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江氏兄妹的糾葛鬧得滿城風雨,人人都罵江淮遇禽獸不如,霸凌強迫養妹。
聽說後來養妹好不容易逃離,卻仍是紅顏薄命,葬身火海。
而江淮遇也愈發性子陰狠,手段狠辣。
五年後有A國華商攜妻子回國,他竟又無恥地糾纏起有夫之婦。
無人知曉處,他聲音低靡,「你不信我能護住你,隱瞞我,欺騙我,利用我,我都認。」
「可是期期,我就想問一句,你對我有沒有過一點點的……」
一點點的真心。
1
立冬剛過不久,濱城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歐式古典的宴廳中,江淮遇斜靠在富麗華貴的絨面沙發上,暗綠的絲綢襯衫領口露出精緻的鎖骨,佚麗的眉眼微微下壓著,模樣很艷,很頹。
也無人敢惹。
兩年前懷恩集團的董事長江致明突然隱退幕後,深居簡出,由兒子作為副董接管集團。江淮遇完全沒有父親那樣心慈面善,相反,他性子陰晴不定,手段狠辣。
江淮遇懶懶晃著紅酒杯,問:「幾點了?」
我看了一眼表,低聲回答,「八點半。」
「譜擺得挺大啊。」
語氣輕鬆,甚至帶著些玩笑的模樣。但我作為跟了他近三年的助理,清楚知道,他已經不耐到了極點。
兩天前,A國華商文衡嶼攜新婚妻子回了濱城,上頭藉機為濱城產業拓展海外市場,專為其舉辦了歡迎會。邀請函上的時間是七點半,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人還沒出現。
江淮遇右手一松,紅酒杯落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響,所有人都望了過來。但他毫不在意,揉著後頸,邁步就要離開。
我跟在他身後,剛走出兩步,宴廳厚重的大門徐徐往兩邊推開,一對男女攜手邁進。
男人五官乾淨秀氣,有些雌雄莫辨的氣質,是會讓人不捨得移開視線的相貌。可偏偏挽在他臂彎的女人膚白唇紅,眼尾被勾勒成上挑的弧度,媚眼如絲。墨綠的緞面長裙裸露出纖薄脊背,腰後紋了一枝紅梅,妖冶又冷傲。
男人正是文衡嶼,至於他身旁的女人……我看了眼兩人左手無名指處相同款式的戒指,猜想這大概就是文衡嶼那位神秘的妻子了。
江淮遇腳步頓住,目光落在女人臉上,便再也沒收回來過。
文衡嶼走到江淮遇跟前,伸出手,臉上有絲抱歉,「不好意思江先生,我妻子臨出門前突有不適,耽誤了些時間,讓大家久等了。」
江淮遇沒理,我偷偷覷了他一眼,發現他仍只看著女人。
女人目光從他腳邊的玻璃碎片晃過,鬆開了丈夫的手臂,從旁端起兩杯紅酒,一杯遞向江淮遇。
「我給江先生賠個不是,還希望江先生大量,不要怪阿嶼。」
「阿嶼?」江淮遇咀嚼著這兩個字,聲音含混不清。
他眸光的侵略意味太重,文衡嶼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隔開了江淮遇的視線。
「江先生。」他語氣重了兩分。
江淮遇終於移開目光,朝文衡嶼提提唇,語氣輕佻,「抱歉,夫人實在美麗,讓人一見傾心。」
說完,他也不管文衡嶼什麼反應,步子一移,右手接過女人手中的酒杯,長指掠過她指尖。
女人敬了酒,用紙巾壓了壓唇上殘留的酒液後,疊起放在桌邊,重新挽上丈夫的手臂,對江淮遇彎眼一笑:「很高興認識江先生。」
「我也很高興能見到你。」江淮遇眸光沉沉,重複道,「非常高興。」
他問她的名字。
「我叫江蘭因。」
2
酒會結束後,江淮遇突然提出要回麓園別墅。
他已經五年沒回過這裡了。
扶他進門後,他擺手讓我離開。臨出門前,我回頭,看見江淮遇推開了一樓舞室的門。
那個背影讓我想起酒會結束前。
我剛給司機打完電話,回頭看見江淮遇撿起桌上那張江蘭因拭過酒液的紙巾,打開,上面露出一枚完整的唇印。
他將紙巾放進自己的衣袋,小心翼翼地,像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走出別墅,坐上車,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記憶深處,也有一個女孩子,給過江淮遇一張紙巾。
那會兒我還不是江淮遇的助理,而是他的同班同學。
他從港城轉過來的第一天,走到我的課桌旁,對我笑了笑:「我能坐這兒嗎?」
我被那笑晃了神,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搬了東西坐到原本安排給他的座位上。
而前排江淮遇懶洋洋地撐著頭,目光散漫而戲謔地盯著我的同桌。
江期期。
印象中,江期期皮膚白皙,是一派純潔天真的相貌,很美好,美好得讓人想要破壞。
她本是天堂福利院的孤女,九歲那年被江致明收養,親自教養了七年,算起來,是江淮遇的養妹。
但不出一周,整個學校都發現了,江淮遇不喜歡這位養妹。
他懷疑江致明在外頭搞了個私生女,為了保住對亡妻專情的痴心形象,把親生女兒操作成了養女。
江期期的日子變得很不好過。
江大少爺想整一個人根本不需要用自己的手,他稍微皺皺眉頭,就有一層層想要巴結他的人替他出氣。
江期期忍了大半個月,終於,某一天的自習課上,在她又一次被人澆濕了作業時,她抬手壓在了江淮遇面前的試卷上。
3
江淮遇只換了個姿勢側坐在椅子上,背靠著牆,看著她,神情散漫,又帶著無形的壓力。
二人沉默地對峙,良久,江期期突然笑了。
她的手從試卷上勾到他的指尖,語氣十分天真,卻讓人聽出一絲繾綣:「哥哥?」
江淮遇一怔。
下一秒,少女柔軟的雙唇印上他的,他愕然張唇,卻讓她的舌尖進一步勾纏而上。
她的吻輕易便誘人沉淪,江淮遇腦子難得空白,竟然下意識回應起來。
忽聽唇畔傳來輕笑,他微微睜開眼,對上一雙戲謔的眸。
剎那間血液翻湧,江淮遇惱羞成怒,狠狠咬上她的唇瓣。
江期期「嘶」了一聲,退開來。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伸手將唇上血液一點點抹勻,仿佛塗上了鮮艷的口紅,天真的面容變得妖冶。
她抽出一張紙巾緩緩壓於唇上,又將染有血紅唇印的紙巾輕疊,放進江淮遇的口袋。
「去驗驗不就知道了。」她輕笑,「看我是不是你的親妹妹,哥哥。」
舊時那張紙巾與今晚的重合,我睜開眼,看著街邊積起的一層薄雪,回憶江蘭因勾人的眼線,卻有些記不起當年那純美少女的五官。
可是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江期期,五年前就死了。
4
外觀低調的庫里南緩緩駛入西洋別墅區,沿著緩坡上行。這邊遠離市區,視野十分開闊,甚至遠遠能看見昔日江致明親自設計建造的洛京園。
不過洛京園已經荒廢了好幾年,如今看上去腐舊枯敗,礙眼至極。
我挪開視線,從後視鏡中悄悄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江淮遇。
兩天前,文衡嶼送來邀請函,打著合作意向的名頭,請江淮遇去家中作客。
江淮遇跟著管家踏進別墅,沙發上男主人丟下手中報紙,大步上前朝我們伸出手,「江先生,李助理,歡迎。」
我臉上掛著職業笑容,餘光看見報紙上占據大半版面的新聞,一位知名老藝術家的人物採訪,很經典的作秀宣傳。
「上周的舊報紙了,」江淮遇隨口問道,「文先生還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文衡嶼笑笑:「隨便看看。昨天有人送我了一罐大紅袍,我對茶葉這些喝不明白,不如江先生一起品品看?」
江淮遇對喝茶不感興趣,但這裡有別的讓他感興趣,所以他十分有耐心地點頭,隨文衡嶼一起往書房走。
剛走上二樓,正對著就看見一間舞室,牆壁被改造成巨大的透明夾層玻璃,紗簾撩起,舞者一身白色練功服,修長勻稱的四肢劃出優美的弧度,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擰身,展臂,旋轉,我曾在學校文藝匯演看過同樣的動作,視線不由覷向江淮遇。
他沒有什麼表情,眸光卻有些暗。
「江先生見笑,」文衡嶼看似謙虛著,語氣卻絲毫不掩驕傲,「我妻子畢業於A國皇家舞蹈學院,每天這個點都是她練舞的時候。」
江淮遇問,「聽說這所學院以芭蕾聞名,怎麼夫人學的是古典舞?」
「蘭因比較喜歡華國的舞種。」
江淮遇唇角輕勾,嗤笑了一句:「喜歡?」
文衡嶼凝了表情,轉頭看向江淮遇。
江淮遇視線仍籠著江蘭因,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陰陽怪氣,他觀賞了一陣,又對文衡嶼說,「文先生不是要請我喝茶嗎?」
文衡嶼似乎也才想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領著我們進了書房。
我慢了半步,看見江蘭因的動作已經停了下來。
我陪著江淮遇在書房中坐著,不出半小時,他站起身來,問洗手間在哪裡。
書房中只留下我和文衡嶼。
而走廊另一頭的主臥中,江淮遇正壓著文衡嶼美艷的妻子,深深吻著。
他鉗制著她的手腕,語氣迷戀:
「期期,回我身邊,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江蘭因動作一頓。
良久,她抬頭,眼神疏離。
「江先生,我不認識什麼期期,我叫江蘭因。我的丈夫還在外面,請江先生自重。」
5
江淮遇坐在車上,眼神一直透過車窗看著那棟西洋別墅,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閉上眼,輕輕嘖了一聲,緊接著又緩緩笑起來,有些病態的執迷。
記憶中,江期期並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
發現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後,江淮遇索性玩了一出大的。
兄妹亂倫,哪怕血脈不同,只要在一個戶口本上,對懷恩集團來說都會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
自從他母親自殺後,只要是跟江致明對著乾的事情,江淮遇一樣都不落。
他半哄半迫,把江期期困在身邊,連放學都直接將人帶回麓園,硬是不肯把這養妹還到江致明那邊去。
江期期不喜歡他,但也反抗不了,只能順著他,始終冷著一張臉。
那個初吻成了她唯一主動的一次,後來每一次都是江淮遇被咬得鮮血淋漓。
偏江淮遇只知道虛張聲勢,除了強迫她留在身邊,其餘的事情沒捨得委屈她一點。
她對狗毛過敏,他第二天就讓人將那條小杜賓送走;她體寒痛經,他整晚給她捂肚子換熱水袋;她嗜辣不喜甜,他改掉在港城養出的飲食習慣陪她吃口味蝦……
江氏兄妹的緋聞鬧得滿城風雨,懷恩集團股價大跌,而江淮遇的臉上卻沒見什麼喜色。
18歲生日那天,他扣著她的腰,虔誠吻著她後腰那粒殷紅小痣,一遍遍祈求:
「期期,愛我好不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她半分掙扎都沒有,只紅著眼空洞地看著窗外。
他最後還是替她穿上了衣服,也放棄了自己心裡那點掙扎,只想要好好跟張期期在一起。
可他還是把她弄丟了。
只是去港城參加了一趟外公的壽宴,再回來,他的期期被江致明帶走,之後在去A國的旅途中意外死於一場大火。
麓園書房中,我看著江淮遇將那堆面目全非的屍檢照片扔進垃圾桶,將打火機點燃,丟了進去。
我將手中的資料放在他的書桌上。
最上面的照片之中,男人五官秀麗乾淨,一張臉雌雄莫辨。
6
江淮遇擺足了東道主的架勢,時不時請文衡嶼晚宴下午茶,每次還要假惺惺地「順勢」邀請江蘭因。
大概是為了彰顯夫妻情深,江蘭因每次都會陪著丈夫出席,倚著文衡嶼胳膊,任他替她夾菜。
只是碗中的糖醋裡脊只咬了一口,水煮魚片倒是吃得不少。
有一次下午茶後江淮遇提議去他的馬場轉轉,到了那裡,一隻黑色杜賓搖著尾巴湊上來,江蘭因面色不變,那截白皙的頸卻漸漸冒出紅疹。
文衡嶼似乎對狗也有些厭惡,臉色陰得嚇人,抱起江蘭因迅速離開了馬場。
江淮遇當晚差人送了些禮品道歉,之後一直在忙,一段時間沒再提出邀約。
黑色的邁巴赫中,江淮遇坐在后座,佚麗的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走向商場的那抹窈窕身影。
他剛從王輝的葬禮上過來,那個前段時間還在報紙上作秀的老頭子,竟然洗澡的時候摔進浴缸,淹死了。
做了一輩子的面子工程,到最後落得一個挺沒面子的死法。
江淮遇嘲諷地笑了一聲,閉眼假寐。
過了不久,忽然「砰」地一聲響,外面騷亂起來,人群一個個都在推推嚷嚷地往外擠,背後奢華的商場冒出滾滾濃煙。
我剛準備下車詢問,卻見江淮遇瞳孔一縮,已經推開車門大步走下,抓了一個人劈頭問道:「出什麼事了?」
「哎呀,三樓著火了!保安正在疏散人呢,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困在裡面!」
江淮遇掏出電話,一邊動作熟練地撥出那個從未撥過的號碼,一邊逆著人流往裡沖。
嘟聲響了一下又一下,始終無人接聽。
商場四樓,江蘭因雙眼被熏得通紅。
她絕對不能死在這裡,該死的人都還沒有下地獄,憑什麼輪到她死?!
肺部越來越疼,每一次呼吸都像被人勒住了氣管,江蘭因感覺雙腿越來越沉,卻乍然聽見有人喊:「期期——」
紅火黑煙中,她看見江淮遇渾身濕漉漉地衝過來。
江蘭因遽然鬆懈下來。
他將手中浸濕的圍巾捂住她的口鼻,將她攔腰抱起往外跑。
聖誕樹燃著大火,搖搖晃晃。江淮遇加快了速度,堪堪在火光砸下前擦身而過。
直到江淮遇帶著她跑出商場,我趕緊招呼醫護人員上前。江蘭因五感一點點回來,眼睛脹疼,大顆的淚珠一顆顆落下。
她的妝花了,暈開的眼線下,那雙眼隱隱與我記憶中純美的少女重疊起來。
江淮遇一身狼狽,右肩被火燎傷了一片,仍彎身在她跟前,急躁地上下檢查:「有沒有傷到哪裡,腳伸出來給我看看,有沒有扎到什麼……」
江蘭因猝不及防地抱住他。
江淮遇張了張唇,卻什麼也沒說,雙臂輕顫著用力,沉默地將她擁緊。
7
雪花再次紛紛揚揚,濱城積雪未消,又新鍍上一層銀裝。
江淮遇親自開車載江蘭因離開,到了麓園,他熄火下車,繞過車頭,拉開副駕駛的門。
江蘭因沒動,「這不是我家。」
江淮遇懶得跟她犟,俯身解開她的安全帶,手抄到她膝彎,一把將她抱了出來。
江蘭因剛要掙扎,江淮遇就「嘶」了一聲。
他右肩一直沒有處理,傷口紅了一片,還有幾處大大小小的水泡。
江蘭因吸氣,咬牙道:「我還沒碰到你肩膀呢!」
「嗯,我心理素質差,被你嚇到了唄。」
江淮遇一臉無賴,將她抱到沙發上,剛一鬆手,江蘭因立馬起身要走。
「期期,」他拉住她,有些無奈,「好歹替我塗個藥再走吧。」
「我說過,我不是她。江淮遇,如果你是因為我像那位期期才救我,那你大概救錯了人。」
「嗯,」江淮遇閉上眼,手卻沒鬆開,「你不是我的期期,你只是恰好跟她長了同一張臉。」
「恰好都會跳古典舞,恰好都愛吃辣,恰好都對狗毛過敏。」
他鬆開她的手,扣上她的後腰,「唯一能證明你一定是她的那粒紅痣,被一株紅梅掩藏。」
「除非,」他睜開眼,語氣變得戲謔而曖昧,「再驗一次DNA。」
「這一次,你還想要我去驗驗看嗎?」
江蘭因沉默下來,轉身走到儲物櫃前拿出醫藥箱,坐到他右手邊,「脫衣。」
江淮遇笑了笑,一顆顆解開衣扣,露出線條勻稱的胸腹,然而右肩處傷口已然跟衣服粘連在一起,沒辦法脫下來。
她視線晃了晃,凝神幫他把衣服剪開,又一點點用鑷子將殘留的纖維挑出,「就那麼確定我是?」
「我絕不可能認錯你。」
她處理傷口、上藥包紮,每一步手都極穩,唯獨聽到這句話時,她動作頓了頓。
「回我身邊來,期期,」江淮遇偏過身,將她的手拉下來,吻了吻她的手腕,「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這話江期期聽了很多次,每一次都無動於衷,唯獨這一次,她傾身,吻上了他的唇。
8
元旦的前一天,江淮遇給我放了長假。
街邊一派繁華喜氣,汽車路過最是熱鬧的人民廣場,幾個城管正在驅趕著一個四肢殘廢的叫花子。
兩年前濱城出了一樁大案,許多權貴被牽涉,破產的破產,革職的革職,入獄的入獄。
如今的叫花子也曾在濱城風頭無兩,懷恩集團沒起來時,江致明都得巴結著。
那件案子的細節我清清楚楚,因為這本就是江淮遇的手筆,由我經手操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