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色始終平靜,表弟訕訕地沒再多問,只道:
"那你出閣的事,可要也告知臨淵哥?"
我一愣,道:"隨你罷。"
橫豎看到盒中之物,陸臨淵應當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與他,從此陌路。
姑姑嘆氣,滿臉惋惜,似是眼看好姻緣沒了。
她忍不住道:"昭月,你真捨得?"
那麼多年情意,說放就放,真捨得?
我頷首:"我心甘情願。"
起初許是與陸臨淵賭氣。
但後來嫁人,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
7
姑姑無言以對,與表弟帶著錦盒離去。
再有消息傳來,已是半月後。
表弟來信說,他將錦盒交予陸臨淵了。
就在正月十二,陸臨淵的生辰宴上。
表弟將錦盒遞給他,陸臨淵打開一看,見裡頭的東西,竟當場怔住,眼眶泛紅。
他問表弟,我如今在何處。
表弟如實道,我已出閣。
未料這簡單一句,竟讓意氣風發的陸公子呆立原地,面色慘白,捂著心口咳了好幾聲。
我未料陸臨淵反應如此之大。
更未料,他會來江南。
大雪紛飛那日,那個挺拔的身影立在府門外,孤零零的,顯得格外寂寥。
小暖推開院門,喚我:
"娘親,有人尋你!"
"誰啊?"
我疑惑地出門,向外一望,不經意撞入一雙熟悉的眼眸。
陸臨淵撐著傘,原本低頭看著小暖,抬頭見我,頓時僵住。
光陰荏苒,恍如一夢。
陸臨淵比少年時更俊朗,可那雙眼睛仍如從前,清澈似雨後晴空。
他唇瓣微顫,低聲道:
"久違了,昭月。"
我蹙眉,知避不開,便坦然道:
"原是陸公子。"
故人重逢,一個還喚著幼時暱稱,另一個卻只剩疏離的稱謂。
陸臨淵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低頭看向小暖,喃喃道:
"這是...你的閨女?"
小暖被他盯著,有些怯怯地往我身後躲了躲。
我抱起小暖,似未聽出他話中顫抖,平靜道:
"嗯。"
雪花落在傘沿,輕輕堆積。
陸臨淵的面色霎時白如雪,幾乎與地上積雪融為一體。
那一刻,他如被抽走魂魄。
沉默良久,才低聲問:
"為何?"
我淡淡道:
"沒什麼為何,婚嫁生子,人之常情。"
"常情..."
陸臨淵重複著,眼底情緒翻湧,苦笑了一下。
小暖好奇地探頭,奶聲奶氣地問:
"叔叔,你是誰呀?"
陸臨淵怔怔望著她,眼眶突然紅了:
"我是...你娘親的故人。"
"故人?"
小暖不解,歪著小腦袋滿臉疑惑。
我解釋道:
"就是很久以前認識的人。"
"哦。"
小暖似懂非懂,亮晶晶的眼睛盯著陸臨淵,也不懂這大人為何看起來要哭了。
"昭月..."
陸臨淵還想說什麼,我直接打斷他:
"你走罷。"
他僵住,眼睜睜看著我抱著小暖轉身回府。
雪愈下愈大,我毫無請他入內的意思。
陸臨淵就那麼立在雪中,立了很久。
直至雪停,他還是未走,臉被凍得毫無血色。
我想了想,不想翌日清晨見人凍暈在門口,便推開門,問他:
"你究竟想如何?"
陸臨淵的目光緊鎖著我,聲音苦澀:
"昭月,你還在怨我麼?怨我那日,對你發了火?"
舊事重提,我蹙眉:
"都過去了。"
"可我放不下。"
陸臨淵道:"這些年,我從未忘記。"
他抬頭,傘下那雙曾讓我心動的眼睛,如今依然動人。
只是我不會再為他動搖了。
8
陸臨淵見我無動於衷,絕望道:
"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還給你,可好?"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用我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響聲清脆,他白凈的臉上立刻泛紅,連我的手掌都有些發麻。
即便如此,我還是無動於衷,只道:
"放手。"
陸臨淵不肯,固執地望著我,似在等我心軟。
我冷笑一聲,譏誚地揚起唇角:
"你弄疼我了。"
陸臨淵一怔,終於鬆手。
他似乎明白了,我不會再為他有一絲動容。
"你不該來的。"
我道:"自你與周綰雲定親那日起,我們就再無可能。還是說,你還想著讓我回頭與你復合?"
陸臨淵紅著眼道:"為何不可?你與我及笄便在一起,你本就該與我白頭偕老!"
"她早已不是了。"
一道溫和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背著畫具的男子走來,對我淺笑:
"昭月,我回來了。"
見他,我面上立刻浮現笑意,奔過去撲進他懷中:
"阿舟!"
雖已為人婦人母,我還是改不掉活潑性子。
不像那些端莊閨秀,我總是毫不掩飾地撲向心愛之人。
好在江硯舟是我的夫君,他不會嫌我失禮,也不會推開我。
而是張開雙臂接住我,唇角帶著淺笑。
我軟聲問:"你今日怎回來這般早?"
江硯舟道:"外頭景致畫完了,客人很滿意,我便提前回來了。"
他打開行囊,從裡頭取出個油紙包,裡頭是兩包熱乎乎的烤栗子:
"給你與小暖帶的。"
說完,他看向陸臨淵。
兩個男人對視,氣氛頓時微妙,隱隱帶著火藥味,互相打量著對方。
最終,還是江硯舟先笑了,開口道:
"這位便是陸公子罷?"
9
陸臨淵挺直背脊,商場歷練出的氣勢盡顯,只是臉上紅腫的掌印略顯狼狽。
他望著江硯舟,毫不退讓:
"你就是她夫君?不過如此。"
江硯舟聽罷,轉頭問我,語氣略帶委屈:
"昭月,我很差麼?"
我立刻捧著他的臉,認真道:
"胡說,阿舟可是江南最好的畫師!技藝眼光,品貌才學,哪樣不是頂尖?莫聽外人胡說。"
我瞪了陸臨淵一眼,他有些受傷地喚我:
"昭月!"
從前在京時,我對他百般維護,何曾當著外人這般冷落過他?
陸臨淵面色蒼白,看江硯舟的眼神閃過一絲妒意。
我上前一步,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你走罷,莫再來擾我們。"
"我與你已無瓜葛,往後莫喚我昭月,稱我江夫人便是。"
說完,我與江硯舟轉身回府,準備關門。
陸臨淵急了,一隻手抵住門框,低聲道:
"且慢!容我再言幾句,你不知,我還有千言萬語未同你說!"
我深吸一口氣,耐心幾近耗盡,冷冷道:
"你還想說什麼?"
陸臨淵對上我冰冷的眼神,眸光微顫,卻一字也擠不出。
他知,以我的性子,縱使他此刻說再多,我也聽不進。
最終,他還是鬆了手,垂眸,滿臉失落地站在原地。
院門關上,隔斷他落寞的身影。
江硯舟輕輕拂去我發間落雪,溫聲道:
"沒事了。"
我抬頭望他,忍不住嘆息:
"我未料陸臨淵會來尋我。"
四年前我離京時,他對我失望透頂,連一句挽留都無。
後來與周綰雲定親,我還道他早忘了我。
為何今日突然登門,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我未忽略他看小暖時的眼神,似心碎不已。
難道他以為,這些年我一直在為他守節麼?
憑何啊?
10
我心裡有些煩,只盼與陸臨淵永不相見。
可陸臨淵知我住處,隔三差五便送東西來。
什麼上好的玉鐲、金釵,繡坊最新款的羅裙、披風,一樣樣送到府外。
縱使我全數退回,他還是不肯罷休。
趁江硯舟外出作畫那日,他又來了。
這次我學乖了未開門,可他竟從側牆翻了進來。
我氣得發笑,對他道:
"堂堂陸家少主,竟翻牆入院,也不怕傳出去貽笑大方?"
陸臨淵乾咳一聲:"我不在乎。"
他盯著我道:
"此次我來,只想知曉,你為何會嫁給江硯舟?他不過是個畫師,哪點配得上你?可是他用什麼手段,逼你與他成婚的?"
說到此處,陸臨淵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沉聲道:
"若他真逼你,我絕不饒他!"
我有些好笑地瞥他一眼,冷哼:
"無人逼我,是我自己情願的。"
"可...可他只是個畫師!"
陸臨淵不甘心:"你究竟看上他什麼了?"
有什麼,是他陸臨淵比不過江硯舟的?
陸臨淵自己都未察覺,他此刻的神情有多憋悶。
我譏誚地搖頭:
"你查了這般多,知他救過我,就沒想過,我為何險些喪命?"
陸臨淵愣愣道:"為何?"
我唇邊譏誚更濃:
"其實,我回過京城一次。"
當初與他提分手離京,不過一時衝動。
未過幾月,我便後悔了。
江南的冬日冷得刺骨。
我獨居小院,無親無故,孤零零的,只能對著陸臨淵贈我的小物件發獃。
每件東西,都是一個回憶。
我日日看著這些,怎能不想他?
心中怨氣漸消,我開始回憶陸臨淵對我的好。
甚至忍不住反思,許是我太衝動,不該在府門外當眾說他與周綰雲不清不楚。
這事傳出去,對他名聲也不好,他動怒,似也情有可原?
我自說自話,自圓其說,把自己哄好了,忍不住偷偷回了京。
那時走在回京路上,我還在想,不能讓陸臨淵知我這般容易心軟。
他得向我賠罪,還得與周綰雲保持距離才行。
我一邊盤算,一邊走到他府外,卻發現府門張燈結彩,熱鬧似過年。
我愣住,問路旁老伯是誰家辦喜事?
許是趕路疲憊滿面風塵,無人認出我,老伯隨口道:
"還能是誰?陸家公子唄!"
"今日是他定親的好日子,這排場把整條街都堵了!"
我呆立原地,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問:
"他要...與誰定親?"
他的未婚妻,不該是我麼?是了,我已與他分手了...
窒息般的痛楚湧上心頭,我瞪大眼,幾乎喘不過氣。
腦中唯有一個念頭。
陸臨淵當真不要我了。
我才離京四月,他便與別人定親了。
他甚至沒來尋過我,還是我自己巴巴地跑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