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中傷我的那把刀,是我親自遞給他的。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江澤慌了神,第一次軟性子哄我:「綰綰,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不要生氣好嗎?」
看著他這幅模樣,我莫名笑了一下:「江澤,你不用這樣的,我都已經習慣了。」
秋天來了,窗外的風裹著落葉打轉兒。
我長舒一口氣,前所未有的輕鬆,再也不用擔心會給江澤落下。
其實我們倆早就不同路了。
臨近開學,我爸看我蔫蔫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問他是什麼,他也不說。
只說等開學我就知道了。
拿開學吊著我,可真不是一個好胃口。
高三開學第一天,來到教室,我這才知道我爸所謂的驚喜是——林澍。
這傢伙在高一的時候就自學高二的課程,通過了學校的考試審核,拿到獲批,直接升到高三。
還跟我一個班。
我爸說這是林澍的個人意願。
還說林澍是個驢脾氣,學校領導都沒能勸動。
進入高三,一切被按下加速鍵。
來不及跟林澍寒暄,這就抱上他的大腿。
課間休息,我把草稿紙遞過去,上面是一道物理大題,花了一節晚自習的時間都沒解出來。
「澍澍啊,你快告訴姐姐這題怎麼解,」我雙手合十,誠意滿滿。
「好,」林澍接過稿紙,另一隻手從桌洞裡掏出一罐小餅乾。
蔓越莓味的,酸酸甜甜,是我愛吃的口味。
「真乖,」我順手撥了撥他頭頂豎起的呆毛。
「姜綰,有人找——」
嗯?
我抱著餅乾出去,沒看到熟人,只看到樓梯拐角一抹熟悉的身影。
陽台上放著幾本厚厚的本子,紙頁被風吹的嘩嘩響。
翻開第一頁,上面是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江澤。
是高一到高三的理綜筆記。
抱著一摞本子回到教室,林澍已經把解好的習題放在桌面上。
解題思路,套用公式,思維誤區,整整齊齊列滿一張紙。
「姜綰,發什麼呆?」林澍拿筆敲了下我的腦袋。
嗯?
我猛地回神,這傢伙近來膽子肥了不少,姐姐也不叫了,現在竟然敢動手。
不得了,不得了。
再不管管,我怕他會上天。
「你說什麼?」我狠狠地瞪林澍,拳頭握得緊緊的,咬牙切齒,「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錯了。」林澍服軟。
服軟我也要捶他。
高三這座獨木橋,前有虎後有狼,我站在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道弄丟江澤,我原以為會一個人,一條路走到黑。
沒想到後半程遇到了林澍,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時刻,他都陪在我身邊。
我這才發現,我需要的很簡單。
可能只是一句鼓勵的話,又或者是一個堅定的眼神。
8
高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是林澍的十八歲生日。
十八歲,長大了。
江叔叔為了慶祝林澍成人,特意買了彩帶和氣球,將家裡布置了一番,想著可能來的同學有點多,特意定了個大蛋糕。
我那天因為要去打疫苗,一整個上午都在防疫站排隊。
等我到的時候,一圈人圍坐在客廳地毯上,大多是江澤請來的一些朋友。
男的,女的都有。
他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林澍好像輸了。
我不知道懲罰是什麼,只見他從廚房端出來一盤蝦扯蛋,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一顆一顆蝦尾裹在金黃的蛋液里,色澤誘人,前面還有胡蘿蔔和甜玉米甜玉米點綴。
我吸了吸鼻子。
也就一般般想吃吧。
林澍一反常態,好像很緊張,端盤子的手都在發抖。
「你抖什麼?」我握住他的手。
「我,我,我,」林澍又開始結巴。
林阿姨說他小時候就有點結巴,長大留下後遺症,一緊張還是有點小結巴。
我了個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接過他林澍手裡的蝦扯蛋,我正準備找個位置坐下來。
還沒走兩步,胳膊陡然被拉住。
「姜綰,我喜歡你。」
嗯?
我還沒反應過來,人群中發出一陣「哦呦——」
甚至還有女生舉起手機拍照。
雜亂的聲音中,江澤起身擺擺手,看著我,眉頭一挑,「綰綰,你不會當真了吧?真傻。」
「哈…哈...」
是挺傻的。
意識到林澍可能在大冒險,我接過話頭,信口胡謅:「抱歉啊,弟弟,算命的說我不能和會做蝦扯蛋的男生在一起,否則會折壽。」
「哈哈哈,妹子,你真搞笑。」
「算命的有沒有跟你說,你瘦下來會更好看?」
「在哪算的?我也要去算算我未來的女朋友人在何方。」
……
歡樂的氣氛被點燃,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談天說地。
剛才的鬧劇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林澍沒緩過來。
傻傻地愣在原地,眼圈紅紅的。
也是,林澍應該沒被人拒絕過,心裡承受能力差。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事,這有什麼。」
話多說一句,林澍的眼眶就愈發紅,水蒙蒙的像是起了一場霧。
「要不,我跟你表白,你拒絕我一次?」
林澍沒理我,反倒是轉身看向江澤。
隔著攢動的人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暗潮湧動,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意味。
不過我也沒想太多,心底一陣一陣泛酸。
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減肥。
一大桌子的飯菜,我含淚多吃了兩大碗米飯。
這次哭不是因為好吃。
是可惜。
這樣美味的飯菜,以後是沒有口福了。
9
大學填報志願,說好的三個人填A市。
最後錄取通知書出來,江澤和林澍都在C市,只有我一個人去了A市。
果然啊,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隔著不近的距離,節假日也不怎麼回去,我和他倆的聯繫慢慢變少。
直至綠色的聊天框,很久沒有彈出新的消息。
四年過去了,我變化很大。
三年吃胖的五十斤肉肉,被我用四年的時間減掉四十斤。
高中時代的短髮蓄長,遺傳到我媽的自然卷,不用燙也有不小的弧度。
更重要的是,我更加喜歡我自己。
曾經遞出的刀子,再也沒法輕易地傷我分毫。
大學畢業,我拒絕了一家大型公司的「offer」,選擇當一名旅遊博主。
全國各地到處跑,扛著攝像機,拍攝視頻,剪輯素材。
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
最忙的一次,我有半年沒回家,我媽打來的電話也是沒說兩句就掛。
久而久之,我媽這個空巢老人,除了收租沒事幹,突發奇想要給我相親。
話里話外暗示:「我想抱孫子了。」
上學的時候不讓談戀愛,一畢業,恨不得立馬讓我結婚。
簡直是無理取鬧。
在外面東躲西藏了幾個月,苟到年底,還是要回家。
落到我媽手裡,能有幾個好果子吃?
雖然已經做好心裡建設,可看到來相親的各路神仙,還是甘拜下風。
媒婆說,人小伙子長得老實。
實際上,人長得老,實話還不多,渾身上下都是漏洞,跟篩子似的。
媒婆說,他生意做到俄羅斯。
實際上,人在義烏打螺絲。
好不容易有個看順眼的,人長得高高瘦瘦,一看正臉,妝畫得比我還濃。
前前後後見了一打男人,媒婆數錢數到手軟。
包租婆不心疼錢,我心疼。
11
年底,我一頓火鍋,請一個化妝師室友來充當我男朋友。
一通元素周期表妝容下來,鏡子裡的花姑娘變成了糙爺們兒。
做戲要做全套。
室友掏出一個假髮套,毛髮亂糟糟的,一縷一縷結成塊,身上穿的是打補丁的工裝服。
把人帶回家,我爸的下巴差點沒收住。
「孩子,大幾歲啊?」
「三歲。」
我爸拍拍胸口,心有餘悸:「比你大三歲,還是比我大三歲啊?」
人送走後。
我媽氣還沒消,嘴唇發抖,指著腦門問我看上他哪點。
我抹了兩滴淚:「前兩天我生病,他給我做了粥。」
我就說在網上能學到東西吧。
「好啦,好啦,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爸給我媽順毛,末了白了我兩眼,「妮妮真嫁給那醜八怪也沒關係,又不是你嫁,你怕啥?」
?
心底咯噔一下,我有預感,這老狐狸什麼時候識破的?
肯定是室友實在沒憋住,爽朗的笑聲。
我爸不揭穿我,只是為了將計就計。
既能讓我媽不要把我逼太緊,又能趁機敲打我不要耍小聰明。
姜還是老的辣啊。
大過年的,樓下阿婆的隊伍壯大了兩倍不止,當天下午,她們的話題就變成了姜老師的閨女挑花了眼,帶了個癩蛤蟆回家。
哈...哈...
總算感受到中國民間情報組織的威力。
晚上,我下樓倒垃圾。
臘月寒冬,冷風呼呼往睡袍里鑽。
垃圾桶在我們樓的後面,要繞一圈,路上結了層薄冰,我怕摔倒,步子走的特別慢。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為何,總覺得後面有隻眼睛在盯著自己。
回頭看,借著燈光,身後空蕩蕩的。
「Siri,播放強軍戰歌。」
中國共產黨會保佑每一位社會主義接班人。
一首歌終了,聽得我是熱血沸騰。
真想殺幾個鬼子助助興。
手剛搭在把手上,身後猛地竄出一個人影。
我一矮身,躲了過去。
在這個時候逮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現在強的可怕。
三兩下反剪住那人的手,將人抵在牆上,膝蓋頂著他的腿彎。
三年武術外加一年抗大炮實戰經驗可不是吃素的。
「姐,是我。」
熟悉的聲線讓我有些晃神。
下一秒,位置顛倒,林澍將我堵在房門,鼻尖紅紅的,小珍珠在眼眶中搖搖欲墜。
許久未見,林澍長高了,兩坨嬰兒肥也不見了。
聽我媽說,他現在在一家公司當數據分析師。
真是出息了。
「粥是嗎?我會做很多粥。」
聲音染上哭腔,怕被我看見,瞬間低下頭。
毛茸茸的腦袋砸在肩膀上,碎發撓人,痒痒的。
與林澍一同奔來的是,清冷的寒氣。
眼皮子一樣的風衣,中看不中用。
「好啦,好啦,」我敞開睡袍,將人裹懷裡,語氣輕柔:「澍澍,別哭了,是不是江澤又欺負你了?」
懷裡的人搖搖頭。
?
除了江澤,我還真想不到有誰會欺負林澍。
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句,身後一空,連人帶人往後倒。
幸好家裡的地毯夠厚實。
我捂著腦門坐起來,看到我爸和我媽飛一般地溜回臥室。
「嘭——」的一聲,甩上門。
年輕真好,說飛就飛。
林澍「duang」大一隻壓在我身上,壓的嚴絲合縫,我試著推了推,沒推開。
「起來,」我被壓的呼吸不暢。
他不理我,我就揪他耳朵:「還不起來,我要吃人了。」
林澍耳垂燙得灼人,聲音鼓鼓囊囊:「起不來了。」
怎麼就......
突然想到什麼,我虎軀一震。
「媽,媽,」扯著嗓子吼,「周女士,幫我關一下燈。」
主臥的門縫伸出一隻小肥手,摸摸索索按下照明開關。
「啪——」
天黑了。
「姜綰,我喜歡你。」
「五年前,我選的是真心話。」
「我藏了五年,一刻也不想藏了,求你看看我好嗎?」
12
深夜。
我躺在床上,裹著棉被翻來覆去睡不著,耳邊反反覆復響起林澍的話。
結合當時的情景,不像是在說謊。
可他喜歡我什麼呢?
五年前,我又胖又不聰明。
難不成,林澍就喜歡傻的?
高中的時期,我確實因為身材問題自卑擰巴過一段時間。
嘴上說著不在意,可還是會被一句嬉笑嘲弄的話傷到。
他們可能沒有惡意,卻實實在在對我造成傷害。
而高中時期的林澍,簡直是閃閃發光般的存在,就算是在平行班,成績也沒下過年級前三。
又長了張惹(奶)是(呼)生(呼)非的臉,班裡的女生大半都是媽媽粉。
就連我們班主任,這個女魔頭,跟林澍說話的語氣都柔柔的。
翻了個身,思想也轉了個彎。
呸呸呸,我又善良又漂亮,配誰都八百個來回不帶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