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王曉峰第 5-6 頸椎處的皮下賣力地伸展著自己。
就像一顆原本沉睡的種子,即將要破土而出。
我捂住嘴,生命的力量讓我感激得幾欲落淚。
他在這種深度睡眠之中是沒有記憶的。
但是問他什麼就會答什麼。
我每次都是趁這個時機聽聽他的感情進展,再取取茸,順便給他染個頭髮。
可能是這次山茱萸的勁兒太大了。
忽然,昏睡間,王曉峰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放在了人茸即將破皮的地方。
他含含混混地說道:「癢,小冉,幫我撓撓。」
「好好好。」
我一邊幫他輕輕撓,一邊心生奇怪:
「你女朋友不是叫路心怡、怡乖乖嗎?關小冉什麼事?」
他哼唧了一聲說道:「喜歡小冉,小冉總給我按腰。」
我心中一驚,還來不及找許寧冉興師問罪,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急迫:
「小薇,不好了,出大事了——」
9
我大約已經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但此刻心裡只有厭惡。
作為我一直信任的唯一的嫡長閨。
她居然連這麼髒的王曉峰都不放過。
虧我還念及她的煩惱,把燉湯養茸取茸的秘方告訴她。
我淡漠地聽著她哭訴:
「我老公他、他手一直抖,嘴唇發青……我不敢叫救護車,醫生會不會看出什麼啊?小薇,他到底怎麼了?」
我一邊用棉簽輕輕擦拭老公的後頸,一邊淡定地說:「養茸最忌心急,你是不是收得太頻繁了?」
她聲音一滯,結結巴巴:「那現在我該怎麼辦啊?」
我不以為然:「得了老年基礎病而已。聽著像是心臟不舒服呢,吃點速效救心丸試試吧。小冉,養茸收茸都要順天時。如果你提前了一天收,便需要悉心調養七七四十九天。你自己算吧。」
「好,我這就給他吃藥,我先——」
見她得了主意就要掛電話。
我打斷了她:
「等等,你急著收茸做什麼?」
她猶豫了半天才說:「我把多出來的仁茸盅偷偷賣給小區里的富婆了。」
「我老公不但把家裡的積蓄都給外面的女人花,甚至還借了一屁股外債。催債的人實在太兇了,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以後一定不會了。」
我冷笑道:「是嗎?那還真是難為你了。可這也不是你和王曉峰勾搭在一起的理由!他怎麼花心都無所謂,但是那個人不能是你許寧冉!」
她哭得更厲害了:「小薇,你都知道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天我喝了酒心情實在很差,找你你不在,剛好曉峰在,他很溫柔地安慰了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我不想聽她解釋那是怎樣溫柔旖旎的夜晚。
只覺得胃中翻湧噁心想吐。
王曉峰溫柔不溫柔,曾經的我會不知道嗎?
難怪他的茸長得這麼好,是因為他比我想得還要渣。
「小冉,我們的朋友關係就到此為止吧。」
我掛斷電話,看著他後頸那株漸漸飽滿的人茸發獃。
它正如同一顆小小的心臟輕輕搏動。
野生變種山茱萸的香氣在家裡瀰漫開來。
窗外皎潔的月亮被雲遮住。
屋裡只剩下文火燉湯的咕嘟聲和王曉峰輕微的鼾聲。
如果這是個乾淨男人。
朋友也是個乾淨朋友。
那就真的是歲月靜好了。
只可惜,這些我都不要了。
10
眼看著新一批的人茸快要收割了。
人茸只在夜間生長,白天如同收起了小傘的沉睡蘑菇。
肉眼幾乎看不出蹤跡。
「老婆,今天還喝野生山茱萸嗎?」
為了喝到那碗湯,他把我最愛吃的奶油草莓。
洗乾淨切掉草莓蒂,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我面前。
「看你會不會按時回家了。」
我不動聲色,捏起草莓放進嘴裡。
要不是開店應該講誠信,我還欠別人的貨。
我連跟他多說一句話都覺得噁心。
我發誓,再收這一次,我就回我們村去。
才過了沒幾天,許寧冉在小區門口堵住了我。
我差點沒認出她。
前陣子還容光煥發的臉,此刻像被抽乾了水分的橘子皮。
溝壑縱橫,蠟黃鬆弛。
烏亮的頭髮變得乾枯灰白,凌亂地貼在汗津津的額頭上。
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一樣。
最刺鼻的是那股味道——
腐朽的臭氣混合著她噴了許多的香水,熏得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小薇!!」她撲過來想抓我的手,眼神里全是恐懼。
「我老公越來越虛,看著要不行了,補什麼都沒用,我該怎麼辦才好啊?還有那麼多的債,我答應了人家四十多天後一定會還上的。」
她涕淚橫流,試圖靠近我:「還有我!我不喝那湯以後,你看看我。我老得比他還快,身上的味道怎麼洗都洗不掉……」
「小薇,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碰你老公,不該貪心賣湯……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小心地捏著她的袖子,把她的手移開。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在我面前崩潰。
曾經羨慕我、求助我、依賴我,最後背叛我的閨蜜,如今像個蒼老不堪的怪物。
我輕輕重複她的話:「只有我能救你?」
她拚命點頭,滿臉眼淚地看著我。
如同一隻野狗一樣搖尾乞憐。
「那你特麼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
「你老公的事情我管不了。不過,這位大媽,你現在這副鬼樣子,確實比我想像得還要糟糕呢。」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這仁茸盅一年賣好幾十份,怎麼別人就好好的,偏偏你老了呢?」
她慌亂地看著我:「對啊,為什麼?為什麼只有我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貪。」
「不屬於你的你都想要。」
11
老婦還是不死心:「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勾起唇:「有啊。但我希望你就這樣爛掉,爛到骨縫發臭,沒有一個人願意碰你一下!」
我踹開她,往燉湯店裡走,邊走邊笑出了聲。
多虧了我專門給王曉峰煲的變種山茱萸湯。
變種山茱萸能讓人容光煥發。
可加了一點養茸人的血的山茱萸只會吞噬掉她的光陰。
是她鳩占鵲巢,自作自受。
原本我給王曉峰種的茸在諸陽之會的大椎穴上。
但那天,我發現他的督脈要穴命門穴上也被人種了一顆小小的人茸種子。
我和王曉峰早就沒有夫妻之實了。
平時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麼隱秘的地方。
但是許寧冉這個毒婦,自己家的渣男不夠用。
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搶我的人茸養料。
把茸種在了王曉峰的命門穴上。
這個穴位是一個人的先天元氣和生命根基。
作為養茸人世家的第十九代傳承人。
深知一分種,九分養。
萬萬不能揠苗助長、竭澤而漁。
在命門穴養茸,雖然生長速度快。
出仁茸湯的效果更好,但是沒多久人就會沒命的。
12
深夜,我假裝睡著了。
其實早就興奮得熱血沸騰。
我聽到了老公回家的動靜。
特殊山茱萸煲的滋補湯就煨在鍋上。
等他喝完這最後一盅,就到了該收割的日子。
可是他沒有喝。
因為酒柜上的山茱萸酒瓶和玻璃杯碰撞。
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我暗罵了一句:「急性子。」
穿拖鞋起身一腳踢倒了化妝凳。
他果然停下了偷酒喝的動作。
我推開門,揉著惺忪的睡眼,熟練地把湯盅從燉鍋里取出來,溫柔地對他說道:
「先把湯喝了吧,最後一盅了呢。」
「那酒還要三十天才能喝。別心急。」
我看著他眼下的烏青,知道他現在就是根空心朽木。
已經透出了衰敗的氣息,只是他自己毫無察覺。
他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似乎惱羞成怒:
「三十天,我當然能等了。」
我準備等他喝完湯。
就拿出我家那把祖傳的通體瑩白、薄如蟬翼的玉刀,等十二點一到,我就和他做一個了斷。
到時,把所有欠客戶的仁茸盅一一補上。
我就回家找媽媽去。
忽然,響起一陣砸門聲。
13
嘶啞的叫罵聲伴隨著瘋狂的拍門聲。
劃破了我家的歲月靜好。
是許寧冉。
她知道取茸的最佳時機,倒是很會掐算時間。
「誰喝多了吧?」王曉峰一臉厭惡地打開門。
許寧冉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更加鬆弛下垂。
布滿深褐色的老年斑,渾濁的眼睛恐怕已經花了。
那股臭味卻是越來越濃烈了。
「是你!」
「一定是你在湯里動了手腳!才把我害成這個樣子!」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如果你不救我,我就告訴所有人你是個怪物!你用你老公……」
我淡漠地看著她發瘋。
「噗通」一聲,王曉峰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打斷了她瘋狂的叫囂。
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和驚懼,眼神如同在看陌生人。
「哪來的瘋婆子!離我家遠點!」
他捂著鼻子開始給物業值班室打電話:
「保安快點上來一下,怎麼回事,把一個臭乞丐放上來了。」
許寧冉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個不久前溫言軟語安慰她的男人。
此刻壓根認不出她了。
她渾濁的眼裡有震驚,更多的是屈辱。
「我是許寧冉啊,你說無論我——」
王曉峰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你這瘋婆娘,在亂說什麼?我老婆的好朋友,我們還能認不出?快滾!」
她被保安拖走時目光只剩下怨毒。
我看著老公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老公,別管那神經病,湯快涼了。」
他毫無防備地喝下那碗湯,很快眼皮就開始打架。
接著鼾聲如雷。
就像我之前每一次取茸時一樣。
我看看錶,時間剛剛好。
14
我拿著玉刀,一邊哼歌一邊等著人茸。
「月娘娘,圓又亮,玉刀刀,冰冰涼。
手兒穩,心莫慌——」
王曉峰脖頸上的人茸在月光下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植物香氣。
就像雨後蓬勃的菌子一樣。
我能感覺到,它在召喚我的玉刀。
耳邊似乎還有媽媽悉心的叮囑:
「一分種,九分養。貪心鬼,命不長。」
我屏息凝神盯著他的後脖頸。
「噗」地一聲。
皮膚發出一聲輕嘆,人茸長出來了。
它溫潤透明,形似靈芝柄,又有點像是新生的鹿茸。
它已經完整暴露出來,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顫動,暖香撲鼻。
「血珠珠,不能沾」
「小仁茸,要割完」
我的玉刀沿著根部小心翼翼轉圈滑動——
整株人茸便離體而出,落入我的掌心之中。
沒有傷及茸體和人體分毫,連一滴血都不見。
15
人茸離體的瞬間,王曉峰的身體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隨即更深地陷入昏睡,鼾聲都弱了一些。
我捏著那株溫潤如玉、暖香撲鼻的人茸仔細端詳。
品相極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飽滿瑩潤。
山茱萸的效力果然霸道。這種罕見的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