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奴的血對他來說太過猛烈。
他虛弱的身體無法吸收。
我將其中一隻同心蠱給了他。
因為他說我們是朋友。
同心蠱為他續了命,讓他溫和地接受了我的血。
他才能在短短八年中就能痊癒。
而現在,為了謝雲諫,我要收回那隻蠱了。
19.
我將滿滿一碗血推到他面前。
沈少軒瞭然般點頭:「阿姒,乖一些,不要鬧了。」
他臉上帶著玩味的笑,看著我仔細給自己包紮。
「你從前不會這麼講究的。」
我垂眸沒有說話。
謝雲諫不喜歡我傷害自己。
留了疤他又要生氣了。
他走到我身後,手搭在我肩上。
拇指摩挲著我脖頸上的軟肉。
「阿姒,你沒從前聽話了。」
我避開他的手,認真反駁:「我現在叫安樂。」
他笑得無所謂,眼神落在我唇上:「之前的忤逆我可以原諒你,但你要讓我開心起來,你要什麼都好。」
我抬眼看他:「當真?」
沈少爺湊在我耳邊,聲音曖昧:「自然。」
我給的蠱只有主人同意,它才會乖乖走出來。
沈少軒將我拉到懷裡,垂頭在我脖頸細嗅。
「阿姒,我答應你,雖不能讓你入府,卻能留你在我身邊伺候……」
他話沒說完便被我敲暈了。
這三年我看了許多書。
各式各樣的都有。
沈少軒要做什麼,我自然也知道。
在他眼裡我是他予取予求的玩物。
謝雲諫教過我,別人再如何輕賤我,自己都不能輕賤自己。
20.
謝雲諫的病不能拖。
我跑死了三匹馬,晝夜不停才在七日內趕回了京城。
府里寂靜,所有人臉上都帶著沉重哀淒。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雙腿發軟。
短短一段路,我邊走邊摔。
謝雲諫院子裡很多人在忙。
就像我剛開始,他發病的時候一模一樣。
只是這次格外壓抑。
房內還有低低的啜泣聲。
我抖著手,用盡全部力氣推開他的房門。
謝雲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屋子裡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
林叔伏在他床邊,泣不成聲。
我伸手小心翼翼去探他的鼻息。
很弱,近乎沒有。
我讓林叔先出去,我有法子救他。
皎潔如月的人躺在床上,再沒了往日風采。
大概察覺有人來了,他眼皮動了動,始終沒有睜開。
我摸了摸他的眼睛,輕聲道:「別怕,安樂來救你了,謝雲諫,你會活下去的。」
我將蠱蟲捧在他心口處。
同心蠱,只要兩個人念頭一致,蠱蟲才會接受宿主。
當初我給沈少軒時,心裡想的是讓他活下來。
現在,我亦是如此。
可蠱蟲卻毫無變化。
21.
謝雲諫沒有生志。
我抖著手一遍又一遍祈禱:「謝雲諫,求你活下來,求你了。」
可他的脈搏越來越弱,我快摸不到了。
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心口似有一把刀在亂攪。
「謝雲諫,活下來好不好。你別生我氣了,我不會再傷害自己了。你睜開眼再看看我,我還有好多話沒和你說。我還沒告訴你,我喜歡你,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想和你做夫妻。」
「謝雲諫,你看,我現在竟然這麼貪心了。你如果生氣就和以前一樣訓我,好不好?」
紋絲不動的蠱蟲竟然動了動觸角。
我忙扒開謝雲諫的衣領,露出蒼白的胸膛。
蠱蟲慢慢悠悠地活動著身體。
隨著謝雲諫胸口的小口子鑽了進去。
隨著蠱蟲不斷活動。
謝雲諫發烏的經脈在一點點褪色。
我不敢驚動蠱蟲。
靜靜候在一邊。
謝雲諫身體中的同心蠱是母蠱。
它的甦醒也讓我心口的子蠱感到顫動。
微弱的心跳慢慢地復甦。
一下一下地跳動。
直到兩顆心跳動的聲音完全一致。
謝雲諫唇翕動,我過去聽。
我聽見他說:「安樂……不貪心。」
22.
痴兒不懂情愛。
在心跳如擂鼓的夜晚,我不斷在想。
這究竟是什麼病。
直到我看了一齣戲。
戲文很俗,我卻看得津津有味。
說的是一個小妖愛上書生的故事。
一開始妖還不是妖,只是一隻兔子。
書生救了陷阱中的兔子。
將它帶回家,當做寵物養。
可兔子日日聽書生念書,竟也通了人智。
它化形成一個美人。
在書生遇到危險時,救了他。
人妖殊途,可兔子精竟然想嫁給書生。
想當他的妻子,和他一生一世。
我看著兔子精扮相的戲子咿咿呀呀唱著。
說她一見書生便移不開眼,挪不開魂。
心跳咚咚響,是不是生病了。
土地公才道:「痴兒,你這是生了妄念,愛上了凡人。」
那一刻我仿佛變成了兔子精。
而書生的臉和謝雲諫……
我才知,原來我對他生了妄念。
謝雲諫睜開眼見到我時,眸光複雜,似乎有許多話想說。
最後開口只問了一句:「你怎回來了?」
他昏迷太久,聲音沙啞。
我將自己的妄念小心翼翼地藏起來。
只得意地和他炫耀。
「你小瞧我了,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你的字。」
他啞然,視線落在我手腕上:「真傻。」
他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我不作聲。
我進府時,謝雲諫的生命只剩下兩年。
他為所有人都安排了後路。
唯獨沒有考慮過自己。
日子一日好過一日。
謝雲諫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那日,天光大好。
他說:「安樂,我沒生氣。」
一開始我並沒有聽懂。
直到我陡然想起當初為他種蠱時說的話。
臉突然燙了起來。
心裡迎來巨大的驚喜,讓我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23.
沈少軒清醒後,衣領大敞,心口隱隱刺痛。
看著空無一人的宅院,下意識有些煩躁。
不過是送出去了幾年,怎就生了脾氣?
她從前不是這樣的。
方才自己已經寵幸了她,也鬆口會讓她留在身邊。
她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沈少軒摸著心口處的小傷口,不自覺皺眉。
空落落的,總覺得是失去了些什麼。
但他也懶得再想。
他快成婚了,娶的是高門貴女。
是他真心想娶的人。
可他掀開蓋頭時,腦子裡又不自覺出現了阿姒的臉。
她呆愣愣的,卻在看見他時,黑漆漆的眸子有了光亮。
沈少軒真覺得自己是見了鬼了。
一個藥奴也值得他惦記?
對他來說,阿姒和小貓小狗沒什麼區別。
開心了就哄哄。
不開心就晾著。
反正他是她的主子。
新婚妻子手指不小心被針戳了一下。
流了幾滴血。
就嬌滴滴地哭個不停。
哭聲惹人煩躁。
沈少軒又不自覺想到那雙新傷疊舊傷的手腕。
她流了那麼多血卻沒喊過半句疼。
他哄她,吃了糖就不疼,她竟也信了。
真蠢。
沈少軒想著,她下次回來,如果再乖一點,他就讓她進府做妾吧。
24.
我和謝雲諫成了親,當了真正的夫妻。
成婚那日,我一直笑,止不住地開心。
揭開蓋頭時,謝雲諫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我能清晰看見他的歡喜。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尋常夫妻是什麼樣子。
怎樣才能當好妻子。
書上說,要賢惠,要體貼。
可我是一個貪心的人。
謝雲諫是高懸在天的月亮,我貪心地想要私藏。
不讓任何人看見。
謝雲諫卻搖頭:「安樂,我沒你想得那麼好, 我也有妄念。」
他太謙虛了。
他卻直直地看著我:「安樂,再過些日子,我辭官帶你到處走走好不好?」
謝雲諫是大官,很忙。
從前的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累出來的。
他說:「安樂給了我第二次活命的機會,這條命應當屬於她。」
但還沒來得及離開京城,我便發現我病了。
嗜睡, 嘔吐, 毫無徵兆地。
我哭著給謝雲諫說遺言:「我不能和你一輩子了, 你能不能別娶別人?」
他慌極了, 忙答應我, 問我怎麼回事。
待我說清楚症狀,他又皺了眉。
直到林叔一語道破:「安樂沒病, 這是懷孕了。」
謝雲諫卻呆了。
25.
他們都說,女子懷孕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我有同心蠱,生下寶珠時,沒吃多少苦。
謝雲諫卻是嚇壞了。
寶珠是個極可愛的姑娘,長得像我。
乖巧,聰明。
她跟著我們去了許多地方。
行至江南時,我指著湖面的畫舫同謝雲諫生氣。
「當初你說陪我游湖, 卻房門緊閉。」
我說的是那次他發病的事。
謝雲諫自知理虧,只能哄我。
好容易將我哄好了,寶珠不見了。
這下我們都慌了神。
到處去尋她,卻又見到了沈少軒。
他痴痴地看著我:「阿姒?」
說著便將懷裡的飴糖遞到我手中。
眼神帶著討好:「阿姒, 吃糖。」
「阿姒, 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寶珠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 白嫩的小手指著沈少軒。
「阿娘,他是誰?」
我將寶珠抱在懷裡, 小聲訓斥:「寶珠, 別亂跑。」
寶珠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
眼淚醞釀在眼眶,好不可憐。
我哄她, 晚上帶她買花燈,看噴火,她才收了那副神情。
沈少軒卻激動地抓著我的手,眼眶通紅地看著寶珠。
「阿姒, 她是我的孩子嗎?」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被人扯開了。
謝雲諫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嗤笑道:「我是身體不好,又不是不行。」
沈少軒頹然地看著我們, 想說什麼, 卻被謝雲諫緊緊攔住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和你從未有過什麼, 那是你臆想的。」
我沒有騙他, 取出同心蠱時, 會有短暫的幻想。
我沒想到,他的幻想竟如此噁心。
謝雲諫卻很是不悅,我知他是心疼我。
朝他搖了搖頭。
他活不了幾年了。
我離開時, 給他留了一碗血。
是他心甘情願要讓出去給他的未婚妻的。
謝雲諫從我手中接過寶珠,牽著我的手。
「好了,不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我回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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