天,我在產房裡待了太久,他臉色慘白地守在門口,我出來後,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握著我的手在床前嚎啕大哭。
連手錶停了都不知道。
後來他抱著桐桐又哭又笑,他說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他會一輩子銘記。
但明天就是女兒的生日,嚴釗已經大半個月沒回家了。
我知道,他騙我說加班,其實是在照顧自己生病的小秘書。
林嘉茉到來以後,他臉上的笑容增加了不少。
他總說這小姑娘身上有股不服輸的倔強,偏偏孤身一人,讓人心疼。
我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惜月?」話筒里的聲音有些疲憊。
我開門見山:「明天你回來嗎?」
「公司最近太忙,我還在加班,應該趕不回來。」
他頓了頓,語氣幾分愧疚。
「桐桐的生日我不能陪她一起過了,但是禮物我已經買好了,回來就給她……」
我沒戳穿他拙劣的謊言。
只是在想,林嘉茉那條朋友圈應該屏蔽了他。
她偷偷加我好友這件事,大概也沒告訴他。
低級的手段,是挑釁也是炫耀。
炫耀嚴釗把她捧在手心裡,為了她徹夜守在醫院,甚至把自己的女兒都忘在腦後。
「桐桐也好久沒見我了,這兩天鬧不鬧?」嚴釗又說,「如果小丫頭想我想哭了,你幫我多哄哄她……」
他大概是躲在醫院的廁所里,還有些回聲。
語氣卻溫情脈脈,讓人分不清他有幾分真心。
我有些恍惚。
因為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嚴釗可以滴水不漏地對我撒謊了。
(02)
但這種恍惚只持續了幾秒。
因為客廳里的桐桐跑了過來。
「媽媽,」她滿臉興奮,「明天可以邀請雎老師和你一起給我過生日嗎?」
嚴釗聽到了。
顯然,桐桐沒有哭。
也沒有想他。
她甚至心情很好,語氣輕快而活潑。
只是她口中的「雎老師」,是嚴釗不曾得知的存在。
嚴釗的領地意識一直很強,他很自負,認為家裡的一切都盡在掌握。
陡然出現了一個他從未聽過的人,嚴釗語氣微變:「請誰來?雎老師是誰?男的女的?」
我語氣淡淡:「忙完記得回家,有事和你說。」
「惜月……」
嚴釗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又窮追不捨地打了幾個電話,還發了微信。
大概意思是太晚了,家裡有別人不太安全。
話末,他讓我們快點把老師送走。
我沒理他,牽著桐桐的手往客廳走。
「媽媽,是誰呀?」桐桐好奇地仰起臉。
「是爸爸,」不想多提這個人,我換了話題,「你的生日想邀請誰都可以,但得看雎老師願不願意。」
桐桐眼睛一亮,對爸爸兩個字毫無反應,直接歡呼著衝去客廳。
「雎老師!」
鋼琴椅上的英俊青年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樹。
此時他循聲看來,眉眼柔和幾分。
眼中情緒波光粼粼。
和第一次見面別無二致。
(03)
雎頌景是桐桐的鋼琴老師。
人是我姨媽推薦的。
她說雎頌景是她的得意門生,剛剛歸國的雙學位碩士。
他已經簽下了國內最好的律所,課時費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雎頌景答應這件事只是為了幫忙。
我主動提出去接機。
那天我還在發消息告訴他我穿的什麼衣服,面前就有人站定了。
「關惜月小姐。」
聲音偏冷,像是淙淙清泉淌過山澗。
眼前的年輕男生眼型優越,眼尾卻偏窄,看上去有種不好接近的冷淡。
英俊到咄咄逼人。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確定:「雎頌景……老師?」
這時他看向我,很淺地笑了笑。
到底是長了一張格外出眾的臉,微微一笑就像是冰雪消融,萬樹生花。
「是我。」他頓了頓,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最後什麼都沒說。
雎頌景看上去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神色總是幾分疏離,仿佛不好接近。
但是我忙於擬訂離婚協議的時候,他會主動幫我照顧桐桐。
我沒空做飯的時候,是他幫忙下廚。
就連桐桐的手工課作業,都是雎頌景不厭其煩幫忙完成的。
我對他的感激難以言表。
同時,雎頌景也是桐桐有史以來最喜歡的老師。
在她的眼中,大概也比幾個月見不到人、經常夜不歸宿的「隱形爸爸」重要得多。
送雎頌景出門時,我有些歉意:「雎老師最近應該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吧?桐桐年紀小,所以沒有考慮那麼多……」
「沒事,」他說,「都忙完了。」
我嗅到了雎頌景身上很淺的薄荷味。
冷冽疏離,像他這個人。
「明天的安排就是在家裡吃飯,下午我帶桐桐出去玩,」我笑著問,「雎老師有什麼忌口嗎?」
雎頌景好像不怎麼挑食,我只知道他很愛吃菠蘿包。
所以每次去家門口的麵包店,我都會給他買一個菠蘿包。
雎頌景說:「不吃羊肉和洋蔥,其餘都可以。」
「你也不吃這兩樣嗎?」我側頭看他,「和我一樣。」
「我覺得它們氣味很大。」頓了頓,他又說,「不像芹菜和胡蘿蔔,聞起來就很香。」
我忍不住彎起眼,語氣帶了驚喜:「看來雎老師口味都和我差不多,我很喜歡芹菜和胡蘿蔔。」
他看向我,唇角好像很輕地勾了一下:「是,好巧。」
我說:「那這段時間,雎老師有沒有自己去周圍逛逛?南城近些年開設了許多新景點,和以前很不一樣了。」
「沒有。」雎頌景沉默幾秒,「我在南城朋友很少,一個人出去也沒什麼意思。」
說話時,他微微垂眼,清俊絕倫的側臉顯出幾分孤寂。
其實姨媽叮囑過我,帶雎頌景出門逛一逛。
但我實在太忙,反倒是雎頌景經常幫我帶桐桐。
我頓時愧疚難安:「我最近比較忙,過段時間我就帶你出去,沿著南城玩一圈。」
「好。」他看向我,語氣不變,「關小姐先忙自己的事,不急。」
送到門口,我如往常說道:「雎老師辛苦了,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他微微揚起唇角:「好。」
桐桐也乖巧地和他道別:「雎老師再見!」
等他離開了,桐桐抓了抓我的袖子:「媽媽。」
我看她欲言又止,有些為難又有些苦惱的樣子,摸了摸她的小臉:「寶貝,怎麼啦?」
「明天下午出發去迪士尼……」她眼巴巴地看著我,「爸爸應該不會來吧?」
我愣住了。
去迪士尼本來是嚴釗和桐桐的約定。
桐桐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和嚴釗看她看得緊,不敢帶她出去玩。
嚴釗為了哄她,就和她約定:「等七歲的時候桐桐就長高了,很多項目都可以玩了,爸爸媽媽就帶桐桐一起去迪士尼。」
那時她對這樣的全家出遊萬分期待,每天都掰著指頭數日子,去超市的時候也會買想帶去吃的小零食。
她以為大人就會信守承諾。
因為是我教她的,人無信不立,一諾千金。
如今,她的七歲生日馬上就要到了。
所以這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主動給嚴釗打了電話。
打電話前我還有一絲期盼。
哪怕我決定和嚴釗離婚,材料和協議都擬訂好了,但我不想徹底撕毀我和嚴釗曾經對桐桐的約定。
他在我心裡早就不是我的丈夫,但他還是桐桐的父親。
如果他還有一點點的責任心,起碼他會選擇在這一天回到桐桐身邊。
可是嚴釗應該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或者說,即使他記得,他也不在意。
我問:「桐桐是希望爸爸來,還是不希望呢?」
桐桐立馬搖頭:「不希望!」
我笑了笑:「那媽媽就不會讓爸爸來。」
一切選擇都會有自己相應的代價。
嚴釗有了自己的選擇。
那麼他也會失去自己的女兒。
我不可能會再讓桐桐認這個爸爸。
(04)
嚴釗打電話來的時候,桐桐在和雎頌景一起拼樂高。
我站在走廊轉角處,接了電話。
「惜月,你們今天去哪玩?」他笑著說,「我事情忙完了去找你們,總得親口和桐桐說生日快樂。」
他忘記了。
他忘記了答應桐桐一起去迪士尼。
我沉默幾秒:「……嚴釗,不用了。」
和嚴釗結婚時他還很窮。
可他從不以此為恥,會很豁達地談及自己的家庭,因為從微末而出,骨子裡就滲出一種倔強清傲。
無數個日夜我們在自習室陪著彼此,他眼下有淡淡的淤青,卻眼眸明亮地拉著我去看夜空。
他說:「惜月,你就永遠做天上的月亮,我會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捧著你,做被你注視的凡人。」
後來我意外懷孕了。
我放棄了深造,放棄了出國,放棄了一直以來選擇的道路。
姨媽恨鐵不成鋼,導師勸阻我,身邊所有朋友都認為我應該打掉那個孩子。
我也想打掉她。
她的出現不合時宜,我沒打算在那時就定下終身。
可是我做不到。
有科學研究報告表明,如果胚胎察覺到母體有傷害它的趨勢,它會不顧一切地讓自己存活下來。
孕激素對女性的影響太大太大。
我的思緒混沌,我的頭腦不再清醒,我的身體出現了異常,我整夜整夜睡不著,不再是那個冷靜果決的關惜月。
我仿佛被控制了思想,在嚴釗一聲又一聲的安撫下,我成為了一頭栽進陷阱的鹿。
我固執地、愚蠢地、孤注一擲地要生下這個意外到來的孩子,為此幾乎犧牲了一切。
我知道,我後悔了。
後悔為嚴釗生下這個孩子。
可我又清晰地知道,我不能責怪桐桐。
她沒有錯,她的到來與她自己的意願無關。
我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後悔的情緒。
桐桐從來不是我的拖累。
相反,她成了支撐我的力量。
我從不後悔成為桐桐的媽媽。
生下桐桐後,我和嚴釗從 0 開始,一步一步搭建了「啟明」這所公司。
我知道他會一飛沖天。
出於對愛人的信任。
他也曾經是滿眼真摯和熱烈的少年。
嚴釗不會說謊,以前給我準備驚喜的時候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嚴釗學會了說謊,比如現在,比如此刻。
桐桐是早產兒,我傷了身體,桐桐身體也不好。
再加上嚴釗越來越忙,我不放心把桐桐交給保姆,所以放下了自己的工作,一邊照顧桐桐,一邊調養身體。
這些年在嚴釗的默許下,我已經淡出了啟明的權力中心。
但我不是沒有為自己留退路。
我從前學的是金融相關,公司的所有項目都經由我手,連帳目是否錯漏我都一清二楚。
只是嚴釗自大,他以為我早已失去了當年的能力,他並不在意我當個偶爾來「視察民情」的董事長夫人。
他不知道,我掌握的東西太多,足以讓他一無所有。
「老婆。」嚴釗頓了頓,「你是不是也生氣了?」
語氣有偽裝出來的小心翼翼。
「嚴釗,」我沉默幾秒,忽然失去了最後虛與委蛇的耐性,「我們離婚吧。」
世界驟然寂靜。
「惜月,你說什麼?」
我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聽到他不可置信的反問聲,聽到他的困惑和不解。
可我不想說話,不想爭吵。
也許是因為不在乎了,連理由都不想去問。
過去的不忿和委屈,一點一點磨平。
我摁掉電話,暫時把他拉黑。
發獃了幾秒,又走向客廳。
桐桐和雎頌景正挨在一起竊竊私語,好像在交換秘密。
桐桐鼓著臉頰:「……爸爸身上總是臭臭的,爸爸說話不算話,讓媽媽傷心,我一點也不喜歡爸爸。」
我止住腳步。
父母不是孩子能夠選擇的。
她什麼都沒錯。
卻要忍受父親的忽視和冷落。
正因如此,我才無比痛恨嚴釗。
雎頌景思考片刻,好像輕聲安慰了她幾句什麼。
桐桐時不時小雞啄米般點頭,眼睛逐漸亮了起來:「那哥哥的秘密呢?」
雎頌景摸了摸桐桐的頭,思忖片刻,聲音依然淡淡的,像是流瀉的月光。
「我的秘密是,你媽媽是我的師姐,所以你不能叫我哥哥,要叫叔叔。」
桐桐倏地瞪圓眼睛。
「媽媽以前就認識雎老師嗎?」
「嗯。」他很輕地笑了笑,側臉籠罩在朦朧的日光下,「只是她忘記我了。」
(05)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
因為在想雎頌景說的話。
他是我的師弟?我們以前還見過?為什麼我毫無印象?
我們明明不是一個學校的,導師也完全不一樣。
而且他也從沒告訴我。
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都被我咽下肚裡。
一種怪異的情緒縈繞心間。
到家門口,桐桐已經累到熟睡,雎頌景背著她走到家門口。
我拿鑰匙開門:「雎老師,今天……」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黑暗的客廳里坐著一個人。
他在抽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滿眼血絲的嚴釗滅了煙,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失去了平常溫文爾雅的笑臉,死死盯著雎頌景,半晌才放鬆了臉上的表情,伸手就想去接桐桐:「老婆,回來了?他是誰?」
他的聲音有些大,桐桐動了一下,夢囈了一句什麼。
他的手被雎頌景微微避開了。
嚴釗身上有很重的酒精和煙草味。
桐桐討厭這種味道,她說爸爸總是臭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