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要求下周的課上進行小組作業彙報。
小悠苦著臉,一副不樂意的模樣。
「真不想和趙芊芊做小組作業啊……」
然姐也一臉贊同。
「可不是!她那張嘴裡吐不出半點好話,這種人叫什麼來著?」
「喜歡 ktv 別人!」
小悠一聽頓時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是 pua 啦!」
我無奈地看瞭然姐一眼。
她嘿嘿一笑,連連應是。
「對對對,我給忘了!看她給我氣得。」
快活的氣氛在趙芊芊到來時戛然而止。
7
因為時間緊任務重,教室借用時間又有限。
我們四人只好圍坐在角落一張方桌前探討大方向。
「我覺得可以從幾個典型新聞事件入手,分析其中的輿論引導和情感煽動。」
小悠率先打破沉默,指著螢幕上的資料。
「這個角度太普通了,老師肯定看過無數遍。」
趙芊芊第一反應就是反對。
「我們應該拔高一個層次,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切入!」
然姐合上電腦,抱起手臂。
「想法不錯,但操作起來太虛了。」
「我們專業課不是心理學,缺乏理論支撐,很難寫得深入,最後只會流於表面。」
「不然呢?」
趙芊芊的經典句式出現了。
她抬高了下巴,視線在我們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難道就寫那種最安全、最平庸的東西?這門課的績點很重要的。」
我試圖調和。
「或許我們可以結合一下。用具體案例作為引子。」
「在分析部分適度引入一些社會心理學的概念,這樣既有實例支撐,也有理論深度。」
「怎麼結合?你說的倒是輕巧。」
她立刻將矛頭對準我。
「案例是案例,理論是理論,硬湊在一起只會顯得不倫不類。」
「難道你們覺得這樣能拿高分?」
空氣再次凝固。
又是這樣,無論誰提出方案,都會被她用一連串的反問駁回。
她的反問並不為尋求更優解,只為否定。
仿佛只有推翻所有人的想法,才能彰顯她的與眾不同。
8
最終,在爭執與妥協中,我們拼湊出一個四不像的方案。
整個過程效率低下,每個人的耐心都被消磨殆盡。
好在小悠和然姐給力,我們三人熬了幾個大夜最終做好了成品。
趙芊芊提出想法後,就消失了好幾天。
一周後,她準時出現在了課堂上。
當老師點到我們的名字時,她自告奮勇地舉手講解。
老師對我們的內容很是滿意,在課堂上對我們小組的報告提出表揚。
趙芊芊臉上堆著謙遜又得體的笑容。
聲音清亮地感謝老師。
言語間巧妙地將所有功勞都引向自己。
「主要是我當時考慮,不能局限於簡單的案例分析,必須要有理論高度。」
「所以才建議大家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切入,雖然剛開始大家不太理解,但好在最後還是被我說服了。」
我坐在她身旁,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得意。
以及然姐和小悠瞬間沉下去的臉色。
我們成了她口中「不太理解」的、需要被「說服」的庸人。
那天晚上,寢室熄燈後,我們三人的小群亮了起來。
9
小悠先發了一長串文字,控訴著從開學以來的種種積壓。
【我真的受不了了。每次討論,她什麼實際的東西都提不出來,只會否定別人。】
【做完事情,功勞全是她的,鍋全是我們的。】
【今天老師面前那番話,你們聽見了嗎?我當時差點沒忍住站起來。】
我回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幾秒後,一直沉默的然姐打出幾個字。
【我也受不了了。】
這幾個字像一個開關,瞬間點燃了長久以來的隱忍。
我們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在沒有趙芊芊的私密空間裡,達成了共識。
小悠說:
【她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傻子?】
然姐回道:
【她不是覺得,是壓根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我看著螢幕上滾動的聊天記錄。
打字道:
【確實該給她點教訓了,不是所有人都得圍著她轉。】
共識一旦形成,行動便在默契中展開。
周三下午沒課,我和小悠準備去食堂。
我抓起飯卡,看向小悠,她也正看著我。
我們誰都沒有開口問一句「要不要叫上芊芊」。
心照不宣地走出寢室,關上門。
將那個此刻或許正戴著耳機看劇的人留在了門後。
食堂里熱氣騰騰,我們聊著天,吃得格外舒心。
10
周五,然姐不知從哪買到了城西那家需要排長隊的網紅奶茶。
她提著袋子回寢室,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她把其中兩杯分別遞給我和小悠。
「喏,你倆嘗嘗,這新出的口味簡直絕了。」
我們道著謝,吸管戳破封口的聲音清脆。
趙芊芊從床上探出頭,看著我們人手一杯。
而她的桌上空空如也。
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幾秒。
然後問:
「你們買奶茶了?」
「然姐買的。」
小悠也不賣關子。
趙芊芊的視線轉向然姐,語氣帶著明顯的質問。
「你們怎麼不幫我帶一杯?」
然姐正低頭回著消息,聞言頭也不抬。
「忘了。」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比任何解釋都更有分量。
寢室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們吸溜奶茶的聲音。
趙芊芊沒再說話,默默縮回了床上。
隔閡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迅速生根發芽。
長成一堵無形的牆。
11
真正的爆發,是在下下周。
我們策劃了一次周末去鄰市古鎮的短途旅行。
從看攻略、訂民宿到搶車票。
全程都在我們三人的小群里熱火朝天地進行。
趙芊芊對此一無所知。
周五晚上,然姐開始收拾行李。
她將摺疊好的衣服一件件放進行李箱,動作利落。
趙芊芊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這一幕,腳步停住了。
「然姐,你這是……要回家?」
「不是。」
然姐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發出「咔噠」一聲。
「那是?」
趙芊芊走近幾步,目光在然姐的行李箱和旁邊我的背包上游移。
小悠正在往包里塞零食。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躁動。
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們……要去玩?」
然姐站直身體,看著她,眼神平靜無波。
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嗯。」
這一個「嗯」字,像一柄重錘。
徹底擊碎了趙芊芊一直以來的某種篤定。
她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睜大,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那張總是掛著反問與不屑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如此直白的錯愕、不解。
甚至還有一絲慌亂。
她大概從未想過,我們會組織一場沒有她的、如此「重大」的集體活動。
這是第一次,如此明確的、不加掩飾的排除。
12
古鎮的周末陽光明媚,石板路被遊客的腳步磨得光滑。
我們拍了很多照片。
在小橋流水前,在掛滿紅燈籠的屋檐下,在煙火氣十足的小吃攤邊。
晚上,我們窩在民宿的榻榻米上,然姐把精修過的合照發進了三人的小群。
看著螢幕上我們三人的笑臉,背景是古鎮溫柔的夜色。
我有一瞬間的走神。
我想像著此刻的寢室。
空蕩蕩的,只有三張空著的床鋪。
趙芊芊一個人在做什麼?
是像往常一樣看劇,還是會注意到這過分的安靜?
她會不會點開我們的朋友圈?
看到我們正在另一個城市分享著她無法參與的快樂?
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
不是同情,也不是愧疚。
而是一種抽離式的審視。
我們用這種冷處理的方式,將一個人從集體中剝離出去。
這樣做,真的對嗎?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冷暴力?
我的指尖懸在編輯好的朋友圈上,內心有些搖擺。
就在這時,小悠忽然笑出聲。
她把手機舉到我們面前,指著一張我們模仿某個雕塑拍的搞怪合照。
「這張太好笑了,快看然姐的表情!」
然姐也湊過來看,笑著捶了小悠一下。
「還不是你非要這麼拍!」
小悠樂不可支地倒在榻榻米上。
感嘆道:
「沒有『不然呢』和『難道嗎』的世界,真是神清氣爽!」
一句話,像一道精準的光,瞬間穿透了我心頭那點迷霧。
是啊,我們此刻的輕鬆與快樂,正是源於她的缺席。
那些被無休止的否定消磨掉的耐心。
那些被搶走功勞後的憋悶。
那些被理所當然使喚的時刻,一幕幕重新變得清晰。
我們不是在無緣無故地孤立她,我們只是在收回自己被消耗的情緒和善意。
保護我們這個小小的、渴望和諧與尊重的集體。
我心中的那點自省與搖擺,瞬間煙消雲散。
我將九宮格朋友圈終究是發了出去。
13
那趟旅行,成了將我們和趙芊芊關係徹底凍結的寒潮。
回來之後,寢室里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沒人說話,空氣里飄浮著心照不宣的疏離。
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包裹著每一個人。
趙芊芊不再是那個隨時能挑起話頭的中心。
她變得異常沉默。
像一隻收起了所有尖刺卻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刺蝟。
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帶著探究和不解。
在我們每個人身上短暫停留,又迅速移開。
她大概是想弄明白,事情究竟是從哪裡開始急轉直下的。
但她不得其法。
她過往的經驗里,似乎從未有過如何應對冷遇的預案。
於是她開始嘗試一些笨拙的討好。
某天下午,她提著一大袋價格不菲的進口零食回來。
臉上掛著刻意練習過的笑容,挨個分發到我們桌上。
「這個巧克力餅乾超好吃,你們嘗嘗。」
然姐頭也沒抬,指了指桌角堆著的一堆零食。
「最近減肥,不吃甜的。」
小悠小聲說了句「謝謝」。
但那袋零食被她放在了最角落。
再也沒拆開過。
我沒有作聲,只是點了點頭。
她放在我桌上的那盒草莓干,靜靜地躺了兩天。
我只嘗了一顆,便鎖進了柜子。
14
我們給微信小群改了個名字。
就叫「今天吃什麼」。
聚餐、看電影、逛街。
所有的活動都在那個沒有趙芊芊的群里悄悄進行。
而那個有趙芊芊的大群,已經沉寂了許久。
除了發公共的通知,沒有人再說話。
我們出門時會說去圖書館或者去上選修課。
她起初還會問一句「要不要一起」。
聽我們拒絕,後來便不再問了。
她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聽著我們穿衣換鞋的細碎聲響,聽著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直到寢室重歸寂靜。
這種壓抑的氛圍持續了近兩周。
每一天都像在走鋼絲,我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
避免任何可能引發正面衝突的言語或眼神。
但所有人都清楚,這根鋼絲繃得太緊了,斷裂是遲早的事。
導火索是周五晚上的一場電影。
15
我們三個在群里約好,準備出門。
然姐剛換好衣服,趙芊芊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很猛,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
我們都停下了動作,看向她。
她的眼眶是紅的,嘴唇因為緊抿而失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