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志怪話本里註定早死的鬼魅。
而我是 po 文里註定悲慘的女主。
他死之後,守寡的我也被迫開始走 po 劇情。
豈料做鬼的他殺了個回馬槍。
又陰又濕地盯著我的男主們,笑得可怕:
「真當我死啦?」
1
成親第二年,我千挑萬選的夫君死了。
他去得突然,連個死因都不知,只留下我與萬貫家財相依為命。
來弔唁的可憐我一身縞素哭成了淚人,紛紛嘆息安慰:
「斯人已逝,夫人節哀。」
誰也不知道,我這般傷心,不僅僅是死了丈夫。
我還為自己而哭。
在穿來古代,嫁作人婦之前,我還只是一個普通而自在的現代人。
上班當牛馬,下班犒勞自己看點小 po 文。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隨意點開一篇文,卻被劇情雷得外焦里嫩。
那是一本恩批文,女主從小被家裡人賣入青樓,由此開始了自己雨打浮萍的一生。
女主永遠嬌弱無力,不能逃脫,抵抗不了。
這不符合我的喜好,原本我可以看下一本。
但那天我上班挨罵了,正一肚子氣,皺著眉翻過大量限制級里的少量劇情後,我甚至還敲了一篇吐槽帖。
不知道怎麼的,敲下最後一個字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我已經穿進了這本被我評價為女主地獄的書里——
成了這個女主。
2
一開局,我面對的便是家徒四壁,偏心爹媽耀祖弟。
吃不飽穿不暖,每天干不完的活,挨不玩的打。
直到穿來的第三天,一家人突然對我態度大轉,女主爹更是笑著說帶我去成衣鋪買新衣裳。
我知道,劇情開始了。
被家人賣入青樓,是女主悲慘一生的開始。
我趁趕路時酒鬼貪杯,摸走了他懷裡賣我而得的幾兩銀子。
後來,我輾轉多地,在距離女主家鄉很遠的棠梨郡落腳。
我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拿到了新的身份。
可所有人依然喚我辛荷——女主原來的名字。
我不寒而慄,就好像辛苦逃離了三年,依然無法擺脫那該死的劇情。
就在這時,我遇到了藺蘭辭。
他是棠梨郡諱莫如深的存在,克父克母克弟,偏偏藺家的生意卻一發再發。
據說這樣奇詭的命格,是他父母求養得來的,陰年陰時陰曆降生,為此還尋訪妖僧用了些手段。
於是什麼三凶聚頂,刑親克友占了個遍。
這種刻意養成的命格稱之為人鬼生。
我頭回聽說,便有熱心腸的當地人給我解釋:
「所謂人鬼生,說白了就是死了和活著沒什麼兩樣。」
「我看那藺家兩夫妻是失心瘋了,自己敗光家產,就把孩子的命格改成至煞,那可是親生的,可憐就這麼一輩子親際孤獨,不人不鬼活著。」
「何止啊,據說這藺家大郎自打出生就被關在藺家暗無天日的地下暗室,特別是生了小兒子之後,對大的多差,對小的就多寵。」
「這個我知道,有一次我阿娘挑菜去藺家,就說了句給兩位小少爺問安,被藺夫人聽到了,怒著臉色朝我娘道,藺家就一位少爺,少拿那髒東西跟我兒子相提並論。」
「哎呦,這怎麼說得出口,藺大郎那般,不還是拜他們夫妻所賜!」
「虎毒尚不食子,好在遭報應了。」
大概藺家夫婦也沒想到,本是用大兒子以改藺家財運衰敗之數,卻沒想違背天道人倫遭反噬,竟抵去了除大兒之外的全家三口人命。
藺蘭辭人鬼生的名號更響了,若說藺家夫婦在世時還有人同情可憐他,後來都只說他不愧於惡鬼之名。
就這樣成了棠梨郡避之不及的存在,就連他府上的家奴都不敢正眼看他。
給我科普完的人都語重心長地勸上一句:
「姑娘,你是外鄉人,若是覺得這藺家大郎長得好些許看上,那也得打住啊,這是要命的事。」
我倒不覺得。
滿門財富,一人獨享,這樣的夫君在現代誰不想要?
我就決定去做他的夫人。
至於邪門的東西,就算是真的,本人外愛好者也只會覺得踩醒脾上了。
比起不知真假的迷信詭說,我眼下身為跑路恩批女主的處境更急切些。
畢竟不知道那些群狼環伺的男主們什麼時候出現。
嫁給藺蘭辭這樣被人避諱的,說不定連帶著我也會被避諱。
更重要的是,我記得那本書里的每一個角色。
那些肆意摧折女主的人里,沒有藺蘭辭。
3
既然擺脫不了劇情,那我不如賭一把。
直到見了藺蘭辭,我才知道別人為何會勸我不要重色要惜命。
他真的長得很不錯,玉面郎君,丰姿倜儻。
淡漠到近乎冷酷的人,深知關於自己身世的傳聞,望向誰的目光都陰鬱可怖。
除了世人流言之外,他也鑄起一面高牆,把自己深鎖其中。
可對於閱攻略文無數的我來說,這樣的攻略難度其實不高。
關切愛慕,給予他自小沒有得過的東西。
他得到過的東西實在太少,以至於我的攻略順利得不像話。
每一次,他因我伺機靠近的舉措,眼中湖泊漣漪輕顫。
我得寸進尺,從一見鍾情輾轉難眠說到若結良緣生死不離。
他似乎很喜歡這話,深深地望著我:「真的?」
我也的確成功了,成功嫁入了藺家。
雖然成親那日喜燭映襯著藺蘭辭的臉,他那雙漂亮的眼好像暗流涌動的深潭。
他的話語猶在耳旁:
「既招惹了,那麼就永遠不許離開我。」
我當時正為攀上了可參天堂的大樹而開心,也被眼前俊美無儔的紅衣夫君迷得神魂顛倒。
抱住他的脖子就親了上去:「好說好說!」
卻沒想到,兩年之後,我就成了寡婦。
4
從回憶里恍神,如今一切物是人非。
說不要離開的人,反倒自己走了。
嫁給藺蘭辭的兩年里,我都快忘記了自己身為恩批文女主,所要歷經的那些劇情。
想到這,我很快反應過來,藺蘭辭這麼硬的命格,怎麼偏偏就死了呢?
莫非是因為我強行拉他這個局外人進來,害死了他?
心中情緒複雜,還有壓也壓不下的憤怒。
送走了弔唁的鄰里,這些人說是讓我節哀,卻人人都掛著一副輕鬆神情。
是啊,被從小視之為瘟神的人死了,他們恨不得擺酒慶賀幾日。
我喝了些酒,穿堂風一吹,就感覺渾身發冷。
於是踉蹌著走進臥房。
酒入愁腸,連蓋了幾床被也難驅散渾身的寒意。
我不要想藺蘭辭了,為自己千挑萬選的靠山,居然這麼快就崩裂了。
他太令我失望。
我氣得眼淚一直不停,丫鬟夢桃掌燈進來,勸我莫再傷心,免得哭壞了眼睛。
「誰要為他哭了,活著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我才不要傷心!」
夢桃嘆氣,隨後掖好被角出去了。
我蒙著被子,痛哭出聲。
穿來這些年,我擔驚受怕地活著,沒過多少安穩日子,嫁給藺蘭辭的兩年像是我偷來的。
如今,穿不回去的家裡,虎視眈眈的劇情,還有——
淚水怎麼也止不住,積壓的情緒肆意流淌著,我都開始害怕如方才夢桃所說,會哭瞎了眼。
可,突如其來的一陣困意襲來。
我意識迷糊地睡了過去。
夢中,我仿佛被納入了一個冷冰冰的懷抱,兩條臂膀妥帖地,小心翼翼地環住我。
耳旁有風瀟肅不止。
我大抵是瘋了,竟然覺得那風聲很像藺蘭辭。
他一遍遍地留戀我耳旁,帶來親昵的哄弄:
「阿荷,不要哭了。」
5
從這天起,怪事一件接著一件。
先是管家卷家財私逃,卻在離府門十步不到的巷子口摔斷了脖子。
官府來人抓耳撓腮查了半天,連聲道蹊蹺,最後以意外結案。
我命人將馬車上的東西搬回府,盯著那平坦寬敞的路面發獃。
而後一直對藺家虎視眈眈的商會上門尋事。
可還沒等他們將那番瓜分藺家鋪子的言論說完,領頭的會長一頭暈倒在藺府門口,醒來後狀若痴傻,再沒有了之前的精明算計樣。
於是,雖然藺家只剩下了我這個新寡的夫人主持大局,卻也逐漸穩下來。
只是越來越多的謠言開始流傳起來。
「藺家郎命格凶著呢,原本就是活不長的,這辛娘子能不被他克,福氣在後頭。」
「什麼福氣,你看看這幾天的事,保不准下一個便是她了。」
我將這些流言扔在腦後。
因為我正在為更糟糕的事焦慮。
昨夜,我夢到了自己所處這本書。
可是劇情全部改變了。
原來的劇情里,女主未及笄就被家裡賣入青樓,男主們肆意奪取玩弄她,虐得她身心俱疲。
可夢中,女主的身份從青樓女子變成了良門寡婦,得知她丈夫死了的消息,垂涎已久的男主們抓著這難得的機會紛紛上門。
我驚醒時,滿頭是汗,依然感覺這幾天以來,身邊總是有藺蘭辭若有若無的氣息。
夜風裹著院子裡的槐花香朝我襲來。
藺家的宅子布局也是市井的談資——
據說前不栽柳後不種桑,偏偏藺宅刻意聚陰招煞,忌諱的一個也不少,甚至院中還有一棵招魂藏陰的槐樹。
可我此刻卻安定了下來,甚至思緒到了別處。
就像渴水的人,抓住這麼一點赤腳跑出了臥房。
來到堂前,藺蘭辭的靈位被白燭映襯得幽森可怖。
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害怕,甚至一把抱住那牌位。
而後積壓的情緒瞬間宣洩而出,我癱軟在地,委屈大哭:
「藺蘭辭,我怎麼辦啊……」
雨聲漸大,門前卻響起了敲門聲。
「夫人,在下路過此地,可否借宿一晚,等雨停後再走?」
啊,他怎麼就知道這家的主事者是夫人?
我抱著靈位的手一顫,恍惚想起——
這分明是方才夢中,第一個男主的台詞。
6
我抬眼看向院中,不知道何時起,雨水傾覆而下。
明明我方才赤腳跑來中堂時,夜空晴朗。
嫁進藺家這兩年,任憑坊間如何言說,我始終把藺蘭辭視作我的保護神,也不覺得他可怕,不覺得藺宅如傳聞那樣邪門。
卻在這一刻,天象隨更,夢中訪客,被這一切衝擊得渾身發冷。
「夫人,可否行個方便?」
外頭催問。
我逐漸冷靜,從地上爬起來。
抬腳往前走的時候,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嘆息。
和著雨水,冰冷地爬進我的脊骨。
莫名一陣冷顫,我抬眼望向堂中牌位。
就好像在那之前,有什麼注視著我。
我並沒有打算開門,躲都來不及,只盼著這個人趕緊離開。
收回視線後,我往臥房的方向走去。
那股壓迫力陡然消失了。
門口也再沒傳來什麼聲音。
我深呼口氣,緩緩朝前走。
就在這時,吱呀呀的聲音傳來。
我轉頭,只見新任管家客客氣氣開門迎進一男子。
邊迎邊道:「我們夫人宅心仁厚,公子先進來吧。」
我氣得直掐人中。
誰!誰招進來的?
7
慈祥和藹的老管家已然將人帶到我面前來。
事到如今,我當然知道這又是玄乎得極不合理。
明明我偷跑過來,燈也沒點。
可管家就是知道我在此處。
逃不過的。
這念頭像一記悶錘,將我尚在恍惚的思緒砸醒了。
「夫人,在下叨擾了。」
這人書生打扮,善咬文嚼字。
可我明明注意到他很標準地低頭行禮時,一雙眼盯在我赤著的雙腳上。
我略有反感,本能地扯過裙邊蓋住腳。
這人唇角輕勾過一抹弧度,很快消失不見。
我強裝鎮定,吩咐一旁的管家把人帶下去安頓。
那人走在後面,離開幾步後,還回頭看了我一眼。
儼然一匹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
我寒毛都起來了,快步往自己房中走。
走了幾步,我又折返回來,一把將堂中的亡夫靈位抱在懷中。
就好像從前那樣,雨夜驚夢,摟著藺蘭辭的腰肢抱了滿懷。
而他只是含笑對著懷裡的我輕拍道:
「夫君在,阿荷怕什麼?」
8
我讓管家安排的,是距離我院子最遠的一處客房。
可經歷了這麼多,我自然不會再蠢到篤信什麼。
眼皮狂跳不止,昭示著今晚勢必有事發生。
我不敢合眼,也拉著夢桃一起。
她似乎也覺得我這段時間精神太差,一口答應:
「夫人不睡,那我也不睡。」
她伸手來搶了我懷中的牌位幾次,我也不撒手。
後來她放棄了。
我們聊起了藺蘭辭。
「其實少爺很善良的。」
夢桃冷不丁來這麼一句。
我抬手去摸她的額頭:
「你沒事吧?」
我哪怕嫁給他都不覺得他跟這兩個字能扯上關係。
夢桃搖搖頭,自顧自講起我不知道的往事。
原來藺蘭辭以前有過一樁婚事,是自幼便定下來的。
那家人明面上說是因著世交,實則意在靠著藺蘭辭的人鬼生命格給家中生意添些富貴。
待他成年將履行婚姻時,那家女兒的雙親找上門來。
他們求藺蘭辭退婚。
共享人鬼生帶來的利益,訂下婚約時發了陰誓。
若想不遭反噬,便要藺蘭辭按照血契,取他的心頭血,以消弭誓約。
藺蘭辭聽後只是冷笑:「我為何要幫你們到這個地步?」
夫妻倆對視一眼,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
「我們知道你靠怨煞滋養……」
只求藺蘭辭答應後,將他們的女兒摘出,為此情願用兩人的命來換。
藺蘭辭只是反覆說著他們說過的那句話:
「好一個父母之愛子……」
那天之後,藺蘭辭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修養了一個月。
而那對夫婦,非但沒有死,還帶著女兒離開了棠梨郡,據說招到了情投意合的郎君,如今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少爺很可憐的,其實夫人你來藺家之後,我才頭回見他笑過。」
「雖然你這個台詞很老了……」
但是我怎麼這麼難過呢?
我將懷中的靈牌緊了緊。
想起我攻略他後的那些日子。
每一個夜裡我們相擁,極力想要靠近對方,又感知到總隔著什麼的隱秘不安。
我抱著他,想著又過去了一天,那些男主應該不會出現了吧?
他抱著我,也不說話,可我總覺得他也和我一樣,被困囿在某種境況中,不知道該向誰呼救。
我們沉淪於眼下唾手可得的歡愉,仿佛痛苦並不存在。
可是天光會亮,環抱的手臂會鬆開,相擁而眠的人又變回兩座各自對抗暗流的孤島。
我擦了擦發癢的眼角,突然聽見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急忙壓低聲音跟夢桃說話:
「你聽,是不是有人來了?」
沒有得到回應,一轉眼才看到她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而後,門口再度響起敲門聲,以及男子溫和明朗的聲音:
「夫人想必還沒睡吧?」
9
我不作聲。
門外的人自顧自地說起來:
「在下劉淵,晉州人氏,趕考途中路過此處,聽說府中近日白事,還望夫人節哀。」
我不願搭理此人。
這人卻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一般,繼續自說自話:
「藺府實在太大,走著走著便走到夫人的院子來了,貴府生意遠在晉州也有所耳聞,在下為生計奔波時也曾到藺家名下鋪子打雜過些時日。」
「夫人獨自操持這麼大的家業,往日恐怕缺個知心人罷?」
「……」
「月色正好,不若相約庭中一敘?」
「……」
「夫人——」
眼看他的身影已在門口,而雙手也已扶上我的門栓。
即便還有一道鎖,也讓我心臟狂跳不止。
腦海中回放著女主遇上第一個男主後,那些充滿強迫屈辱,稱得上凌虐的遭遇。
是女主尊嚴被打碎,按照男主們的喜好任意重塑的開始。
早已窺見過劇情的可怕,女主的反抗在這些人眼中,就好似磨鈍的狸貓爪子,他們覺得可愛,覺得有趣,就是不覺得,她會真的不肯。
如今夜半時分,無人應答,並不會阻止他想一探究竟的意圖。
我正想到此處,門已經被朝里推動了些,伴隨劉淵假模假式的藉口:
「夫人,可是出了什麼意外,待我——」
事到如今,我只能出聲:
「劉公子,我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改日再敘。」
門上的動作停了,人卻還不死心:「夫人不用怕耽誤我。」
「明日我會邀公子到藺家的湖心別苑做客,一盡地主之誼。」
說完,我的目光隔著一道門冷冷望過去。
那人收回手,朝門內作揖:「如此,小生便待明日了,告辭。」
直到人走遠,我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腿麻了,頸側已是一層薄汗。
只是仍喚不醒夢桃,也不知這蹊蹺的昏迷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管了,我踉踉蹌蹌走到榻邊,脫下外衫躺下。
抱著藺蘭辭的牌位,望著帳頂回憶起對於第一個出場男主的了解。
寒門秀才,因為出身卑微,所以習慣了對所遇貴人卑躬屈膝,可他表象人畜無害,實則內里陰鬱不堪。
原書中,他遇到女主後,似乎因為她更加低微的身份,找到了可以脫下偽裝的見證者。
他用女主發泄自己的不得志,還要將她與低賤不堪日日掛在嘴邊。
後來為了前程將女主獻給貴人,攀到高位後又殺了貴人奪回女主,明明心中悔恨,嘴邊卻更變本加厲羞辱她。
如此偏執的人,這樣輕易就被我化解了,心裡還有幾分不真實。
想到明天的事,我焦慮得嗓子發癢。
便起身想去倒杯水喝。
腳一落地,正要彎腰穿鞋。
卻被一雙自床底伸出的手猛然握住腳踝!
隨後出現的,是劉淵那張彬彬有禮的書生臉,此刻掛著狐狸般的笑:
「夫人,在下想了想,等不了明日了。」
10
我只感覺密密麻麻的恐懼感,從脊骨一路爬升。
尖叫一聲後,我拼盡全力提腳去踩他的手。
劉淵絲毫感覺不到威脅,而是抓著我的腳緩緩湊近唇邊,一副沉醉模樣嘆道:
「很可愛。」
對於我的掙扎,他一開始強忍著,表情不變。
可在一連受了我好幾腳,每一腳都致力於踩死後,他終於繃不住了。
拽著我的腳踝猛下狠力,將我整個人拽倒在地,然後迅速從床底爬出來,欺身而上。
我的力氣一直被壓制,直到被鎖在頭頂,對上他惱羞成怒的一張臉。
「裝什麼清高,棠梨郡稍一打聽,你的那些事誰不知道?也不過是一介鄉野孤女,靠著一身皮肉媚住了藺家那個人鬼生。」
「人鬼生,雖活但死不復生,你這藺家主母被打回原形後,照樣是一身賤肉。」
「你和我才是一樣的人啊,辛荷!」
我冷冷看著他不語,緩緩被鬆開的手摸索著剛才摔到一邊的靈位。
「這是什麼?」
劉淵將我手裡的東西翻了過來。
看見字的瞬間,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
「這個主意不錯——」
而後病態又激動,伏在我耳邊:
「既然是人鬼生,那死了就是一縷無處可去的浮魂,飄在此處也說不定……
「讓他看著,怎麼樣?」
11
穿來到現在,我數次斂去自己的情緒。
那些情緒之中,更多是對這個世界已知和未知的恐懼,以及被劇情追趕的緊迫。
我從來沒有這樣鮮明地感受到自己原來還有其他強烈至此的情緒。
憎恨。
厭惡。
我憎他所說將我視之為取樂的玩物。
我厭他所想以此來辱一個已去之人,我的亡夫。
怎可如此欺負我們夫妻?
明明和藺蘭辭婚後的兩年,是我游移劇情之外,偷來的好時光。
這樣噁心的東西,怎麼配提他?
憤怒像是滾雪球,沼澤地臭水溝,無休無止,然後順著我的抬眼,滾到眼前的劉淵身上。
劉淵自顧自地擺弄著藺蘭辭的牌位,似是真想給它找個縱覽一切的地方安置。
待他放好轉身的剎那,我毫不遲疑,一把將那椴木製成的牌位抄起,對著劉淵的頭頂重重灌下!
砰一聲巨響,連痛聲也短促。
牆上,地上,衣服上,到處是血,溫熱地順著我頰邊滴下。
等落在皮膚上的那股灼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涼。
反應過來時,我的雙眼一直處在失焦狀態。
腳邊劉淵瞪著眼睛,不甘又不敢置信。
我因為恐懼而飄忽不定的目光,終於找到了一個支點。
也緩緩得到了寬慰——
至少最後一刻,他終於不把我的反抗當成可愛有趣了,他終於能正視一個女人的表達。
可惜,晚了點。
12
我殺人了。
將自己包裹進被子裡,腦海里不斷浮現出這句話。
周身血液一點點涼了下去,再怎麼裹緊,都無法形成堅實的盾牌,阻止這句話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橫跳。
對於一個在現代成長起來的人,這實在不好接受。
即便我以前看過不少「經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這類兇案講解,仍是做不到消解這一切。
我殺了一個侵犯者,殺了一個被劇情設計來折辱女主的角色,可有誰知道,這是一本書中世界?
我明天會被官府人贓並獲,簽字畫押,下獄問斬。
想著想著,我不由瑟縮起脖子。
這種下意識的恐懼讓我又開始正視眼前的爛攤子。
我應該把他拖到後院埋起來,收拾乾淨。
可為什麼,我掙扎了幾次,都無法起身。
仿佛卸盡了全身力氣。
而又如藺蘭辭死那日一樣,突如其來的困意侵襲全身。
我忘記要做什麼,忘記了糟亂的一切,雙眼闔起,失去意識。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被什麼牢牢包裹住,全身溫度一點點回升。
耳邊呢喃著輕聲:
「做得好。
「我的阿荷真棒。
「不會有事的,別怕。」
我驚擾了許久的心神,因這樣不知源頭的呼喚而動容,下意識就委屈反駁:
「說得容易……」
突然意識到,這是在藺蘭辭面前,我不自覺會用到的一種口吻。
那個似乎很遙遠的聲音,竟回應了我:
「阿荷委屈了……
「但從此之後,阿荷再也不會只會逃避了,不好嗎?」
逃避……
回想我穿來之後,過的每一天都確實如此。
為了不被賣去青樓,從家中逃走背井離鄉。
為了避開命運軌跡,嫁進藺家遠離劇情。
遇上第一個角色,只會一避再避一拖再拖,直到別人先進攻。
隨意更改自洽的劇情,不正說明了,主動權一直被我讓出去了嗎?
所以惶惶不可終日的是我,坐井觀天被戲耍的是我。
直到剛才,我避無可避。
再度看向地上死不瞑目的劉淵,我突然懂了。
為什麼這本書里男主們都敢這樣對待女主?
大概因為他們看女主的反抗,就像我此時看瞪著眼的劉淵,並不覺得有任何威脅。
想起剛才我踢過去時,劉淵說的那句「可愛。」
我起身走過去,朝著此刻瞪眼躺在血泊中的他又踢了一腳。
然後禮尚往來恭維他:「你也是。」
接著就聽到了一聲輕笑,有種熟悉感,飄在我的頭頂,無法辨其方位。
「你……」
我想要探究那聲音的來處,可一開口,更沉的睡意又下來了。
突然開闊的思路讓我好好睡了一覺。
到第二天睜眼,我都已經準備好面對昨天發生的一切。
可,起身朝地上看——
誰能告訴我,昨天那糟亂不堪的案發現場,怎麼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13
「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夢桃又一次撓了撓頭。
「我說,昨天這裡躺著的人,還有一灘血,怎麼不見了?誰打掃的?」
夢桃無奈:「昨天我一直在門外守著,根本沒人進過你房裡,什麼血人,什麼打掃的,連只蚊子我都沒放進去。」
她大言不慚,拍著胸口。
我只是一味地嘖。
可真敢說啊。
要不是我昨晚親眼看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還真被你感動了。
「沒事了,忙去吧。」
跟 npc 較勁是一件無聊的事。
但我還是得找另一個 npc 問話。
「管家去哪裡了?把他叫過來。」
夢桃搖搖頭:「一早便出去了,早上我看見了,直挺挺地便出門去了,我們誰也叫也不理。」
我心裡隱隱我猜測,又想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有沒有跟你們說什麼?」
夢桃一拍腦門:「想起來了,他當時嘴裡確實嘟囔著什麼,可我只聽見幾個字,死了,殺了。」
我的胸膛又開始狂跳起來。
該不會,唯一知道劉淵昨晚在這裡落腳的管家,看到我殺了劉淵,替我毀屍滅跡後又到官府替我頂罪吧?
可總覺得又哪裡不對。
劇情害我尚來不及,哪裡會這麼好心叫一個 npc 幫我至此?
我正冥思苦想,突然響起敲門聲。
一個威嚴洪亮的聲音自藺府門外傳來:
「官府辦案,開門!」
14
帶刀衙役魚貫而入,外屋翻到裡屋,就連後院那棵桑樹底下的土都被挖出來了。
但就是半片人影都不見。
為首的捕頭肅穆看著我:
「夫人,昨夜,可有見過什麼人?」
我搖搖頭:「昨夜我身體不適,早就睡著了。」
「那為何藺府的管家一大早跑來官府報案,說府上昨夜死了人?」
我一臉震驚,臉色煞白:「竟有此事?」
捕頭盯著我,不放過任何一個出現在我臉上的表情。
夢桃看看我,很快走上前。
「石捕頭,我們管家這兒……」她指了指太陽穴,「他說的話不能信。」
捕頭目光來回審視著我們主僕二人,而後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他一大早敲鼓報官,升堂敘事,又即刻替我們引路,這樣一個管家,即便老了些,你跟我說他腦子不清醒?」
我心裡腹誹,npc 做事當然有條理了,又不用他們自己動腦。
就連你這個鋪頭出現在這裡,不也——
慢著!
捕頭……
我心中的猜測呼之欲出,就見他近前的一個手下湊近與之交談:
「大人不是讓我們走個過場即可嗎?棠梨郡誰不知道這藺家邪門啊,你怎麼還倒是像要真辦一樁案?」
石捕頭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那人帶著其他衙役出去了。
我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
就聽見石捕頭湊到我耳邊,不緊不慢道:
「夫人若非要向官府證明他腦子不清醒,也不是不行——」
我疑惑看過去,只見他唇一勾,越發俯近我:
「遣散周圍僕婢,將證詞與我……單、獨、細、說。」
15
沒錯,石捕頭是男主之一。
可卻並不是如今的出場順序。
導致我從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完全沒有聯繫到這件事。
如今他這番做派,倒是與原書中假公濟私,借官威脅迫女主的人設不謀而合。
我直視著他,只是在想,這本書的男主們,怎麼都沒一個正派正常俘獲女主芳心的?
照這個趨勢,出場一個,我就想弄死一個了。
這個想法無比清晰地浮現於腦海中,下一刻,石捕頭故作肅然的聲音再度傳來:
「究竟想不想證明自己清白了?」
又壓低了聲音:「夫人,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吧?」
他揮著手,示意我身旁的眾人迴避。
「慢著——」
我叫停了正欲走開的眾人,揚起聲道:
「官爺莫急,民婦只是需得確認一些事情。」
「我朝歷律,案件問詢至少要兩位以上官府中人在場,如今官爺僅就一人,若是遣散我府中人等,不知問出的東西,可能往那捲宗上錄否?」
「如此,別說證明民婦清白了,傳出去,別人還以為官爺眼拙,瞧上了我一個孤寡孀婦,故意施壓為難,到時候,官爺的名聲仕途又如何?郡守大人還要不要這個乘龍快婿呢?」
還好我對原書內容了如指掌。
連這個男主即將成為上門女婿的事都想起來了。
石捕頭聞言臉色鐵青:「放肆!你竟敢攀扯本捕!」
我滿臉委屈:「冤枉啊,民女句句都為官爺著想!」
「夫人既然如此識大體,又不嫌麻煩,想必還是願意到衙門走一趟。」
他咬牙切齒說完,就喊來門外候著的手下,作勢要將我傳到堂上。
我並未如他預料那般慌了神,而是臉色如常,囑咐夢桃幫我取個東西。
「分明故作拖延,我看你這婦人……」
看見我將取來的東西抱在懷中,石捕頭的話也梗在喉中。
我小心地將藺蘭辭的牌位抱在懷中,滿臉溫柔:
「藺郎彌留之時,說若是有人欺負我,他不介意帶個人同行為伴。」
「我很是感動,也實在舍不下夫君,只得帶他一同過堂。」
石捕頭旁邊的衙役臉都白了,又湊上了他耳畔:
「不是說了這裡邪門嗎?你怎麼非跟一個婦道人家過不去,那東西光是看著都陰森森的,這真帶去了恐怕要把我們咒沒命!」
「再說了,」這人看我一眼,聲音壓得更低朝石捕頭道,「管家說的那個人,連來棠梨郡的的行跡都查不到,根本就好似沒有過這個人。」
我偷聽到這番話,結合昨晚莫名消失的屍體——
也不知道抹去這一切的,是這本書的劇情,還是另有其人。
爭執一陣,我終究是沒被帶走。
可姓石的走得不甘不願,還頻頻回頭看我,好似要暗示我後會有期,恐嚇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受不了。
那種被視作獵物附骨之疽的噁心感。
於是連夜給郡守千金寫了信,將她未婚夫今日所為添油加醋說上一通。
又命夢桃將完墨的話本子送到郡上最大的茶樓。
以權謀色戲孀婦,官威橫行誣良人。
一時間,人人都與我這個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寡婦對上了,又紛紛猜測出那差爺的身份。
可他們這口瓜不能白吃。
所以最後,我又讓府中跟藺蘭辭年頭最久,身形最相像的小廝模仿他,於夜半子時遊蕩在街頭巷尾。
一時間,謠言四起。
「昨晚我看窗前的身影,妥妥的就是他!」
「不得了了!他回來了!算算正是頭七,這怨氣可重了!」
「自個夫人被調戲了,擱誰不怨!」
「這可不一樣,若是咱們,冤有頭債有主,可是那位就不同了,想必如今是地府最厲的,他要是生氣……」
「哎呦,咱們棠梨郡要被石崇那個偽君子色胚害慘了!」
藺蘭辭死了,棠梨鎮依然有他的傳說,依舊能夜止小兒啼哭。
這就叫口碑。
一時間,眾怒四起,人人都怕受了頭七厲鬼遷怒,紛紛圍至官府,萬人手書要將石捕頭趕出棠梨郡去。
石崇丟了官職,又被未婚妻派來的家丁打斷了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