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剛滿十八歲的鄰家弟弟用一鍋蝦扯蛋向我表白。
知道林澍在大冒險,我信口胡謅:「抱歉啊,弟弟,算命的說我不能和會做蝦扯蛋的男生在一起,否則會折壽。」
林澍紅了眼圈,我含淚多吃了兩大碗米飯。
五年後,被家裡催婚逼的想上樹。
為了應付差事,我帶了一隻嗎嘍回家。
我媽氣得直發抖,指著腦門問我看上他哪點。
我抹了兩滴淚:「前兩天我生病,他給我做了粥。」
當晚,許久未見的弟弟將我堵在房門,又紅了眼圈:「粥是嗎?我會做很多粥。」
1
在遇見林澍以前,我一直是一個豆芽菜。
上幼兒園,一群粉雕玉琢的白糰子里,只有我最好認。
長得最像殭屍的那個一準是我。
別人家的孩子都養的白白胖胖,小臉肉嘟嘟的,而三歲的姜綰瘦的皮包骨,臉頰凹陷,偏偏眼睛又大。
加上不愛吃飯,小臉蠟黃蠟黃。
四歲那年,我們家隔壁搬來一戶江姓人家。
他們家有一個調皮鬼——江澤。
仗著比我大一天,成天逼著我叫他哥哥,我不叫,他就從背後捏媽媽給我扎的小丸子。
年底,江叔叔一家來我家拜年,江澤趁大人不注意,直接拿垃圾桶套我頭上。
看到我歪歪扭扭地扒拉頭上的垃圾桶,江澤非但不幫忙,反倒拿起桌上的麥麗素塞嘴裡,然後撅著嘴向我發射炮彈:「臭殭屍,死,死,死。」
玩到最後,我倆坐在地上互噴口水。
江澤罵我是殭屍。
我罵江澤是飯桶。
江叔叔在飯店顛勺,出手的飯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江澤一頓飯能吃兩碗米飯。
同樣的食材,在我媽手下出鍋是一個賽一個的色香味俱毒。
下廚房三年,廚房炸了五次,鍋燒壞十二個。
什麼西芹草莓,菠蘿滑肉片,彩虹雞翅……都是小意思。
反正出鍋都是黑黢黢的一坨。
但不論燒出什麼,我爸都會吃的一乾二淨,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丫頭,燒的真不錯。」
臉不紅心不跳地睜著眼說瞎話。
我合理控訴,廚房壞掉的天花板和炒鍋,我爸有百分之八十的責任。
在我爸無腦慫恿下,我媽在燒飯的路上越戰越勇。
我卻越吃越瘦。
我爸這個耙耳朵,為了維護我媽的清譽,對外統一口徑是:綰綰是早產兒,體弱。
嗯,六斤八兩的早產兒。
我媽完成六次炸廚房的壯舉時,江叔叔邀請我們一家去他家吃飯。
江叔叔為人老實憨厚,幾杯酒下肚,臉紅紅的:「姜老師,我工作忙,以後小澤學習上還請你多多關照。」
「甭客氣,老江,」我爸徹底喝嗨,大舌頭咬字不清:「你鵝子就是我鵝子。」
平日裡,我爸有我媽管著不敢多喝酒,但那天是個例外。
江叔叔和我爸越喝越高,恨不得立馬桃園結義。
而我媽正忙著扒拉碗里的飯,左一筷子糖醋排骨,右一筷子番茄牛腩,中途還不忘往我碗里添幾塊肉。
我永遠記得那塊晶瑩軟糯的紅燒肉入口時,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唰的一下往下淌。
好吃哭了。
一大口接著一大口,根本忙不過來。
風捲殘雲,蝗蟲過境。
江澤被我和我媽吃飯的架勢嚇得躲得遠遠的,生怕我們母女倆吃完盤子裡的肉,就開始吃人。
江叔叔的廚藝了得,可惜江澤是個不爭氣的,做飯水平跟我媽不相上下。
一整個小學加初中,跟著我媽和江澤,清湯寡水,我從小豆芽變成大豆芽。
個頭一個勁往上拔,初一拔高到一米六一。
我遇到林澍的時候,一米六二,體重還不到八十斤。
2
中考一結束,江叔叔和江阿姨扯了離婚證。
在此之前,江阿姨已經快半年沒有回家。
樓下阿婆說她是一隻拴不住的野馬,心野的沒邊沒沿,不摔斷兩條腿,是不會回家的。
一個月甚至半月不著家更是常態,每次回家也一定喝的爛醉,癱在沙發上一邊罵江叔叔窩囊廢,一邊從他手裡拿錢花。
罵得最凶的一次,鍋碗瓢盆砸碎一地,江阿姨還動手打了江澤。
蒲扇似的巴掌下去,臉腫得老高。
江叔叔把江澤護在懷裡,半張臉和胳膊上全是指甲抓出的血印。
小區的叔叔嬸嬸得知他倆離婚,沒有一個不拍手叫好。
說老江這個婚早該離了,被一個瘋子纏上不死也要扒層皮。
這種風向也沒持續多久。
離婚不到一個月,林阿姨就帶著林澍搬進了江家。
透過小林澍的眉眼,隱約能看出江叔叔的影子。
但林澍比江澤小几個月。
樓下阿婆們連蒙帶猜腦補出一整部年度狗血劇本,甚至把江阿姨的瘋癲狀態歸結為江叔叔自己造的孽。
每每經過阿婆們開茶話會,我爸總會捂著耳朵不讓我聽,他告訴我想要認識一個人。
不能靠用耳朵聽,要用心去看。
林阿姨第一次來我家做客,林澍跟在她後面,手裡端著一鍋糖炒栗子。
一股甜膩膩的香味瞬間飄蕩在整個屋子。
勾的肚子裡的饞蟲咕咕叫個不聽。
可是我已經提前答應江澤,要站在他那邊,不能給他們母子倆好臉色。
面前的糖炒栗子離我只有幾厘米,卻好像隔了天塹那麼遠。
林阿姨和我媽在廚房做飯,留下我和林澍面對面坐著。
咕嘟咕嘟咽了幾大口口水。
為了堅定立場,我頭仰得老高,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全程沒有看林澍一眼。
許是看到我一直在咽口水,林澍怯生生地開口:「姐姐,你要吃嗎?」
乾淨清透的聲線讓我想起,夏日裡冰塊敲擊玻璃杯的聲音。
一低頭,迎上一雙濕漉漉的眸子。
蒲扇似的睫毛扇啊扇,看上去很重的樣子。
林澍朝我伸開手,一顆顆金黃飽滿的栗子還冒著熱氣:「姐姐,很好吃的,我媽媽做的。」
明亮的光斑化成一顆顆小星星,在林澍的眼睛裡晃啊晃,像是有魔力般,把我迷得找不到北。
「嗯,好,好,好,」我木然地點頭接過。
軟糯細膩的栗子在味蕾上跳舞,下一秒,我興奮地發出土撥鼠尖叫。
「哇,吼吼吃,」
簡直是仙品。
上一次吃到好吃的,還是我爸點的外賣。
我一個還沒吃完,林澍已經再剝下一個,沒一會,面前堆起一摞栗子山。
「你怎麼不吃?」我問。
林澍搖搖頭,手上的動作不停:「不行,你太瘦了,臉上一點肉都沒有。」
上一個這麼說我的人,是江澤。
我愣了下,手撐著桌面,猛地起身向對面靠近:「你是不是想說我長得像殭屍?」
話正說著,我舉起一個拳頭威脅。
林澍要是敢說我像殭屍,我就一拳頭把人打暈,再往臉上咬兩口。
難以想像,他就比我小一歲,臉上還有兩坨嬰兒肥。
肉乎乎的,一看就很可口。
「不是,不是,」林澍急得小臉瞬間發紅,說話磕磕巴巴:「我,我想說,的,是,以後,要,要給你養胖一點。」
3
我被林澍一聲聲「姐姐」攻陷。
小的時候,我就想要一個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陪我一起玩。
最重要的是能一起揍江澤。
那傢伙,飯吃的比我多,力氣也比我大。
能動手的絕對不耍嘴皮子,一隻手就能拽著我的後衣領,將人提溜走。
「還哭,」江澤把我拎到垃圾桶旁,開口威脅,「再哭我就把你扔進去。」
半人高的垃圾桶,周圍還飛著幾隻找食的小蟲。
「別,哥哥,」我被嚇得立馬求饒,胡亂抹了把鼻涕:「我不哭了。」
怕他不相信,我又吸溜一下鼻子,一呼氣,冒出一個大鼻涕泡。
江澤一臉嫌棄地鬆開手,離我八丈遠:「別叫我哥哥,我沒有你這麼丑的妹妹。」
小珍珠一下沒憋住,我又冒了一個鼻涕泡。
回到家,哭著撲到媽媽懷裡,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媽,你,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的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你,你,」
我了個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
我爸等不急,非要打電話給班主任,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電話很快被接通,我爸腦袋上的火冒的老高,嘴跟機關槍一樣叭叭不停。
「媽,你給我生一個哥哥。」
空氣突然安靜。
我爸瞬間偃旗息鼓。
我媽笑的眼淚嘩嘩。
事後,我爸揉揉我的頭,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寶貝這種意外,發生一次就夠了。」
一整個童年,我都屈服於江澤的淫威之下,跟在後面當小跟班。
特別巧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倆一直在一個班,還都是同桌。
江澤成績好,又貪玩,是班級里的扛把子,老師們對他都是又愛又恨。
上課幫江澤看老師,下課幫他寫作業,放學回家還要被他纏著去看他打球。
落日西沉,江澤高挺的身形鍍了層金光,白色短袖被汗水浸濕,額前的碎發滾著珠水發亮,渾身散發著少年意氣。
我還在捧著下巴勾勒他的線條,下一秒就被飛過來的外套裹住腦袋。
果然,江澤就是人模狗樣的專屬代言人。
不過,跟著江澤也是有好處的。
他的桌洞從不缺好吃的,各種各樣的小餅乾和糖果,我看江澤不喜歡吃,每天上課趁他睡覺就悄咪咪拿一點。
「好吃嗎?」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來,支著腦袋問我。
罐裝的小餅乾,中看不中吃,嘴巴里一股苦味。
我頭搖成撥浪鼓:「不好吃,餅乾烤焦了。」
「笨蛋。」
挨了一個腦瓜崩。
江澤側過臉不看我,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
切。
小氣鬼。
排球課上,有個女生不知道因為什麼,看我不順眼,手裡的球一直往我腦袋上砸。
排球課的老師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肚子大,心眼卻出奇的小。
自從跟我爸吵了一架,沒少在體育課跟我使絆子。
第一次跟他反應情況,他裝聽不見。
第二次,他擰開保溫杯喝一口,說是我小小年紀,怎麼能往同學身上潑髒水呢?
一把年紀,耳聾眼瞎也是該的。
一堂課結束,我整個人都被砸懵圈了,腳步虛浮,江澤看我不對勁,跑過來扶我。
我推開他的手:「江澤,別扶我,你去扶著路,它怎麼一直在晃啊。」
江澤把我送到醫務室,又匆匆跑了出去。
再次回來,臉上多了幾條紅印,一看就是指甲抓的。
我問他是怎麼搞的,他也不說。
我後來才知道,江澤一球砸了回去,女生摔了個屁股蹲,氣不過抓了他兩下。
上藥時,江澤五官扭曲:「女生都是屬貓的。」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他白了我一眼:「你不一樣。」
?
就在我以為江澤要說人話的時候,他冷冰冰的來了句:「你是屬豬的,笨死了。」
4
當我捂著耳朵,用心去看時,世界安靜了不少。
我發現林阿姨是個賢惠的女人,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自己還在服裝廠當技師。
江叔叔肉眼可見的圓潤不少,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再是油膩膩的工作服。
而小林澍,更是乖的沒話說。
整天一副沒睡醒的小迷糊樣,說什麼他都信,我懷疑他是用兩根棒棒糖就能拐走的小孩。
看著呆萌呆萌,學習成績可來了個大反差,各種學科競賽的獎項拿到手軟。
不到半年,樓下阿婆又出了新劇本,說小江真是個有福氣的,離婚帶這個半大小子還能找到小林這麼賢惠的女人,還得了澍澍這個寶貝蛋子。
沒有人再提起林澍和江叔叔相似的眉眼,這一頁像最普通不過的篇章,輕易翻過去也就算了。
只是,在江澤那裡。
這一頁是隔在他與江叔叔之間,怎麼也逾越不過的鴻溝。
林澍雖然跟我同歲,卻比我晚一屆。
林阿姨說是因為他小時候體弱,晚上一年。
我和江澤升高一的時候,林澍開始讀初三。
江澤討厭林阿姨。
更討厭林澍。
我從未見過江澤如此明晃晃的惡意。
轉學第一天,江澤往林澍書包里塞了幾本帶顏色的雜誌。
林澍毫無防備地從書包里拿出來,引得班裡人一陣唏噓,男同學返祖尖叫,女同學目光鄙夷,一陣唏噓。
「面上看著挺人畜無害,沒想到心裡那麼髒。」
「聽說他還是個學霸,原來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別說了,老師來了。」
耳垂紅的滴血,林澍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面不改色地將雜誌收回書包里。
安和一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起,一天不到的時候,這件事情就在學生之間傳了個遍。
初二一班的林澍,是只披著羊皮的色狼。
「是不是你?」我替林澍打抱不平。
趴在桌子上的人沒有回應。
我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江澤,是不是你?」
那人懶洋洋地直起身,微微後仰,有點好笑地看著我:「是我,怎麼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只是一個開始。
往林澍書包里塞垃圾,撕碎他的作業本,把他的飯倒進垃圾桶。
這一切,江澤做的理所當然。
我看在眼裡,幾次想向江叔叔告狀。
一推開門,看到的是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地吃晚飯,江澤像是換了副面孔,正在往林澍盤子裡夾菜。
堵在喉頭的話,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作為唯三的知情人,我心裡無端生起了愧疚。
尤其是看到林澍因為作業交,被老師罰站在走廊。
單薄的身影站在風裡,藍色校服被風吹的翻飛。
林澍垂著腦袋,可憐巴巴的。
看到我來,他突然陰轉晴,眸子亮亮地安慰我:「姐姐,你回去吧,我沒事的。」
明明罰站的是他,我的心裡卻酸溜溜的。
為了減輕罪孽感,我決定棒棒林澍。
江澤撕他的作業,我就幫林澍重新寫一份。
結果全是錯的,害得他被叫家長。
江澤倒他的飯菜,我就幫林澍重新做一份。
結果菜沒焯水,害得他被送醫院。
林澍躺在病床上,眼睛緊閉著,也不知道睡沒睡著。
小臉慘白慘白,冰涼的藥水順著手背上的針頭融入體內。
醫生說是生豆角中毒。
我拉過林澍的另一隻手,穩穩托住,心裡默默祈求全小區的乖寶貝可不能折在我手裡。
還有,我爸吃素。
他的竹筍可不是吃素的。
視線里斜刺啦出現一張大臉,江澤猛地湊到我耳邊,胳膊碰了碰我的肩:「可以啊,豬大綰,學會下毒了。」
聲音不大不小,掌心的那塊柔軟微不可查地縮了一下。
林澍越往回縮,我就用更大的力氣拽住,不讓那隻手長腿跑掉。
他爭不過我,最後認命般握住我的手。
「滾啊,」我回懟,轉頭認真地看著他:「江澤,沒有下一次。」
他知道,我在說什麼。
一時間,病房裡安靜的過分。
突然,江澤勾了勾嘴角,嗤笑一聲,聲音揶揄:「姜綰,我還以為,你會永站在我這邊。」
5
可能是怕我再次「下毒」,林澍出院第一件事就是學做飯。
自此開始了他的「養豬大計」。
他願意學,江叔叔也願意教。
只要趕上休息日,江叔叔一定早起去菜市場挑食材。
魚要選活蹦亂跳的,蔬菜綠葉上還滾著水珠。
林澍穿上圍裙,按照江叔叔的指導,一步一步做準備工作。
腌好的鱸魚裹上面糊,油熱放鍋里炸,金黃色的小泡泡咕嘟咕嘟往上翻。
沒一會兒,香氣就順著門縫飄到我家。
我爸我媽都說沒聞到,單單只有我能聞到,油腥氣中還分辨出是一條魚在洗泡泡浴。
毫不誇張,我懷疑那條魚在勾引我。
推開江叔叔家的門,鍋底的火苗「轟」的一下竄的老高。
站在一旁的林澍,手握鍋鏟,眼睛瞬間瞪得像銅鈴。
關鍵時刻,還是江叔叔眼疾手快,推開傻木頭,迅速蓋上鍋蓋。
擺在桌子上是一條黢黑黢黑。
又有一條魚死不瞑目。
看林澍有些沮喪,我湊到跟前安慰他:「澍澍啊,不是每個人都要做飯的。」
「你看我爸,他就不做飯,不也活的好好的。」
參考周女士炸廚房的壯舉,有些人可能天生被食物劃為不喜歡的一類人。
「可姜叔叔做飯很好吃啊,」林澍反問。
是的,我爸做飯也很好吃,但我很少吃他做的飯。
我爸是高中老師,又經常帶畢業班,整天忙的跟陀螺似的。
嘴上說抽不出時間,倒有好幾次被我發現,偷偷給我媽一個人開小灶。
「這你不懂了吧,」我拍拍林澍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姜叔叔長得不好看,只能靠美食拴住我媽。」
林澍看看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長得那麼乖,肯定不用擔心的啦。」
「大不了,我以後不給你下毒......」
我的話還沒說完,江澤打球回來了,外套大喇喇地敞開,露出裡面的白T,右手隨意轉著籃球,左手拎著一個紙袋。
因為上次的事,我倆已經快一個月沒說話。
他知道我在生氣,我知道他也在生氣
看到江澤回來,林澍起身叫了聲哥。
江澤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從紙袋裡拿出一個比拳頭大的波板糖,
甜膩膩的波板糖一下就把我拽回過去。
那是只屬於我和江澤兩個人的秘密。
小時候,每次江澤把我惹的哭鼻子,哄好以後,都會給我買一個波板糖。
「姜綰,我們和好吧。」
這樣的波板糖,我攢了一大盒子。
大了以後,江澤收斂了很多,不再惹我哭,也不再給我買波板糖。
這次,是個例外。
也算是意料之中。
掃了眼桌上黑黢黢的魚,江澤彎腰對上我的眼睛,旁若無人般,說出那句:「姜綰,我們和好吧。」
下意識接過,沒等到我回答,江澤已經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留給我的又是一個背影。
6
我的話並沒有勸退林澍,正相反,他學做飯的愈發堅決。
高中晚自習十點十分下課,初中要早一個小時。
有一天在學校訂正試卷,放學回到家,已經十一點多。
晚飯沒吃多少,回家的路上胃一直在隱隱作痛。
站在家門口,邊掏鑰匙邊想,今天是吃香菇燉雞呢?還是紅燒牛肉呢?
剛把鑰匙插進去,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林澍笑盈盈地看著我,嘴巴開開合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的注意力全被他手裡的保溫桶吸引住。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強行閉麥:「斯到普,斯到普。」
保溫桶一打開,升騰出縷縷白煙。
一股肉肉的香氣瞬間縈繞鼻尖。
裡面有山藥,紅棗,玉米,冬瓜,還有很多塊肉,湯水就薄薄一層,泛著油花。
林澍從廚房拿了碗筷和湯勺,給我盛了滿滿一大碗。
咱還是有點良心的,儘管哈喇子快流出來,第一口還是夾給了主人。
「你要是不吃,對得起這隻豬嗎?」我隨口調侃。
被動靜吵醒的我媽路過,冷不丁地回了句:「之少澍澍對得起你這一隻豬了。」
「哈...哈...」
這個笑話真冷。
我吃了一口肉。
好吃到花枝亂顫,渾身冒泡泡。
「好好吃啊,澍澍,」我兩隻手一起吃,一口肉一口配菜,格外滿足。
林澍看著我用兩隻手吃飯,愣了好半天。
對此,我和我媽很有發言權,在第一次吃完江叔叔做的飯後,我倆都練就了這般技能。
左右開弓,吃的更多,更快。
「慢點吃,」林澍給我到了杯水,拍拍我的背,「沒人跟你搶。」
那天以後,我每次放學回家,都能等到林澍的投喂。
各種各樣的湯湯水水,醬肘子,紅燒肉,鹽酥排骨輪番上陣。
臨近中考,我媽怕影響林澍學習和睡覺,特意報了培訓班學做飯,效果意外的好。
花了錢的,肉疼。
我吃的噴噴香,林澍捧著個腦袋看著我吃。
他說他喜歡看著我吃飯,比他自己吃飯還開心。
於是,我連著吃了兩年的夜宵。
體重蹭蹭往上飆,肉眼可見地圓潤。
等我意識到不對勁,衣櫃里大半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隨處可見地體重秤也被我媽藏了起來。
「沒事,我和你爸都喜歡大胖閨女,」我媽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格外自豪,一斤一斤的肉都是自己養出來的。
「不用減肥啊,」林澍戳了戳我臉上的肉肉,眼睛彎成月牙,「多可愛啊。」
「duangduang」幾下,肉肉還會回彈。
我忘了,這五十斤的肉肉也有林澍的一半貢獻。
一口一口喂出來的糰子,有感情也可以理解。
7
高二暑假,我沒有像常年那樣瘋玩。
而是爭分奪秒地找江澤查漏補缺。
文理分班,我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選擇了理科。
三大主科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可理綜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書。
學的越多,我落下的知識越多。
江澤看一遍就會的知識點,我看十遍都沒看出花來。
這也就註定了,我和江澤不會在同一個班級。
一班和十四班,隔了一層樓的距離。
我爸是帶語文的,幫不上什麼忙。
我媽說出錢請家教,被我爸一口回絕。
暑假有一個半月在學校偷偷補課,剩下的半個月他不想讓我那麼累。
為了趕上進度,我只能每天抱著一摞書,去隔壁好說歹說纏著江澤,讓他給我補習。
開始的時候都是和和氣氣,但江澤解題都是一跳好幾個步驟。
我看不懂。
他不會講。
掰扯到最後,江澤開始暴走,說我只長肥肉不長腦子。
脫口而出的話,揭開我長久以來刻意忽視的傷疤。
瘦的時候,他說我長得像殭屍,我做夢都想長胖。
現在胖了,他又話里話外說我像豬。
好像不管我怎麼做,江澤都會找到理由中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