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扈驛把一條沙發拖出來,睡在了大廳的服務台後面,說萬一有喪屍闖進來,他就是第一道防線。
很漂亮的理由,這下誰也沒話說了。
秦月眼巴巴的,圍著服務台轉圈:「扈驛,你疼不疼?
「扈驛,你餓不餓?
「扈驛,你要不要睡會兒?」
秦可心話少,但也沒忘爭取,她給扈驛換了傷口的繃帶,又洗乾淨沾了血的護腕,十分溫婉體貼,善解人意。
對於兩位千金的示好,扈驛就跟以前一樣,依舊是來者不拒。
秦月送了食物過來,三袋麵包、兩袋餅乾還有一盒牛奶。
這麼些東西,省一點的話,夠她吃兩三天了。
但對於正值青壯年的扈驛來說,全部吃進肚子裡,也就能有個八分飽。
如果秦部長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這麼揮霍,估計要氣得吐血三升。
我躲在小房間,清點了全部家當,節省一點,吃個七八天沒問題。
自從扈驛住進來,所有人似乎都找到了主心骨,而他也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領導者的職責。
「這扇窗戶有裂痕,要封起來。」
扈驛看著我:「小芳,你那裡還有一罐油漆,刷滿玻璃。」
聽到這個稱呼,我忍不住嘴角一抽。
我們沒那麼熟,大可不必叫得這樣親熱。
但對於這些指派命令,我還是會儘量服從地去做。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搞對立,尤其是當我還處於弱勢的情況下。
在多人消耗的環境下,秦月的食物只撐了三天。
作為示好,我主動把背包里剩餘的小半袋食物拿出來,每個人都分到了兩小包壓縮餅乾和一塊巧克力。
糟糕的消息遠不止這些,廣播里說,大批的感染者流竄入城,附近已經是高危區域,建議有條件撤離的人員及時撤離。
撤離的前提條件是要有車,可扈驛的車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撞得快要報廢了,附近沒有其他車輛。
現實的困境和食物的匱乏讓人更加暴躁易怒。
這兩天裡,秦月和秦可心吵嘴了三次,胖子領導和扈驛起了一次衝突,而瘦子司機試圖靠近我的小屋——他覺得我私藏了糧食。
旺財躥出去,咬住了他的襯衣下擺,低嗚著不肯鬆口。
瘦子司機驚恐大叫,引得其餘人也往這邊看來,他掙脫了旺財,連滾帶爬地跑了。
扈驛皺眉道:「這狗咬人?」
我不動聲色地把旺財往後拽:「……沒咬人,鬧著玩兒呢。
「這是土狗,地盤意識強,不能逗的。」
我打不過扈驛,而且他有槍。
扈驛槍法很好,前天他曾經在三樓窗口精準爆頭遊蕩在附近的幾隻喪屍,引得秦月小迷妹一般地尖叫。
扈驛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便召開了小型會議,說坐以待斃不是好辦法,要麼出去尋找食物,要麼就集體轉移。
「這裡離集體食堂不遠,食堂的倉庫里,存有很多米麵。」
但食堂的防禦不行,不能當作庇護所,所以需要派人出去帶回食物。
秦月率先道:「讓路芳芳去唄,她勁兒可大了,最會打喪屍。」
一胖一瘦都點頭認同。
扈驛看著我,問:「你打過喪屍?」
我模稜兩可,說自己以前有健身的習慣,所以比普通人體力好些——其實都是在院子裡搬石頭扎輪胎練出來的蠻力。
扈驛把所有人都分了組,秦月和瘦司機一組,我和胖領導一組,他和秦可心一組。
秦月第一個搖頭,說她膽子小,跑不快,能不能不去。
但是扈驛說,為了公平起見,所有人都要參加。
於是秦月說,如果一定要去,那她要和扈驛一組。
我也說我自己行動慣了,可以單獨一組。
這樣一來,就是扈驛帶著秦家姐妹花一組,胖瘦一組,我自己一組。
三個組抽籤決定誰先去,我運氣不好,抽到了第一個。
胖瘦大呼幸運。
我沒理會他們,自顧自地收拾東西。
其實抽到第幾位,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別,不出意外的話,我不會再回到這座公寓了。
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人做出什麼事都不稀奇,我把旺財喂得這麼胖,可不是為了填飽別人的肚子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牽著狗背著貓,出了大門。
街上空蕩蕩的,偶爾能看到路上殘留的大片發黑的血跡,以及零星的人類骸骨,昭示著曾經發生過的慘劇。
我沒打算去食堂。
那裡作為儲存物資的大倉庫,肯定有不少人惦記,風險係數同樣很高。
我想去找江馳,但不知道他在哪。
秦可心說,控制中心的成員一早就集中轉移到了最安全的東區,但她途中聽說扈驛受傷,便決定去接他回來,因此沒有跟隨大部隊一起撤離。
我問她是否見過江馳,她倒也坦然,說那時候太混亂了,人又多,根本沒注意多了誰又少了誰。
所以這會兒,我倒是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了。
或許還是應該先去地下防空洞,先保證安全,再考慮其他的。
我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一邊順著牆根走,突然有小石子從頭頂扔下來,仰頭看去,就見江馳從窗戶探出腦袋。
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怎麼才來啊,等你好久了。」
我:「?」
江馳怎麼會在這裡?
……
這地方我熟,水泥的二層小樓,也是食堂的倉庫。
我在食堂上班,放置餐車和收拾雜物都是日常工作,江馳來吃飯的時候遇到過幾次,跟著來幫忙。
我上去的時候,江馳正抱著電腦坐在墊子上,周圍還零散地放了些食物。
我問他:「控制中心不是早就統一撤離了嗎?你為什麼還沒走。」
江馳道:「等你啊,萬一你去了控制中心撲個空,指不定要怎麼恨我。」
這話說的,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氣性。
見我不信,江馳又拍拍腿,苦笑:「沒撤出去,那輛車翻了,我的腿斷了,想走也走不了。」
我坐在地上,把背包扔在一邊。
「我在新建的那座公寓樓躲了幾天。」
「我知道。」
江馳說:「旺財的項圈裡有定位器。」
定位器?
我瞪著他:「什麼時候裝的?」
江馳很無辜:「早就裝了,我跟你說過的……你再想想?」
我仔細回憶,似乎是有這碼事。
算了,裝就裝吧,也是為了旺財的狗身安全著想。
我拿過背包,在裡面翻了翻,把剩餘的繃帶和消炎藥都扔過去。
「只有這些了,湊合用吧。」
江馳撿起袋子查看,皺眉道:「這個用量……你受傷了?」
「沒,扈驛用的。」
江馳一愣:「扈驛?他也在?」
「不止,人多著呢。」
我掰著指頭:「秦月、秦可心,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哪裡的領導、一個司機——上次在食堂耍威風那個,你應該見過。」
「夠唱一台戲了都。」
江馳表情凝重,良久才道:「你不要跟扈驛走太近。」
我低頭擇衣服上的貓毛:「知道,本來也沒這個打算。」
我對扈驛沒什麼了解,但他的性格我不喜歡。
不過,能讓江馳說出這樣的話,只有一個可能——我吃過扈驛的虧。
這輩子沒有,那就是上輩子。
以往,對於江馳嘴裡的上輩子,除非關乎生命的重要信息,其餘的我從不多問。
他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但現在,我往前湊了湊。
「上輩子我是怎麼個活法,你知道多少,講講唄?」
江馳沒忍住笑了:「怎麼?百分百地相信我了?」
我承認,我是個疑心比較重的人。
就比如江馳,他說他是重生的,但拿不出很直觀的證據,所以就只能信一半。
不過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再計較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只是從他的說法裡,我上輩子似乎活得很蠢,總被人坑。
「講吧,信你了。」
在這個故事裡,我和江馳相識於 B 市去往首都的搜救飛機上。
當時江馳被喪屍追得狼狽不堪,三天吃一頓,前胸貼後背,而救援機上的備用食物剛好分完了。
我給了他一包乾脆面。
於是他認為我是個善良的、值得結交的人,而且江馳本來就喜歡狗,後來借著擼狗的由頭,我們也就逐漸熟識了。
我被分配到入城檢查的部門。
就是外出的搜救隊或者士兵回城的時候,檢查他們是不是有受傷,是被喪屍咬傷、抓傷,還是普通外傷,然後做出不同安排。
不算什麼好差事,風險挺高,經常有被感染者襲擊的案例發生,因此喪命的也不在少數。
我覺得這個劇情走向基本符合邏輯,然後提出疑惑——我這樣一個基層小人物,是怎麼和秦可心扯上關係的?
江馳說,有段時間,扈驛被頻繁外派,多的時候一天要進出好幾次,每次都是從我負責的哨口通行。
於是秦月找到我,說要替我上工。
大小姐不食人間煙火,我卻不敢肆意妄為,萬一她在我負責的檢查口出事了,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於是我拒絕了。
然後秦月就恨上我了。
她要整治我也就一句話的事兒,於是我每次飯點的時候都被安排值班,等去到食堂的時候什麼吃的都沒有了,一天餓兩頓是常有的事兒。
後來秦月也進了崗。
這下好了,我不僅得幹活兒,還得伺候她,工作量翻了一倍。
簡直是無妄之災。
然後秦可心坐不住了,她跟我頻繁地套近乎,還送了一箱罐頭過來——那時候,可真算得上是流通硬貨。
但我又不傻,罐頭這種東西,哪有白收的,我可不想摻和進兩女爭一男的狗血劇情里。
就這麼磕磕絆絆,挨到了第二波屍潮。
喪屍二次進化,基地被突破了口子,很多人都死了。
也包括我。
我死後,江馳把旺財接走,養在自己的院子裡。
有天他下班回到家,發現旺財不見了,跟著定位找到軍部的帳篷區,一口碩大的鐵鍋正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邊上有張新鮮剝下的狗皮。
旺財死了。
秦可心乾的。
再後來,江馳被派往基地外,死在一次清掃活動中。
聽完,我沉默良久,然後道:「我死了,秦月和秦可心都活著?」
江馳說是。
我覺得這裡面有蹊蹺。
首先,論力氣和體格,我絕對不輸給秦月和秦可心,為什麼我死了,她們卻活下來了?
而且說句實在的,江馳這樣的人才,根本不至於也不應該被外派,他在控制中心能發揮更大的價值。
這當中肯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很長的夢,畫面光怪陸離,又十分真實。
我在哨崗的工作間裡,地上躺著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感染了病毒,正在轉變中的喪屍。
檢查外來人員是否感染是我日常的工作,為了安全起見,哨口通常會留有一個安全出口,萬一情況不對,工作人員可以及時逃生。
但此時此刻,那扇門被反鎖了。
我拚命拍打著門,秦可心站在玻璃後面,冷漠地看著。
畫面一轉,江馳跟秦可心正在對峙。
秦可心說:「扈驛受傷了,他需要補身體,現在物資告急,人比畜生重要。」
江馳冷笑:「他要補身體,你怎麼不把自己燉了?偷別人的狗,真夠雜碎的。」
他踹翻了鐵鍋,熱湯灑了一地。
然後四五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撲上來,摁住他一頓拳打腳踢。
塵土飛揚里,秦可心那張臉上掛著微笑,噁心而刺目。
整個晚上,我循環做這兩個夢,直到第二天醒來也是頭痛欲裂的。
雖然只是做夢,但那種感覺太真實了,好像親身經歷,已經活完了一輩子似的。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江馳正在喂貓喂狗,梳得滿屋子毛。
我轉頭看他:「江馳,你是不是挨揍了?」
「什麼?」
「你踢翻了燉狗肉的鍋,然後被人揍了,是吧?」
江馳露出驚訝的表情:「……是,但你怎麼知道的?」
「做夢夢到的。」
我搓了搓臉,長舒口氣:「真奇怪,我又沒重生,怎麼神道道的。」
不過這也就對上了。
估計江馳最後被外派,稀里糊塗死在外面,也是秦可心搞的鬼。
依著她的行事風格,在發生衝突後,不可能留著江馳的性命。
窗外的喪屍明顯比昨天多了,光是在下面徘徊的,就有十幾個。
江馳抱著來福揉搓:「感染者越來越多了,這部分的城區都已經淪陷了,萬一封鎖集火,我們就出不去了。」
「得離開這裡。」
我對於江馳做的決定無條件支持。
首先,我們是一夥的;其次,江馳有腦子。
但是話說回來,要離開這裡,首先得有交通工具。
而我們不僅沒有交通工具,江馳還是殘障人士,拖貓帶狗,說要撤離,談何容易。
江馳拍拍他的筆記本電腦,十分自信:「我很重要,會有人來接我們的。」
我無話可說。
隔天傍晚,一輛車從遠處疾馳而來,直直地衝進喪屍堆里。
一個男人跳下車來,左手持刀,右手持槍,雙管齊下,在喪屍中殺出一條血路。
他身手矯捷,幾下便翻牆上了三樓,站在我們面前。
「我叫江騁,你是江馳嗎?」
這話聽得我一愣,江馳江騁,怎麼跟兄弟倆似的。
但事實證明,這純粹是巧合,因為江騁的姓氏不是江,而是蔣。
蔣騁是特種兵出身,以往一直跟在基地總負責人身邊,這次是被專程派來尋找江馳,接他安全回去的。
我們兩人一貓一狗,順利坐上了皮卡車,往城東駛去。
蔣騁話很少,身上有股類匪的氣質,不過這種時候,反而能讓人有種靠得住的感覺——無論是身手還是面孔,他都比喪屍凶多了。
車走出去沒多遠,就被攔住了去路,我從后座上探頭一看,呵,竟然是熟人。
扈驛、秦家姐妹花,還有瘦司機。
蔣騁似乎認識扈驛,於是開槍清理了周圍的喪屍,停下車,招呼他們上來。
皮卡車兩排座位,後面的車身也能載人,除了扈驛之外,另外三個人都拚命地想擠到座位上來。
秦月搶占先機,嗖地鑽了進來。
瘦司機進不來,很著急:「把狗弄出去,它憑什麼占人的座位!」
他只是說,卻不敢上手拽,因為旺財真的會咬人。
蔣騁惜字如金,一句「先來後到」表明了態度,秦可心和瘦司機只能都往外面坐。
車繼續行駛,秦月瞪著我,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不服氣。
要是以往,我也就懶得搭理,但在做過那場夢之後,我看她也格外可惡。
雖然直接害死我的人不是秦月,但整件事的開端也跟她脫不開關係。
秦月往前探身子,跟江馳說話:
「江馳,你為什麼沒提前轉移?你見過我爸爸嗎?
「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在控制中心太辛苦了,風險還高,你去物資供應部吧,那邊輕鬆多了,不用幹活,補給還多。
「等這邊安定下來,我就跟我爸說,讓他把你調過去。」
「謝謝抬愛,不用了。」
江馳很敷衍地說完,就把腦袋往座位上一靠,閉眼要睡了。
行駛中途遇上了兩波小的喪屍群,一次是十來個,一次足足有二十幾個,跟在後面跑得張牙舞爪,幾乎要跳上車來。
不過蔣騁很有經驗,七拐八甩的,很快就把它們甩脫了。
只不過外面的人要吃些苦頭,瘦司機和秦可心的臉色和嘴唇都是蒼白的。
我沒問胖領導去哪裡了,但他的結局應該不大美妙。
那樣的體形,行動一定是不大方便的,關鍵時刻被拋下,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連續行駛了五個小時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城東區軍方駐守的基地,也是目前來說,全首都基地最安全的地方。
但原本空曠的地面上,不知何時壘起了一道高牆,許多士兵在從高處持槍駐守,城牆之下,許多人正亂作一團。
大哭大鬧的,連聲咒罵的,撒潑打滾的,無一不昭示著情況正在往不受控制的方向轉變。
蔣騁的臉色也變了,他擠到前面去看了貼在牆上的告示,然後帶回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據生物學家的推論演算,第三次屍潮將會提前。
病毒不再僅僅依靠唾液咬傷傳播,並演化出了潛伏性。
也就是說,感染後的人類不知道自己已經感染了病毒,只會在某天突然發病,變成喪屍。
其中的風險可想而知,軍方當即決定封鎖東城保護區,短時間內不接受任何外來者。
對於千辛萬苦從基地其他地方趕來的倖存者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安全區就在對面,卻進不去。
秦月當即就崩潰了,她去守哨口哭鬧,說他爹是物資供應部部長。
但軍方已經完全接管的情況下,哪個部長都不好用。
秦可心和扈驛也試圖聯繫裡面的人,不過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顯然是沒收到好的反饋。
蔣騁也走了。
我倒也沒覺得意外,本來麼,他只負責把江馳從風險區接回來。
眼下的情況已經超出了預料,他沒必要再冒不必要的風險,更不必再管其他人,尤其是我們這種幫不上一點忙的拖油瓶。
我找了個廢棄油桶的角落,又撿了些轉頭堆砌,做成個勉強能藏身的角落。
這種形勢,亂鬧沒什麼用,就只有等。
而在這等待中,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一個傷員、一個女人、一條土狗、一隻土貓。
怎麼看都屬於弱勢的集合體。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人們憤怒的情緒還沒有得到緩解,軍方敞開了一個小口,發盒飯,每個人憑身份卡可以限量領取。
我的卡能領一份,江馳的卡能領兩份,這歸功於基地對人才的特殊照顧。
東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開,眼下吃得倒還不著急,但藥已經沒了,繃帶也要節省著用。
過了不多會兒,邊上多了個人,是秦月。
她眼睛紅紅的,頭髮也有些亂,顯然是哭過。
不過這位小姐在面對我的時候,依舊保持著那份高傲,她將身份卡遞給我,要求我去排隊,幫她領一份盒飯。
我奇怪地看著她,反問:「你憑什麼覺得,我應該替你排隊?」
秦月被堵回去,漲紅了臉,然後道:「我給你積分,你要多少?」
要是在以前,我或許還考慮考慮,但現在,積分有個屁用。
我沒搭理她,仍舊吃著自己的盒飯。
米飯雖然有些涼了,菜也清湯寡水,但糧食很寶貴,吃飽肚子很重要。
秦月氣急敗壞,伸手要打我的盒飯,被我躲過了,然後反手一耳光,扇在那張精緻的面孔上。
我沒收力氣,這一巴掌打得秦月倒退幾步,狼狽地跌在地上。
可惜,在這種混亂的場景中,沒有人會因為美貌憐惜她,也不會有人因為想要巴結秦部長而向著她。
她孤立無援。
醒醒吧,小公主。
世界末日了,喪屍吃人了。
在這種地方過夜,人是不敢睡死的,我和江馳商量輪流守夜,兩個人互相算個照應。
人在絕望的時候什麼都乾得出來,正如我所預想的那樣,這個夜晚並不太平,好在軍方派了人巡邏,因此沒有特別惡劣的事件發生。
早上的時候,我又一次去領了盒飯,這次竟然在隊伍里看到了秦月,看來她學乖了——也可能是餓慘了。
廣場上臨時搭建了兩個大帳篷,裡面放了幾個大桶,就是男女廁所。
我從廁所出來,被秦月堵住了,她臉上除了昨天被我甩的巴掌印,看上去氣色還行。
秦月雙手環胸,表情高傲,頤指氣使。
「你別得意,蔣騁一會兒就來教訓你。」
原來是抱上蔣騁的大腿了。
我懶得搭理她,往油桶那邊走,準備睡個回籠覺。
蔣騁可能貪圖美色,但蔣騁不是冤大頭,衝冠一怒為紅顏什麼的,那得多沒腦子。
江馳正在擺弄他的電腦。
我在旁邊坐下,摸了摸旺財的狗頭。
「第三波屍潮的消息靠譜嗎?病毒會通過空氣傳播?」
江馳搖頭:「假的,這是上層管理者因為謀私而造成的一場可笑的鬧劇,只能等他們內部肅清。」
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廣場上的人不斷增多,每天都有人從基地的其他地方趕來,然後重複我們所經歷的,驚喜、失望,然後絕望。
人多了,食物就緊張,盒飯從每天的三餐變成兩餐,再變成一餐。
其間還發生過病毒感染者暴動襲擊人的事件,雖然士兵在第一時間擊斃了喪屍,但不安和壓抑的氛圍已經在廣場上蔓延開了。
我們還有帶出來的食物,短時間內吃喝不是問題,但這樣的困境要持續多久,連江馳也說不出準確的日期。
上輩子,他也沒活到第三次屍潮。
我又一次看見了秦可心。
她跟扈驛在一起,脖子上掛了工作牌,似乎擔任了工作管理者一類的職位,雖然還是進不去東城,但待遇已經比普通人強了很多。
秦月也看見了他們。
她欣喜若狂,飛撲到扈驛懷裡,訴說著委屈和害怕,央求他帶著自己一起走。
然後她被蔣騁打了。
特種兵的巴掌可不只是巴掌印那樣的程度,秦月挨了一下,口鼻流血,當場暈了過去。
蔣騁這個人,凶氣很重。
我看人還是準的。
不過扈驛也夠無情,並沒有理會秦月,只和蔣騁寒暄了幾句就走了。
我站得遠遠的,只當看大戲。
江馳突然開口:「秦部長死了。」
我恍然大悟。
秦部長死了,秦月作為一個純粹的花瓶,價值劇跌。
而秦可心,她至少是個聰明人。
扈驛是懂牆頭草的。
當天晚上,有個瘦高的年輕男人找了來,他出示了身份證明和任職證明,說軍部正在重啟病毒研究的工作,江馳符合標準,可以破例入城。
江馳提出條件,說要兩個入城名額,並讓他把貓狗先帶走照顧。
對方答應得很痛快,當即給了我們兩張通行卡,然後把旺財和來福帶走了。
我原本還有些不放心,但江馳說這個人他認識,上輩子做過鄰居,人品不錯,而且他吃素。
其實這也是最好的辦法——現在每天只能領到一份盒飯,很多人眼睛都餓紅了。
我把卡拿在手裡,看了又看。
兩張通行卡,兩個進入東城區的名額,千金難求。
這一切都得感謝江馳,如果沒有他,在 B 市的時候,我就會淹沒在第二次屍潮里。
可他上輩子也被秦可心害死了。
秦可心啊秦可心,你才是真該死。
不知是不是我的念叨起了作用,第二天早上,我排隊領了盒飯回去的路上,被秦可心攔住了。
她說,要跟我聊一聊。
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好聊的,但我還是跟過去了。
走到一處僻靜的小巷,秦可心開門見山,說要我的入城名額。
「坦白說,你進去也幫不上任何忙。
「而有了我,研究一定會進展得更順利,我們爭取早日研究出抗體,也是為全人類的延續做貢獻。」
拿這番說辭忽悠我,秦可心大概是把我當成傻子了。
我微微一笑:「你這麼重要,那他們為什麼不給你發通行卡?」
秦可心被噎住了,瞪視著我。
我不怕得罪秦可心。
我和秦可心之間的關係,只能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不差那層臉皮了。
更何況,我們打算今天就入城,至於以後有沒有機會見面——如果秦可心能活到那個時候吧。
我轉身準備離開,突然被人從後面勒住了脖子。
一瞬間的窒息差點沒讓我當場暈過去,但我反應也足夠快,用手肘狠狠擊打她的肋骨,死命掙扎才脫開身。
好你個秦可心,怪不得把我約到這麼個偏僻地方,原來是想著勸說不行,就殺人越貨,來個死無對證是吧。
我被激發了火氣,當場跟她打了起來。
但秦可心根本不像看上去那麼文弱無害,她應該學過一些格鬥的技巧,而且顯然是做足了準備的,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根棒球棍。
這種情勢下,我根本占不到便宜,棒球棍劈頭蓋臉抽下來,我毫無還手之力。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一聲貓叫,來福從牆頭躥下來,它四爪張開,撲向秦可心,牢牢扒在了她的臉上。
秦可心暴發出尖銳的慘叫,我趁機奪過棒球棍,狠狠打在她的後腦勺。
撲通一聲,秦可心應聲倒地,我泄憤地狠抽了幾棍,然後抱起來福就跑。
江馳已經收拾好了,正等我打飯回來。
我不等他發問,快速道:「我跟秦可心打了一架,快跑,別等她追來!」
秦可心大概是不能追來了,但扈驛跟她是一夥的。
我們倆加一起也打不過扈驛。
我把來福塞到包里,拉著江馳跑向哨口,很順利地通過了查驗,進入了東城。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十分平淡,好像是回到了剛進入基地的日子一般。
江馳參與了病毒抗體的研發工程,完全封閉式的工作環境,根本見不到人。
而我在內城找了份打雜的差事,掙點積分,養貓養狗。
但整體的形勢是在好轉的,不久後,病毒專用的藥劑被發明出來,趕在第三批屍潮之前,大批量生產並分發給了基地內的倖存者。
再後來,基地開放,人們不再懼怕感染,主動出擊,終於拿回了城市的主導權。
生機和春天一起回到了這片大地上。
時至今日, 我依舊不知道來福當初是怎麼跑出來,又怎麼恰好能找到我, 又恰好幫忙扭轉了戰局。
不過那一爪子夠狠, 竟然抓瞎了秦可心的一隻眼睛——或許只是抓傷, 但在缺醫少藥的環境下, 秦可心的眼睛沒保住。
這貓沒白養。
我後來又見過秦可心。
她得了很嚴重的健忘症,已經不認得我是誰了,整日精神恍惚,時常在街邊亂晃,還被小孩扔果皮,攆得到處跑。
秦月還跟著蔣騁,過得不太好,經常挨揍, 鼻青臉腫。
但她沒有離開,做低伏小,忍辱負重,早沒了當初的大小姐樣子。
眼下百廢待興, 正是用人的時候,作為一個四肢健全、正值壯年的成年人, 要養活自己並不難。
可她已經失去了試探的勇氣, 寧願做另一個人的附屬, 卑微地討口飯吃。
至於江馳,我已經半年沒見過他了,他是大忙人,在重要的崗位上忙碌著,真正是為人類做貢獻。
我收拾了東西, 載著旺財和來福, 回到了 B 市。
首都當然很好, 但我不想留下, 我想過更簡單的生活。
冷凍廠改造的「堡壘」依舊堅固,但因為太久沒有人氣,院子裡已經長滿了雜草。
我打掃了房子, 重新檢修了電路, 在外面開闢了幾塊荒地, 把陳年的種子撒下去, 期望它們能生根發芽。
偶爾我也會開車去往 B 市的城市, 扒拉一點能用的物資,工具和衣服,還有一些玩偶,拿回來給旺財和來福當玩具。
這天傍晚,我開車回家, 發現大門被打開了。
有人闖進來了?
我默默從車裡抽出了長矛, 悄悄地走了進去。
屋裡開著燈,桌子上擺著冒熱氣的飯菜,江馳盤腿坐在地上, 正在給旺財梳毛。
我站在門口發愣。
江馳看過來,眯眼笑出一口白牙。
「嗨,歡迎回家。」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