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大眼瞪小眼。
「……我睡了幾天?」
我沙啞問他。
「三天。」
這幾日,想必是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照顧我。
我倆之間又是沉默。
於是我遲疑地問:
「你的血……」
蒼官盯著自己手腕出神,說:
「我只是試一試,沒想到成功了。」
「……」
行,夠莽撞。
「你咋不把你血拿去賣錢?」
皇帝老子都得跪下求他放個血。
「沒用的……」蒼官欲言又止。
「應該只對你起作用。」
他把桌上的碗移到我面前,說:
「得喝藥,不用人喂吧。」
我接過聞了聞,感覺夠苦。
但我端著沒動,盯著他黑漆漆的眼睛,問:
「為什麼?」
為什麼只對我起作用?
蒼官直視我的眼睛,他眼睫顫抖了幾下,似是心一橫,終於說道:
「因為,你成了我的本命蠱。」
……
?
沉默不足以說明此時的氛圍。
我木偶似的喝下藥,一臉痛苦。
有一半是因為藥苦的緣故。
這似乎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蒼官當時追殺我時,根本不像失去了本命蠱的樣子。
他追得極近,死咬著我不放。
我倆之間,最遠也不過幾里路程。
而我逃回不周山時,離他最為遙遠。
想必那時他才發現受到反噬,經脈逆行。
而後來,在京城遇到我,本命蠱就在他身邊。
他的內傷就漸漸好轉了?
我不可思議。
苗疆蠱術,還能這樣?
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所以,你不能離我遠了?」
他嗯了一聲,沒看我,盯著別處發獃。
正當我還要追問什麼的時候,那位叫牙牙的小姑娘在門口用稚嫩可愛的聲音喊:
「少主!少主!門主請瑤台姑娘過去一見。」
我心下一驚。
蒼天啊。
他爹來了。
他爹真來了。
……
等我收拾好,一顆心七上八下地去見萬疆門門主的時候,心裡的惶恐難以言表。
我差點把他兒子弄死……
別把我丟去喂蜈蚣啊!
此地想必是萬疆門深處,花園曲折,各色植物茂盛,不知道暗處的泥土裡藏了多少毒蟲。
花園中有一八角小亭,其間坐了一位神似蒼官的中年人。
蒼官和他爹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他爹笑眯眯的,一點也不冷厲。
萬疆門主看到我,很高興地揮了揮手,道:
「瑤台小友,頗有尊師遺風。」
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我硬著頭皮上前問好。
寒暄過後。
他笑眯眯問我:
「瑤台姑娘覺得犬子如何?」
這我咋回?
好和不好我啥都不敢說。
我正奇怪他沒有興師問罪呢!
結果他來了一句:
「本命蠱的事情我已知曉——」
我寒毛直豎。
「但小友不必有負擔。」
「福禍相依,他命中既然有此一劫,自有因果乾系。」
「小友等身體恢復了,我萬疆門可以自由來去。」
「不必管逆子的經脈問題,他要是功力盡失了,跑不遠,天天陪我這個老頭子才好呢。」
瞧您說的,蒼官真的是您親兒子嗎?
我惴惴不安地退下。
我害怕所有笑眯眯的人。
都不好相與,都是怪物。
我回了之前的小院。
蒼官這幾天神龍不見首尾。
牙牙小姑娘倒是天天跑著給我送藥,送飯。
我問他少主去哪了。
他眨眨眼睛說,少主害羞呢。
……行。
我想著休養兩天,精神恢復了再去問蒼官他本命蠱怎麼辦。
……
幾天後,已至中秋,明月高懸。
我纏著牙牙幫我送了一壺酒,然後坐在房檐看月亮。
沒想到消失了幾天的蒼官出現了。
他跳到我邊上坐著,斜著眼睛瞅我手中的酒,欲言又止。
「你不陪你爹吃飯啊,今天可是中秋。」
他說:
「剛見過了。」
頓了又說:
「你身體才好,不要飲酒。」
我托著下巴看他,月光澄澈柔和,撲在他臉上,顯得很溫柔。
我就把酒扔給他,說:
「那你替我喝了吧,在不周山,中秋夜都是群玉陪我喝的。」
他接過酒壺,冷淡哼了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
隱隱約約感覺他有點生悶氣。
我就很想笑。
命運啊,我竟然成了蒼官的本命蠱。
我搖頭嘆氣。
「你當時要真的把我殺了,那你豈不是真的玩完了?」
蒼官喝得有些急,白皙的臉泛上微紅。
他盯著月亮發獃,答非所問:
「你身體好了可以離開的,我不是那種人。」
我也有些微醺,偏要挑釁他,笑著問:
「哪種人?把我困在你家?拿根繩子捆著我?」
他生氣瞪我。
那眼睛水光閃閃,艷麗非常。
「嘖,你以為你攔得了我。」
我搶過他手裡的酒壺,又自己灌了一口。
入喉火辣。
我又說:
「我這人沒什麼追求,唯愛雲遊四方,身邊一劍一酒就足矣。」
像師傅一樣,獨善其身。
廟堂高,江湖遠,皆不在乎。
我冷酷地眯起眼睛和他說:
「我自然不會因為愧疚,而畫地為牢。」
頂多,允許你跟著我。
他說:「我沒這麼想。」
沉吟一瞬後,蒼官低聲道:
「我爹說,有法子可以找到一隻新的姻緣蠱…
以我血喂養,養於體內,達成替代之效。」
還能這樣?
我眸光一閃:
「那豈不是,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蒼官搖頭:
「新的姻緣蠱……在遇到新的姻緣時,也會死去。」
「循環往復,很是麻煩。」
我握著酒壺的手不由自主僵了一瞬:
「這倒是一個可行之法。」
我乾巴巴地說。
蒼官看了我一眼:
「我沒答應,怎能隨意戲弄他人姻緣。」
我詫異,挑起了半邊眉毛。
「原來你竟還是個君子。」
他冷哼一聲:
「我何時像個小人。」
晚風靜謐。
我問:
「你真的不想再養一隻姻緣蠱嗎?」
「不想。」
我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突然有些愉悅,說:
「你猜我知不知道原因。」
他啊了一聲。
沒有正面回答我,倒是往我這邊看,眸光深斂,思緒萬千。
我想起當初與他第一次見面。
恍若隔世。
這世間的緣分,善緣,孽緣,有的稍縱即逝,有的纏綿許久。
……
我要離開那日,牙牙愁眉苦臉,咬著手指喃喃道:
「少夫人要跑了……少夫人要跑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笑著往門外而去。
翻身上馬,蒼官在邊上仰頭看著我。
我說:「我要走了。」
「你可別半路截殺我。」
他哼了一聲,還是那副拽拽的表情。
「我真的走了!」
我眯著眼睛朝著他笑,一揮馬鞭,在馬兒嘶鳴聲中,揚長而去。
不久,我聽到背後傳來疾馳的馬蹄聲。
天地廣闊, 前路晴明。
縱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正文完】
11 番外
我從小體弱多病。
父親為此很是發愁。
體弱的孩子,養不得毒性兇猛的本命蠱,否則能要了命。
那又如何。
就算本命蠱毫無用處, 苗疆又有幾人能打得過我。
於是我選擇了一隻人畜無害的蟲子。
姻緣蠱無毒性, 安分守己, 自然也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父親知道了,氣得發抖,一巴掌拍我腦門上,說我孽障。
說等我長大了,要是遇到喜歡的姑娘,蠱蟲死了, 你怎麼辦!
我梗著脖子,不以為然說:
我不需要喜歡的姑娘
一個人挺好的。
我不動心,姻緣蠱自然也就不會死。
我爹就頭痛,罵我小混帳,你懂什麼是姻緣。
要是你能決定得了,姻緣蠱何來詭蟲一說!
我才不信。
一隻白胖小蟲子,還能左右我的生死不成?
可我後來不得不信。
……
那日我經過一片竹林,感覺本命蠱在丹田躁動不已。
我將之取出,哪知它瞬間飛到不知何處了。
姻緣蠱本沒有翅膀的,我有些懵。
我焦急在竹林里尋找。
突然,我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一陣心慌。
一陣奇異的香氣從某處飄來, 憑藉對本命蠱的微微感應,我順著香氣走過竹海,發現一方石桌。
桌邊坐了個漂亮的女孩。
她桌上有一壺酒, 還有一碗已經被炸成金黃的蟲子。
沒剩幾條了。
她像個沒事人, 慢悠悠喝著酒, 嘴裡咔嚓咔嚓嚼得挺香。
看到我, 一臉醉醺醺,還笑著說:
「這位小兄弟, 不如坐下一起吃。」
我氣急攻心,要她為我的本命蠱償命。
拔刀就刺,毫不留情。
可惜她好像泥鰍, 我從未抓住她!
她到底是誰!
我絕對不承認她就是姻緣蠱所命定之人!
這太離譜了。
……
可惜一年多以來,還是被她逃掉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
失去本命蠱的後果尚未體現,這種未知的恐懼讓我提心弔膽。
可漸漸, 我感受到經脈開始逆行,真氣亂流, 渾身痛苦難忍。
當我倒在路邊失去意識的時候, 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師兄說得對,苗疆少年真的別招惹,如此小肚雞腸,心眼比針尖還小。」
「【苗」她是真的不怕死,膽大包天。
但我這次知道了她是誰。
……
我不知道她為何來救我。
但她的靠近,竟然使得我體內的痛苦平緩了些許。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但我此刻要是殺了她, 就再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可南風館的暖玉生煙好像一眼看穿了在我身上發生了何事。
他那封信里,問父親好,問我本命蠱如何?姻緣蠱怎麼死了?那個姑娘是誰?
最後還問:
何日大婚?他們二人要回苗疆為我道喜。
我無言以對。
……
我曾不信姻緣,但瑤台此人的存在, 讓我開始動搖。
她像垂著釣竿的惡人,其上不曾掛餌。
但卻引誘人好奇探尋鉤子上是什麼。
她把我鉤住了。
苗疆留不住她,我離不開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