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與他和好,可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淚眼朦朧中,我低頭抹淚,見陸臨淵從府中走出。
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停在府門外,陸臨淵伸手,扶著車裡出來的姑娘。
那姑娘身影有些眼熟,旁人道:
"自然是周綰雲啊,除了她還能有誰?"
曾經,我也幻想過與陸臨淵定親的場景,就如現在這般。
他穿著錦袍,我穿著嫁衣,等他牽著我的手,帶我入新居。
可真到這一日,我只是個看客。
我沒勇氣衝上去問,也不敢讓陸臨淵看見。
因為,是我先提的分開啊。
是我賭氣離的京。
我以為陸臨淵會來哄我,認他的錯。
可他只是換了個人。
似有我沒我,都沒差別。
有周綰雲在,他何必非等我回去?
11
想到此處,我再難忍受,狼狽地逃離京城。
未料回江南途中遇劫匪,為躲避追殺。
我猛拉韁繩,馬車衝下了山崖。
江硯舟就是在崖下發現我的。
那時他恰去附近寫生,碰巧救了我,否則我恐已命喪黃泉。
可即便活下來,我還是不吃不喝,終日沉默。
陸臨淵定親的事徹底擊垮了我,我一度覺得活著無趣,似世間沒什麼值得我在意的了。
江硯舟見我終日渾噩,將我帶到了他的畫室。
那裡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來畫像留念,有的帶著笑,有的滿懷期許。
縱使生活瑣碎,他們也努力尋找值得記錄的瞬間。
與他們相比,我的那些痛苦顯得有些矯情。
我在那兒待了沒幾月,便不好意思再消沉下去。
江硯舟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讓我從迷茫和傷痛中走了出來。
他忙著作畫卻從不嫌累,白日外出,夜裡歸來還幫我調整心緒。
我再怎麼任性,也知該知恩圖報。
身子好轉後,我便留下,幫他整理畫具、處理畫作。
後來日久生情,我嫁給了他。
生了小暖,遷居江南,遇見了姑姑一家。
故人接連出現,可我早已不是當年的徐昭月。
我不會再為陸臨淵動心,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因他的一舉一動而忽喜忽悲。
他現在於我,與路人無異。
我將往事告訴他,就是想讓他知,我已放下。
"陸臨淵,我也曾很喜歡你。但那都是往事了,你有了周綰雲做你的未婚妻,我也有了我的歸宿,為何還要糾纏?"
我不解地望著他。
陸臨淵自聽完我的話,面色就一直很差,似丟了魂般。
他喃喃道:
"原來你回去過..."
我不明他這是何意,點頭道:
"嗯,還正好撞上你與周綰雲定親。你既喜歡她,為何不早告訴我,是怕我還纏著你麼?"
除了這緣由,我也想不出別的了。
陸臨淵從前對我百般包容,許是早煩了。
所以我剛走,他就迫不及待與周綰雲定親了吧!
我神色平靜,陸臨淵卻紅了眼眶,搖頭道:
"不是那樣的。"
他張了張嘴,似有什麼難以啟齒,苦笑一聲,才帶著複雜情緒道:
"若我說,我也是在與你賭氣呢?"
我愣住,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賭氣?什麼意思?
難道臨淵想說,他與周綰雲定親,也是為氣我?
臨淵在我的注視下,唇角微揚,眨了眨眼,眼角似有淚光。
他緩緩道:"徐昭月,你信不信,我這輩子只喜歡過你一人,只想與你在一起?"
苦笑夾著淚水,似藏著無盡遺憾。
陸臨淵望著我,語氣溫柔又深沉,像一場遲來的告白。
他說:"徐昭月,我從未嫌棄過你。"
12
旁人或許喜歡溫婉賢淑的姑娘,或知書達理的閨秀。
可他陸臨淵只喜歡那個活潑跳脫、神采飛揚的女孩。
她叫徐昭月,是他的心上人。
待她二十四歲,他們就會定親。
她不知,她的心上人,從很早就開始期待那一日。
但那一天永遠不會來了。
這世間總有太多陰差陽錯,情深卻緣淺。
他們習慣了一同玩鬧,吵吵嚷嚷卻又形影不離。
以為情比金堅,其實脆弱如薄冰。
陸臨淵不是不知,他爹娘更喜歡周綰雲,不太看得上徐昭月。
他也不是沒察覺,周綰雲的出現讓徐昭月的日子不好過,身邊貶低她的人越來越多。
他只是覺得,這些與周綰雲無關,周綰雲是無辜的。
而徐昭月有他護著,縱使旁人不喜,只要他喜歡就夠了。
他未意識到,自己其實也在慢慢被影響,漸漸冷落了徐昭月。
甚至在她傷心時,還打了她一耳光。
那一巴掌陸臨淵未用多大力,以為她不會太疼。
可徐昭月的淚卻止不住地落,哭得他心裡一陣刺痛。
陸臨淵警告自己,不能心軟,得給她點教訓。
當眾說他與周綰雲不清不楚,他從前太慣著她了。
他想著讓她回家冷靜冷靜,可未料,她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看到那封絕情信時,陸臨淵氣得眼都紅了。
但這還不算最氣的,最氣的是她還留了句話。
"陸臨淵,祝你與周綰雲頭頂生瘡,腳底流膿!"
這般毒的詛咒,不光針對周綰雲,連他也一塊罵了。
陸臨淵心裡也憋著火,再加上這些天周綰雲與家裡的攛掇,就故意晾著徐昭月。
他在等她主動回來認錯。
可徐昭月直接離京,不知去了何處。
陸臨淵氣得險些撕了信,爹娘這時提起他的婚事。
試探地說既然與徐家那丫頭掰了,不如考慮下周綰雲。
陸臨淵愣住,他本沒想與周綰雲如何。
可若徐昭月知他要定親,定會坐不住吧?
到時候她還不乖乖回來!
所以一氣之下,臨淵點了頭。
他甚至特意更新了書信,寫了定親的事,連我罵他的那句話都記了下來。
可他還是憋著一口氣,拖到第二年春天,也沒去尋徐昭月。
他不知,我去了江南,根本沒聽說他要定親的消息。
他還以為,我是當真厭他,連他定親都不屑回來看一眼。
陸臨淵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與周綰雲定了親,似是破罐子破摔。
他未發現,我就在府門外,眼睜睜看著他牽著別人的手。
13
閨學同窗,情竇初開。
只因一次賭氣,就這麼錯過,此生再無交集。
定親那日,陸臨淵心裡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竟當眾說,若徐昭月回來,他就與我重修舊好。
可我沒回去。
這次賭氣,我走得格外遠。
直至三年後,表弟將一個錦盒交給他。
裡頭是他送我的同心結、銀鐲,還有一同買的戲票、小像。
他激動得不行,以為我回來了,忙問我在何處。
表弟愣了愣,說:"她已嫁人了。"
晴天霹靂,瞬間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陸臨淵都未察覺自己捂著心口咳嗽,手背上沾了血,低聲問:
"...在何處?"
"江南。"
細雪紛飛,天空又開始飄雪。
陸臨淵說完從未嫌棄過我後,就陷入奇怪的沉默,面色陰晴不定。
屋內,小暖被噩夢驚醒。
我進屋抱起她輕哄,陸臨淵隔著窗望著我,神色漸趨平靜。
他說:"對不住,是我叨擾了。"
我有些意外,見他醒悟,便淡淡道:
"既明白,便回京罷。"
陸臨淵低頭,嗯了一聲:
"過兩日就走。"
他躊躇片刻,問:
"我能抱抱...小暖麼?"
我蹙眉,眼中透出戒備。
陸臨淵忙道:"我沒別的意思,你別擔心我會做什麼。"
說著,他看向小暖,滿臉艷羨。
小暖盯著他,朝他伸手:
"叔叔抱!"
她還小,不懂大人恩怨。
只是覺得這叔叔看起來很難過,所以想安慰他。
陸臨淵眼睛一亮,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我嘆氣,還是將小暖遞給他:
"當心些。"
陸臨淵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暖。
他望著她的小臉,雖年紀尚小,但眉眼與我極似。
陸臨淵看著看著,眼眶濕了,唇角卻揚起一抹笑。
小暖摸著他的臉,好奇地問:
"叔叔,你怎麼哭啦?"
陸臨淵道:"因我辜負了一個很愛我的人。若非我錯了,也許我與她的孩子,也同你差不多大了。"
我聽出他說的是我,瞪他一眼,讓他莫在孩子面前胡言,將小暖從他懷中接回。
"行了,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走罷。往後那些東西也別送了,平白讓我難解釋。"
陸臨淵苦澀地點頭:"不會了。"
他似是終於清醒,在大雪變猛前離去。
走前,他說:"若往後江硯舟待你不好,便帶小暖來京尋我,我永遠為你們留個住處。"
我嗤笑一聲:"不必。"
陸臨淵眼神黯淡下去,恍惚間,我又聽見他低低的嘆息。
14
江硯舟回府後,聽說陸臨淵來過,忙問我可有事。
我笑著告訴他,臨淵已走,不會再來。
江硯舟疑惑,問我怎這般肯定。
我冷笑:"只要他還要些顏面,就不會再來。"
確實,先提分開的是我。
但我可沒逼他選周綰雲。
既他選了,就別後悔。
陸家爹娘其實一直不太喜歡我。
從前看不清,如今卻想得明白。
若非他們不滿,我與陸臨淵的情意怎會拖到如今,直至周綰雲出現?
那些捧周綰雲踩我的話,也是有人故意在我耳邊傳,想讓我知難而退。
陸家爹娘,還真是費盡心思。
我譏誚地勾起唇,將京中那些事拋諸腦後,也不知,陸臨淵回去後與家裡大鬧一場。
他以情意不和為由,與周綰雲解除婚約。
周綰雲站在他府門外哭得撕心裂肺,崩潰道:
"定親這些年,你從未碰過我,我怎可能開心?"
"臨淵哥,你為何要這般待我!"
她哭得慘烈,可臨淵一點情面都不留。
最終周綰雲回了娘家,未幾便遷去了外省。
我在江南,與江硯舟將畫室經營得風生水起,小暖也在我們身邊漸漸長大。
又一個冬日,大雪紛飛,小暖趴在窗邊往外看,說:
"娘親,我好像看見一個認識的人。"
我失笑:"不會又是賣糖葫蘆的老伯吧?"
小暖臉紅了紅,搖頭道:
"不是,那個人有一雙很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樣。"
這形容讓我不由得想起臨淵。
我懷疑道:"你沒看錯罷?"
小暖不太確定:"許是...沒有..."
雪太大,她也不確定那雙眼睛是不是一閃而過的錯覺。
見她仍盯著窗外,我無奈地喚:
"別看了,先用晚膳罷。"
溫暖的飯菜香氣自廚房飄出,窗外那個立在雪中的身影似乎笑了笑,隨後轉身離去。
大雪覆滿他的傘,那張不再年輕的面容有了細紋。
只是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