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不足道,卻也碩大無比。
這個世界上,和我們一樣同樣遭到迫害的女性還有很多。
「葉晴,你一定很討厭我吧。」
徐雪自嘲。
「我以前犯下了難以彌補的大錯,明明是楊春華的所作所為,卻全讓我歸結到了你的頭上。」
「我還記得,我們剛見面那一天。」
「明明是晴天,卻下著雪。」
「你撐著傘,站在雪地里,像太陽一樣耀眼。」
我看向她。
「我記得。」
「那天,你身上落滿了雪,也很美。」
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真蠢,真蠢……」
「把男性的過錯歸結到同性身上,還自以為是,沾沾自喜。」
「甚至在大出血前一秒,我還在想著陷害你。」
「你卻願意救我。」
我也笑了。
「我怕你訛我,沒碰你肚子。」
她努了努嘴「別說,我還真有可能訛你。」
我聳肩「教室有監控。」
她又笑了。
我很少見她笑,在宿舍,她大部分時候都腆著一張臉。
「徐雪,如果我不同意你住宿舍,你會殺了我嗎?」
過馬路時,我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徐雪一怔,她裹了裹衣服,似是覺得有些冷。
「我可沒有殺人的想法,再說,你柔道那麼厲害,我怎麼可能打得過你。」
她說「頂多推你一把,當做出氣了。」
我步子微頓,沒注意到身後突然朝我疾馳而來的貨車。
她眸子突然一凜,發了瘋似的朝我撲來,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推開我。
這一次,她的力氣比前世重了百倍,萬倍。
我從前只摔飛過別人,這是我第一次被人甩飛。
身體不受控制的朝馬路對面飛去,落在人群中的瞬間,只聽「嗡——」一聲巨響,大貨車從徐雪的身上碾了過去。
血肉模糊。
「徐雪!!」
我瞳孔劇縮,撕心裂肺地感。
「徐雪!!」
大貨車要肇事逃逸,路人很快打了 120 和 110,不多時,警笛聲包圍了大貨車。
我喊到嗓子沙啞,第一次發現,原來人也可以在炎夏里結冰。
我的意識很快模糊過去。
消散之前,我好像感受到了冰一樣的涼意。
下雪了麼……
15
裴玉和其他人趕到的時候,我剛從病房出來。
我只是輕微擦傷,而徐雪連完整的屍身都沒有。
「緊急處理肇事現場,受害者有愛滋病」
聽著醫生電話里的聊天,我一向挺直的脊背仿佛缺了一塊。
我朝窗外看去。
淅淅瀝瀝的小雨砸在地面,映照出整個鋼鐵叢林的尖銳。
「貨車司機大機率是犯罪團伙中的一員」
裴玉對我說。
「節哀吧。」
我抬手搭在欄杆上,死死攥住,胳膊上青筋暴起。
那一刻,我心底想了很多很多事。
好像有很輕很輕的一片羽毛落在了我的身上,但卻具有泰山般不可衡量的重量。
「裴玉。」
我回頭看向他「徐雪沒有家人,我們給她買個墓地吧。」
「就買到城南,那裡冬天的雪最漂亮,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遍地都是燦爛的金光。陽光可以照到每一處墓碑。」
16
我換了專業。
考到了全國最頂級的警校。
所有人都叫我「鐵血娘子」,因為無論多高強度的訓練,我都能從頭堅持到尾。
以專業第一的成績畢業後,我成為了一名刑警。
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但我做的比誰都漂亮。
他????們一開始都喊我「晴哥」。
我說「我是女人,誰再叫我晴哥,我扇誰啊。」
自那以後,除了幾個不長記性非要試探的被我扇了,其他人都規規矩矩喊「姐」。
私下裡,他們還給我取了個外號,叫「掌公主」。
我參與調查多項任務,在一次爆破任務中,用差點損失的右臂,換回了一個三等功。
五年後,我參與到了一支犯罪團伙的調查中。
當看到那個被警方調查過無數次的群聊時,我意識到,這就是當年害死徐雪的案子。
我主動請纓,經過兩年的追捕,在一個雪天,我們犧牲了五個同志,而我失去了左臂,終於將這個攀枝錯節的犯罪團伙捉拿歸案。
我也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用鮮血染就的一等功。
那天走在街上,我沒有看到疾馳而來的貨車。
數年前的一切好似泡影,有些東西在時光的沖刷下愈發鮮亮,而有些東西,卻愈發模糊。
「葉晴。」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我意外回頭,裴玉笑著站在我身後。
「沒大沒小。」
我說他。
裴玉身量挺拔,一雙眸子格外明媚。
「那怎麼辦,女朋友大人想讓我叫什麼?」
裴玉前來挽住我的右手,毛茸茸的腦袋擱在我的肩窩。
「今天晚上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要不要獎勵獎勵我?」
「這禮拜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我掐了掐他胸前一點,他紅著臉握住我的手。
「這麼多人呢姐姐……」
17
我每年都會去看徐雪。
在她墓前插上各式各樣的鮮花。
有時候跟她說警局的趣事兒,有時候跟她說生活中的小事。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覺得她應該會喜歡。
約摸著又過了一年,我和裴玉結婚以後,徐雪的父母鬧到了我們警局。
說十一年前的那場事故,是我害了徐雪,讓我給他們賠償。
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兒子要結婚,沒錢了。
都不用我多嘴,裴玉帶著他的老嫂子軍團,還有警局那幫叫我姐的傢伙,齊刷刷衝上前去,把她父母淹沒在了嘈雜的人言人語中。
下一秒,我接到了電話。
「警察嗎,我要報警,這裡有人語言攻擊我!」
我「……」
18
常言道,婚姻十有九哀。
我覺得我很幸運。
每天回家就有煮好的飯菜,有洗乾淨的衣服,打掃的整潔明亮的房子。
還有每天晚上洗乾淨求我寵寵他的小狗。
嗯……
剩下的應該不能再說了。
19
番外
我是徐雪。
出生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所以媽媽給我取名一個「雪」字。
小的時候,爸爸愛酗酒,每次都會耍酒瘋。
一開始只是扯媽媽的衣服,後來開?ü?始扯我的衣服。
在我六歲的時候,他第一次侵犯了我。
我很害怕,告訴了媽媽。
媽媽卻說我是「賤婊子」,說我是會勾引人的「騷貨」,生下來就是和她搶老公的。
可我才六歲。
他每次侵犯過我,媽媽都又哭又笑。
她說「幸好有你,他不會再打我了」
她又說「都怪你,你個只會勾引人的賤貨!!」
這種慘無人倫的侵犯持續了長達十年,直到我考上重點高中,遠離老家,才免遭遇難。
我高二那年,媽媽生了個弟弟。
爸爸酗酒後過失殺人,坐了牢。
但我剛上大學,他就被放了出來。
他一次又一次的騷擾我,甚至追到學校來…
是葉晴的男朋友保護了我。
我願意和他在一起,也願意為他生孩子。
——在那個時候,我以為,生孩子就是愛。
我的舍友其實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所以我會自覺地把他們代入成「媽媽」的角色。
除了葉晴。
我們一個是「雪」,一個是「晴」,她就像晴天的陽光一樣耀眼,而我卻像暗處的爬蟲,每天窺探別人的幸福。
所以我總是控制不住的去使喚她。
後來我懷孕了,是她男朋友的孩子。
我很對不起她,但又覺得這樣我對楊春華的愛就比她更多。
或許我是該驕傲的。
直到意外發生,因為楊春華的精子質量不行,我早產了。
意外大出血,當時只有葉晴一個人。
我和她關係那麼惡劣,我以為她不會管我。
其實她走了也就走了,我並不恨她。
但我不想死,我強忍著疼痛和害怕,第一次沒有用使喚的語氣,喊出了她的名字。
「葉晴。」
這個名字……真好聽。
她沒有走。
她在第一時間打了 120,救了我的命。
我覺得自己快死了。
原來生孩子這麼痛。
我迷迷糊糊醒來時,以為會看到楊春華,但我只看到了冰冷的儀器。
還有病危通知書。
我拿起筆,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決定了自己的生死。
我很害怕。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怕死,但每當我想到我才 21,我還有很多時間去生活,我就害怕。
我在心底祈禱,只要能活……
只要能活下來,讓我幹什麼都行。
再次睜開雙眼,我才知道我得了愛滋病。
死神放過了我一次,但我卻把自己害死了。
鬼知道我當時第一個想法,竟然是「葉晴會有事??3嗎」
我真是瘋了。
可等我抬眸朝外看去,對上她那雙溫和又充滿力量的眸子時,我的心底突然之間充滿了某種力量。
這種力量值得我用生死去做搏鬥!
當我坐在法庭里,看到楊春華那副醜陋的嘴臉時,我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這樣的人渣,就該得到應有的報應!
我本身就是賤命……
如果能救更多的人,也算是為我之前的惡行積點德。
有罪宣告做出,我如釋重負。
和葉晴走在回學校的街上,時間靜謐而美好。
我想,如果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但我看到了朝她飛馳而來的貨車。
我下意識去推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把她推得遠遠的,別讓我的血濺在她的身上。
……
其實在開學前一天,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葉晴不同意我留在宿舍,我本想推她一下,卻把她推下了六樓。
我特別害怕,在夢裡痛哭流涕,巨大的傷痛席捲住我的心臟。
我不停地祈禱——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
「我一定不會推她,一定不會。」
好在,第二天醒來,一切都是夢。
葉晴沒有去陽台。
葉晴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