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賭贏了。
早晨的風吹乾了身上的衣服,我對著水面挽了個新髮型,把前面的頭髮放下來,略略遮住自己的面容。
低頭往不遠處的城鎮走去。
我沉下心來,在鎮子裡的醫館附近遊蕩了三天。
直到那個披著斗篷的瘦小侍女出現在我眼前。
其實,前世我慢慢也想明白了,那位貴人能找上我買人乳,定然是醫館的大夫說了什麼。
窮困人家的孩子,一般滿一歲就斷了奶,有些婦人甚至都產不出多少乳水。
偏偏我不一樣,孩子都五歲了,還能源源不斷產乳。
丈夫還在時,曾帶我尋大夫看過。
大夫嘖嘖稱奇,直言我這乳水是滋補聖品,甚至願意出錢購買。
可我哪裡肯呢,直接就跑了。
前世那貴人能找上我買人乳,自然是和大夫脫不了干係的。
所以,我才來這裡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我等到了。
等那侍女沮喪著臉從醫館出來後,我就「不小心」倒在了她的面前。
侍女繞開我想走,我卻緊緊拽住她的裙邊。
嗓音虛弱:「我、我聽到了,你需要……人乳……我、我有……」
「求求你,我只想要一口飯吃……」
侍女思索再三,還是叫人把我抬上了馬車,帶到了遠離城鎮的一處宅邸。
我低著頭,不敢多看。
實際上對這裡再熟悉不過。
畢竟,上輩子我來過上百次了。
5
侍女先帶我去整頓了一番。
等到身上乾淨清爽了,才帶我去見了這位宅邸真正的主人。
我跪在地上,額頭觸地,行了大禮。
肩膀還有輕微的顫抖。
侍女拉開珠簾,坐在上座的大人物終於露了面。
「起來吧。」
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我一愣,差點落下淚來。
下意識手腳麻利地爬了起來,顫巍巍抬頭。
坐在上座的,是一位保養極好的老夫人。
上輩子,我來這裡時十分忐忑不安。
一直在想。
婦人的奶水,要如何入藥?
其實,我也聽說過不少傳聞。
有些富庶人家,私底下總有些不為人知、難以啟齒的愛好。
鎮子上金員外就十分相信人乳養生,年過五十還要日日喝人乳。
這大人物看著比金員外出手還要闊綽,萬一……
這就是給我的買命錢呢?
那時的我,就是懷揣著如此不安的心情,見到了她。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臉上不怒自威。
接過侍女手中的茶盞,慢條斯理地拿起杯蓋撇了撇茶葉。
「老身聽說……你產子五年還有乳水?」
我捏緊了拳,顫聲道:「……是。」
「民婦……體質特殊,一年四季,奶水不斷。」
「只願……換些銀兩,解決溫飽。」
老婦人沒有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明顯感覺到自己額角已經冒出了冷汗。
下一秒,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扶起。
「起來吧,孩子。」
「老身面前,沒有那麼多規矩。」
「老身的孫兒,還要你救命呢。」
我鼻尖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上輩子,老夫人念我不易,將價格從一次五兩,加到了一次十兩。
並且那些奶水,也是正經入藥,並無他用。
只為了她出生起就體弱多病的五歲孫兒。
她帶著孫兒四處求醫,總算從神醫那裡得了一副方子,只是這方子需要特殊的人乳做藥引。
這也是前世今生,我們產生交集的由來。
一年期滿,老婦人不再需要人乳入藥。
辭別前,她握住了我的手。
又橫加了兩條皺紋的慈祥面龐上,滿是對我的疼惜。
「若你願意,就同老身走。」
「老身可以許你一個前程。」
我早就聽侍女們說,她要帶著自己痊癒的孫子回京了。
只是我思索再三,還是搖了搖頭。
我的根在這裡,家在這裡。
更重要的是,兒子在這裡。
或許我跪在地上求上一求,老婦人會允許我帶著兒子一同進京。
但是我沒有勇氣,一個寡婦,在京城又如何能活下去?
老夫人是貴人,卻不可能幫我一輩子。
我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了村子裡,一心一意供養兒子讀書長大。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是我翻身往上爬的唯一機會。
6
我留在宅邸之中,給老夫人的孫兒提供人乳。
老夫人沒有限制我的自由,只需我偶爾配合郎中取藥即可。
閒暇時間,我就喜歡往藥房鑽。
宅邸中的藥房很大,幾乎網羅了全天下的藥材。
什麼靈芝人參,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藥材,跟不要錢似的滿滿堆了幾箱子。
只為了配出那唯一能夠治病的方子。
負責此事的大夫十分安靜,一直埋頭研究藥方。
舉手投足間卻處處透露著與一般鄉野大夫截然不同的氣質。
後面相處久了,我才發現他竟然有啞疾。
與我的交流只能用紙筆和雙手比畫進行。
我有疑惑,但不問。
後來獲得了大夫的許可,我開始翻看那些晦澀難懂的醫書。
為此過來查看藥方的老夫人還很驚奇。
在他們看來,我這樣的鄉野村婦幾乎沒有識字的可能。
其實這得益於我當過秀才的父親。
我本就不是林家村的人。
小的時候,也曾有過一段較為富裕的生活。
父親是教書先生,母親在家相夫教子。
我是他們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
父親在我啟蒙時,就帶著我讀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等。
可惜好景不長,突如其來的暴雨洪水造成了瘟疫。
十二歲那年,我便見到了何為屍橫遍野,人間煉獄。
我娘帶著我,跌跌撞撞逃到了林家村。
在村子的角落裡安頓下來。
這裡全是林家人,對外來人幾乎沒什麼好臉色。
我娘幾乎熬瞎了一雙眼睛,沒日沒夜地繡帕子香囊,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到十六歲。
然後撒手人寰。
那時候,只有我的丈夫願意站出來,幫我料理了我娘的後事。
我也因此心許他。
後來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因為識字,兒子的啟蒙是我帶著讀的。
這才讓他上輩子上私塾的時候,能輕鬆跟上夫子的課。
可惜了。
白眼狼不懂得感恩。
我晃了晃腦袋,幫大夫分揀好藥材。
便告退出去了。
這會已過亥時,大部分人都已經睡熟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月明星稀。
若不掌燈,黑得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夜裡起風了,我隱約聽見了持續的「沙沙」聲。
不對。
我記得今天這日子。
手中的燈籠過於明顯,我直接把它丟在一邊。
順著記憶,我疾步向宅邸最深處的房間跑去。
就是在今天,有一幫賊人闖進了這座宅邸。
而他們的目標。
便是老夫人那病重的孫兒。
7
上輩子,因為覺得賣人乳之事過於羞恥。
我都是等村子裡的人都睡了,才從村子的小路出來,步行半個時辰,來到宅邸。
再趁著夜色悄悄回去。
那天,與眾人錯開的作息,以及寡婦一個人帶孩子的直覺,讓我第一時間發現了宅邸中的不對。
過於安靜了。
就連帶我去客房的侍女都哈欠連天,嘀咕著抱怨輪到那天守夜的怎麼是她,還要過來伺候我。
我看向一座特別華麗寬敞的屋子,問侍女那裡是誰住的地方。
她不耐地瞥了我一眼,敷衍答道:「是老夫人的孫兒。」
「我警告你,你可別打什麼壞主意……」
燈光影影綽綽,我卻發現有成年男子的影子投射在窗戶上。
我被嚇了一跳,慌裡慌張沖了進去。
可終究還是太晚,孩子的肩頭被捅了一刀。
病上加傷。
但索性是保住了性命。
老夫人也是因為這次救命之恩,才生了想把我留在身邊的心思。
我一邊跑,一邊咬著牙摸出了藏在袖子中的鋒利木簪。
這是我身上唯一能保命的東西。
屋子的門沒有關緊,留出了僅供一人側身通過的空隙。
我悄悄潛伏進去。
果不其然。
一個黑衣人高舉著匕首,正準備朝著床上的孩子刺下!
我箭步上前,毫不猶豫把木簪捅進了他的脖子裡。
再猛地拔出。
血濺了一地。
我不會再猶豫了。
死過一次,我才明白。
這個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上輩子的我過於軟弱,不懂得反抗。
只會任由別人的目光將我的脊樑一寸寸地壓彎。
我抱起床上的孩子。
意外地發現,他竟然比五歲的林子君還要輕。
如此瘦弱,卻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我高聲喊叫,驚動宅子裡的人過來救援。
老夫人趕過來的時候,我抱著孩子蜷縮在角落裡。
渾身是血。
她扶我起來的時候,我的牙齒甚至還在打顫。
「民婦……發現這屋子門口沒有侍女值守,門還開了。」
「闖進來就發現,有人要謀害小公子,一時衝動之下,這才殺了人。」
「望夫人恕罪……」
老婦人像是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狠狠鬆了一口氣。
不顧我身上都是血,握住了我的手。
「好孩子……我怎麼會怪罪你呢。」
「要不是你,我這苦命的孫兒,怕不是就要遭遇不測了……」
這一夜,宅邸燈火通明。
我去洗漱更衣之時,老婦人杖殺了當夜值守的兩個侍女。
我嚇了一跳,平常人家,下人做錯了事,不過就是打一頓賣出府去。
這怎麼還殺人了?
碧荷靠在門邊,不屑冷哼。
「也不看看小公子是什麼身份,皇孫真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們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我心尖一顫。
碧荷說小公子是皇孫,那老夫人……
豈不是太妃?
我隱隱聽過京城的傳聞。
先皇去世不過五年,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新帝卻已經病入膏肓。
甚至一個子嗣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