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恩回過神來同樣拽住我,眉頭緊蹙似能夾死幾隻蒼蠅。
「松陽縣?你不是說你是安平縣人嗎?
「你騙我!林阿晴,你為什麼要騙我?」
突然抓住了我的錯處,他終於能再次站上道德制高點。
我冷笑一聲,拿出他之前給我的傳家玉佩。
當日玉佩為聘,道不盡聲聲傾慕之語。
如今我歸還此物,此後與沈懷恩不再有任何瓜葛。
「你的傳家玉佩,還你!」
他神色躲閃,支支吾吾:」不用了……這只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我心頭苦澀,當日從屍山中救回來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把玉佩往地上一擲,碎成兩半。
「你的真心和承諾,和這玉佩一樣廉價!」
「你先別管這個!」
他手上力道越來越大,似要將我分成兩半。
「當日北方戰場激烈,所有百姓都南下避難,你為什麼會北上?」
不等我說話,門房處傳來聲音。
「太子殿下到!」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在沈府等不到人。
原來我找錯了地方。
在太子踏入府中前,我與父兄被沈懷恩命人鎖了起來。
這一鎖,直到沈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壽。
這期間,太子來了沈府三次。
我故意向送飯丫鬟探聽太子行蹤,丫鬟以為我想攀高枝,每次都將太子到來的消息告訴我,以此羞辱我。
沈府老夫人七十大壽這天,府中丫鬟和小廝都忙著前廳後廚,無人看管我。
我趁機偷溜出門,找到花園處最高的一處假山。
站上去,高舉手中帳本。
高聲大喊:「民女林阿晴,求見三皇子殿下!」
喧囂的花園突然靜了下來,耳邊唯余潺潺溪流聲。
不多時,沈懷恩反應過來,指著假山上的我。
「你們怎麼回事?怎麼讓這個粗鄙婦人在園中自由行走的?!」
有小廝過來抓我腳踝,我一腳蹬在對方手上。
再有小廝上來,又被旁邊護衛穿著的人一手拉開。
護衛旁邊站著一個溫煦如和風的男子,面露如旭日般笑意。
「姑娘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三皇子雖與沈家關係不深,但沈家老夫人也是世家大族養出來的貴女,其背後關係頗為複雜。
不看僧面看佛面,三皇子定然會來。
而且我聽說,三皇子平易近人,願深入百姓中,聽取百姓聲音。
我賭贏了!
從假山上跳下來,我將手中的帳本遞過去。
「民女林阿晴要狀告松陽縣縣令侵吞修繕堤壩和賑災物資,中飽私囊,草菅人命!」
「他的背後,是松州知府、戶部沈侍郎,以及當朝太子殿下!」
「民女手中,是晚陽公主拼盡性命,也要保護好的證據。」
「懇請殿下懲惡揚善,還松陽縣百姓一個公道!」
晚陽公主,就是我救下的另一人。
9
去年夏,晚陽公主前去松陽縣調查堤壩修繕款的用處,被她察覺,松陽縣背後牽連的一系列貪官污吏。
她待回京都那日,驛站起火,她險些燒死在驛站中。
那日我從家逃離,正好遇到驛站失火,從火海中救下她。
她的手臂和臉上都被火燒傷,我帶著她,一邊用膏藥治燒傷,一邊逃開他們派出來的殺手。
但在半途中,殺手發起猛攻,我們險些雙雙喪命。
是公主替我擋了一劍,我才得以保住性命。
她把帳本給我,已經說不清話,只對我囑咐:」北上……弟弟。」
我北上戰場,那裡已經一片屍山。
踏入其中,似有刀光劍影和痛苦哀號。
突然被一隻手抓住腳踝,正是沈懷恩。
我用三月時間救回他的命,又用一月時間趕路,他才得以趕上家族的歲除祭祀。
在這一兩月里,我一直在調查京都情況。
晚陽公主曾說貪贓背後有皇子保駕護航。
沈家和太子走得很近,我不懂朝堂,也不懂帳本。
但我查到,當今陛下有四子一女,長子為中宮所出,去世多年。
次子是太子,另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而唯一的女兒單獨序齒,剛好生在幾位皇子中間。
如今在世的皇子,唯有太子是公主的兄長!
沈家與太子勾連,我在沈家,是無論如何也等不到公主的弟弟來。
還好沈家老夫人的七十大壽給了我機會。
幾日前,我下藥迷暈了丫鬟和守衛,一路摸索到沈侍郎的書房。
一番尋找,讓我找到沈侍郎與松州知府的往來信件。
原來今年朝廷也準備撥款賑災,他們已經在為如何合理地貪墨贓款而做準備。
太子一個月里來了侍郎府三次,也是和沈懷恩的父親沈侍郎溝通配合。
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得位不正,置百姓於生靈塗炭,樁樁件件,都是下死獄的大罪。
沈懷恩的甜言蜜語,怎能與阿娘的性命、晚陽公主的性命相比!
又怎能與松陽縣數萬百姓的安康相比!
10
沈懷恩上前一步,眼裡是藏不住的恨意。
「啟稟太子、三皇子,此婦人是臣的妾室,此前因臣與寧安侯嫡女定親,一直對臣及沈府懷恨在心,她所說,斷不能信!
「一介深閨婦人,怎會認識晚陽公主,她就是信口胡謅,想要毀了沈家的家宴和百年清譽,望太子、三皇子明察!
「還不趕緊將林姨娘拉回後院!」
我冷哼一聲:」沈將軍為了替自家洗脫罪名,什麼話都不敢說。」
尚未娶妻就納妾,他連自己的名聲也不要,也得護住沈府。
周圍響起竊竊私語,還有人提到之前我在沈府門口攔住沈懷恩的事。
我閉了閉眼,壓住心裡的苦澀。
拋開圍上來欲帶走我的沈家奴僕,高聲大喊。
「我非沈府家生子,若我是沈懷恩的妾,納妾文書何在?彩禮清單何在?
「難道沈家在無文書無彩禮的情況下就要強拉良民做妾嗎?」
沈懷恩以為我是村口無知婦孺,不知我朝律法規定,官員及富人納妾也需官府備案文書和彩禮清單。
但我從小走街串巷,所見所聞未必就比他沈懷恩少。
他的臉色煞白,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麼反駁他。
三皇子抿唇微笑,示意身邊護衛擋住沈家的僕從。
他掩唇輕咳幾聲:「之前阿姐說要去江南水鄉遊玩,松陽縣正處那一帶,林姑娘所言,並非空穴來風。」
太子上前一步,想要查看我手中的帳本,我側身一讓,趁機躲在三皇子身後。
「三弟,難道你也相信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民婦所言,相信我貪墨修繕款嗎?」
太子黨和三皇子黨的恩怨由來已久,哪個皇子不想入主東宮?
「二哥,是否貪墨,應當由父皇說了算。」
局勢劍拔弩張,太子和沈府,以及三皇子的人,蓄勢待發。
若是他們不放人,勢必會有一場爭奪戰。
沈懷恩見形勢不對,採用柔情攻勢。
「阿晴,我知道,我之前說要好好對你,如今轉頭另娶她人,你心裡懷恨。」
「你要如何打罵我都可以,但請你看在當初我倆三個月相處的份上,不要拿著那些不知所終的證據來誣陷沈家,甚至誣陷太子,這可是死罪!」
他那張俊朗的臉上全是擔憂,眼角甚至有幾滴淚在。
特意說出我倆三個月的相處,讓別人以為我和他無媒苟合嗎?
我拽緊手裡帳本。
「你當然要好好對我,若非我這個大夫將你從戰場屍山中救出,你早已埋身北方荒野,還能在這裡對我大吼大叫?」
「只是我沒想到,我從屍山中救出來的,不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而是與貪官污吏沆瀣一氣,置數萬民眾生命於不顧的腌臢之人。」
「若是早知你貪得無厭,我如何會救你!」
我的聲音迴蕩在沈府上空,三皇子向我投來目光,那是對我的讚許。
「可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不論貧富貴賤,我都一視同仁。」
「可是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強拉我做妾,這是對救命恩人的報答嗎?」
「若是人人都如你這般,那天下大夫如何以仁心施妙手,是不是在治病救命之前,都得想想救下的這人是不是狼心狗肺,要強拉大夫做妾啊!」
周遭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
連太子也意識到形勢對他不利。
11
「林姑娘何必如此步步緊逼,畢竟三個月的相處,就算無感情,也有恩義在。
「拉著全天下的大夫說事,理兒,也不一定在你這邊。」
我笑了:」談恩義,那也是他沈懷恩忘恩負義,是我精心治療了他三個月,又不是他沈懷恩救了我。」
我上前一步,眼裡俱是亮光。
「太子享常人不能享的榮華,又為何對普通百姓步步緊逼,連修繕款和賑災款都要收入囊中,不肯給受難災民一絲生機?
「你高高在上,可曾去看過受災民眾啃樹皮、吃黃土,可曾在意過他們家園盡毀,又可曾真真正正感受過普通百姓的難處?
「你沒有!你只看到你自己的利,只想要搜刮民脂民膏為己所用,貪圖享樂,結黨營私,以利收買人心。
「太子殿下,用利益拉攏的人心終會渙散!為民請命的正義更不可能被你們泯滅!」
我高舉帳本:」我有帳本在手,可證明爾等貪贓枉法、罔顧人命!只要拿帳本去對帳,就能知道其中貓膩。
「你們現在,阻擋我與三皇子呈堂證供,不過是作賊心虛!」
太子暴怒:」沈侍郎、沈將軍,你們還在等什麼!」
沈家奴僕和太子的護衛一擁而上,其他賓客紛紛逃竄。
沈家和太子已沒了反駁機會,他們現在就是一條線的螞蚱,隨時都會被皇權捏死。
可我若在剛剛的對峙中露怯,三皇子也不一定真會保我。
在這裡說話都不利索,又如何在皇家天子面前道清來龍去脈。
有刀劍砍過來,三皇子抱著我,輕點腳尖,將我帶到高處。
他內臟有損,顯然是娘胎里自帶,刀劍長槍的功夫練不得。
但身姿輕盈,練習輕功用於避難不在話下。
我的鼻周,充斥著他香囊里的淡淡清香。
周圍亂糟糟一片,甚至有無辜侍女小廝死於太子護衛下。
好在現場有巡查營的副統領,他高舉手中煙火,門外立刻有巡查營的鐵甲兵衛攻門而入。
太子被我一激,怒氣上頭,卻忘了這裡是天子腳下。
而我更加慶幸,如此豬腦子的太子沒有坐上帝位,不然等待我們的,還不知道會不會是亡國之哀。
12
我於朝堂上呈上我的證據,同時將沈侍郎和松州知府的往來信件交出。
經過幾天幾夜的對帳,證實我的帳本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