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晚期,醫生讓我不要留遺憾。
我想到了十年未見的前夫,開始瘋狂打電話。
「我要死了,能來⻅我⼀⾯嗎?」
電話里的人卻不為所動。
我忍不住哽咽求他:
「可以陪陪我嘛……就三天……我求你……」
「求你……許知年……你說話啊……」
「說話!!」
電話掛斷。
我絕望地枯坐到天亮。
暴雨突至,門鈴聲響起。
1
⻔鈴聲越來越急促。
我起身沖了過去,藥灑了一地。
快遞⼩哥捏著⽂件,不耐煩的臉瞬間僵住,開始結巴起來:
「你……你好……你的快遞……」
他放下快遞,轉⾝就跑。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廊,自嘲地笑了一聲。
這樣的颱風天,除了外賣快遞,還有誰會來⻅我?
我撿起快遞,耳邊突然傳來⽔滴聲。
嘀嗒。
嘀嗒。
我緩緩轉⾝。
渾身濕透的許知年出現在⾛廊盡頭。
外⾯狂風暴雨,我突然想起⼀句話。
愛你的⼈,即便是台⻛天,都會穿越暴雨來見你。
而他來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還愛著我?
可一句話打破了我所有的妄想。
他說:
「林淼,我們已經離婚十年了,我希望你別再打擾我。」
十年未⻅,只是一句話,就讓我失去了理智。
我衝上前,想抓住他濕透的袖子質問他。
為什麼能說離婚就離婚?說走就走?
一聲不吭就消失十年?
可沒開口,眼淚就先不爭氣地湧上來。
到最後只能反覆哭訴著:
「你怎麼能這樣……」
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林淼,你冷靜點。」
對門傳來一聲電子音。
「密碼錯誤,請重新輸入。」
鄰居慌張地看過來,不知被她聽到了多少。
2
我抹乾淚,扯出職業笑臉致歉:
「不好意思,我們吵到你了……」
她聽後,臉刷一下更白了,哆嗦著終於輸對密碼,「砰」的一聲關緊了門。
樓道瞬間安靜了。
我回過頭看著許知年。
他緩緩走近,樓道安靜得只剩下他的腳步聲。
他滿是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進去再說吧。」
沒等我反應,他側身擠進了門,帶著一股潮濕的氣息。
房子是我跟他一起買的兩室一廳。
裝潢都是按當時我們喜歡的風格裝的。
十年了,我沒有改動過。
如今,全都過時了。
許知年站在玄關處,沒有動。
客廳凌亂不堪,處處都散發著頹廢的氣息,就跟我一樣。
他眉頭緊皺,我以為他會有一絲同情。
他一開口,又是那麼疏離。
「林淼,不要再騷擾我了,大家都是成年人,體面一點,好聚好散不好嗎?」
不好。
我抬頭,盯著他,有些惡劣地笑著說:
「我都要死了,要什麼體面?」
3
一開始只是肚子微微刺痛。
沒在意,覺得忍忍就過去了。
慢慢地就習慣了這陣痛。
就像習慣了沒有他的這些年。
直到那天下午,我暈倒在工位上。
再醒來,就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同事送我到醫院就回去上班了。
之後就是我一個人去做各種檢查。
輪到我時,醫生已經要下班了。
那個之前一直皺眉、語氣煩躁的醫生,突然變得異常和藹。
他見我口乾舌燥,甚至叫人給我倒了杯溫水。
診室突然變得格外安靜,只剩下窗外汽車的鳴笛聲。
看他們的表情,我大概猜到了。
癌症。
奇怪的是,聽到那幾個字時,我竟然……鬆了口氣。
如釋重負般地解脫了。
我聽話地開始辦理住院。
通知家裡人,在家族群發起視頻通話。
我儘量語氣輕鬆地告訴他們,我得癌症了。
但不用擔心,已經住院了,也讓他們儘快一起做個體檢。
那天晚上只記得,父母的哭聲,姐姐的哽咽,弟弟長久的沉默。
之後就是積極配合治療,無休止的打針、吃藥、化療。
伴隨著嘔吐、脫髮、失禁。
鏡子裡的臉一天天凹陷下去。
一開始,很多人都來看望我,病房的水果換了一籃又一籃。
慢慢的,人少了,水果也爛了,醫生說話卻越來越溫柔了。
他說:
「小林啊,還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這句話一出來,周圍都是憐憫的眼神。
我低頭看著瘦脫相的手。
想著,人怎麼能瘦得這麼快?
想做的事嗎?
除了想解脫外,就只剩一個了。
我想見許知年。
再見一面。
就一面。
4
肚子突然一陣抽搐,冷汗瞬間爬滿全身。
我痛得扶著牆,卻不敢吃止痛藥。
只能死死按住腹部,等陣痛過去。
而許知年卻只是在一旁質疑地看著我。
我身體抖得厲害:
「你不信?你以為我用死來騙你?」
我幾乎是衝到茶几邊,拉開抽屜。
一股腦掏出裡面的東西,擺在桌子上給他看。
診斷書、一疊疊的繳費單、報告單,就連醫保記錄我都翻出來給他看。
「看啊,睜大眼睛看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我哭著笑出聲:
「看清楚,我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
他低下頭,看著那一張張報告單。
我死死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
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心痛?
他卻低下頭,讓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自己都厭惡的卑微:
「陪我三天。」
我喉嚨發緊:
「就三天……三天後,我就再也不打擾你了……」
我們就這樣對峙著,最後他敗下陣來。
他嘆了一口氣:
「是今天開始嗎?」
這時颱風停了,一縷陽光照了進來。
天晴了。
好像就連老天,都在同情我。
5
我洗了把臉,照著鏡子,眼窩深陷,皮膚蠟黃。
而身後的身影,卻依舊年輕帥氣,時間好像只蹉跎了我。
真不公平。
負心的人總是能過得更好。
我戴上假髮,胡亂地化了個妝出門。
商場的玻璃映出我們一前一後的身影。
他冷著臉,走在我前面。
不肯靠近,不願觸碰。
我看著地上的影子,伸出手,碰了碰影子的手。
影子至少不會躲開。
我們去看了電影。
坐下的瞬間,回憶便涌了上來。
第一次看電影,也是這個電影院。
當時燈光暗下,他溫熱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過來。
牽住我的手後,就再也不肯放開了。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臉有多紅。
而現在,我悄悄伸手,想去碰他放在扶手上的手。
他卻猛地抽了回去,塞進了口袋。
就剩我懸在半空的手。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怎麼都控制不住。
螢幕里的男女主在擁吻,我在哭泣,他在沉默。
6
看完电影後,我們去吃晚餐。
來到一家老店,十年前我們常常來這裡吃。
我提前預定了以前常坐的位置。
點了他最愛吃的干蒸排骨、毛血旺。
我洗好餐具,遞給許知年,又叫了一份餐具。
他安靜地望著窗外,不想理我。
我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說著,說這裡翻新後沒之前好看,說老闆換人了,說這裡的菜越來越貴了……
他都沒回我。
可我還繼續說著,我太久沒跟他說話了。
即便他不理我,我也想繼續跟他訴說著我的這十年。
菜上來了,熱氣騰騰,我把排骨放他面前:
「吃吧。」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現在不愛吃這些了。」
心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我夾了一塊排骨,塞進嘴裡。
咀嚼。
沒有味道。
什麼味道都沒有。
吞下去的時候,喉嚨像吞刀子一樣疼。
他不愛吃,我愛吃。
他不記得味道,我記得。
可是,我現在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我又夾起牛肉,大口塞進去。
一口又一口。
食物混著眼淚往下咽,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猛地捂住嘴,沖向角落的垃圾桶。
「嘔——」
剛吃下的東西,混著酸水和眼淚,全吐了出來。
服務員慌張地跑過來,給我遞水、遞紙巾:
「美女,沒事吧?要送您去醫院嗎?」
我吐得渾身發抖,拚命搖頭,斷斷續續地說:
「我……我沒事……對……對不起……對不起……弄髒了……」
服務員很溫柔: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會收拾,您別急,我扶您起來……」
等我緩過來時,發現許知年已經躲在外頭去了。
隔著玻璃,他的身影模糊。
7
我慌忙起身買單,怕他就這麼走了。
「許知年!」
他抬眼看我,與我保持距離。
他問我:
「接下來去哪裡?」
我張了張嘴,喉嚨還有灼燒感:
「去江邊吧……」
我們來到了江心大橋,橋上人不多,都去旁邊新建的網紅橋了。
「你還記得這裡嗎?」
我望著江上緩緩行駛的輪船。
「你跟我表白的地方。」
他皺著眉: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不讓我提,我偏提:
「我們第一次約會,先是看了電影,還是今天那個電影院。之後我們一起吃大餐,也是今天那家,你攢了好久的錢,才點的招牌菜……」
我頓了頓,問他:
「好吃嗎?味道……跟以前一樣嗎?」
他說:
「不知道,我沒吃。」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這樣啊……」
以後再也沒機會吃了。
輪船緩緩穿過大橋,讓我想起許知年跟我表白的那天。
他抱著我不想回去,嘴裡說著等輪船過橋再走。
看完一艘又一艘,直到天黑。
一陣風吹過,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那晚的風也是這麼冷嗎?
我指著那艘船:
「等那艘船穿過橋,我們就回去吧。」
輪船緩緩駛過,燈火輝煌,上面的人歡聲笑語。
真幸福,真羨慕。
夜裡我被夢驚醒,一醒來就衝出臥室。
直到看到黑暗中,沙發上一個模糊的身影,我才安心。
他的呼吸聲很輕,讓我忍不住靠近他。
想伸手碰碰他,指尖快觸及時,又怕弄醒他,縮了回去。
突然,小腹又一陣劇烈絞痛。
疼得我蜷縮成一團,牙齒卻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聲。
冷汗混著淚水糊了一臉。
視線開始模糊。
許知年,我好痛啊,你怎麼不來抱抱我?
8
再睜眼,已是第二天中午。
陽光刺眼,而許知年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我掙扎著爬起來,匆匆洗漱,帶著他趕到了婚紗店。
我認真地挑選著婚紗。
當時窮,我和許知年什麼都沒有就登記了結婚。
好不容易熬出頭了,買了房,買了車,卻在準備補辦婚禮時離婚了。
我拿起一件抹胸魚尾,問他:
「這件好看嗎?」
他靠在門邊,敷衍地「嗯」了一聲。
我又拿起一件法式 V 領:
「這件呢?」
他說:
「隨便,都行。」
我低下頭,不再問他,選了一件緞面簡約款,又選了一套西服。
直接買了下來。
買好婚紗後,我去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個人工作室。
我讓許知年換上西服,他卻拒絕:
「我答應陪你三天,但沒說要陪你拍照。」
我問他:
「你不拍嗎?」
他看著我手中的西服說:
「不拍。」
我收回衣服,不拍就不拍吧。
我現在已經沒有精力跟他吵了。
化妝師很厲害,簡直妙手回春,讓我終於有了點氣色。
只是她給我做髮型時,不小心扯開了我的假髮,連帶扯斷了我所剩無幾的頭髮。
她嚇得語無倫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用力啊……我……」
我連忙安撫:
「沒事的,我頭髮比較容易掉,不關你的事,你正常弄就行。」
之後她更是異常小心。
到了攝影棚,攝影師只看我一人,問:
「新郎呢?」
9
我看站在攝影師後面的許知年,他好像在等著我出醜。
我擠出笑臉:
「他……他不想拍,我自己來拍。」
攝影師的眼神瞬間變了。
我語氣輕鬆:
「沒關係的,後期幫把新郎 P 上去就行,新郎的照片我都帶了,我可以加錢。」
我只拍了一張,但包下攝影團隊的一天。
剩下的時間主要是讓他們給我做後期。
我把許知年的照片、西裝樣品圖都發給後期小哥。
「把他 P 上去吧,麻煩你了。」
小哥瞥了一眼照片,又看看我:
「行吧。」
我站在他身後,指著螢幕,努力還原著記憶中的許知年。
「身高不對,他一米八二。」
「肩膀窄了,他肩膀要寬一點。」
「皮膚要再白一些。」
「他的臉要比照片瘦一點……」
小哥的滑鼠越點越快,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受不了,滑鼠一甩:
「大姐!不要總指望後期啊!你幹嘛不直接帶人來拍!後期很難做的啊!」
語氣很沖,我看了一眼在旁邊看戲的許知年,聲音低了下去:
「他不願意拍。」
空氣靜了一秒,負責人衝過來直接給小哥腦門一個大比兜。
「你小子態度給我好點!」
接著負責人陪笑道:
「林小姐,對不住啊,我們團隊小劉不懂事,您別生氣,您就讓他改,改到您滿意為止。」
小哥抿了抿嘴,迫於負責人壓力:
「嘖!我改還不行嘛!」
我笑著說沒事,接著想起一件事,跟負責人說:
「能再給我弄一張照片嗎,12 寸,黑白的單人照。」
小哥滑鼠頓住,負責人的笑容僵在臉上,問我:
「......黑白的?」
10
我點點頭:
「嗯,再給我個黑色畫框,把我……也 p 好看點,估計……會放在靈堂吧。」
我翻出 10 年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青春洋溢,依偎在滿臉寵溺的許知年懷裡。
「我以前……不長現在這樣的。」
我將照片發過去,小哥愣住了,負責人又是給他一巴掌。
「叫你暴脾氣,半夜醒來都得抽自己兩巴掌!」
小哥再開口,已是愧疚得不行,他指著螢幕:
「姐,您看哪裡還要改,我立馬改!臉 p 瘦一點是吧?氣色……要不要加點?」
螢幕里的我,穿著潔白婚紗,眼神明亮,旁邊是同樣被精心 p 上去的許知年。
他穿著筆挺西裝,眼神充滿了愛意,像極了十年前的我們。
我輕輕地說:
「很好,很像以前的我,謝謝。」
小哥和負責人卻說會再幫我 P 得更好,明天直接寄給我。
陌生人的善意總是那麼真誠。
自從我得了癌症後,世界都吻了上來,除了他。
我抬頭看著許知年,他一個人坐在角落。
這時手機響起。
是媽媽:
「淼淼啊……」媽媽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聽醫院說你辦出院了?」
我嗯了一聲。
「那要不回家?你姐你弟都回來了。」
我答應了,又說:
「媽,我帶許知年一起回去,多做點他愛吃的。」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最後結結巴巴回我:
「哎……好……好,媽知道,你……路上注意安全……」
11
掛了電話,我對許知年說:
「今晚回老家吃飯。」
他靠在牆邊,半張臉被陰影籠罩著:
「我去你家?用什麼身份?你的前夫嗎?林淼,我們離婚了,離婚十年了,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