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的茶會,西市的花會,點翠樓的糕點宴……
我通通沒有答應。
直到今日姑姑回門,
黎硯也跟著來了。
「硯兒真是個孝順孩子,嫡母回門也跟著。」
父親從不把黎硯放在眼裡,
依著黎硯有了軍功,
如今才算是給了他有一些好臉色。
黎硯露出一個得體微笑。
「應該的。」
晚膳過後,我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退。
黎硯追在後頭。
「顧雲疏。」
「等等。」
我有些沒好氣道,
「有事嗎?」
他面容之中透露著緊張。
「你哪裡不舒服?」
「要不要我請太醫來給你看看。」
我無奈打斷他,
「不必,只是小問題。」
「回去睡一覺便好。」
「好吧。」
「等等。」
黎硯示意身後的小廝上前,小廝端來了一堆東西。
「東城的茶葉,西市的珍品花卉,還有點翠樓的糕點。」
「你沒去,我便都給你帶回來了。」
「這些都是你喜歡的玩意兒。」
我的眼眶驟然濕潤。
沒想到,他竟然把我的話如此放在心上。
我的眼淚再也克制不住,
汩汩而流,
黎硯見此狀,慌張起來。
「怎麼了?」
「不喜歡了嗎?」
我搖搖頭,
「我當然喜歡。」
「可你哭什麼?」
黎硯滿臉不解。
「我是怕現在喜歡,日後便不喜歡了。」
黎硯用手勾了勾我的鼻子。
「那等你不喜歡了,我便再送你別的。」
我含著淚水點頭。
即便我心中清楚,
不會有那一天了。
「顧雲疏。」
黎硯很少直呼我全名,
除非有重要的事情,
「嗯……」
黎硯鄭重其事,眼眶還是不免閃過一絲緊張。
他用手撓著自己的脖頸。
「上次你說……你的父親要給你議親,這事辦成了嗎?」
我搖頭。
黎硯長長舒了一口氣,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歡欣雀躍。
「好。」
「那便好。」
我心中也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又是歡喜,又是不舍。
歡喜黎硯待我好,
不舍這份好終究會消失。
我只能埋頭向遠處走,
離得遠了,這份依賴才能漸漸消失。
心裡落的空,才不會越來越大。
7.
京中盛傳,聖上要給平陽郡主和黎硯賜婚。
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過這消息並非空旋來風。
聖上會一一賞賜立有軍功之人。
賜婚,是再好不過的賞賜。
爹爹特地去問了姑姑,
姑姑雖是打了啞謎,但話里話外都是對平陽郡主這個兒媳滿意的地方。
真好,一切都快要塵埃落定了。
這一世,黎硯不必承受與摯愛分離的痛苦,
而我,也可以心中沒有愧疚地過活了。
「爹爹。」
「上次你中意的婚事幫我定下來吧。」
爹爹欣喜若狂,眼含熱淚。
「爹終於可以和你的娘親交代了。」
爹爹走後,茯苓有些不甘心。
「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有些傷情,不過很快便克制住了。
「傻茯苓,我總歸是要嫁人的,否則爹爹不會安心的。」
原本就沒得選擇,不如讓爹爹心中有些慰藉。
我聽從教習嬤嬤的安排,在家中靜心備婚。
婚前的種種流程複雜,
婚禮當天的規矩也是繁冗,
婚後更是所示不斷。
「成婚可真麻煩。」
「若不是嫁給所愛,難免容易心生怨懟。」
我同茯苓開著玩笑,
可茯苓卻看出了我笑容背後的無奈,
她抱著我,同我說,
「無論小姐嫁到哪裡,茯苓都會陪著的,陪你聊天解趣。」
黎硯來了,門外的小廝不敢攔著他,
他一路暢通無阻,
在看見我手中的紅色布帷時,
眼神仿佛落了空,
他低著頭,久久不語,
像只受傷的小獸。
「你不是說你爹沒給你定親嗎?」
我嘴角強扯出一抹笑。
「爹爹也是比對了許久,才定下如今的親事的。」
「況且,緣分原本由天定,便如你和平陽郡主,不是嗎?」
黎硯抬頭,這時我才看到,看到他猩紅的眼睛。
他哭了?
我心臟微動。
他趕忙解釋,
「我和平陽郡主?」
「沒有的事。」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她最多不過朋友。」
「誰知道呢?或許你們以後便成了。」
黎硯不可置信,
他的聲音低低的,
「不會的。」
若非已經知道書中結局,我或許就信了。
他眼底的落寞,一點都不像是演的。
可命運揮斥方遒寫下的故事,我們又有誰能改變呢?
不過順勢而為罷了。
「無論,會不會,我都希望你開心,黎硯。」
他看向我,眼底的千萬種情緒似乎要把我吞沒。
他將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之上,
「雲疏,告訴我,還有多久成婚?」
我低著頭,聲音細如蚊吶。
「三個月。」
「夠了。」
8.
黎硯又要出征了。
他沒有同我說,
原本就不重要。
所以我也沒有去送他,
好在他的身邊有平陽郡主。
他們可以一同出發,一同看盡這路上的風景。
還可以在戰場之上並肩作戰。
我看向手中的佛珠,我只能在這暗室一隅默默為他祈禱。
若是以後嫁人了,怕是連祈禱都不能了。
兩個月後,捷報傳來。
我心中歡喜,應下了姑母的馬球宴。
「平陽郡主和黎硯真是配合默契,匈奴節節敗退。」
「聽士兵說,獲勝那天,二人進了草叢之中,竟一個晚上都沒有出來。」
「我看,你很快便要做祖母了。」
姑母的嫡子還未生育,若黎硯能讓她當上祖母,姑母也是歡喜的。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低著頭。
果然,一切都在朝著書中的情節發展。
下一步,便是聖上的賜婚了。
黎硯在此時到家了,他沒有休整,便來給姑母請安。
姑母很是歡喜。
親子承襲爵位,庶子又連連立有戰功,還攀上了郡主。
她拿出了珍藏許久的發簪作為馬球會的彩頭。
在場的男丁紛紛應戰,
有被自家姊妹強逼著上場的,
有為了心愛之人奮力一試的,
黎硯便是後面一種,
他向在場的人宣告,
「將盡力奪得此簪,以此作為聘禮。」
眾人將眼神紛紛看向平陽郡主,
平日裡大大咧咧,落落大方的平陽郡主此時也害了羞。
我心中沒有波瀾。
這是我早已接受的結局。
9.
果不其然,黎硯連連進球,很輕易地便將那些官家世家嬌養的子弟甩在後頭。
在如意拿到發簪後,黎硯心滿意足。
他並沒有如眾人期待的一般,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發簪送給郡主。
這並不奇怪,
在場上雖是熱烈不遺餘力,
可張揚並非他的行事作風。
這也是從前我心悅於他的地方。
他同姑母告退,要去換一件衣服。
平陽郡主緊隨其後,
似是二人約定好了一般。
眾人心領神會。
不打破二人之間的默契。
10.
我一杯一杯飲著酒,卻不慎將衣裙弄濕。
姑母慈愛地看著我。
「快去換換吧。」
「這孩子,平日不喝酒,今天竟貪杯了。」
我隨著丫鬟的指引來到後院,卻看見平陽郡主往大門的方向跑走。
她似是落了淚,神色也並不好看,
更重要的是,她的頭髮之上沒有發簪。
黎硯的發簪還沒給她嗎?
再轉身,卻恰好遇見黎硯。
黎硯屏退了所有下人,將我帶到院子的一角。
「有什麼事嗎?」
我率先開口,借著酒膽。
黎硯眼神柔情似水。
「想看看你,許久未見,你還是同從前那般……」
「那般如何?」
我咄咄逼人,不過我並不害怕,醉酒總是能讓我們干一些平常不敢幹的事情。
「可……愛。」
我有些不知回答,懷疑自己喝酒傷了腦。
「平陽郡主呢?」
我生硬轉移話題。
「她剛剛很傷心地走了,你惹她生氣了嗎?」
黎硯的表情變得嚴肅。
「與我何干。」
「她要來搶發簪。」
「說要作為救命之恩的報酬。」
「我才不給。」
我看著黎硯生氣的模樣,
「你日後會後悔的,黎硯。」
茯苓常常和我看一些話本子,裡面的男主便是這樣傷了女主的心,日後只能求著她回來。
「後悔?」
「我真的後悔了,顧雲疏。」
他不管不顧地將我抱入懷中。
我有些貪戀這個懷抱,久久沒有推開他。
反正,有醉酒這個理由,不是嗎?
「我後悔,沒有早點告訴你,我喜歡你。」
「我後悔,沒有早點立下軍功,順理成章的向你求親。」
「我不願意你只是一個庶子的妻子。」
「所以我只能很努力地向上爬。」
「第一次出征的時候,我害怕極了,可是看到你的臉便沒有那麼害怕了。」
「還有被敵軍偷襲的時候,我奄奄一息,腦海里卻還是想著你,強撐著一口氣等他們找到我。」
我頭痛欲裂。
掙扎著離開他黎硯的懷抱。
「難道你也飲了酒,別胡說了。」
黎硯的臉都紅了,這一次不是羞澀,而是生氣。
「我沒有胡說。」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你和平陽郡主在邊塞同吃同住,還一起在晚上鑽草叢。」
「你如今又要來哄騙我。」
我氣不打一處來,在黎硯錯愕之時,轉身便跑。
黎硯比書本里還可惡,
從前對我有怨懟,確實是我摻和了他們,
可這一次,我盡力避開他們,他卻要來哄騙我。
11.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家中。
茯苓將一個玻璃制的杯子放在我的床邊。
她說這是黎硯託人送來的。
我氣不打一處來,叫茯苓把東西給丟了。
茯苓解釋道,
「黎公子說,他大晚上鑽草叢,是因為平陽郡主告訴他,能捉到螢火蟲。」
「他捉了一夜的螢火蟲,便是想要帶回來給小姐看看。」
「還有所謂同吃同住更是沒有的事情,他與平陽郡主至多不過是在一個帳篷之中討論過軍情。」
「他還說,軍帳之中還有其他士兵,皆可做證。」
一時之間,我有些愣住了,故事錯亂了嗎?
頭更痛了。
我裹著被子,腦中思緒繁雜。
可心中的歡喜,卻是瞞不住的。
不論,這一次故事結局如何,起碼黎硯此時此刻喜歡著我。
所以從前的一切並不是一廂情願,我的身後並非空無一人。
我已經知足,
至於故事走向如何,我並不強求。
自始至終,我希望的不過是黎硯心中歡喜。
他要遠赴塞外也好,
他最後娶了平陽郡主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