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著腳,走出廚房。
小腿扎了碎片,血順著小腿匯聚成股。
眾人鴉雀無聲,盯著狼狽又猙獰的我。
突然有人看到倒在後面的秦子安,尖叫一聲,「殺人了!」
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我被人推搡到旁邊,桑阿姨發出刺耳的尖叫,瘋狂地朝著秦子安奔去。
「快叫 120!我兒子不能有事!」
我臉色煞白,萬念俱灰。
因為我看到一攤血從秦子安的頭上洇出。
秦子安死了,我的人生也完了。
閃爍的燈光照得我眼前發暈。
我眼神空蕩蕩地看向秦苛。
他跟何嫻君站在一起。
手裡拿著一份泛黃的協議書。
右下角,是我和桑阿姨的簽名。
為了讓秦苛失去財產的繼承權,桑阿姨要我跟秦苛談戀愛。
當秦氏所有的股東都不認可他的時候,秦苛便失去了資格。
從一開始,我靠近秦苛的目的,就不單純。
哪怕最後喜歡上了他。
這件事,就是跨不過去的坎。
秦苛平靜地將協議遞給我,「是你簽的嗎?」
「是。」
我抹開臉上濕漉漉的頭髮,「對不起。」
秦苛笑了聲,眼中是濃濃的失望,仿佛在笑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語氣冰冷。
「110 嗎?」
「我要報警。」
我站在角落裡,濕透的衣服被空調一吹,引得人打起了寒戰。
桑阿姨撕心裂肺地喊著,叫囂著讓我好看。
我孤零零地承受著所有人都注視,沉默不語。
何嫻君添油加醋道:「我說過的,拿了錢,就夾著尾巴做人,別在我面前撒野。」
桑阿姨抄起檯燈,狠狠朝我砸來。
秦苛突然抬手替我擋了下,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色一沉,拽住我的胳膊,拖進一間空房間。
砰!
門狠狠甩上。
秦苛扯鬆了領帶,語氣冷冽,「你自己解釋。」
他向來不是個有耐心聽人解釋的,也鮮少向別人展露脾氣。
我動了動唇,語氣很輕,「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氣笑了,「我看到的是什麼樣?」
「很多年前,我爸爸躺在病床上,一天要花掉五六萬。桑阿姨說,她可以給我一份工作,只要我待在你身邊,我爸爸就可以繼續活著。」
「所以你一開始,答應跟我談戀愛,就是做戲?」
秦苛表情冷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我撕碎。
我壓住喉嚨里的哽咽,「對。」
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我每天要面對校園霸凌,放學後要身兼數職,要債的親戚在家門前排成了排。
那段黑暗的日子,因為有秦苛的陪伴,我咬牙活了下來。
可終歸是我騙了他。
「秦苛,我……喜歡過你的。」我聲音哽咽,「在我知道這樣會讓你丟掉繼承權後,我放棄了。」
「夠了。」
他語氣淡淡,眼神中帶著心灰意冷的厭倦,「黎願,真的夠了。」
鈍痛自心底傳來。
當年我像個逃兵一樣,以為離開,就可以躲過今天的局面。
可這一天還是來了。
「對不起。」
「你沒有錯,是我眼瞎。」
秦苛轉身,開門走出去。
我被警察帶走了。
秦子安沒有死。
在病房裡叫囂著要讓我坐牢。
幸運的是,那晚我帶了一支錄音筆,錄下了秦子安圖謀不軌的證據。
我把證據提交給警方,也請了律師。
律師來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人。
儒雅年輕,風度翩翩。
是個十分有品位的年輕男人。
「黎小姐,您好,鄙人姓蘇,是秦先生給您請的律師。」
年輕男人看了旁邊的律師一眼,「我建議您把這件案子交給我處理。論經驗,我比任何人都豐富。」
「秦苛有什麼訴求?」我在警察局待了一夜,精疲力盡,「我已經把錢還給桑阿姨了,如果他想追究我欺騙他的事,我願意賠償……」
「您應該誤會了。」他熟練地坐下來,「秦先生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沒說是什麼案子,但是請我務必保一個人。」
他看了看材料,露出一抹笑,
「我都做好為殺人犯辯護的準備了,不過目前看來,您被判決正當防衛的機率很大。不必擔心。」
我垂著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既然他不相信我,為什麼還要幫我?」
律師推了推眼鏡,「抱歉,這就不在我解答範疇了。
黎小姐,您被保釋了。」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著小雨。
大街上人來人往,前不久降了溫,路人行色匆匆。
不遠處的大螢幕上,是最新的一條新聞。
秦苛正在接受記者採訪。
秦苛那雙涼薄的眼睛盯著鏡頭,說道:「沒錯。」
他低頭,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只能說,砸得好。」
我收回眼睛,向男人道謝,「蘇律師,謝謝您。」
他見我的注意力,始終落在大螢幕上。
便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
「興許您應該感謝自己。」
「秦先生,有傳言說,您與何氏集團可能於近日聯姻。請問消息準確嗎?」
「您有話要帶給秦先生嗎?」
我問:「他們真的會結婚嗎?」
「興許吧。」
「那就沒有了。」我舔了舔乾澀的唇,「謝謝。」
蘇律師點點頭,撐開傘,消失在雨幕中。
7
我在酒店的大廳見到了何嫻君。
她等候多時了。
「黎願,你膽子大了不少。」
她還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樣子,言笑晏晏,「我跟秦苛什麼都做過了,我勸你,有多遠滾多遠。」
我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何嫻君靠近我,輕笑出聲,「說話,啞巴了?」
「我在想,」我輕輕說道,「遠處那個花瓶,應該會很趁手。」
「什麼?」
她愣了下,突然抓住我的領子,「黎願,你在恐嚇我?信不信我讓你名聲掃地?」
不得不說,這麼多年過去,她的手段還是拙劣得很。
我握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很認真地說道:
「何小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怕你此刻故技重施,甚至……找個人,把我輪了,我不會怕你絲毫。」
何嫻君的表情吃了屎一樣難看,「賤種——」
我突然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輕聲說: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想明白錯的不是我。私密照又怎麼樣呢?我可以赤條條地站在世人面前,供人指點評判而心如止水。因為錯不在我。」
「好啊,你不怕。」何嫻君惡狠狠地盯著我,「你不怕就去跟秦苛說啊,讓他原諒你,娶你啊?你看看他願不願意娶一個爛貨!」
「秦苛剛剛宣布要跟你訂婚了。」我推開了何嫻君,「我對搶別人未婚夫沒什麼興趣,過不久我就會離開。」
「你最好說到做到!」
何嫻君氣喘吁吁地跌坐在沙發里,目光陰冷。
於我而言,剩下的日子,我只需要處理好官司。
因為我幾個月前談成的某個大客戶突然跟我訂購了一批珠寶,讓我免於裁員的困擾。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軌。
一個月後,我拿到了拍賣款。
官司也贏了。
秦子安因為他的身份,衝上了熱搜,唾罵聲不絕。
城市進入了雨季。
一場場的春雷接踵而至。
我坐在計程車里,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
想起十年前,也是在一個雨天,我像個喪家之犬,逃離了這座帶給我傷痛的城市。
十年後,我至少沒有被人欺負,可以很體面地離開。
司機正跟我聊天,「姑娘,你這是出國留學?」
「不是,我的工作就在國外。」
「哦,挺好,不過家裡人會挂念的吧。」
我有些遺憾地笑了笑,「我沒有家人了。」
就在跟秦苛去遊樂場約會的前一天,爸爸突然從昏迷中甦醒,親手拔掉了自己的氧氣管。
那時的我,被秦子安和何嫻君摁在廁所,拍下了照片,傷痕累累。
所有的都悲劇,都發生在同一天。
也就是那一天,我選擇了離開。
司機惋惜地安慰了幾句,打開了收音機。
冷冰冰的新聞播報從喇叭里傳來。
「何氏集團資金鍊斷裂,公司於半個小時前宣布破產。
記者正等在秦氏集團門口,準備採訪秦氏新任 CEO,秦苛先生。此前,桑女士被曝出侵吞公款、商業詐騙等醜聞,我們將進一步跟進……」
司機嘖嘖兩聲,「我就說有錢人信不得吧。什麼聯姻,就是秦家那個老總,盯上了何家的肥肉。」
緊接著,新聞里傳來記者興奮的聲音。
「秦先生,請問您是否參與了此次事件的謀劃?聯姻是否是故意為之?」
秦苛音色徐沉冷靜,「你們是全網直播嗎?」
「是的,秦先生。」
「無論人在哪裡,都能聽得到?」
「秦先生,雖然不知道您說的是誰,但我確信,只要她身邊有電子設備,就一定能聽得到。」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秦苛冷然的聲線飄出:「阿願,祝你餘生順利。」
我愣了一下,足足有半分鐘沒有說出任何話。
「姑娘、姑娘,路上堵車啊,你還來得及嗎?」
司機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我抹了把臉,濕漉漉的。
「嗯,沒關係……時間還早……」
司機看熱鬧似的,「你說剛才那個男人什麼意思?跟情人表白?阿願,挺親密啊。」
我看著玻璃上的雨滴,說:「師傅,麻煩您掉個頭。」
我想試最後一次。
「去哪?」
「星華遊樂場。」
8
這座遊樂場,經歷了十年的風霜,遊樂設施已經變得銹跡斑斑。
不少功能也停用了。
唯一還在運營的,就是那輛老舊的過山車。
臨近傍晚,雨勢漸收。
我腳步急促,沒有打傘,按照記憶找到了當年地方。
秦苛打了一把黑傘,正站在過山車下面。
背影孤單。
四周寂靜無聲。
因此我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聽見動靜,他轉了身。
看見我,站著沒動。
「秦苛。」
我喊了他一聲,慢慢走過去。
他的目光追隨著我,由遠及近,最終低下頭,雨傘稍稍往我這邊傾斜,替我遮住了小雨。
傾瀉的水珠落在他的肩頭。
很快濕了一大片。
雨滴敲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
秦苛垂著眼,沒有說話。
我鼓起勇氣,望進那雙晦澀難懂的眼眸中,「你有未婚妻了嗎?」
「沒有。」
我點點頭,氣息不穩,「有些話我一直不敢和你說。」
秦苛直勾勾盯著我。
「十年前,約會的前一天,我爸爸去世了。」
「是自殺,因為他不想拖累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同一天,因為我拒絕了桑阿姨,被秦子安和何嫻君堵在廁所,他們扒光了我的衣服,拍了照。」
秦苛的臉上毫無血色,薄唇緊緊抿著。
我眨了眨眼,故作輕鬆道:「我當時就在想,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人,到底配得到愛嗎?我連喜歡的人都敢騙,人生過得一塌糊塗,失去了至親,欺騙了摯愛,尊嚴碎了一地,還被人……拍了照片,倒不如離開——」
一隻大手驟然撫上我的側臉,指尖冰涼,掌心炙熱。
秦苛的吻落在了我的唇瓣上,堵住了我的話。
黑傘被丟在雨中。
我愣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秦苛近乎強勢地撬開我的牙關,肆無忌憚地渴求與索取。
我被他緊緊抱在懷中,迫不得已攀住他的肩膀,像個溺水之人汲取一絲喘息。
雨水和淚水混雜在我們的吻中。
冰涼與炙熱交織。
「阿願,別哭。」
秦苛緊緊抱著我,「我替你報仇了。」
我聽著他的心跳,突然明白他為何一定要置何氏於死地。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在警察局的時候。」
秦苛將我護在懷裡,「我把秦子安摁在床上,逼問出來的。」
我哭了,「我以為你要跟欺負過我的人結婚……」
「阿願,我怕你不原諒我。」秦苛語氣暗淡,「你被我身邊所有的人傷害,而我,一無所知。
我沒臉見你。」
我眼眶發酸,「是我沒臉見你。桑阿姨那些錢,我都還給她了。」
他親了親我的頭髮,「跟我講講你在國外的事吧。」
我小聲說,
「剛到歐洲的那幾年,我窮困潦倒,連吃飯都成問題。」
「學校的項目進行到一半就斷了生活費。」
「我靠在餐館裡當服務員,撐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終於拿到全額獎學金,被心儀的導師選中,入了門。其實一切都還好……」
「黎願。」
「嗯?」
「我想跟你結婚。」
9
回去的路上,秦苛開著車,沉著臉,一言不發。
我扭頭看著窗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因為就在剛才,秦苛求婚後,我人傻了。
秦苛蹙蹙眉,表情突然臭下來。
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大腦短路了,求婚操之過急。
事情在我沒忍住笑出聲後,往糟糕的方向進展了。
秦苛丟了臉,甚至沒有跟我說話。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我想了想,開口道:「下個月,我就要回歐洲了,時尚晚宴的事,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嗯,」他不輕不重地哼了聲,「不用考慮,會去的。」
「謝謝……」我撓了撓頭,視線挪到他扶著方向盤的手上,「我以後也要在海外發展,所以——」
秦苛打了個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
「黎願。」
他敲了敲方向盤,「你想說什麼?」
「我們興許不會有結果的。」
秦苛突然笑出聲,語氣帶著一絲咬牙切齒,「你挺自信啊。」
說完,開始盯著我摘手錶。
光線昏暗,秦苛的眼睛莫名將人看得心馳蕩漾。
車裡開了空調,我很快出了一身汗。
秦苛修長的手指解開了襯衣上面的領口,隨意問道:「你憑什麼認為,我們兩個不成?」
「你會去國外嗎?」
我愣住了。
秦苛沒有說話,而是關上了窗戶。
我也不懂初夏的天氣,為什麼車裡開了空調,會越來越熱。
燒得心跳越來越快。
「黎願。」
「嗯?」
「不熱嗎?」
我像被人蠱惑一般,盯住了秦苛的俊臉。
有那麼一瞬間,我腦子裡冒出的想法是,秦苛不會在誘惑我吧。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被否定了。
秦少爺脾氣大,怎麼可能會主動。
於是,我揪住他的襯衣,俯身吻上去。
咔嗒。
是調整座椅高度的聲音。
秦苛輕而易舉將我從副駕駛拖到了自己大腿上。
「扶好。」
充滿磁性的低語像沾了電流,掃過我的耳郭,酥麻感一直蔓延至後背。
「秦苛……」我聲音在打戰。
張合的唇瓣被他吻住。
「阿願,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小雨密集地敲打著玻璃窗,像一陣陣細密鼓點。
輕重錯落。
襯衣滑在了腰間,我小聲說:「秦苛,熱……能不能把窗戶打開……」
「乖,一會兒就不熱了。」他吻著我,「再忍一會,怕你著涼。」
十年前的秦苛,會青澀地牽著我的手哄我。
十年後的秦苛,會用手貼在我的腰上,溫柔地讓我哭出來。
「阿願,你剛才說,我們以後會怎麼?」
我神志混亂,聲音斷斷續續,「異地……是異地戀……」
他捧著我的臉,輕輕啄了一口,「放心,我會去找你。」
這個夜晚格外地漫長。
從窄小的汽車,再到寬敞的客廳地毯。
月亮躲在濃雲之後,將動情悅耳的情話盡收耳中。
10
清晨,我被閨蜜的電話吵醒。
「你什麼時候回來?人事剛才給我打來電話,鑒於你這些年的出色表現,決定將你列入創意部總監候選名單。」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揉了揉凌亂的頭髮。
「我……我馬上回去。」
掛掉電話,才意識到秦苛正躺在我身邊。
因為我劇烈的動作,被子滑至腰間,露出幾塊鮮明的腹肌。
秦苛微微睜開眼,躺在那兒,懶洋洋地盯著我瞧,也不曉得拿被子遮一遮。
「又要走?」
他聲音帶著清晨剛起床的沙啞。
我匆忙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耳根都紅透了,「對,比較著急……」
秦苛哼唧一聲,拉開被子,平躺著,懶洋洋道:「成,慢走。」
我下床的動作又猶豫了,幾秒鐘後,轉身靠過去,「其實……還有點時間……」
……
臨近中午,我套著一件鵝黃色的旗袍,和秦苛在樓下等車。
其實早該半個小時前就出發的,可是秦苛手笨,綰頭髮花了很久。
我正在小聲跟他抱怨,「你能不能多練練啊……多耽誤事啊……」
「下次一定。」
秦苛漫不經心地說著,突然掏出振動的手機,接起。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秦苛原本還算輕鬆的神情浮上一道陰霾。
「怎麼了?」
他收起手機,安撫性地拍拍我的後背,「沒事,飛機就要起飛了,快一些。」
「好。」
我坐進車裡,剛想看手機,秦苛捏住我的下巴就吻起來。
「秦苛……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