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諸侯的是周幽王,罵名卻是褒姒的。
我皺眉:「那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了,你幫我重新取一個。」
向來聰明的謝雲諫卻想了很久。
「叫安樂,喜樂安康。」
謝雲諫還是會發病,發病時很痛苦。
他不願意喝我的血。
院子裡日日都在熬藥。
黑苦的藥,他面不改色就能喝下。
但卻還是會時不時吐血。
我問林叔:「血比藥還苦嗎?」
他嘆了口氣,眼睛裡泛著水光:「大人他是怕你受罪。」
我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生了出來。
種子一樣,破土發芽。
我迫切地想知道這是什麼。
翻遍了書也沒辦法讀懂。
可我不喜歡看他吐血,也不喜歡看他皺眉。
於是,我偷偷在他藥里加我的血。
謝雲諫很聰明,每次都會發現,會生氣。
他總因為這個生氣。
14.
但謝雲諫大多時候都是很好的。
他總喜歡帶我出門。
在藥谷時,我被困在院子裡;在沈府,我也沒出過院門。
只要藥奴妄圖踏出院子,師傅就會砍斷他的腿。
殺雞儆猴。
我害怕踏出院門。
謝雲諫也不強求。
只是時不時給我帶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兔子形狀的花燈、酸甜的冰糖葫蘆、泠泠作響的發簪。
我生出一絲嚮往,卻還是會怕。
花燈節那天,院子外很吵。
謝雲諫搬來梯子,支在牆邊。
他站在牆頭,朝我伸手,聲音帶著蠱惑:「安樂,要不要看看?」
我躊躇猶豫時,聽見院外傳來的歡聲笑語。
鬼使神差地,將手伸過去。
但深藏心底的恐懼又讓我想要退縮。
謝雲諫卻一把攥住我的手:「別怕,有我在。」
他說這話時,心口劇烈跳動,卻奇蹟般安定了下來。
我回握住他的手,坐在他身邊。
牆外人群熙攘,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
不遠處還有人表演吐火。
我從未見過,實在新奇。
我看入了迷,也學著旁人一起叫好。
「想不想下去看看?」
我剛點頭說好,他就摟住我的腰,帶著我翻下院牆。
腰間還殘留著他的觸感,陌生又叫人說不清的歡喜。
大街上人聲鼎沸,我心跳如擂鼓,蓋住了熱鬧喧囂。
15.
謝雲諫又生氣了。
這次氣得厲害。
三天都沒有見我。
我眼巴巴等在他房門口,等他開門。
他說要帶我去踏青的。
偏這話剛說完的第二日就犯了病。
這次的病讓他看著格外嚇人。
府里下人小聲議論過,說大人苦熬了這麼多年,這次可能真的不行了。
從前見多了死人的我,卻畏懼了。
我害怕他死。
在他藥里加了兩碗血。
謝雲諫還沒喝藥就發現了。
他氣得手在發抖,也沒有訓斥,我卻知道他生氣了。
比起他對我大發雷霆,我更害怕他不理我。
在我琢磨怎麼破開他房門時。
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江南的信。
落款人是沈少軒。
少爺的名字。
三年間,我給他寫了很多信,都石沉大海。
漸漸的我也接受了他拋棄我的事實。
卻沒想到,他竟然回信了。
信上說,自京城遷居江南,人生地不熟,花費三年他終於在江南站穩腳跟。
而今才給我回信,是因江南事務繁忙,每天睡不足兩個時辰,現下才鬆快了些。
問我糖吃完了沒有。
他抽不出身,只能遣人來接我。
而他,在江南等我。
信紙被我捏皺。
沈少軒派來接我的人笑容滿面:「阿姒姑娘,咱們何時啟程?」
我將信紙撫平,疊好。
謝雲諫緊閉的房門,沒有半點動靜。
我鼓足勇氣,拍響了他的門。
「謝雲諫,我要走了,少爺來接我了,你不送送我嗎?」
他依舊沒有回應。
我咬了咬牙,忍住心口酸脹,上了馬車。
16.
馬蹄嗒嗒,一路朝著江南去。
一下車便聽見一人喚我:「阿姒?」
轉頭就看見了少爺的臉。
少爺將我安置在一處舊宅子,並叮囑我不要亂跑。
他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阿姒,再幫幫少爺吧。」
桌上擺著一隻白瓷碗和匕首。
少爺打量著我的臉,忽地笑了一聲。
「到底是京城的風水養人,阿姒和從前判若兩人,打眼瞧,竟像富貴人家養出的姑娘。」
我垂眸看著自己白凈細膩的手腕。
藥奴身上有疤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本是不在意的。
是謝雲諫每日執意幫我塗藥膏才養好的。
也因此,每次我偷偷放血,謝雲諫都能察覺到。
見我遲遲下不去手。
少爺嘆了口氣,握住我的手。
「阿姒怎麼膽子還小了起來?這不該早就習慣了嗎?」
少爺要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他眉頭緊皺,神情似有不耐:「還有事?」
我問他:「少爺,我們還做朋友嗎?」
他笑了一聲,答非所問。
「阿姒,我要娶親了,娶的是太守家的千金。」
謝雲諫教了我那麼久,我也有了長進。
能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少爺,未來的妻子身份尊貴。
而我是低賤的藥奴。
身份有別,如何做得了朋友?
17.
少爺再來時,我沒有再主動放血。
他有些不悅:「阿姒,乖一點,不要惹我生氣。」
我只平靜地看著他。
少爺似是想起什麼,聲音也軟了下來:「你知我將要娶親,雖不能讓你入府,也會常來看你的。」
我搖頭:「我不要這個。」
從懷裡掏出他的信:「你的未婚妻早年落了水,傷了根基,難以有孕,尋遍名醫都瞧不好。」
少爺眯了眯眼,抬起我的下巴:「威脅我嗎?阿姒,莫要得寸進尺,你應當清楚你的身份。」
一個藥奴,便是給少爺當妾也是高攀。
可我從頭至尾都沒有想過與少爺在一起。
問他那句話。
只是想給當初懵懂無知的自己一個交代。
很顯然,在少爺眼中,我是藥奴,算不得人。
他口中將我當成朋友。
和孩童與小貓小狗交朋友無二。
我掙脫開他的鉗制:「我本是想同你好好商議的。」
他不屑冷哼:「我不可能娶你,死了這條心。」
「我說過,我不要這個。」
少爺嗤笑:「你能要什麼?你來江南不就是看了我的信?」
我確實是因那封回信而來。
卻不是為了他。
那封信,是謝雲諫寫的。
他快死了。
18.
謝雲諫的身體很不好。
也未曾好過。
我曾不懂,為什麼他不願意喝我的血。
為什麼生氣。
藥奴放血治病根深蒂固地埋在我心裡。
直到我識了字,讀了書,見識過院子外的世界。
我才明白,他是心疼我。
無關情愛的心疼。
是作為一個人對另一個飽受苦難的人的心疼。
他不願意用我的血肉供養自己。
哪怕對方只是一個低賤的藥奴。
我想他活著。
阿姒是藥奴,是被灌輸了指令的木偶。
安樂不是。
安樂是一個鮮活的、有喜怒的人。
謝雲諫給阿姒這具軀殼注入了血肉。
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要救他,也必須救他。
所以我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江南。
沈少軒身上有治好他的藥。
藥谷中,與我一起的藥奴都死了。
千萬種毒藥喂下去,能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起初,我應是被扔到亂葬崗中的一人。
但我運氣不錯。
在我奄奄一息時,一對小蟲鑽進我的嘴裡。
那是同心蠱。
沈少軒原也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