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小困難還打倒不了我,等我高考結束後,病自然就好了。」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沒等我喊進來,外面的人就自顧自地破門而入。
「兒子,你好了嗎?醫生給你開藥了,你吃了藥就趕緊出院回學校吧。」
我盯著推門而入的女人,眼裡滿是怒火。
「這位阿姨,你知不知道重度抑鬱症的軀體化反應的病人是需要住院的?」
「醫生也一定會建議住院,你覺得你的醫學水平能比過專業的醫生是嗎?」
媽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關你這個不孝女什麼事?!我們一家人的事,輪得到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嗎?!」
我也怒了,「你不就是想讓他學習嗎?」
「可以!他學習必須跟著我回我的出租屋。」
「他如果再跟著你們生活,早晚會被你們逼瘋。我保證他跟著我學習,最後高考也能考上清北。」
她不屑地看向我,眼神里滿是看我笑話的得意。
「就你?沒有我的教育方法,你還想上清北?你上家裡蹲大學!」
我剛要反駁,手卻被輕輕握住了,似是安撫。
「姐姐,你搬家走得太匆忙了,我還沒有好好和你道別。」
「這次就好好道別吧。你不要擔心我,我一切都好。你自己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最後,替我自由。」
13
這天之後我更加努力地學習。
我深知,我的成績不僅背負著自己的人生,更是背負著弟弟的未來。
只是這份責任不僅不讓我感到沉重窒息,反而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此刻我終於明白了學習的意義。
時間飛快流逝。
我以三次模擬考皆霸榜狀元的成績聲名大噪。
這天,我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內站著一個讓我噁心無比的背影。
我扭頭便走。
老師卻叫住了我。
「子涵,一家人沒有隔夜的仇。你和爸爸好好聊聊。老師先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你們。」
爸爸轉身,看見我露出一個可以說是討好的笑容。
我心裡咯噔一下。
「是弟弟又犯病了嗎?」
「不是。」
聽到否定的回答,我抬腳便走。
他卻堵在門口。
「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大事。」
我皺眉,「不關我事。」
他絲毫沒有生氣,「回家吧。當初爸媽和你斷絕關係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現在你已經知錯了,我和你媽都打算把你接回家。」
我簡直被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逗笑了。
「我只覺得自己錯得還不夠早!」
「第一,我絕對不會跟你回家。」
「第二,我絕對不會再被你篡改志願,我要上我自己喜歡的學校。」
他的臉瞬間陰沉下來,額頭上青筋暴起。
但很快他便整理好神色。
「不是這些事。是電視台想要採訪我們。」
他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如果你不去的話,你欠我的五百多萬,必須現在就還給我。」
我沉思片刻,「好。」
他立刻喜笑顏開地走了。
一個計劃卻在我腦海中緩緩升起。
14
再次做客這個訪談節目。
主持人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心疼、讚許、敬佩……
這次,我不再畏首畏尾,朝她揚起一個自然大方的笑容。
她問道,「上次做客我們這個節目,我記得子涵同學已經考上清北了,為什麼選擇復讀了?」
爸媽很快回答,「是這樣的。第一,她雖然考上清北,卻還是覺得不夠好。畢竟狀元的稱號更好聽一點。」
「第二,弟弟因意外要復讀重新高考,他們感情深,就想要一起高考,相互鼓勵打氣。」
話音剛落,觀眾席下一陣唏噓聲。
有人高喊,「那你們怎麼還斷絕了母女關係,讓孩子一個人出去住?!」
媽媽瞬間流下一滴淚,「你們也是做父母的,你們捫心自問,能和孩子做到 100% 的相互理解嗎?」
「誰家的孩子和父母之間沒有些小矛盾?」
「難道就要因為這點小事,就認為我是個壞媽媽嗎?」
這句話十分動人,方才還在為我打抱不平的人,也遲疑了。
主持人看向我,「子涵同學,你是否認同你爸媽的話?是否想要和她們恢復親子關係?」
我微微一笑,「語言是帶有迷惑色彩的。」
「不如讓現實視頻和照片替我開口。」
大屏上,一段段視頻開始播放。
有弟弟抑鬱住院卻還被逼著學習的視頻。
有父親逼我還債五百萬的視頻。
一段段視頻,刷新了各位觀眾的認知。
原來這個所謂教育有方的家庭,扒開來看,全是惡臭的膿水。
爸媽慌了,衝下台讓導演關掉視頻。
但這麼好的流量,導演又怎會放棄?
我對著攝像頭莞爾一笑。
「歡迎大家來關注我的攝影帳號。」
一夜之間,我漲粉百萬。
15
這視頻火了之後。
爸媽再到我的學校找我,都被老師轟了出去。
他們怒罵,「有你們這樣的父母真是倒霉!」
學校為了保護我的人身安全,安排專門的老師接我上下學。
高考的三天,更是對我貼身關照。
時光匆匆。
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以狀元的成績報考了電影學院的攝影專業。
一時間登上熱搜。
人們不理解,我為什麼放著清北不去,而是選擇這個學校。
面對媒體的採訪,我微微一笑。
「選擇熱愛,而非捷徑。」
當晚,我再次漲粉百萬。電影學院發文恭喜我的到來。
我給弟弟打了一個電話。
「我問他選擇什麼專業。」
他輕笑,「清北的金融學專業。」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似乎是心有感應,還沒等我詢問,便先解釋。
「姐姐,其實我挺喜歡金融學的。不是被爸媽逼的。」
「而且,金融是最好出國移民的專業。」
空氣開始沉默。
片刻後,我才明白弟弟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心臟怦怦狂跳起來,我捏緊了電話。
「預祝你成功。需要幫助就積極聯繫姐姐。」
他笑了,「姐姐,祝福你我,自由觸手可及。」
16
大學這四年,我一邊瘋狂學習,一邊發展自己的自媒體。
畢業後,才發現自己也是個有小金庫的人了。
一天,我收到了一條匿名簡訊。
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姐姐,我走了,不要擔心。時機成熟,我會親自來找你。」
我捏著手機,蹲在路上哭成一個傻子。
一到公司,無數長槍短炮對準了我。
是記者,「聽說你弟弟失蹤了,請問你有消息嗎?」
記者身後,是蒼老無比的父母。
大學四年,我從來沒有回過家,更沒有見過他們。
聽弟弟說,自從我考上電影學院後。
爸媽逢人便說我是個智障。
畢竟在他們眼裡,國內的大學,只有清北和智障才上的學校。
我側身躲過他們。
「子涵啊,你告訴我,浩辰究竟去哪了?」
「浩辰要是有點事,我們也就不活了!」
他們哭得無比悽慘,我卻厭惡地捂住鼻子。
「你們不活了,那我弟弟就沒事了。」
警察向我走來,「周女士,請跟我走一趟吧。」
一整晚的盤問和排查後。
警察做出了判斷。
弟弟安全,但人身在國外, 無法取得聯繫。
爸媽哭昏過去了。
他們不明白, 為什麼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 兩個都要拋棄他們。
他們不會懂的。
有些家像一座精緻的監獄, 而孩子唯一的罪,就是不想成為父母的勳章。
17
媽媽問我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她百思不得其解, 困擾了她五年。
「為什麼你要用 712 分去上一所大專?」
我輕笑,「因為那天,你連讓我賴床五分鐘都不允許。」
她震驚了, 「就因為這個?」
我點點頭。
她忽然崩潰了,發出困獸般的嘶吼。
「5 分鐘!就 5 分鐘!毀了我完美的家庭。」
我苦笑, 沒有這個 5 分鐘, 還會有無數個「5 分鐘」。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要和她講道理, 告訴她自己為什麼無法接受。
可他們從來不會傾聽我的吶喊。
所以現在,我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淡淡道, 「欠你的五百萬,我明天就會打到你的卡上。」
「我們兩清了。」
18
之後在得知我爸媽的消息時, 是曾經兩訪過我的主持人, 做一個深度訪談。
她告訴我。
我和弟弟都離家後。
他們又要了一個孩子。
只是那個孩子似乎也不想來到這個家庭。
三個月大的時候就毫無徵兆地自然流產了。
媽媽也查出了乳腺癌。
醫生說,她活不到明年了。
主持人問我,是否可以接受我和媽媽面對面進行訪談交流?
我搖頭拒絕了。
主持人的神情有遺憾,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釋然。
訪談最後,她擁抱了我。
「恭喜你。」
我微微一笑,「謝謝你。」
19
我媽死後的第三年, 我爸也死了。
他變成了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每天跑到小區樓下。
教育孩子不要再貪玩,要趕緊回去學習。
沒多長時間,他就成了小區里有名的怪人。
他死的那天,是個暴雨天。
他高喊著, 「我女兒跳河了!誰來救救我的女兒?!」
然後奮不顧身跳下河去。
洪水滔天, 他很快被捲走。
屍體在出海口十公里處被打撈上來。
聽到這個消息時, 我正在國外拍片。
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對面是我期待多年的聲音。
「姐姐, 好久不見。」
我和弟弟再次見面,是在父母的葬禮上。
那是一個蒙蒙的小雨天,氣氛低沉。
我和弟弟面對著墓碑,長時間地沉默著。
我最先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嗎?即使已經過去十年, 我依舊會在噩夢中醒來,夢見因為上廁所晚了一分鐘便被扇巴掌。」
「我也常做噩夢,夢見小時候,我一邊被醫生正骨,一邊被爸媽逼著算奧數題。」
我輕聲地問道,甚至連我都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
「你說,他們會做噩夢嗎?夢見我們與家庭決裂, 與他們斷絕關係,這會是他們的噩夢嗎?」
許久,我聽見了弟弟的回答。
「姐姐, 這是一個悲劇。」
「不過,」他忽然笑了。
「悲劇已經結束, 我們以後只有喜劇。」
我也笑了。
「對,只有喜劇。」
透過濃密的樹冠,陽光衝破雲層。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