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租下了我隔壁的屋子。
我並不反感這種不越界的交往,所以收下了他的東西,從家裡拿出一盤糕點作為回禮。
我們就像重新認識一般,從點頭之交到他出手替我趕走鬧事的流氓。
他耷拉著手臂,一手端著碗筷來蹭飯,「阿初,為了救你傷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餓死吧。」
我心軟了,放他進了屋。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回到了五年前。
直到一日,我出攤時,他家門緊閉。
而我碰到了蕭錦書。
她站在我攤位前,眼神不再如第一次見面那般高高在上,「我們談談?」
我看著她身後的四五名大漢,點頭。
這陣仗,還有我選擇的權利嗎。
蕭錦書率先開口,「什麼條件,你才肯離開京城。」
我問道,「因為謝清樾?」
「是。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危害,現在京中想他死的人很多,你已經害過他一次,就不要再害他第二次。」
「這是你的想法吧,謝清樾他不知道你來找我。」
蕭錦書面色一僵,「這個月底,謝大哥會和我成親,我不希望你還在我們中間。」
「再說,你憑什麼認為一個拋棄過他的人,還會在他心底有分量。」
我垂眸,「沒分量,你就不會在這裡了。」
蕭錦書眼中閃過刺疼,留下一句「等著瞧」咬著牙離開了。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但蕭錦書想必是知道謝清樾並非太監了,不然她不會願意嫁給他。
像是為了印證蕭錦書的話,關於蕭家嫡女即將成親的消息很快傳遍大街小巷。
11
再見到謝清樾時,已是幾天後的半夜。
我睡得迷迷糊糊,有人闖進了我的房間。
刀即將落在我身上的時候,謝清樾不知道從哪裡出來。
東西摔落的聲音讓我驚醒。
謝清樾的腹部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刀。
他將我護在身後,「躲我後面。」
來的人並不少,謝清樾逐漸有些吃力,殷紅的血跡浸透衣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護衛終於來了,殺手就範。
謝清樾仿若脫力一般,倒在我懷裡。
看著他蒼白的臉,我慌亂地喊道,「叫大夫!」
他強忍疼痛,安慰道,「阿初,別怕,我在。」
宮裡來人將他帶走,我才晃過神。
收拾狼藉不堪的房間時,我發現一個爛得看不出原本模樣的蛋糕。
我恍然想起,今天是我在原來世界的生日。
我們曾經在冷宮裡,過了我來到這世界的第一個生日。
謝清樾偷偷摸摸替我煮了一碗長壽麵,「朱顏長似,頭上花枝,歲歲年年。」
最後在月光下,我說,「我們家鄉生日都是要吃蛋糕的。」
他問,「蛋糕是什麼?」
我慢慢解釋完。
他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的手背,「以後一定讓你吃到。」
良久,我勾起一抹面上的奶油,放入嘴裡,是甜的。
原來,以後是這麼久的以後啊。
12
謝清樾失去了聯繫。
但蕭錦書一頂紅轎子抬進皇宮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我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連著幾日都沒睡好。
我也曾去到宮門口,但什麼消息都探聽不到。
離開的時候,偏偏我碰到了許雲舟。
我暗罵一聲,冤家路窄。
他一見我,有些失去理智,「你去哪裡了?」
明明同在京城,他竟然也找不到我,想來是有人隱瞞了我的行蹤。
我語氣淡漠,「與你無關。」
許雲舟不管不顧,「小沅,跟我回家。」
「那謝清樾不是好人,你跟著他,沒有好下場的。」
我譏笑一聲,反問道,「難道跟著你就有好下場了?薛韻如此真心待你,還不是被你一碗藥打了胎。」
是的,我一早就知道,薛韻的孩子是他所為。
只是在許家,薛韻戀愛腦,許母無條件偏袒,這話說了也不會有人信。
許雲舟自詡清流,想要世家瓦解,就絕不允許薛韻生下自己的長子。
一手計謀,讓兩個女人成為死敵。
我冷笑抽出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你這種人,才最是虛偽可怕。」
許雲舟白了臉,像一座石雕,呆愣在原地。
13
我不再去尋找謝清樾的蹤跡了。
皇城那樣嚴防死守,一定是出事了。
我也不信,他與蕭錦書不會有什麼,那晚他的眼神,騙不了人的。
日子一天天過,只是偶爾我會看向隔壁,會不會有人來。
京中亂了。
幾個世家大族的府邸被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聽說九千歲濫用兵權,將與自己不對付的人全都查了個底朝天。
私藏鐵礦、聯絡外族、壓迫百姓,數不清的罪名。
血染紅了京城的土地。
這場沒有硝煙的爭鬥持續了三個月,官員人人自危,生怕刀落在自己頭上。
趁亂,我將上次殺手的證據提交到了官府。
所有矛頭都指向薛韻。
她的父親和弟弟早就因為強占民女、收受賄賂被押入大牢。
或許是夫妻情分上,許雲舟費了好大功夫將她撈出。
我在門口見到薛韻時,她顴骨消瘦到突出,可她還是滿是恨意道,「季初沅,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得償命。」
我似笑非笑道,「我給你端的一碗好好湯藥,怎麼經過許雲舟的手就變成了墮胎藥,你房間他送的香囊掛在床頭,明明是零陵香,偏偏沒一人告訴你。」
「蕭錦書,你是真的豬腦啊。」
她的臉瞬間褪去血色。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我就要他們狗咬狗。
14
是夜。
我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窗外突然傳來小孩兒的聲音。
「原來,你長這樣啊。」
我驚起身,才發現窗台上坐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正歪著頭看著我。
「你是誰?」
他跳下來,燭光打上去,一身明黃色的裝扮。
他是小皇帝。
我欲行禮,被他攔住。
「不用啦。我就想看看謝大哥心心念念的人是什麼樣,現在看到了,和平常人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嘛。」
傳言之中,他是謝清樾手中的傀儡,對謝清樾恨之入骨,現在看來,傳言不是真的,他倆可能關係好得很。
「什麼心心念念的人。」我試探道,「他現在有蕭姑娘,至於我,不過是個過路人。」
小皇帝,「蕭錦書?怎麼可能,要不是念著五年前的救命之恩,她現在就不是僅僅打入大牢這麼簡單。」
五年前,不是我離宮的時候嗎?
我還沒想明白,小皇帝又嘆口氣:「看你現在過得也不錯,也沒太把謝大哥放在心上。我從記事起,就知道謝大哥在找你,只要一有你的消息,就放下所有事情親自去見你。他說你想讓女子讀書,在與我幼時授課時,就不斷說起,只為圓了你的心愿。聽到你在開伯侯的消息,明明自己連著幾日發著高燒,偏偏還要去找你。」
「他將許雲舟放藥的證據,派人送到薛府,也只為了替你出口氣。」
他說的這些事,我從來不知道。
我以為我拋下他,他應當是恨我的。
小皇帝還在繼續說:「我不懂你明明拋棄他,他為什麼還這麼固執。可偏偏他說,當初之事,一定不是你的本意,他說只要找到你,你只要解釋無論什麼他都信。」
「哎,原來是單相思啊,還以為沒幾天活的謝大哥能圓了心愿呢。」
我一驚,急忙追問,「什麼叫沒幾天活了,謝清樾怎麼了!」
「他在哪裡?」
小皇帝卻不理我了,徑直離開。
和謝清樾的曾經和現在交替在我腦海湧現。
心裡又酸又疼。
我現在就想見到他。
15
我急忙跟上小皇帝,一路上也沒人攔我。
找到謝清樾,他正獨自一人,坐在桃花樹下,桌上擺了幾瓶酒。
「謝清樾。」我輕聲喊道。
他喝了酒,眸子裡染上醉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回頭看是我,「阿初?」
「你終於捨得來夢裡看我了。」
我這才發現,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從額頭到眉尾還有一道血痂。
這些天,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斷了腿,毀了容。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不是夢,是我。」
他愣住,猛地轉過身,小心翼翼道,「我這副樣子......別嚇到你。」
心一陣刺痛,我給了自己一巴掌, 以前為什麼總是把喜歡他這副皮囊的話掛在嘴邊。
我奪過他手中的酒杯,灌了幾口酒。
借著酒勁,我踮起腳吻在他額間的血痂上。
然後是唇。
「謝清樾,我要你。」
我一字一頓道,「我們重新來過。」
「你說真的嗎?」
「難道你不願意?是覺得我和離過?還是我拋棄過你?」
「沒有!我願意!我願意得不得了!」
手指划過他的腰間。
半勾半引, 四周只剩下我如鼓聲的心跳和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只是我沒想到, 發了狠的謝清樾如此厲害。
直到天亮,我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卻還似沒有吃飽一樣。
我想無論明天如何, 現在這就這樣一起沉淪, 也是好的。
16
醒來時, 謝清樾正坐在床邊看書。
明明是歲月靜好的場景, 我腦海卻浮現小皇帝那句「他沒幾日好活了」。
我紅了眼眶。
謝清樾聽見聲響,抬眼望過來。
不想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我忙鑽進被窩。
有人抱我入懷, 輕輕掀開被子。
他拿來手絹, 「是我弄疼了你嗎?怪我, 你罵我打我都好。」
我搖頭, 聲音極低, 「我們還能在一起多長時間?」
他愣住, 聲音顫抖,「你又要離開?」
看他這副模樣,我一頭霧水, 「我離開?你不是快死了嗎?」
謝清樾,「誰傳的謠言?」
我明白了, 是小皇帝騙了我。
之前的憂傷全都消散。
我眨巴眼, 「那再來一次。」
17
幾日後,宮裡傳出消息, 九千歲謝罪自殺。
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
京中的血,需要有人去承擔, 他的罵名將永遠不會抹去。
我和謝清樾已經在下江南的路上。
我問他, 「值得嗎?」
他望著遠處,「上百年整個國家的財富都集中在世家手中,他們官官相護,盤根錯節,百姓民不聊生, 寒門子弟永無出頭之日。」
當官的不會做官, 有能力的放逐在外,再這樣下去,不出十年,只會變成人間煉獄。
既然有這個機會,用我去換一個不一樣的盛世,何不試試呢。」
他垂眸, 語氣又帶了歉意,「阿初, 我這輩子唯於你有愧, 沒在我最好的時候……」
「呸呸呸!」我打斷他的話,咬在他的唇角, 「現在的你,一樣很好。」
微風吹過臉龐。
日子很長。
江南,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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