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來臨三個月前,有人發出了預警。
這個人大概是個頂級黑客,所以竟然能在晚八點黃金檔時候,讓電視螢幕上滾動播放「末日倒計時 100 天,多屯糧少出門」這樣的大字。
還自帶了跑馬燈效果,囂張至極。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熱搜和新聞頭條上也都熱鬧起來,所有人都在熱切地討論。
而官方很快也給出了答覆,說造謠人員已被抓獲,請大家不要恐慌。
大家討論了好一陣,有的人相信了,有的人沒有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就慢慢平息了。
畢竟還要工作生活,誰也不會因為這樣一條沒有依據的預警耗費太多精力。
但是我會。
首先,我一向是個非常謹慎和惜命的人;其次,我有錢,很多很多錢。
我是拆二代,老家農村繼承下來三套大院子平房一座山,正好趕上拆遷建機場,一下子讓我的銀行卡漲了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近億的數字。
就算甩手什麼都不幹,這輩子也能吃喝不愁。
更何況我這個人無聊無趣得很,平時沒什麼燒錢的興趣愛好,就是看看電視劇小說,擺弄擺弄花花草草,每天清晨傍晚,出門遛個狗買個菜。
狗是撿來的,小土狗,小的時候還能誇讚一聲憨態可掬,長得大些了卻很有些燃燒顏值的意思,方方正正里透著一股蠢笨。
我不喜歡狗。
狗很吵,又要吃又要拉,我原本沒打算養,但是那天有人放了它在我的電動車筐里——那會兒我還沒得到拆遷款,電動車是我的主要代步工具。
其實變成暴發戶之後,我還是騎著那輛電動車。
又沒壞,為什麼不能騎。
再說了,老城區本來街道就很窄,電動車方便。
這條狗被放在我的電動車筐里,那時也就剛出滿月的樣子,黑眼珠水潤潤的,盯著人嚶嚶地叫。
我抱著問了一圈,沒人要。
土狗不值錢,扔了也沒個活路,就只能把它拿回來。
取了個名字叫旺財,粗糙地喂食著,如今已經是個一歲半的成年狗了。
那條預警之後,大家還是照常過自己的日子,我卻忙活起來了。
很多很多的錢給了我很高很高的容錯率——假如那就是個謠言,那又怎樣,不就是花上個幾百萬元修倉庫嗎,不就是囤上個幾百萬斤的糧食嗎,並不會對我以後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
雖說大機率是謠言,但萬一是真的呢?
我這種暴發戶,除了有幾個錢,什麼也不會。
萬一末世真的來了,錢就是最沒有用的廢紙片,我肯定是最早一批完蛋的廢物。
倒不如趁這些紙片還有價值,給以後的生活創造一份保障。
我心目中早有了合適的選址。
一個小型的冰鮮食品儲藏加工廠,位置在外郊,有點偏,我以前在城鄉公交車上當過售票員,每天都要路過。
我找到加工廠的廠長,給了個很可觀的價格。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加工廠本來也是苦苦支撐,遇上我這個出手闊綽的冤大頭,立刻痛快地答應了。
那地界算是偏僻,附近只有另一座廢棄的工廠,聽說早年還是本地的龍頭企業,後來市場更新換代被淘汰下來,終於宣告破產,後來就一直荒廢著。
我找了一個二十幾人的建築隊,師傅都是外地人,接完這單活兒,正好能拿著錢趕上回家過年。
我許諾了他們高額的工錢,並豪爽地預付了一半,在金錢的效力之下,工人師傅們立刻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
其實我的要求也不高,整體就是翻修和加固,不吝惜材料,只求效果和效率。
圍牆和房屋拔高,院子裡打了水井,重新買了抽水泵發電機,安裝了太陽能發電板,檢修了冷庫的電路系統,定製安裝加厚金屬材質的大門,足足有十幾公分厚。
裝修師傅開玩笑說,金庫也就用這樣的門吧。
我笑笑,並沒有說話。
為了保險起見,我還讓師傅修了灶台土炕,眼下天氣馬上就要冷起來了,萬一科技靠不住,至少我會燒炕,凍不死人。
翻修完畢後,加工廠儼然變身成了一座防守嚴密的城堡,在裡面的人可以安然自得自給自足,而只要我不開門,誰也別想從外面進來。
這番改造花了不少錢,但是沒關係,反正我有錢。
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我要將這座城堡填滿。
我在本地資訊網上發布消息說要開一家中型超市,尋找靠譜的供應商。
不出三天,糧油米麵、飲料速食、生活用品、衣帽家居、藥材保健、種子農具……各行各業的供貨商幾乎打爆了我的電話。
只要品質差不多,價格過得去,外加送貨上門,我幾乎是照單全收。
冷庫里堆著滿滿的肉食和海鮮,當初轉盤工廠的時候,老闆很痛快地都送給我了。
雖說是凍貨,但我也不挑,我本身就是一個對於吃喝要求並不怎麼高的人。
另外我還給旺財囤了很多狗糧,各類品牌都有,填滿了一個小倉庫。
倒計時一百天。
早晨六點,我在床上睜開眼睛。
老城區的早晨是非常熱鬧的,樓下的包子鋪熱氣蒸騰,油條煎餅豆腐腦的攤位也早就支了起來,人們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末日什麼的,果然是謠言。
我牽著旺財下樓,按照慣例在隔街的公園遛狗,卻沒看見公園的晨練隊。
晨練隊是由二十多個老年人組成的,每天早晨都在這裡練太極,雷打不動,風雨不歇,已經好幾年了。
問起同樣來遛狗的一位阿姨,說是晨練隊的人今天早晨突發疾病,送去醫院了。
「全都病了嗎?」
我有些吃驚。
「是啊,凌晨那會兒,救護車全拉走了。」
那位阿姨壓低聲音:「好像是什麼傳染的瘋病,又吼又叫,怪嚇人的,我打算去我閨女那兒先住幾天。」
我愣在原地。
也許是我太敏感,但集體發病,又吼又叫,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喪屍病毒。
今天又正好是預警的第一百天,會有這麼多巧合嗎。
遛完狗,我回到家裡,打開了本地資訊網,這才發現,很多人周圍都出現了「瘋病」病例,而且都是今天凌晨發病。
我看了一圈,還沒有人把它和三個月前的那場預警結合起來。
於是我試探地發了一條:「你們還記得那個一百天的末日預警嗎?今天剛好是第一百天。」
消息發出三秒後,我的帳號收到提示,由於發布不恰當言論,被封號了。
我有些鬱悶,關上電腦,又打開手機視頻軟體,最新的一條是,某一線城市大商場內,有人發瘋後襲擊了路人。
底下的評論也是五花八門,大部分猜測是不是狂犬病,但已經有人在推測說,是不是跟末日預警有關。
那麼多的末日喪屍電影,幾乎都是這個套路。
我沒再猶豫,立刻打包了簡單的行李,牽狗下樓,開著新買的小車一路往郊外駛去。
大街上的人不多,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嗅到了這不太尋常的氣息,都躲在家裡。
一個小時後,我來到了目的地。
我開車進門,然後將大門反鎖,打開監控和電網,仔細檢查了所有的設備,這才坐回椅子上,繼續查看本地的網絡資訊。
短短一個小時,事態已經惡化到失去控制。
犯瘋病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跑上大街,闖入小區,看到活人就攻擊撕咬。
廣播站里一遍一遍的重複著,讓居民鎖好門窗待在家裡,等待救援。
整座城市混亂不堪,高速上擠滿了車輛,人們想要離開這座城市,但去往哪裡才是安全的,誰也不知道。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在這過去的一個月中,發生了很多事。
自從網絡斷掉之後,我只能通過收音機收聽首都電台來了解一些實時信息。
電台里說,這場病毒的蔓延是全球性的,目前已經有多個國家相繼淪陷,而我所在的這座城市,只是這場浩劫中微不足道的存在。
我不知道城市裡還有多少活人,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的情況如何,唯一能確定的是,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可沒有末日電影里主角的本事,左一槍右一槍殺出一條血路,我就是個暴發戶而已。
當初為了安全起見,我特意選了郊外,這位置偏僻又荒涼,監控里每天拍到的,只有飛起來又落下的野麻雀。
倉庫里的物資非常充足,按照我一個人的消耗來講,三五年是沒什麼問題,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新鮮蔬菜。
但是也不要緊,等開春暖和些的時候,我可以把院子的土刨一刨自己種。
倉庫里還有很多種子,蘿蔔、白菜、豌豆,種菜嘛,簡單。
不能出門的日子挺無聊的,還好每天有旺財陪著我,它那張憨乎乎的狗臉,看起來也親切了許多。
現在已經步入深冬,氣溫基本在零下四五度,我的發電機正常工作,取暖用電都不成問題,日子過得倒是很舒服。
我從冷庫里找了兩個雞架,其中一個燉土豆,另一個煮一煮給旺財當晚飯。
收音機里傳來播報,是早晨的重播,廣播說人類收容基地已經在首都等多個都市陸續建設,接下來會派出志願者全國範圍內搜尋倖存者。
不得不說,國家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
不過我沒抱多大希望,我所在的城市就是普通的二線城市,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排上號,更別提我還躲到這鳥不拉屎的郊區。
恐怕得地毯式搜尋才能找得到我。
再說了,收容基地的生活就一定比現在好嗎?在收容基地里,我能分到的食物能填飽肚子嗎?
不見得。
這樣一想,我又安逸了。
夜裡,下了一場大雪,嗚嗚的風吹的窗戶咯噔咯噔作響,遠處似乎隱隱傳來動物嚎叫的聲音,我從睡夢中驚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監控。
監控畫面里,院牆外面竟然遊蕩著幾隻「喪屍」。
它們不知是被什麼吸引,雖然進不來,但一直聞聞嗅嗅不肯走,在附近徘徊。
我的汗毛豎了起來。
喪屍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到這裡,它們的特性是追隨活人,也就是說,有活人在這附近,而且很可能已經發現了這裡。
毫不誇張地說,比起喪屍,我現在更害怕活人。
從末日至今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天寒地凍,生存環境如此惡劣,能活到現在的絕非善類。
這樣的人要解決我,跟蹍死一隻螞蟻也差不多。
我警惕地看著監控,很快在畫面上看到了那個不速之客。
看不清樣貌,只能從身形上判斷是個男人,捂得嚴嚴實實跨坐在牆頭上,密密麻麻纏繞的電網,都被他坐在屁股底下。
我驚呆了——這個人不怕電嗎?
他爬過牆頭之後,撲通一聲掉在院子裡,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翻修過的院牆足足有七八米,我疑心他是摔死了。
不過這是個好機會,看這徒手爬高牆的身手,如果在清醒的狀態下,我肯定不是對手。
我剝了這人的外衫,仔細地搜了他的背包和口袋,打火機、小刀、血跡斑斑的斧頭、兩捆繩子,一袋泡麵、一盒拆開的巧克力、半瓶礦泉水,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這個人比我預想中要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皮膚挺白個子也高,渾身上下並沒有多少髒污,像個書卷氣的大學生。
但我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用村裡宰年豬用的殺豬扣,五花大綁把他捆在大廳的柱子上,這扣子越掙扎越緊,不怕他逃。
然後,我把椅子拖過來遠遠坐在對面,等著他醒來。
旺財也蹲在旁邊。
它是一條正值壯年的土狗,齜起牙來還是有幾分兇悍的,能壯膽,也能加強氣勢。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這個人醒過來了。
一開始,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有些迷茫,待看清之後,露出驚訝的表情:「路芳芳!」
見我露出驚訝的神色,他急了:「我是江馳啊!」
「江馳!三組的!」
我還是不說話,江馳看向四周,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這會兒還不認識我!」
我心裡更加疑惑了,面上仍舊卻不動聲色:「你是不是把腦子摔傻了。」
江馳搖頭道:「你不信任我是正常的,你現在還不認識我。
「我叫江馳,今年二十一歲,現在……現在是個逃難的難民。」
「我認識你,你叫路芳芳,你養的狗叫旺財,快兩歲了,你老家在大窪子山沾水村,後來搬到了 B 市,你是拆遷戶,當時分到了……」
「行了行了,別說了。」
我打斷他:「你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江馳說的信息都是對的。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對於我的身份信息比派出所登記的還清楚。
江馳態度十分懇切:「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我沒別的意思,我真不是壞人……還記得末日前的那個預警嗎?就是我發的。」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末日要來?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江馳說:「說起來你也許不信,我是重生的。之所以這麼清楚,是因為上輩子經歷過一次,後來我死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末日之前。」
「那你可真夠笨的。」
我奚落道:「再來一次,都把握不住機會被追得到處跑,還不如我。」
江馳嘆了口氣:「那個預警發出去之後,我被通緝了,東躲西藏了好一陣子,根本沒什麼時間做準備。」
說完,他又眼睛亮亮地看著我:「不過,我沒想到在這裡能遇見你!」
我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又問他:「你說你是重生的,那你是怎麼死的?被喪屍咬死的?」
江馳搖搖頭:「不是,我在城裡躲了大半年,後來首都基地搜尋倖存者,我和你都是 B 市的倖存者。」
「不可能!」
我斬釘截鐵地道:「我這樣的廢物,不可能活到半年!」
江馳哭笑不得:「是真的,你藏在一個小超市裡,比我過得可舒坦多了。
「後來我們都去了首都基地,但那裡的日子不好過,食物不夠,只能吃個半飽。」
跟我猜的一樣。
國家搜尋倖存者的初衷是好的,但末日之後糧食緊張,想吃飽沒那麼容易。
就算到了基地里,也是能者多得。
「後來呢?」
「再後來,我被派去搜尋物資,不小心踩空從樓上掉下來摔死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回到了末日之前。」
我當故事一樣聽完,然後搖搖頭:「你這個邏輯不太合理。」
按照小說或者電影的套路,都是心存執念的人才能重生。
而且如果江馳說的是真的,那他就算重活了一次,也沒有過得更好,這完全沒有意義。
我問江馳接下來的打算,是不是要去倖存者基地。
如果他真的是重生,那這輩子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是先知一樣的存在。
江馳小心翼翼地道:「我給你做事,你收留我吃喝,行嗎?」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我不同意。
道理很簡單,江馳是個成年男性,我在體力上屬於弱勢,我不信任他。
我直接把原因挑明,江馳苦著臉:「要不你把我的腿打斷吧,這樣我就打不過你了。」
我嘴角一抽。
是個辦法,但我下不去手。
我們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江馳又想了一個辦法,他問:「你有沒有電鋸?」
電鋸還真有,當初農資店的人送了一批過來,就堆在小倉庫里。
我選了最大馬力的拿出來,打開開關,鋸齒轉動刺啦作響,三五米內人畜不近,連旺財都嚇得躲到一邊。
有了這大殺器做保障,我的底氣稍微硬了些,問他能幫我做什麼。
江馳說他以前是玩電腦的,會點皮毛,勉強算個技術流。
「我可以幫你改電網。你大概被人忽悠了,這個電網網個兔子還行,防人不可能。」
我心想怪不得呢,他能翻牆進來。
「還有一件更緊急的事。」江馳道,「我能不能先上個廁所?快憋不住了。」
人有三急,可以理解,我思量片刻,把電鋸握在手上,解開了殺豬扣。
繩子一解開,江馳動了一下,隨即露出苦笑:「……真被我這烏鴉嘴給說中了。」
江馳腿真斷了。
江馳一路逃來,身上亂七八糟的傷不少,但最嚴重的是小腿處,青紫紅腫,稍微一碰就疼得滋哇亂叫。
我早就說了,翻修的新圍牆有七八米呢,他又不是超人,摔下來還完好無損。
江馳給自己固定了傷腿,又用兩個掃把棍做了簡易拐杖。
用他的話來說,上輩子在末世摸爬滾打,差不多什麼都學會了。
江馳改了電網,重新布局了監控,甚至維修了院子最角上壞掉的燈。
他費勁地拖著傷腳,極力證明著自己的價值。
我把鍋里剩下的雞架土豆熱一熱給他吃,江馳就著大米飯,吃得熱淚盈眶。
我警告他:「先說好,這裡的物資都是我的,你要取用,都得經過我的同意。」
江馳點頭如搗蒜。
江馳說,末日三個月後會暴發第一次屍潮,這波屍潮已經進化出了嗅覺,一旦聞到活人的氣息就會瘋狂進攻,以我們目前的防禦,根本抵擋不了。
我不認為他會在這件事上隱瞞。
他選擇在這裡落腳,那我們兩個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謊對他沒好處。
江馳出了個主意,圍著工廠挖一圈深坑,外圍倒上汽油,一方面可以阻隔氣味,萬一喪屍來了,也能當做一道防禦。
天寒地凍,挖坑不是個簡單的活兒,但江馳很有信心。
於是他每天出去挖坑,旺財也跟出去放哨,一人一狗配合得很默契。
江馳喜歡狗,旺財沒兩天就和他玩熟了,搖頭晃腦地跟在他腳邊。
我冷眼旁觀,覺得這狗真沒節操。
但有人幹活還是很好的,如果換了我,根本沒有膽量走出大門。
午飯還是雞架,上次拆開的一整包還剩十幾個,這次是用蘿蔔燉的,我吃完自己的一份,給外面的一人一狗送飯。
江馳坐在大坑旁邊,正在幹活的是他用一堆破銅爛鐵組裝的小機器人,雖然看著一副快要散架的模樣,干起活兒來還挺快。
他說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程序,不算什麼,也就是少兒科技大賽勉強能進前三名的程度。
我卻覺得,有這樣的本事,在收容基地里大概也能過得不錯。
我端著盤子走過去,江馳正摸著狗頭自言自語:「旺財,你可長點心吧,千萬別跟上輩子似的,糊裡糊塗進了別人的肚子……」
「有人吃了我的狗?」
我不喜歡狗,當初養旺財也是無奈之舉,到現在也覺得養狗很麻煩。
但聽說有人把它吃了,火氣還是噌噌往上冒。
「誰幹的?」
江馳沉默半晌,說:「秦可心。」
這個名字也是陌生的。
我很確認在我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沒有認識一個叫秦可心的人。
我問他我是惹到過這個人嗎?
江馳說沒有。
我又問,那這個秦可心是不是天生就是個壞種,人憎狗嫌盲流子?
江馳說也不是。
那就怪了,無緣無故的,她為什麼吃我的狗。
旺財頭腦簡單,食慾旺盛,吃得體格健壯,估摸得有個五六十斤。
這要是燉了,都得分兩大鍋。
其實仔細想一想,帶著一條狗去收容基地真不是好選擇,當肚子不能填飽的時候,連人都可以變成食物,更何況一條狗呢。
估計我上輩子是真的沒辦法了。
我問江馳:「她吃了我的狗,我沒報復回去?」
江馳說沒有。
我覺得他在編瞎話。
我這個人,雖說自認為不算個壞人,但卻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
村子拆遷之前,我一直幹著一份鄉鎮汽車售票員的工作。
為了上班方便,我在老城區跟人合租,後來房東要賣房子,我也犯了闌尾炎剛做完手術,就回村裡休養一段時間。
住了沒幾天,村裡就到處流傳著,我是在城裡跟有錢的老闆當小三,讓人家正室打得肚子裡落了胎,才躲老家來了。
那情節細節有板有眼,廣為流傳。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人都親眼見過。
我當然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就是左邊那家鄰居,她來看過我。
說是探望,空著兩隻手,小眼裡閃著精光凈是窺探,恨不得要從我這裡扒拉出點什麼八卦,好背後去嚼舌根子。
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為她干這事兒多了去,也不止一次被事主抓到過現行。
我冷眼瞧著,等身體好了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去舀了一瓢糞,趁著正午廣場上人多,這貨正跟別人聊八卦眉飛色舞的時候,澆了她一頭的糞水。
她差點瘋了,當場就報警,要抓我。
警察來了,我也撒潑打滾地鬧,說我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女子,被人這麼傳謠言,名節都毀了,不要活了。
造謠不用承擔代價嗎?賠我的精神損失費。
事情鬧到最後,也不過是雙方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地各退一步。
但是全村人都知道她被我灌了一嘴糞,還時常有人打趣地問,屎是什麼味道。
在村裡這種沒什麼娛樂的地方,估計得叫人議論個十來年。
我就是這樣的性子,看著和氣,但是心火旺,睚眥必報。
父母去得早,我要是軟軟弱弱的,哪裡能守得下三個大院子和一座山。
所以當江馳說,有人吃了我的狗,我竟然還沒有表示——除非他是說了假話,否則其中一定是有別的緣由。
我捏住旺財的狗頭搖晃:「聽見沒,小心這個人,要吃你呢。」
旺財以為我在跟它玩,尾巴搖成螺旋槳。
傻狗。
吃了它的肉,大概會跟著一起變蠢。
江馳說,末日三個月會暴發第一批屍潮,這時候的喪屍已經進化出了嗅覺,會追蹤活人的氣味,不死不休。
我問他,那照你這麼說,是不是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江馳說是,第二次他們進化出了速度,移動速度加快,人類根本跑不過,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就是死路一條。
我聽得目瞪口呆。
這也太不公平了,喪屍本來就不知疲倦,又有了速度加成,人類還有活路嗎?
「喪屍這麼厲害,收容基地是怎麼防守的?不會也有人進化出了超能力吧?」
江馳笑了:「怎麼可能,就算人類要進化,也不是一年半載就能成的。」
小機器人挖坑挖的我又快又好,每小時僅消耗一度電。
我看到邊上的柴油桶,問他汽油、柴油都會揮發,萬一味道散了怎麼辦。
江馳說不會,這個方法是收容基地經過多次試驗後得出的,後來他們出去找物資和打掃戰場,都會隨身攜帶一小瓶汽油。
「油漆也行,但油漆乾了,效果就會下降。」
下降也好過沒有,我認真在腦子裡記下了。
江馳對於防禦工程十分上心,白天帶著小機器人出去挖坑,晚上回來繼續研究怎麼利用現有條件,再布設一道防線。
像這種互利共贏的事,我是很支持的。
江馳經歷過屍潮,自然知道那有多可怕。
在這裡住下的這些天,江馳很守規矩。
大廳里原本用作接待的辦公檯面,就是他全部的活動區域。
不用外出挖坑的時候,江馳就趴在桌面上鼓搗他的各種發明,晚上則卷個毯子直接睡在躺椅上。
他的腿傷比預想中嚴重。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醫療條件。
我當初囤的藥,也無非就是藥店裡日常的非處方藥,除了消炎鎮痛用處不大。
好好一個年輕人,如果以後成了瘸子,還挺可惜的。
不過江馳顯然不在意這些,他每天都精神抖擻,問我討了個電動輪椅坐著滿大廳跑,還忙裡偷閒做了一個小機械狗,說給旺財做伴兒。
那機械狗做得十分粗糙,如果不是能發出汪叫聲,我都認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不過旺財很喜歡,瘋狂圍著轉圈甩尾巴。
真是蠢狗。
我翻看日曆,明就是年三十了,對於中國人而言,這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江馳卻難得地嚴肅起來,說今晚會下一場大雪,然後屍潮會席捲整座城市。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外面就飛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
這已經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三場大雪了。
我問江馳上輩子是怎麼從屍潮中活下來的,按道理說,他文文弱弱又單槍匹馬,應該不太容易。
江馳說他一開始是在家裡的,他算半個宅男,多少有些存糧,後來又冒險出去小區里其他業主家搜了兩波物資,吃幾個月是沒問題。
「我就那一包速凍餃子,本來想留著過個年,結果正趕上屍潮,差點沒死在大年夜裡。
「你知道 B 市那個大鐘樓嗎?我在頂層躲了三天,全靠一身正氣才沒凍死。」
那個大鐘樓我知道,算是我們二線小城市的地標性建築,足足九十多米高,因為年份比較久,樓梯有破損,門也一直是鎖著的,平時家長都不讓小孩去那附近玩。
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那我呢,我上輩子躲在什麼地方,才扛過了這波可怕的屍潮?
按照江馳給的線索,我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他說的小超市應該是隔街的那家便利店,或者說,叫小賣部更合適。
老城區挺多這種的,小巷子裡七拐八拐的一個角,支起個木板窗戶,上面用油漆寫上「煙酒茶糖」,總共也就幾平方米的店面。
之所以推測是這家,是因為小巷子拐出去,就有個大型的加油站。
氣味干擾了喪屍的嗅覺,我也因此能活下來。
真是陰差陽錯,老天爺救命。
江馳對防禦工程很上心。
除卻挖了深坑,他還在最外圍埋了很多自製的小地/雷。
「這種土地雷殺傷力一般,但火藥味很沖,會干擾喪屍的嗅覺。」
江馳打趣地說,至少我的腿腳是健康健全的,實在不行可以開車跑,而他一個殘障人士,如果守不住,就只能等死。
我好心地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看在你招旺財喜歡的分上,我也會載你一起走的。」
江馳感動得熱淚盈眶,晚飯多扒了兩大碗。
得,還不如不說。
屍潮是在凌晨暴發的。
即使遠在郊區,也能遙遙地看見那一片火光,隱約間還能聽到喪屍的吼叫聲。
很多國人都有存糧的習慣,末日三個月,城市裡一定還有很多倖存者,但是這波屍潮過後,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江馳整夜不睡,盯在監控螢幕前。
我說:「要不咱們輪班吧,人也不能一直熬。」
江馳搖頭說不行,萬一有喪屍發現了這裡,短短几十秒內就會大量聚集,怕我來不及反應。
我說就算你及時發現它,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出去跟它干一仗嗎?
江馳神秘兮兮地笑了,低聲道:「你看這個。」
他調整了監控的角度,牆壁上赫然出現了一排密實的孔洞。
江馳按下鍵盤,孔洞裡嗖地飛射出一支箭,結結實實地插在了凍得硬實的土地里。
「用燒烤釺改的……多了不好說,一支兩支是沒什麼難度,就是要瞄準爆頭不太容易。」
我突然覺得,我的電鋸好像也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這些搞技術的是真牛。
不過話說回來,這麼牛的江馳,真的會一腳踩空從樓上掉下來摔死嗎?
黎明時分,偏僻的外郊也出現了聚集扎堆的喪屍。
不過從那漫無目的地前行方向來看,它們應該沒有發現眼皮子底下竟然藏著兩個美味的大活人和一條美味的大活狗。
偶爾有晃悠著靠近的,不是被江馳用燒烤釺爆頭,就是踩到土地雷被炸飛。
不過這玩意兒著實頑強,被炸成兩截了還能掙扎著到處爬,漏了一地的心肝脾肺腎和爛腸子,實在是恐怖又噁心。
我拎著旺財的耳朵訓話:「以後出去不准亂叼東西,否則就給你戴上嘴籠子。」
萬一它哪天叼著個手臂或者腦袋回來,我不確定我的小心臟能不能受得了。
我去冷庫里扒拉出幾包速凍水餃煮了,兩人一狗算是過年。
江馳吃得很滿足,說比他上輩子好太多了。
那時候,他躲在鐘樓頂上,凍得神志不清,還在念想著那包沒吃到嘴裡的牛肉水餃,到底是什麼樣的好滋味。
說實話,我其實挺佩服江馳的。
經歷了可怕的末日,重活一輩子,是個人都會優先顧好自己,再不濟就是身邊的親屬和朋友。
但他向所有人發出了預警,還因此被全國通緝,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
我問他後悔嗎,他說不後悔,因為肯定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雖說平日裡總是有點神經兮兮的愛胡思亂想,但關鍵時刻能保命。
「人嘛,總是很容易被影響到的。
「哪怕他們逛超市的時候能多買一袋大米,多買一包掛麵,我這預警都不算白費。
「再說了,做好事是有好報的,我這不是遇見你了嘛?」
他笑得越發得意,我卻覺得這人有點嘚瑟過頭了。
「做好事有好報,那你斷條腿算哪門子的報?」
江馳毫不在意地搖晃腦袋:「斷了又不是沒了。就算沒了,也可以用別的補上,肉體羸弱,機械飛升……」
我無話可說。
屍潮在第二天迎來了暴發的高峰期,喪屍大軍從外面經過,時不時有土地雷爆炸的聲音,在屋裡都能聞到瀰漫的火藥味。
我躡手躡腳,生怕弄出什麼大的響動。
旺財也感覺到了我的情緒,夾著尾巴做狗,安靜如雞。
也不怪我要如此謹慎,清晨的時候,我從三樓的小窗戶往下看過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屍潮湧動讓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這要是掉進去,就真的屍骨無存了。
好在江馳的防禦工程不是白做的,這一天也平安度過了,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就只有零零散散的三隻五隻偶爾路過。
見過了喪屍大軍,連我都不把這小場面放在眼裡了。
「這就算挺過去了吧?」
江馳「嗯」了一聲,說這波屍潮過去之後,城裡會短暫消停一陣,他想回趟家取電腦。
「行,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我送你過去。」
江馳有些吃驚:「你送我嗎?」
我更加震驚地看著他:「難道你打算自己開輪椅去嗎?」
「不、不是!」
江馳激動得結結巴巴:「你不覺得我這個時候要回去取電腦,不太理智嗎?又不是什麼生存必需品。」
我說還好吧,你們這些技術流玩家不都這樣嗎,電腦就是第二雙手,有了慣用的工具,應該會方便很多。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多少也有些了解,江馳絕對不是意氣用事的人。
他要拿電腦,一定是因為那台電腦有很大的價值。
那我在能力範圍內為他提供一些便利也沒什麼不應該,畢竟七折八算下來,還是我占他的便宜比較多。
第四天的時候,屍潮退了。
江馳說情況比預想中要好一些,可能是因為地處外郊,四周空曠沒什麼人氣兒,所以喪屍大軍沒有逗留,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問他城裡的家庭住址,計劃著哪條路能順暢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