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一看,沒想到就看見......」
關楚的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變得越來越虛浮。
程漠的眉頭緊鎖,微微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忽然想起在柴房時,我在紙上寫著跳河而亡四個字。
卻不曾想,那四個字,字字泣血,是我對自己下的死亡判決。
心口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
程漠哽咽道:「可有將她的屍身帶回來嗎?」
關楚點了點頭。
「在哪兒?」
「放在了後院偏房。」
程漠慌不迭地穿上鞋子,朝外走去。
關楚跪在地上,抱著程漠的腿懇求道:「將軍,將軍您別去!大夫說過您不能大喜大悲。您肯定會受不住的!」
程漠一腳踹開關楚:「滾開!我要見她,她還在等我去找她。」
程漠踉踉蹌蹌地來到偏房,推開房門,我蓋著白布的屍體就那樣躺在地上。
他的腿好似灌了鉛一般,緩慢地挪到我面前後,跪倒在地。
他的手顫抖著摸在白布上。
關楚輕聲道:「將軍......」
他一把掀開白布。
此時我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半邊臉還被刺字烙印毀了容。
可另半邊臉此時潔白無瑕,眉眼如初,依稀可以認出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姜府大小姐。
程漠的手輕撫上我的臉:「阿蕪......」
「阿蕪,我來找你了,你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屋子內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將軍......」
程漠不理關楚,自顧自對著我說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為白天我沒有認出你,而生我的氣對不對?」
「都是我不好,我們離得那麼近我竟都沒有認出你,惹你傷心了。你打我罵我都好,能不能別不理我?」
可惜死人,是沒有辦法說話的。
程漠痛苦地想要拉住我的手。
卻發現,我十指指骨皆斷。
他一怔,想到之前為了逼問出簪子的下落,不惜對我用刑。
而我嗓子卻早已被毀,根本無法說話。
白日他對我做的種種,宛若迴旋鏢一般,重重刺進程漠的心口。
他如爛泥一般徹底癱坐在地上,垂著頭無力地哭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
「我真是個畜生,我好該死......」
程漠有一口血再次吐了出來。
關楚立刻上前,聲音哀求道:「將軍,你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逝者已去,您還有夫人和夫人肚子裡的孩子啊!您不能如此糟踐自己的身體。」
「剛才夫人派人來請了您好幾趟,我都說您有公務在忙圓了過去,眼下天一黑,您若再不去,夫人會懷疑的。」
「姜姑娘是夫人的嫡姐,若是得知姜姑娘的事定會傷心。眼下夫人還懷著孕,萬不能過分悲痛,這件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關楚的話好似提醒了程漠,程漠瞬間站起身子,便往外走去。
關楚急忙笑著跟了出去,他還以為程漠是心疼姜玉蘅,趕忙過去看。
殊不知,程漠想起了陳斌的話,想去當面找姜玉蘅問清當年的事。
8
程漠快步走向姜玉蘅的院落方向。
就在路過花園時,忽然聽到了姜玉蘅的聲音。
姜玉蘅低聲道:「你怎麼在這?」
陳斌回道:「一年前,那個女人從軍營中跑了,我一路追了過來,今早從一群乞丐口中聽到了她來了程府,我便來這裡問問。」
「什麼?」
姜玉蘅不可置信地發出質疑:「你說她跑了?還來了將軍府?」
姜玉蘅忽然想到早上來將軍府門口要飯的我。
她的臉瞬間沉了下去。
她原以為,她今早見的小乞丐,不過是眉眼間和我有幾分神似罷了。
不曾想,那就是我。
姜玉蘅顫聲道:「你今日可對程漠說了她的身份?」
陳斌點頭:「偶然順嘴說了一句。」
姜玉蘅的臉變得鐵青,她喃喃自語道:「糟了,糟了!若是讓程漠發現當年的事,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陳斌不解地看著:「你這是什麼意思?」
姜玉蘅搖搖頭:「來不及多解釋了!你今天來這裡說了那賤人的身份,程漠肯定會起疑。」
陳斌聽不明白姜玉蘅的話。
他並不知道我們姜玉蘅的身份,也不知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他只知道當年姜玉蘅花重金請他,將我帶去北疆充妓。
姜玉蘅不過是他的金主罷了。
姜玉蘅有些焦急道:「我給你五百兩銀子,你現在立刻出府僱人,務必以最快速度找到她。」
「找到她後,不用再帶回北疆了,直接殺了她,扔進亂葬崗!不,萬一程漠派人去亂葬崗怎麼辦?」
「殺了她後,一把火燒了,她成了灰煙,程漠上天遁地也不會找到她。就算以後程漠疑我,也無憑無據,而我肚子中還有孩子,看在孩子面子上,我們總會重歸於好的!」
姜玉蘅的話如同驚雷一般,劈得躲在樹後的程漠和關楚愣在原地。
程漠雙手攥拳。
他再也忍不住,從樹後走出,沉聲道:「何人惹夫人剩這麼大氣,居然要殺人?」
「殺人髒手,夫人怎麼做得了這種事,不如你說想殺何人,我幫你去可好?」
程漠的聲音如同地獄羅剎,讓姜玉蘅渾身一震。
她看著從樹後緩步向她走來的程漠,整個人僵在原地。
「夫......夫君是何時來的?是公務忙完了嗎?」
姜玉蘅強裝鎮定,她不知道程漠究竟聽到多少,只能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程漠一邊走近,一邊笑著問道:「夫人覺得我何時在這比較好?是應該說剛來,只聽到一句?」
「還是說從你質問他第一句時,我就已經在這裡聽著比較好呢?」
9
程漠的幾句反問,讓姜玉蘅瞬間明白。
她同陳斌的對話是一字不落的全部被程漠聽了去。
姜玉蘅臉色慘白,程漠嘴角一勾,輕聲道:「姜玉蘅,你真是好本事,瞞得我好苦啊。」
程漠輕飄飄的話,卻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夫……夫君……你聽我解釋……」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被身後的假山石抵住。
「解釋?」程漠嘴角一勾:「好啊,我聽著。你好好解釋解釋,當年阿蕪流放途中『捲款私逃』是怎麼回事?」
「再解釋解釋,她是怎麼從流放隊伍里『跑』到北疆軍營,成了任人踐踏的軍妓的?」
「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好好交代,不然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姜玉蘅吞著口水:「是姐姐.......是她自己不知廉恥勾引了富商……」
「住口!」
程漠重重一巴掌扇在姜玉蘅的臉上。
「你到現在還敢汙衊她!關楚,堵上她的嘴。」
關楚立刻上前用絹布塞住姜玉蘅。
「夫人,得罪了。」
「你不說實話是吧?有人替你說。」
程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陳斌身上。
「我給你個機會,說出五年前,她花重金請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若是說實話,我便留你一命,若是不說,待我查清事情真相,我定會將你千刀萬剮!」
整個虞朝,誰不知道他程漠驍勇善戰,殺伐果決?
陳斌雖然在北疆多年,卻也只是個小兵,平日裡靠著曾經姜玉蘅給他的銀子,趨炎附勢,在營中過得風生水起,鮮少上戰場。
他本就貪生怕死得很,哪兒見過這樣的架勢?
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將當年他與姜玉蘅對我做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
陳斌的每一個字好似尖刀,狠狠扎進程漠的心上。
陳斌甚至交代了,我是如何為了玉簪,在馬下拖行千里。
他剛要接著往下說,我是如何被刺了字,落了印。
可程漠卻再也忍不住。
他拔出關楚的佩劍,一劍刺進陳斌的心口。
陳斌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雙眼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程漠。
嗚咽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怎麼能殺我......」
程漠猩紅著眼看著陳斌:「我的心上人被你們如此凌辱,我怎麼可能放過你們?」
說著,程漠不斷地轉動劍。
陳斌痛苦的表情扭曲,漲紅了臉。
程漠咬牙道:「這君子,不做也罷,如果能殺了所有傷他的人,就算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在乎。」
話落,程漠抽出劍。
血柱如同噴泉一般噴射在程漠和姜玉蘅的臉上。
陳斌徹底斷了氣。
程漠幽森的目光看向姜玉蘅,冷聲道:「接下來,該你了。」
10
程漠將絹布從姜玉蘅口中拿出。
姜玉蘅嚇得不斷顫抖著身子:「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做的這些事都是因為我愛你啊!」
「可你的眼中從來就只有姜玉蕪一人,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的!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夫君你......」
姜玉蘅的話還沒說完,她的脖子就被程漠的大手扼制住。
程漠咬著牙沉聲道:「別叫我夫君,你根本不配!」
姜玉蘅從嗓子中費力擠出幾個字:「你不能殺我......我肚子裡還懷著你的孩子......」
姜玉蘅的臉因為呼吸不暢,逐漸漲紅。
就在她以為她要死了時, 程漠忽然鬆了手。
姜玉蘅癱坐在地上,不斷地大口喘著粗氣。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程漠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殺我。夫君,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你原諒我。」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從今以後我絕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
程漠冷嗤一笑:「姜玉蘅, 你不會以為我要放過你吧?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我鬆開手,只是覺得掐死你對你太仁慈了些。」
「你對阿蕪做的那些惡事, 我都會要你千倍百倍地償還。」
「不, 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肚子中......」
還不等她說完, 程漠便重重一腳踹在她肚子上。
姜玉蘅本就只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還沒坐穩胎。
如今,程漠的一腳, 讓姜玉蘅疼得捂著肚子在地上蜷縮。
血瞬間氤氳了她的裙擺。
程漠卻冷眼道:「你這樣惡毒的人,根本不配做母親。」
「你......」姜玉蘅沒想到,程漠會親手殺掉她們的孩子。
程漠對關楚吩咐道:「打折她的腿, 剪了她的舌頭, 綁在馬下, 一路拖去窯子吧。」
「不用讓她休息, 明日就接客,記住,一定要讓那裡的媽媽,好好『關照』她。」
話落,程漠轉身離開,身後的姜玉蘅發出嘶吼, 不過兩聲,便被關楚堵住了嘴。
程漠重新回到我屍體所在的偏房。
他拉著我的手,枯坐一夜。
破曉時分, 他幫我重新換好衣服,撫摸著我的臉,溫聲道:「我知道你最怕孤獨了, 我現在就來陪你好不好?」
話落,他將幾根蠟燭扔在地上,看著微微升起的火光, 他勾唇一笑, 隨後靜靜躺在我的身邊。
而我故意打翻水盆, 將火熄滅。
程漠先是一驚,隨後淚眼婆娑道:「阿蕪,我就知道你在這裡,是你打翻了火對不對?」
他拽著我的胳膊, 不斷痛哭。
良久,他看著我道:「我知道你還是心疼我,捨不得我死的。」
我並不是捨不得他死。
我甚至覺得死對程漠是一種解脫。
只有讓他活著,日日夜夜讓他想起。
寢食難安, 孤獨終老,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我會好好活著, 等百年之後, 再來陪你好不好?」
聽到程漠這句話,我嘴角一勾。
轉身跳進輪迴。
不好, 當然不好了。
程漠,我說的再也不見。
是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備案號:YXXBxGaB3pMGpzhQ6DMW4Sb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