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幕紛紛自我眼前滑過。
充斥著看好戲的喝彩。
想起彈幕出現的條件,我的眉心一跳,下意識望向車窗外——
果然,大樓前、路燈下。
宋謹呈單穿件黑色襯衣,正靠在路杆上。
淡淡望著我們的方向。
他站在背光的昏暗裡,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但目光卻如有實質,釘在人身上。
我再沒了跟宋清雅說話的理由。
只催著她下車:「你哥哥在那邊等你。」
宋清雅走了。
她剛關上車門,我也啟車離開了那片繁華的街區。
15
車開出十來分鐘後。
我接到助理打過來的電話。
他在那邊挺著急地說:「小慎或許是發現什麼了,他賽都沒比完。」
「今晚就要回去,攔不住,沒人敢勸他。」
我看向車后座孤零零的手機和手錶。
手機螢幕接收了一路的消息和電話。
終於耗盡電量,徹底關機暗下去。
「他要回就讓他回吧。」
我輕嘆口氣,說:「你跟著他,落地時我親自去接他。」
那天凌晨五點。
我在機場接到了來勢洶洶的周慎。
他的眼睛都熬紅了。
見了我的面,第一句話就是質問:「你把她送走了?」
「你得知道,宋清雅不是你的所有物。」
我妄圖跟他講道理。
但周慎急瘋了,甚至口不擇言開始找我的錯。
「所有物?」他紅著眼看我,突然大聲問:「那你當年關住那個貧困生、鎖住他的所有消息,讓他在同學老師中處於消失狀態,怎麼他媽就不知道他不是你的所有物?」
16
我的眉心不可控地跳了一下。
然後我抬手給了周慎一巴掌:「你冷靜點。」
周慎被我打得偏過臉去。
我輕吸口氣後才說:「當年我用盡方法鎖住他——但結果你也看到了,留不住的人怎麼也留不住。」
我沒用什麼力道,但他的眼淚仍掉了出來。
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哭。
「但是姐,」周慎流著淚低落地說:「……我想她。」
「就算她不愛我、不理我,我也想見到她、守著她。」
「沒有她,我的心肝脾肺痛在一處,好像都活不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的弟弟。
當年宋謹呈離開,我的心臟也像是被鑿了個窟窿。
呼呼灌著冷風。
我只輕拍了拍周慎的肩膀:「你就想,她離開你,或許能開心許多。」
我把宋清雅落下的手機和腕錶還給了周慎。
「這兩樣都是你送給她的吧。」
周慎無聲翻看手裡的手機和腕錶。
手機已經關機熄屏。
他只盯著掌心的錶盤瞧。
我熟知我弟弟的作風,手機和手錶不會被宋清雅平白無故落在車后座。
兩者裡面,或許都有什麼定位晶片。
「回去休息一段時間。」
我對周慎說。
話落朝身後兩位保鏢使眼色:「把他送回去。」
周慎被推著往前走了。
我綴在最後,跟身邊的助理說:「回去,你給他弄個冰袋。」
想起周慎憔悴的面容,不知道幾天沒睡了。
「他不睡覺不消停的話,你給他水裡弄點藥。」
我說:「先讓他睡一覺。」
17
通宵沒怎麼睡。
第二天早上 9 點,我已經趕到了處度假村的高爾夫球場。
跟位 50 歲的女老闆談生意。
生意談得差不多時。
女老闆笑著給我遞了支煙,問我:「怎麼這麼憔悴,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她單身多年,過得肆意又瀟洒,完全看不出來年紀。
我點燃手中煙,笑說:「見著您怎麼會不高興,昨晚通宵做方案了,想在您面前好好表現。」
她哈哈大笑:「這麼會說話,那我送你件禮物。」
她朝後方的助理招呼一聲。
短短半分鐘,就有個球童模樣的男孩出現在球場。
我下意識偏過頭去看。
然後就狠狠愣了愣神。
視野里的男孩清瘦、單薄,但側臉的輪廓鋒利又利落。
他垂眼抿唇的模樣格外冷淡。
……太像了。
太像當年高中時期沉默的宋謹呈了。
「知道你好這一口,我可是千挑萬選才送到你面前。」
女老闆靠在我耳邊說。
18
看來當年的事鬧得確實是太大。
是個人都知道我好這一口。
但過往沒人敢觸我這個逆鱗。
我收回視線,捻滅手中煙。
「這麼丟臉的事都叫你知道了?」我勉強笑笑。
女老闆說我太清心寡欲,她攛掇著我收下那個男孩。
「他家裡也貧困得很,剛高考完出來兼職的,乾淨得很。」
她說:「而且據說成績也非常好。」
說著話,那男孩已經到了我們面前。
他立在我面前沉默地看著我。
薄薄的眼皮輕垂,無端添了幾分冷。
近看才發現,他的臉跟宋謹呈並不像。
像的是氣質、出身與經歷。
我抬頭望著他,慢條斯理地想著。
這世界上有那樣多漂亮、單薄的少年。
為什麼我永遠都陷在名為宋謹呈的那個夢裡出不來。
或許是我打量的目光太直白。
那男孩的臉微微紅了。
「老闆好。」半晌,他低低叫了我一聲。
但他一出口,我瞬間清醒了。
宋謹呈不會這樣跟我講話。
宋謹呈不會這樣跟任何人講話。
19
也就在此刻,密匝的彈幕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這女炮灰怎麼也在這裡?】
【呃呃不會是故意來跟男主搞偶遇的吧?】
【怕被男主報復,所以開始玩起美人計了嗎?】
【可別,男主可瞧不上她。】
【男主昨天說要跟她清算……所以他倆到底有過什麼?】
【但在劇情線內,她跟男主除了是高中同學,沒有別的關係啊。】
【甚至她們姐弟最後被男主收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欺負了妹妹。】
【難道她跟男主在劇情限制外,有別的聯繫?】
【總不會是高中時她看上男主對男主死纏爛打吧。】
【怎麼可能?男主高中時過得挺屈辱的,受了那麼多欺負,她帶頭霸凌男主倒更有可能。】
20
我看著那些彈幕。
甚至無奈地笑了笑。
他們真的還挺會猜,幾乎快要猜出正確答案。
我對宋謹呈的獨占,何嘗不是一種死纏爛打。
但彈幕的出現,意味著宋謹呈也在這附近。
我不想跟他碰面。
起碼在今天,起碼在解決完我弟弟的事情前。
所以我立刻起身要跟女老闆道別。
她倒沒阻攔,只是示意那年輕的球童:「要不要把人帶走。」
我搖頭想拒絕。
一句話沒說出來,彈幕突然沸騰。
【怎麼他倆還真碰上面了啊?】
【剛好碰面,剛好趁著人多,男主哥你跟這炮灰清算一下吧。】
【我想看這炮灰姐丟臉的狼狽樣。】
——我下意識偏頭。
諾大的高爾夫球場上,有群人正朝著我們這方走過來。
被一群運動裝扮的少爺老總圍在最中央的,就是宋謹呈。
21
上午 10 點的日光強盛。
將宋謹呈的臉照得很清晰。
昨天見到他的兩面,其實我都沒怎麼仔細看他。
這會借著人群的掩飾。
我將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挺久。
彈幕都說。
他是回來反殺的。
他該是意氣風發、盛氣凌人的。
但他還是清瘦。
但被人群簇擁的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寡淡沉冷。
走得近了。
近到我能聽到他身邊那群人說的奉承話。
近到我看見宋謹呈的目光在我身上微一停留,就輕飄飄移向了我身側。
宋謹呈沒發一言。
但始終安靜站在我旁邊的那個球童男孩,像是恐懼,突兀往我背後藏了藏。
然後宋謹呈突然勾唇笑了。
22
「數十年如一日,你還真是……本性難改。」
宋謹呈停在我面前,緩緩將目光放到我身上。
他一句話落,身後那群人驟然住了嘴。
他們或許是不解。
目光猶疑地在我跟宋謹呈之間挪動。
場面一時靜極。
我卻輕輕蹙了蹙眉。
當年我使用強硬手段,將宋謹呈鎖在我身邊。
他的老師同學都只以為他消失離開。
我不可避免將動靜鬧得大。
但外面的人都只知道我囚禁的是個孤兒院出身的漂亮男學生。
除了我爸媽和弟弟。
沒人知道我囚禁的人是宋謹呈。
更沒人見過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宋謹呈。
那是宋謹呈前半生最不齒的幾年。
我替他好好藏著瞞著。
但他這話。
卻是在人前大剌剌要扯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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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著臉站在原地。
頓了頓,才說:「這跟你沒什麼關係。」
「也對,」宋謹呈又是一笑。
他輕抬下巴:「現在跟你有關係的,是藏你身後那男孩。」
「你不讓他出來見見人嗎?」
他低頭問我。
他的話罕見地多,甚至於咄咄逼人。
我沒見過他這樣。
球場上靜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跟宋謹呈身上。
身後的男孩或許是真的懼怕。
甚至不受控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回手握住男孩的手腕,平靜地抬頭看著宋謹呈:「珍惜喜愛的東西,我向來喜歡藏著。」
我問宋謹呈:「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離得太近。
所以我清晰看見,宋謹呈臉上嘲諷的笑沒掛住。
那瞬間,他眼裡甚至滑過抹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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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這次是把他得罪狠了。
所以話落,我拽著那球童就要離開。
宋謹呈居然沒有阻攔。
他只定定站在原地望著我們。
直到離開球場。
我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灼人背心。
離開球場我就給了那男孩一筆錢。
「別在這裡乾了。」
我對他說。
如今的宋謹呈陰晴不定,我自己都摸不准他是個什麼意思。
也怕我跟他的仇怨牽連進無辜的人。
但我話落,那球童卻憋紅著臉說出一句:「我……我願意跟著您。」
我一愣,然後笑了笑。
輕聲說:「但我不願意。」
「這筆錢足夠你讀完大學,去讀書吧。」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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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整整兩天。
我守著我不安分的弟弟。
宋謹呈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
撂下了清算的話。
所以安靜的宋謹呈更讓人不安。
我連夜將我爸媽送往了出國的飛機。
周慎不願意,在家裡跟我鬧得翻天覆地。
我硬找著保鏢弄暈了他。
將他綁上了飛機。
彈幕上說的那些讓我恐懼。
我跟周慎,是切切實實欺負了宋謹呈兄妹倆的。
如果宋謹呈拿的是「反殺復仇」的劇本。
如果我們家拿的是炮灰的劇本。
那我跟周慎是註定沒有好結果的。
但我畢竟,是他的姐姐。
我還是想儘可能地護他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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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呈果然一直監控著我的動向。
幾乎是我剛將爸媽送出國。
他的人就在機場攔住了我。
幾位黑衣保鏢守著我。
我一個人沒帶,挺平靜地跟他們上了車。
上了車我的眼睛就被蒙住。
車晃晃蕩盪好一會,最後我是被人扯下車的。
扯我的人力氣挺大,也很不客氣。
我踉踉蹌蹌地跟著他走。
但卻詭異地沒有感到害怕。
甚至於蒙住眼睛的一路,我也沒真的絆倒過。
臉上綁眼的繃帶被人扯開時。
陡然而來的光線讓我不適應地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我就看見了坐在我對面沙發上的宋謹呈。
他一身黑衣,陷在黑皮沙發上。
不知道已經看了我多久。
在我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宋謹呈終於出聲。
他一把將我拽到了面前,說:「周漾,你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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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就敢這樣把周慎送走了。」
宋謹呈的手指冰涼。
牢牢卡在我的後頸。
我挺誠懇地跟他說了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周慎欺負你妹妹的那三年,也是我睜隻眼閉隻眼的放縱。」
我說:「把帳算在我頭上吧。」
宋謹呈一笑:「你還挺高看你自己的。」
「我跟你的帳都還沒算清,你已經背上了你弟弟的。」
我閉了閉眼,無可奈何地說:「你也說了,他是我弟弟。」
「周漾,」宋謹呈突然低聲叫我的名字。
那聲音輕而低,恍惚有種溫柔的錯覺:「你當年,是怎麼對我的?」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宋謹呈的眼睛。
慢吞吞想著說:「先是將你綁到我家裡,再鎖住你。」
「收了你所有的通訊工具,不要你跟外界有接觸。」
「不讓你出門,不讓你跟我以外的人接觸。」
「但你仍不理我,不跟我說話,不看我。」
「所以我日復一日親自守著你,讓你只能看見我。」
宋謹呈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頸側。
我話音剛落,他就說了好:「那我先這樣做,一步一步地,把過去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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