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岳是皇帝留在我身邊的暗衛。
鍾岳悄無聲息出現,身上也帶著傷,「陛下,今晨長公主殿下來過。」
「殿下認為是姑娘抵死不從,不願成為公主代替和親,有些氣憤,便動了手。」
「臣阻攔不力,請陛下恕罪。」
皇帝抬手,忽而砸碎了手邊的茶盞。
「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我挨了這樣的打,依舊堅持默默忍受,沒有將他搬出來,破壞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為了他甚至願意去和親再自戕。
只是希望早已焦頭爛額的他可以省點心。
連滿門含冤而死這樣的慘案,我都沒有跟他提一句要翻案。
我何嘗不知道他在糾結,在搖擺。
我不會去賭這種可能性。
只讓他知道,我無條件依附他,信任他,滿心滿眼只有他。
而他的親女兒,一哭二鬧三上吊,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為了不去和親,無所不用其極。
他曾經最愛的女人,為了這個女兒,同樣昏聵至此。
兩相對比之下,不氣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樣的氣憤還不夠。
僅僅只是讓他在接下來的時日與懷安公主僵持著,她說要絕食,他便任由她去,絕不看一眼。
而這些時日,皇后無暇顧及我,因為很難再找到合適的貴女,只有我,最好拿捏了。
她便日日求見皇帝,求他認下我這個女兒。
可笑她至今都不清楚皇帝不同意不是因為不想多個陌生的女兒。
每每她早朝後求見皇帝,又怎會知道不久之前皇帝剛與我溫存,耳鬢廝磨,直說這輩子都不願離開我呢。
我偽裝的這副通情達理的好性情,與當年的皇后,實在是一模一樣。
皇帝流連忘返,難以自拔。
無論是皇后勸說,還是懷安絕食,都沒能讓皇帝改變主意。
而我要再添一把火。
聽聞懷安公主受不住絕食的苦,停了絕食,如今身子骨虛弱,日日在御花園將養。
這日,我走出了這一方小小的寢殿。
直往御花園去。
懷安公主與我狹路相逢,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偏偏我站著不動,不肯給她讓路。
懷安公主瞥見我腰間掛著的玉佩,忽然大怒,伸手就要扯下來。
「這是父皇的龍紋玉佩!怎麼會在你身上!」
「你這個狐狸精!父皇不同意是不是因為你勾引他了!」
拉扯之間,我倒在地上,捂住了肚子。
「好疼……」
「卿兒!」
是皇帝的聲音。
懷安公主見他如此親昵地喚我,拿著手中的玉佩攔在了他面前,不讓他看我。
懷安公主義憤填膺,眼眶通紅。
「父皇,你這樣做對得起母后嗎?負心漢!」
「啪」的一聲。
懷安公主不可思議地捂住了臉。
「放肆!」
「懷安,朕是不是寵得你太過了,竟如此無法無天!」
皇帝懂得一些醫術,知曉此刻不能隨意動我,便立刻傳了太醫來。
太醫令滿頭大汗地替我號脈,臨了擦了滿頭的汗,試探地對皇帝道:「陛下,這位姑娘腹痛難忍是因為有孕了……」
「只是這一摔,如今胎相不穩固,恐有小產之兆啊……」
皇帝抱我離開時,匆匆趕來的皇后與懷安公主一同愣在了當場。
5
「姑娘已有孕一月有餘,本就是胎相不穩之時,如今動了胎氣,更應小心將養著,這胎,微臣一定竭盡所能保住……」
有些聽不真切,才一睜眼,我的手便被人緊握住。
「陛下,有些弄疼妾了。」
皇帝十分激動,握著我的手依舊沒有鬆開,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撫摸我的腹部,又怕失了力弄痛我。
「卿兒,朕與你要有孩子了。」
「卿兒,朕要封你為妃,誰都無法阻攔。」
妃又如何。
妾而已。
我如今想要的,不是這些。
我靠近皇帝懷中,不可置信般輕輕撫摸著腹部。
「陛下,妾好開心,這個孩子他想要陛下與妾做他的爹娘,那麼堅強,沒有離開妾……」
皇帝身子微微僵直,即使背靠著他,我也能感受到他升騰而起的怒氣。
只是對著我,他壓住了。
「卿兒,太醫說如今要多注意著些,你放心,這個孩子一定會平安降世的……」
皇帝話沒說幾句,貼身內侍又著急忙慌地進來通傳,瑟瑟發抖。
「陛下,陛下,懷安公主回宮後大鬧一通,直道陛下無情無義,辜負了皇后娘娘,現下正要懸樑自盡啊陛下!」
又是同樣的招數,上次是絕食,這一次,就成了自盡了。
她慣愛用這樣的招數。
不過是從前皇帝對她百依百順,怎樣都願意寵著她。
時移世易,人心都是會變的。
皇帝能容忍她一時的無理取鬧,可如今這種情況下,哪裡忍得了一世。
我依舊懂事,急切道:「陛下快去看看公主吧,若是晚了,釀成大錯便不好了。」
我眼眶微微泛紅。
「是妾不好,妾讓陛下父女離心了,待妾養好胎,一定要向公主請罪。」
皇帝卻用手指抵住了我的唇。
「卿兒不必自責,你沒有任何錯。」
「是皇后母女二人,咄咄逼人,擅專太過!」
以往,誰又能想到如此重的責備會落在皇城最尊貴的兩個女人身上。
我在心中冷笑一聲。
皇帝對外冷聲道:「不必管,你去看著她懸樑,她哪裡敢死。」
「朕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鬧夠了,讓暗衛把她帶過來。」
「傳筆墨,朕要擬旨,擬兩道。」
一道是封我為卿妃,另一道呢?
6
懷安公主被幾個冷麵暗衛架著扔到皇帝面前時,雙目紅腫,顯然哭了許久。
面對一向疼她寵她如今卻對她怒目而視的皇帝,她幾乎是一瞬間就將矛頭對準了我。
「蘇若卿就是個賤人!這個賤人!」
「不要臉的狐媚子,為了不去和親使盡下作手段勾引父皇,破壞父皇與母后之間的感情,賤人!賤人!」
「若再讓我見到她,我一定,一定一劍刺穿她的肚子,讓她和肚子裡的賤種一起歸西!」
「啊!我的臉!」
懷安公主囂張跋扈慣了,即便是到了御前,也不懂如何收鋒斂芒忍氣吞聲,依舊口無遮攔。
當著皇帝的面辱罵我,她想的天真,想讓皇帝清醒、愧疚。
可誰會告訴她,皇帝從來就沒有昏頭過?
他清醒得很。
清醒著沉淪進我的溫柔鄉。
藉此躲避朝事家事一系列紛爭。
懷安公主如此言語,只會讓皇帝更堅定方才的決心。
他擬完旨,在聽到懷安公主那些話時,沒有任何猶豫地落下了玉璽。
隨後,便將那道聖旨砸在了懷安公主臉上。
「你說卿兒肚子裡的是龍胎是賤種,那朕是什麼?啊?」
懷安公主聽著皇帝盛怒的語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大逆不道之語,想要跟皇帝撒嬌撒痴求饒,忽而瞥到了攤開在地上的聖旨。
她看清那道聖旨,雙眼都睜大了,眼淚瞬間滑落。
她不信邪,拿起那道聖旨,將它展開,逐字逐句瞧過去。
最終,她愣愣抬頭。
「父皇,您要,您要我去漠北和親?」
「父皇,漠北苦寒之地,漠北王更是年過六旬,我嫁過去,便是莫大的恥辱,父皇,您怎能忍心?」
「父皇……」
皇帝卻不願聽她哭訴。
他看著依舊哭哭啼啼喋喋不休的懷安公主,頓覺生厭。
「懷安,這是你身為大顯長公主的責任,享萬民供奉,你又怎能置身事外?」
懷安公主哭得有些上不來氣,兜兜轉轉,只能將所有過錯都推到我身上。
正巧此時我小心翼翼拿著一件披風走了出來,想要給皇帝披上。
懷安咬著唇,趁皇帝不注意起身朝我衝過來。
「賤人,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去死,你去死!」
她當然沒能靠近我。
皇帝警覺,在她衝過來時便抬腳踹了過去。
懷安公主幾乎是飛了出去。
她昏死在地上,皇帝卻沒有任何憐惜之情。
他急於察看我的狀況,知曉我沒事才鬆了一口氣。
此番有驚無險,我很清楚,懷安公主和親一事,板上釘釘,再無迴旋的餘地。
皇帝的兩道聖旨,都沒有遭到朝臣反對。
本來懷安公主和親便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只是從前苦於懷安公主死活不願皇帝又疼她,如今聖旨一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至於突然冒出個卿妃,人人都聽到了風聲,知曉我已身懷有孕,便都能猜到些許緣由,也沒人敢說些什麼。
唯有皇后,剛經歷丈夫「背叛」,又要面對唯一的女兒和親漠北從此悽苦一生的慘事。
這些時日,我日日都能聽宮人們私下議論,皇后素服脫簪,整日以淚洗面,跪在養心殿外,請求皇帝收回成命。
天子一言九鼎,自然不可能收回。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她偏要與皇帝犟到底,如此咄咄逼人,皇帝自然不見她。
這些時日我多在養心殿養胎。
今日聽聞,皇后又來了。
而皇帝此刻還在上早朝。
我有些悶,想出去走走。
皇后自然一眼就看見了我。
她眼中滿是嘲弄。
「本宮如今才瞧出,你這張臉,呵,呵呵呵……」
「做人替身,又能落得幾時好,本宮等著看你粉身碎骨那一日!」
我緩緩走過去,對她的挑釁並不在意。
「長公主要和親了。」
「娘娘還有個兒子,對吧?」
7
皇后看向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先前強裝出來的雲淡風輕也頃刻間粉碎。
她死死盯著我,「螻蟻之軀,也配威脅本宮的皇兒嗎?」
「蘇若卿,本宮抬舉你,才讓你有了進宮的機會,有了勾引陛下的機會。」
「你不要忘了你安平侯府是如何覆滅的,更不要忘了你外祖一家的命!」
其實她如今這般急切同我說這些,已經讓人知道她的慌張了。
上位者習慣了掌控他人生死,如今要被眼中的螻蟻拿捏了,她自然是有些慌亂的。
我依舊毫不在意她的威脅。
「從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時至今日,娘娘還敢麼?」
我緩緩撫摸著尚未顯懷的小腹,淺笑著離開。
身後一直有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我並不在意。
懷安公主和親的日子定在秋末。
瑟瑟秋風起,落葉飄零,萬物即將凋落,蕭瑟感太重,本不是個適合嫁娶的季節。
漠北本也沒想著繼續與大顯僵持下去,是以和親的消息傳出,使臣忙不迭就應了。
連給皇后與懷安公主反應的餘地都沒有了。
這期間,懷安公主用盡各種法子,作天作地,最終成功讓皇帝徹底不耐煩,禁了她的足,待和親當日才解禁。
至於皇后,大約是我那句她還有個兒子,讓她有些忌憚,這些日子沉寂不少。
估摸是在日夜提防著,生怕我真的做些什麼。
有多少人在監視我的動向,我清楚得很。
只是皇后大概是糊塗了。
有些事,讓一把足夠鋒利的刀去做便夠了。
又何須我親力親為。
懷安公主出嫁那日,生了逃走的心思,最終被皇帝命人捆著捂住嘴按進了轎子。
唯一的女兒出嫁,何等的大事,卻硬生生氣得皇帝不願去瞧她最後一眼。
漠北使臣的臉色很耐人尋味。
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想,這位公主雖說是皇帝唯一的女兒,卻並沒有傳言那麼受寵。
大顯皇帝的重視程度,直接決定了懷安公主到漠北後能得到的待遇。
可惜了,懷安公主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的父皇明白,卻不願為她撐這個腰。
那麼此去,她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皇后閉門三日不出,皇帝也沒有多在意。
他如今一門心思都在我這胎上。
我害喜得厲害,肚子又瞧著比尋常的大,太醫一查才知是雙生胎,大喜之兆,皇帝高興壞了,重賞了合宮上下。
層層喜悅交疊,宮裡嫁出個跋扈的公主,實在算不上什麼憂愁之事。